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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故事《虎拐卯池彩欧翠》的功能性母题解析

2016-03-09王星虎

关键词:民间故事苗族老虎

王星虎

民间故事《虎拐卯池彩欧翠》的功能性母题解析

王星虎

民间故事《虎拐卯池彩欧翠》在云南和贵州的苗族地区广泛流传,异文多达二十余种,从故事形态、角色和功能三方面进行分析,可发现它表现了人类早期社会的婚姻观念,这个共同的功能性母题反映了西南少数民族“人虎互变”的民间思想观念,是古代人类婚恋历史变迁的复杂隐喻。

《虎拐卯池彩欧翠》;功能;母题;婚恋

作者王星虎,男,畲族,贵州麻江人,黔南民族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贵州 都匀 558000)。

中国虎故事精彩纷呈,相关研究的代表性作品主要有孙正国的《中国虎故事类型研究》[1],该文把虎故事分为斗虎型、化身型、义虎型和其他四大类;肖远平的《生命美学的直觉体验——彝族苗族虎故事审美心理比较探寻》[2],主要从虎故事文本出发,挖掘彝族苗族的审美心理。本文试图通过对一个具体文本的解读,深入剖析民间虎故事的功能性母题,揭示其故事形态与结构隐喻。

苗族关于虎故事的口传作品数量相当多。中国作家协会贵州分会等单位编印的贵州《民间文学资料》共七十九集,在国内外影响很大。按苗族三大方言支系划分,1959年中国作家协会贵州分会编的《民间文学资料》第二十一集,《民间文学资料》第九集、第五十一集中湘西方言区苗族民间故事和传说52篇,其中关于虎的故事有5篇;黔东方言区苗族民间故事和传说222篇,其中关于虎的故事有17篇;《民间文学资料》第十一集、第十五集、第二十二集川滇黔方言区苗族民间故事和传说143篇,其中关于虎的故事有20篇。此外还有燕宝编著的《苗族民间故事选》[3]关于虎的故事有9篇。燕宝、张晓编著的《贵州民间故事》中收录虎故事8篇,其中苗族虎故事有4篇。六盘水汪龙舞编的《撵虎夺亲》中,虎故事竟高达15篇。这些虎故事内容丰富,情节曲折,想象奇特,老虎或自大残暴,或温柔善良,有时老虎变成人,有时人变成老虎,表现人与老虎的争斗、互助、相爱等内容,塑造了一系列人兽共通性情的虎公、虎太、虎兄弟、虎媳妇、虎姑娘、虎崽等生动形象。有些类型的故事呈现出丰富多彩的异文,形成意寓深广的叙事母题,具有一定的人类学、历史学、教育学、审美艺术学价值。

一、《虎拐卯池彩欧翠》的版本及异文

《虎拐卯池彩欧翠》[4]P110是苗族地区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主要讲述了英俊的青年芦笙手召凯和漂亮姑娘卯池彩欧翠的自由婚恋。有一天召凯去彝族地方当乐师,在山上他无意中把妻子的名字泄露,花虎听到后便设计去引诱她的妻子,卯池彩欧翠被花虎拐骗去了。召凯闻迅,精心磨好宝剑,一路上吹奏木叶为暗号寻找爱人,卯池彩欧翠也沿路以木叶相应和,召凯历尽艰辛,探到老虎洞,与老虎一家进行周旋。卯池彩欧翠在牛虎日这一天,趁老虎全家睡下时,和召凯到洞外约会,召凯趁卯池彩欧翠不注意时返回洞中杀了花虎全家,卯池彩欧翠喝了几口虎血,恼羞成怒,套上虎皮,向召凯扑去,但终被召凯制服并救出了洞外,在回家的途中,卯池彩欧翠突然死去,召凯忠心守护三年,卯池彩欧翠最终复活,且生下了两只小老虎,召凯接受了这一切,两人终于回到了家,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虎拐卯池彩欧翠》的故事异文多达二十余种,它们在情节、角色和功能上都基本相似。1985年10月翻印的贵州《民间文学资料》(第二十二集)收录了两篇同名苗族虎故事《虎拐卯池彩欧翠》(a,为方便论述,给一些代表性文本进行编号,以下同),一个版本是1955年由云南昭通汪建春口述,韩绍纲搜集;另一个版本是1958年12月由贵州威宁法地人民公社杨志美口述,朱显辉收集。第一个版本比较详细生动,是同类型故事的完美文本,这一集还收录了王建国口述的异文《虎拐杨么妹》(g)。1997年《贵州民间故事》收录《偌排和蒙芝彩谷翠》[5]P78(b),流传地区:滇东北、黔西北,讲述人汪建春、杨志美、王开珍,整理者燕宝。同是一个讲述人,但省略了一些重要情节。1982年10月翻印的贵州《民间文学资料》(第五十一集)收录流传于黔西南安龙县的《扎洞娜迫让和猛史彩各宙》[6]P78(c),由熊朝正、黄宪文讲述,熊正芬搜集整理。云南文山苗族民间叙事长诗《扎董牌冉与蒙诗彩奏》[7](d),后改名《金笛》,叙事诗改编时省略了一些情节。由文山海外苗族民间交流协会制作的影视光碟《诺丫·彩奏》是《金笛》叙事诗的改编。《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毕节地区赫章县卷》(1988年版)苗族虎故事《睹丝和睹丝满奏》[8]P76(e),杨德惠讲述,王正义搜集。此外还有流传于贵州黔西北纳雍县的《安品和满奏》(f),大方县的《柔盖与玛柔》,毕节一带的《诺盖诺言么与蒙斯彩谷奏》,六盘水一带的《撵虎夺亲》(h),主人公名为瑙盖夺推饶和此村谷玛窦,由苗族老人黄登明讲述,汪龙舞整理。2006年8月13日发表于网络的《苗族裙子的来因》(d),由威宁石门乡马剑兰讲述,王国志整理,男女主人公分别叫甘和奏,这些都是《虎拐卯池彩欧翠》的同类型异文故事。在全国各少数民族民间故事选本中,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和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编的《中国民间故事选》(第一集)收录了《安品和满奏》[9]。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编的《中国少数民族民间故事选》(上册)也收录了《偌排和蒙芝彩谷翠》[10],可见这一类型故事的经典性。

面对这一类型故事的众多异文,我们应该首先对故事的情节进行宏观的形态研究,在《故事形态学》一书中,普罗普例举什克洛夫斯基的话,认为“未进行故事的形态研究就去做故事的起源研究,有时会得出何等荒谬的奇谈怪论。”[11]P13并进一步指出没有正确的形态研究,便不会有正确的历史研究。如果不能将故事分解成一个个组成部分,就无法进行正确的比较。如果对这一类同的性质持错误的观念,这个类同就无法解释。

之所以选择众多文本中的《虎拐卯池彩欧翠》来解读,是因为这个版本出现最早,内容完善、情节曲折,比较发现它并不像其它版本,把不符合现代人理解的伦理、离奇情节以及某些原始意象进行简化、回避、删除和改编。

在收集过程中,口述者和整理者都有可能对文本进行了改变,或简化、或扩展、或删除、或替代、或同化了一些内容和情节,但还是保留了其故事的基本形态。

对这个故事的解读,方法论上以俄国普罗普《故事形态学》、《神奇故事的历史根源》的形态、角色和功能为形式与内容的两层分析,辅以美国斯蒂·汤普森的《民间文学母题索引》的母题意义加以阐释,当然对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格雷马斯的“行动素模式”也略有涉及。

二、《虎拐卯池彩欧翠》的角色与功能

(一)三大角色的异同

1.男女主人公

男主人公的名字有召凯(a)、偌排(b)、扎洞娜迫让(c)、扎董牌冉(d)、睹丝 (e)、安品 (f)、甘(d)、乔凯(g) 、瑙盖夺推饶(h)。

女主人公的名字有卯池彩欧翠(a)、蒙芝彩谷翠(b)、猛史彩各宙(c)、蒙诗彩奏(d)、睹丝满奏(e)、满奏(f)、奏(d)、杨么妹(g)、此村谷玛窦(h)。

从不同地域的故事版本中,我们看到,男性的名字各有不同,女性名字除了g这个版本称作杨么妹之外,其它基本不变,只是发音的差异或简化而已。

2.老虎

当中老虎的名字也是一个变化不大的角色。虎的名字有老虎(d、g)、花虎(a、h)、神虎(b)花老虎(c)、魔虎(d)、虎精姑娘(e)。无疑,老虎这个角色在故事中承担着重要的功能,它是造成男女主人公分离——追寻——变心——复合的故事推动者,老虎可以变成苗族小伙,姑娘也可以变成老虎,它与苗族的生活环境、习俗、性格特征均有密切的联系,人与虎难以分辨开来。

“功能性母题”[12]是当下民俗学者提出的新概念,在普罗普的“功能项”概念基础上形成的。普罗普认为在这些角色中,“角色功能充当了故事的稳定不变因素,它们不依赖于由谁来完成以及怎样完成。它们构成了故事的基本组成部分。”[13] P18所以这个故事不同的异文中,男女主人公的名字和老虎的名字可能随意变换,但他们的行动素却是不变的,这些行动素组合构成的故事情节是相似的:外出——禁忌——抢占——追寻——争斗——考验——复活——回家,这些动词的行为充当了角色的行为的功能项,通过对同类型故事的各种异文进行综合考察,我们可以找出重复性内容,提炼功能性母题,再结合对该类型故事的整体性内容进行分析,找出隐含在故事中的文化意义。

首先我们对以上故事情节进行分段式简化,并以词语、段落等形式进行线索的呈现,结合其它文本的主要情节,进行综合比较。以此来辨别这个故事多种文本在流传演变上的规律。

男主人公与女主人公相爱或结婚——男主人公外出吹芦笙,被禁令不要说妻子名字——男主人公打破禁令,老虎听到女主公名字——拐骗、抢占女主人公——男主人公追寻并最终杀虎——女主人公护虎并披上虎皮变成老虎向男主人公扑来——回家途中试探男主人公——等待并接受考验——女主人公复活并生下两个小虎崽——男女主人公一同回家并过上幸福的生活。

这个故事基本上符合普罗普列出的31个功能项:1. 一位家庭成员离家外出(外出)——2. 对主人公下一道禁令(禁止)——3. 打破禁令(破禁)——4. 对头试图刺探消息(刺探)——5. 对头获知其受害者的消息(获悉)——6. 对头企图欺骗其受害者,以掌握他或他的财物(设圈套)——16. 主人公与对头正面交锋(交锋)—— 18. 对头被打败(战胜)——19. 最初的灾难或缺失被消除(灾难或缺失的消除)——20. 主人公归来(归来)——25. 给主人公出难题(难题)——31. 主人公成婚并加冕为王(举行婚礼)。

(二)三大功能的异同

1.禁令:男女主人公在各种版本中,或相爱(b)(c) (d) (f)(h)或结婚(a)(e)(d)(g),但男主人公总是忙碌于外界的事务,打猎、赶集、参加各种活动,他出门时总是被叮嘱不能看某种东西,吃某种食物,说某类话,触摸某样事物等等,但他总是有意无意中打破禁忌,让对手得知消息而间接害了女主人公。

2.诱拐、抢占:在对待女主公的行动功能中,老虎充当了诱拐或抢占的功能。在b、d、h版本中化装成男主人公的模样来哄骗女主人公,而在b、d、g 等版本中,老虎不用变成人形,晚上明目张胆地来关心她,想方设法满足女主人公的要求,听说她想吃桃子,就用他身体某部位变成桃子,渐渐俘虏了女主人公的芳心,和她一起聊天,打草鞋,最终女主人公答应和它一起私奔。除了a版本是被拐骗,c版本是吓唬,其它代表性的版本都为抢占,但女主公均没有挣扎,反抗。

具体而随机的思维形式反应快、直觉性好、富有创新性,但在集中概括方面较弱,容易产生集中概括思维疑难.集中概括思维疑难相对于具体与随机的思维凸显出粗糙性和离散性特点,缺乏思维的集中概括.集中概括思维疑难在数学问题解决中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问题分析与处理缺乏一定的条理性,思维有时处于跳跃状态;第二,思考对象往往非常具体而特殊,感性认识成分多于理性认识成分,从特殊到一般的概括中缺乏严密性,思维的结果显得粗糙,需要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精致过程;第三,思维的速度较快,但往往难以保持持久状态,导致考虑不周全,出现“粗心”现象.

3.追寻、考验:男主人公长途吹木叶(a)(b)(d),金笛(d)传情追寻女主人公,女主人公埋怨不该杀虎(a),护虎并披上虎皮变成老虎向男主人公扑来(a)(d)(g),不想走并喝虎血 (c)(h)。只有一个版本叙述女主人公帮助杀虎后喝虎血(b),女主人公为了试探男主人公还是否忠实于自己,于是葬身于坑三年,男主人公等待,等不及揭开石块见尸体已生蛆,欲走开却被女主人公灵魂叫住,男主人公留守,不久女主人公复活并生下两个小虎崽(其中c叙述女主人公脱下虎皮并生了两个虎崽,这个情节唯有b没有),这可以理解为她刚从另一个环境中出来,还不知道如何去接受前夫,三年守坑和生老虎崽的考验,是她试探爱人是否嫌弃她还爱她的表现。这也是众多考验型故事的体现。

故事中的老虎,即对手(加害者)的行动圈对应的是第1功能项(禁令)、第2功能项(诱拐、抢占)和第3功能项(追寻、考验),他们形成了抢占——被抢占——追捕解救——考验复活等关系。那么我们可以得出,这是一个关于抢占与夺回的故事,是何种社会形态才产生这些故事的呢?而且为什么是虎抢,而不是牛抢、狼抢或人抢?民间故事里完全可以表现成男性抢占女性,但这类故事却叙述的是老虎抢人,我们带着这一系列的疑问进行深入地剖析,企图揭示民间故事中所内蕴的深层意蕴。

三、《虎拐卯池彩欧翠》的故事形态与结构隐喻

(一)《虎拐卯池彩欧翠》的人虎互变观念

关于故事中,抢夺者为老虎的描述,我们可以追溯到苗族最早的口传作品《苗族古歌》,老虎与始祖姜央是亲兄弟,他们曾经为争夺地上的统治权而发生过争斗。苗族《开亲歌》[14]主旨是“虎吃郎,杀虎射鹰”。里面是两姐妹娶亲,把两哥弟“娶”来,后来一个瞎眼的老太婆告诉两兄弟:“她家两姐妹,都是大老猫,深山扁担花,骗你两兄弟……是来吃你们,不是来结亲”。开亲歌里叙述的虎姑娘的亲戚也全是老虎。

西南民族民间故事中,许多女子都是老虎的形象,如《老虎媳妇》、《兄妹斗虎》、《俩兄弟与虎姑娘》,这些故事中的女性总是很强势,占主动性,她们通常是娶男子,而不是嫁出去。这里把女性视作老虎,更体现出女子在社会中处于强势的隐喻。e版本中的老虎就是虎精姑娘,她要与女主公睹丝满奏争抢男主人公睹丝,说明这个版本产生的历史时期应该在其它版本之前。

母系社会后期,由于男人在渔猎、制造、战争等重大事务中逐步占据主导地位,人类婚姻关系也跟着发生了变化,男人逐步拥有了私有财产,为了巩固这种地位,男人不愿意再“出嫁”到女方氏族中去,他们就可能会采取强迫的手段改变原来的习俗,将女子抢到自己的家中来,建立家庭,明确夫妻和父子关系。苗族《开亲歌》的“杀虎”就是描述苗族逐渐从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的转变。于是老虎的性别改变了,很多文本里都成了公虎抢夺女子的故事,不过在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的转型期,男子还不是明目张胆地抢,更多是诱骗、吓唬,最后才采取暴力的形式。

这类故事在传承过程中,无疑要揭示一种暴力(以老虎为隐喻),展现人类社会复杂的生活现象,于是讲述者需要找到一种更好的讲述方式,既然他们并不希望与现实生活一致,又要让受教育者得到教育、印象深刻、受到震动,那么他们宁愿在现实故事基础上添加许多离奇因素,作为一种审美距离来欣赏,毕竟现实生活过于沉重。

我们知道,南方四大族系——氐羌、百越、苗瑶和濮人,氐羌族系中,羌族、彝族(黑虎)、白族、土家族(白虎)等均崇拜虎,他们关于虎的崇拜主要表现在民族祭祀、神话和民俗活动上,一般很少以故事的方式进行虚构和戏谑。除了以上民族外,西南地区其他民族对老虎是又敬又损,主要根据不同的需要塑造其形象。

《虎拐卯池彩欧翠》中,老虎变成女主人公的情人去引诱她,在男主人公杀死老虎一家时,女主人公舍身护虎,披上虎皮,即变成老虎向情人扑过去搏斗。《虎拐卯池彩欧翠》的异文《睹丝和睹丝满奏》(e)中传说年轻美貌的男女死后都会变成老虎。这类人兽互化的想象,在苗族民间故事中相当多,这对我们理解以崇山峻岭为居住环境的少数民族以老虎作为叙述对象具有一定帮助。

老虎形象在苗族观念世界的演变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动物老虎(《癞疙宝和老虎比本领》、《老虎报恩》)——老虎变老者老太(《放鸭姑娘》)——老虎变姑娘或媳妇《两兄弟》——老虎变小伙子《天上人间》——老者老太变老虎《虎爷》——男子变老虎《阿方变虎》——女子变老虎《虎妻》。

人虎互变的苗族民间故事中*相关研究见肖远平.苗族“人虎婚”故事的民俗文化分析——以〈稚榜嫁虎〉为例[J].贵州民族研究,2009(3).另一篇戈弓、刘德荣.析虎在苗族民间故事中的形象[D].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贵州分会编.民族民间文学论文集[M].贵州人民出版社,1984.,我们发现这些老虎已不是那种残暴凶恶的形象,而是善良,慈爱、有情有义的人性之兽,在故事中充当锄强扶弱、施行仁义、报恩还情等的角色功能。人虎互变观念表明,人即老虎,可以拥有老虎强壮的身体,粗暴的性格和行为,老虎也可以温情脉脉地与人相处,有着人类普遍的情感。

以上论述可以表明,在先民的观念之中,人与老虎在生活和性情上可以互通。同时,让我们对《虎拐卯池彩欧翠》中虎拐人的现象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剥开虎拐人的童话外衣,我们可以清楚地认识到,老虎在这里实际上是“强势的人”或者是“恶霸”的隐喻。

在老虎一家与召凯相见的情景中,老虎只是嗅到异类的气味心生怀疑,但并不是不凶恶的形象,而是族群的自我保护意识。他们生活中呈现出勤劳、互助、不喜争斗的鲜活形象。在牛虎日,老虎们要集体入睡。卯池彩欧翠试探老虎是否入睡的情节充满生活情趣,老虎一家温和、可爱,幽默的对话也让人忍俊不禁。

(二)《虎拐卯池彩欧翠》中寓意着西南民族婚姻史的变迁

民间故事的变异性是随着社会历史的变化而不断改变的,现今的讲述与先前的活态版本有许多不同,民众加入了当代伦理观念,采录者也对一些不“不可思议”的情节进行了删减,许多相类似的《虎拐卯池彩欧翠》故事,似乎旨在歌颂男女主人公历尽艰险,对爱情忠贞不渝的精神。但仔细分析故事产生的时间、呈现的观念,可发现该类故事是人类母系氏族及向父系氏族过渡时期的一种自然的生活形态。以现代观念来解读这个故事,显然是不合原意的。

普罗普民间文学研究的路径对我们解读民间叙事作品的深层意义具有重要作用,“它以结构形态学研究为先导,以历史人类学探寻为途径,以文化诗学阐释为旨归”[15]P481。他在《神奇故事形态学》中认为这是从宏观角度来研究纷繁复杂的民间故事的最好切入点,他不局限于故事本身,而是考察叙事的结构、类型,以找出故事的普遍性,从而得出故事表达的深层内涵。以下我们继续按照虎故事的人物角色与功能类别,考察苗族虎故事与上层建筑性质、往昔社会的法规、风俗、仪式、神话、原始思维等人类学、历史学问题。

以上功能项的分析我们有理由认为,这个故事的叙事结构并不仅仅讲述人与虎的婚姻,而是先民对人类婚姻史的隐喻。

在禁令、抢占这些功能项中,为什么要禁止男主人公说出女主人公名字,而老虎打听到消息后就要去抢占别人的妻子呢?这些都说明女子就算已经出嫁,仍然有被另一个男子争抢的危险。从侧面也可以看出,女性较高的社会地位。当老虎去诱骗女主人公时,她并没有提防,反而在老虎的诱惑下跟它一起私奔。这表明女主人公并没有规束自己行为的意识,同时社会也还未形成对女性行为规束的道德限制。故事中,男主人公拼尽全力寻找到女主人公后,女主人公并没有要跟随男主人公返回的意思,她只是与男主人公暗地约会,叙述旧情,当男主人公将老虎全家杀死之时,女主人公却与男主人公为敌。在这种不符合常理的叙述中,必然蕴含着与现实相关的某种联系。

在母系氏族社会,生产力低下,人们的生活依靠女性劳动维持,加之女性神秘的生育能力,女性地位较高。在母系氏族社会,群婚是当时的主要婚姻现象,人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常有兄弟姐妹婚配的现象。为了改变这种现象,人们将氏族家庭中的成年男子或成年女子分开出去居住,“娶”进外氏族成年的男子或女子以配本氏族中的女子或男子。夫妻分居在各自的母系氏族中,新娘结婚后三日,就要回到娘家居住,短则一二年,长则七八年至二十年以上。在长住娘家期间,已婚女子仍然和婚前一样,享有姑娘的权力,自由与男子交往,甚至可以生儿育女。女子在年节与农忙期间才到夫家小住。夫妻双方生活自由,彼此不加干涉。解放前西南少数民族地区还有“不落夫家”的婚俗,女子一般到怀孕或生了第一个孩子后,才回到夫家。现在也还有回门之俗。所以,我们只有把这个故事放置到母系氏族时期才能理解女主人公的一系列举动,她并不是变心或情绪反常,而是一种自然的生活状态。

有些文本还叙述了召凯与老虎家人的武力冲突。这说明老虎不仅是苗族族外婚的对象,还是一个强大的族系势力。西南少数民族大都实行家族外婚制,一般同姓或异姓同宗不结婚,舅家孩子有娶姑姑女儿的优先权,即还娘头[16]P384。由于姑妈带去了本家不少的财物,因此姑妈的女儿须嫁舅家的儿子,才能把这些财物带回来。同抢婚、“不落夫家”习俗一样,这些民族婚姻中的舅权,是母系氏族时期向父系氏族时期过渡时遗留的习俗。

《虎拐卯池彩欧翠》中着重“拐”淡化“抢”, 卯池彩欧翠被抢时没有挣扎,解救时也没有要回到爱人召凯身边的意思,说明她对老虎还是有情有义的,是一种自愿行为。就在老虎一家都沉沉入梦时,召凯却背着卯池彩欧翠杀死了老虎一家。这个时候的卯池彩欧翠之所以配合试探老虎一家,也只是想趁机和召凯约会共看洞外美景而已,当她发现自己的爱人杀死了老虎一家时,埋怨说老虎家并未加害过你,你为何杀了“我们一家”,说着便恼羞成怒,套上虎皮变成老虎向召凯扑过来(有的版本说后来转怒为喜,开玩笑而已)。

当然卯池彩欧翠在临走时还喝了几口虎血,一般认为这是她为解心头之恨故而喝对方的血,得到重生,但是在故事的后半部分,叙述了卯池彩欧翠生了两个老虎崽。这可能是喝了老虎血的缘故,虎血即老虎的精血,卯池彩欧翠喝了老虎血导致怀孕,也许是想报答老虎一家的恩情,这说明卯池彩欧翠在被骗来老虎家后,对老虎日久生情,并有了一定的家庭观念。

在古代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如果青年男子与女子的婚姻得不到长辈的认可,那么女子可与男子约定时间和地点,由男方以抢婚的形式将女子抢回家中,等到“生米做成熟饭”之后,再由男方家挑选吉日,到女方家补办喜酒。因此,现实生活中的抢婚习俗,实质上是女性为反对姑舅表婚而采取的一种积极行为。当然召凯千里寻救爱人,苦守卯池彩欧翠蜕变,既表现了男子的痴情,也体现出女子在多角恋爱婚姻中的复杂选择。

在民间文学的口头传承历史中,讲述者会把时代的印记不断累加到原始本子中来[17],有的信息表明此时的社会形态已由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转变了,妇女地位明显降低,失去了原有的政治经济地位,自身的自主性和独立性也随之丧失。如召凯杀死老虎一家,卯池彩欧翠怨恨他没有良心:“我们一个妇女么,同哪个就是依靠哪个。唉,召凯,你这样么,我咋个活下去呢?”,说完,她还“套上虎皮,咬牙切齿地准备向召凯扑来。”卯池彩欧翠被拐也好,被强迫也罢,她还是认同这种婚姻,并依靠老虎这个强大的家族势力生活。旧情人的到来,也只是她婚姻生活之外一个浪漫的暂时幻想。

四、结语

总之,《虎拐卯池彩欧翠》这个故事包含了许多人类古代社会的历史文化信息,口传作品作为一个活形态的文本,世代口耳相传,因不同的历史形态和禁忌,不断丰富和改变,或因新事件的产生而增加了某些内容,或因回避某些东西简化甚至删除了某些情节,或对一些忌讳进行了相反的转化和异类的替代,或根据自己身边的事件进行想象性的隐喻。

通过《虎拐卯池彩欧翠》及异文故事的整体结构来展示这一类故事的形态,目的是揭示这类虎故事的共同特征,并沿着这种研究思路,抓住故事中内容、情节、角色与功能的同一性,找到深藏于其中的内部结构和意义。

[1]孙正国. 中国虎故事类型研究[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1997,(2).

[2]肖远平.生命美学的直觉体验——彝族苗族虎故事审美心理比较探寻[J].贵州民族研究,2008,(5).

[3]燕宝.苗族民间故事选[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

[4]中国作家协会贵阳分会筹分会苗族文学史编写组编.民间文学资料·苗族传说故事(第二十二集)[M].中国作家协会贵阳分会筹委会印,一九五九年,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贵州分会翻印,一九八五年,贵阳中中印刷厂印制.

[5]燕宝,张晓编.贵州民间故事[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7.

[6]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贵州分会编印.民间文学资料·苗族民间故事(第五十一集)[M].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印刷厂印刷,1982.

[7]陶永华收集整理.扎董牌冉与蒙诗彩奏[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7.

[8]赫章县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贵州省毕节地区赫章县卷·苗族[M].贵州省地矿局113队印刷厂印刷,1988.

[9]贾芝,孙剑冰编.中国民间故事选(第一集)[M].作家出版社,1958.

[10]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编.中国少数民族民间故事选(上册)[M].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2.

[11][13][15][俄罗斯] 弗拉基米尔·雅可夫列维奇·普罗普著.故事形态学[M].贾放译,中华书局,2006.

[12]吕微.母题和功能:学科经典概念与新的理论可能性[J].民间文化论坛,2007,(1).

[14]贵州民族研究所,贵州民族学院等编.开亲歌[M].1981年收集,1984年印刷,本文引用出于此版本;另有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贵州分会编印.民间文学资料·苗族开亲歌、巫歌巫词(第五十九集)[M].1982年收集,1983年印刷.

[16]李廷贵,张山,周光大.苗族历史与文化[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6.

[17]顾颉刚.古史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责任编辑:杨 兰

OntheFunctionalMotifofFolkTale“TheTigerKidnappedMaochicaioucui”

WANG Xinghu

The folk tale “The Tiger Kidnapped Maochicaioucui” is popular in the Miao areas of Yunnan and Guizhou, occurring in over a score of copies.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tale in three aspects, namely, plot, roles and function, showing that it reveals the concept of marriage of early human society. It is argued that the common functional motif reflects the folk notion of “interchange between humans and tigers” of southwest China’s minority people and that it is a complex metaphor for the historic development of human marriage throughout history.

The Tiger Kidnapped Maochicaioucui; function; motif; marriage

I276

A

1003-6644(2016)03-019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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