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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外的边缘人:《推销员之死》中威利·洛曼的悲剧解析

2016-03-08邹霞

大理大学学报 2016年11期
关键词:比夫威利推销员

邹霞

(大理大学外国语学院,云南大理 671003)

围城外的边缘人:《推销员之死》中威利·洛曼的悲剧解析

邹霞

(大理大学外国语学院,云南大理 671003)

在美国经典戏剧《推销员之死》中,阿瑟·米勒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在理想与现实中挣扎纠结的小人物威利·洛曼。通过运用钱钟书在《围城》中提出的围城效应来审视威利的悲剧,揭示了威利是一个在犹太文化影响下徘徊在美国主流文化围城外的边缘人;威利违背本性企图在商业竞争中赢得一席之地却惨遭落败被排斥在他虚幻的美国梦城堡外围;威利顽固地执着于美国梦的实现忽视了家人的爱陷入孤独绝望的深渊中不可自拔。

围城效应;边缘人;犹太文化;美国梦

《推销员之死》是犹太裔美国著名剧作家阿瑟·米勒的经典之作,一举囊括了托尼奖、普利策奖和纽约剧评界奖,该剧讲述了美国社会一名普通的推销员威利·洛曼在执著追求美国梦道路上陨落的故事,为观众展现了一个在理想与现实中挣扎纠结的小人物形象。《推销员之死》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却为读者们提供了多层次多角度的阐释空间,不同文化背景、生活经历的人都能从中找到共鸣,拥有自己独特的理解。但概括地说,评论家们大多把《推销员之死》的悲剧归因于威利·洛曼狭隘偏激的美国梦,“‘金钱至上’的美国梦是美国社会判断人的价值的唯一取向,这种不正常的价值观导致了威利的精神崩溃和自杀”〔1〕,并探讨在这种扭曲的人生价值观影响下普通人在事业、婚姻、家庭各个方面所遭受的挫败。

围城效应是钱钟书在其著名小说《围城》中所提出的一种探讨人生和文学的新理念。“围在城里的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2〕。围城是无法安于现状的人不自觉地束缚在自己身上的一副枷锁,总是无法满足的欲望禁锢了他们的身心自由,诱惑着人们走向自己想象的幻境进而走向绝望的深渊。在围城视角下的《推销员之死》呈现出一种全然不同的理解氛围,威利·洛曼身上带有的阿瑟·米勒潜意识映射出的犹太文化欲融入美国主流文化未果;威利·洛曼妄想运用“好人缘”在物欲横流唯利是图的金钱社会中获得成功却惨遭失败;威利·洛曼内心极度渴望儿子的崇拜认可却在谎言和欺骗的阴影下与儿子的关系降到冰点。欲求不得的围城心态折磨着威利·洛曼,无法解脱的他最终怀揣着带有诈骗性质的梦想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然而他的死亡却成了他出售的最后一件毫无价值的商品,在寥寥无几的哀悼者见证下走完了自己悲惨的一生。

一、文化的围城

阿瑟·米勒出生在中产阶级犹太家庭,其父亲是来自波兰的犹太移民。尽管受到美国文化的熏陶,阿瑟·米勒的骨子里仍然带有犹太文化的印记,而这种印记不可避免地会映射到他的作品中去。《推销员之死》作为阿瑟·米勒的杰出作品,其中潜在的犹太文学特性毋庸置疑。“就反映在现当代美国犹太文学中的‘犹太性’而言,‘犹太性’主要是指犹太作家在其作品中所表达出来的某种与犹太文化或宗教相关联的一种思想观念。一般说来,这主要表现在某犹太作家或其作品中人物的思维方式、心理机制以及任何能表现犹太人的生活、性格、语言、行为、场景等特点的东西”〔3〕。

犹太民族是一个饱受磨难的民族,流浪成为民族生存的常态,难堪的边缘人形象是犹太文学中最常见的角色。《推销员之死》中的主角威利·洛曼无论是在肉体还是精神上都充分地表现出这种漂泊流浪。威利是一个推销员,长期奔波在路上推销自己的产品,居无定所的工作性质让威利成为一个身体上处于流浪状态无归属感的人,这种不安定性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威利打破依赖好人缘和光鲜的外表来赢得事业成功的幻想,活在自己理想世界中的威利很难在这种机遇性很强的工作中体会到只有脚踏实地、刻苦工作才能真正地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美国梦。与此同时,事业上的不如意和家庭生活的不和谐长期折磨着威利的神经,为了赢得他人的尊重和家人的爱戴威利不惜用谎言包装自己,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事业有成、深受儿子崇拜的成功推销员和父亲,现实和想象的落差使威利精神上同样的漂泊无依,回忆往事变成威利逃离残酷现实的避难所,然而无法分清现实、回忆和幻觉让威利成为一个无法理喻的精神病人。“《推销员之死》完全也可以被看成是一部症候剧,即精神病人的戏剧”〔4〕。阿瑟·米勒在《推销员之死》中将流浪的犹太特性注入到人物中,使该作品具有明显的犹太文化的印记。

犹太文化尤其重视父子关系,“从威利对儿子关怀的执著程度来看,它反映的其实是一种犹太文化的影响。因为根据犹太文化传统,父亲在家庭中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负责子女的抚养和教育,尤其是要教会子女一门谋生的手艺”〔3〕。《推销员之死》中威利一直努力在儿子面前维持事业成功的假象,渴望着儿子的尊敬和崇拜,并从幼时就为儿子绘制了一幅光明未来的蓝图,一厢情愿地忽略掉儿子性格上的缺陷,一味地赞美、夸奖,期待着儿子将来的成就,而这些正是由于犹太民族一直将后代尤其是男孩的培养视为神圣的事情,是父亲理所应当的责任,威利对儿子未来的干预和设计正是他在履行犹太文化中好父亲的义务。此外,阿瑟·米勒在对《推销员之死》中人物对话的安排上也体现出该剧的犹太特性。“从戏剧一开场,人物之间的对话就令人奇怪地使用了做作、生硬的口气……这些有冲劲、强调、重复的措辞……还有那些屡屡发出的争论不休的提问……都是美国犹太人特有的用语”〔5〕54。

由此可见,《推销员之死》中无论是阿瑟·米勒的刻意为之还是下意识地流露都显示出明显的犹太性,透露出许多犹太文化的特征。然而作为一种边缘文化,犹太文化不可避免地受到美国主流文化的冲击和排斥,加深了身处其中人们的身心折磨。《推销员之死》中威利信奉的美国梦与他漂泊孤独的身心格格不入,美国梦最终成为一种虚幻和讽刺。威利遵循的父权至上的教育观也有悖于美国文化追求独立、民主、自由的本质,为此威利为儿子比夫安排的成功之路却加深了父子之间的隔阂和芥蒂。威利生活在美国社会中,努力地想要融入美国主流文化,然而犹太文化的影响却使他对美国精神和文化的理解变质了,让他只能徘徊在美国主流文化围城的外围,成为生存在文化夹缝中的边缘人,成功的欲望促使威利不断地努力进入到围城中却始终以失败告终,膨胀的欲望和悲惨的现实拉扯着威利本已脆弱的神经,威利只能一再地依靠幻觉来麻醉自己,并最终以自杀的形式逃避现实的残酷。

二、事业的围城

美国梦是指诞生于美国领土的一种观念和理想,是美国社会价值体系的基本内容和美国文化的精髓,包含了自由、平等、保护人的生存权、财产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也意味着通过个人努力和奋斗获得成功。“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社会受过度商品化和功利主义盛行的影响,拥有物质财富的多寡逐渐成为衡量个人成功和幸福的终极标准,不择手段投机钻营寻求发迹成为一些人实现美国梦的必要条件”〔6〕。在《推销员之死》一剧中,威利盲目地崇拜信赖这种金钱至上、物质主义的美国梦,完全无视自己崇尚自然热爱劳动的本性,急功近利地想要赢得事业的成功,步入他眼中颇具神话色彩的美国梦围城中,甚至将事业成功与否和个人的幸福等同起来,将事业的失败视为他整个人生的失败,忽视了自己所拥有的幸福,即家人对他的爱,以致走上极端,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剧终,威利的葬礼上,威利唯一的朋友查理对推销员职业作了最经典的分析。他说,梦想是推销员的精神支柱,只有维持坚定的梦想才能支撑着推销员乐观地面对人生的挫折和失败,然而推销员总是凭借光鲜整洁的外在形象赢得人们的信赖来推销商品或者说是推销员本身,因此他们将梦想建立在金钱和物质的薄弱基础上,迷恋他人眼中对其鲜亮的成功者形象的认可,当他们无法依靠自身的形象获得事业成功的时候,推销员面对的不只是事业的失败,而是整个精神上、心理上、情感上的完结。

威利把成功的推销员戴维·辛格曼视为美国梦的化身,不断地将其神话化。每当对自己的事业有所怀疑和犹豫的时候,威利就会用经过他自己美化过的戴维·辛格曼的传奇故事鼓励自己,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来加深对美国梦的坚定信仰。然而,威利对美国梦的阐述却是极为肤浅和物质的,他将美国梦的实现单纯地视为事业的成功,将美国梦等同于物质财富,忽视了它对家庭、情感、精神上更深层次的要求,并把实现美国梦的捷径归结为个人魅力和好人缘——一种无法捉摸、瞬息即逝的东西,这完全是投机心态下取巧的方式,有悖于真正的美国梦中只有踏实肯干才能成功的主旨,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时美国社会的价值取向和推销员职业的性质,但也唯有维持着这不堪一击的美国梦,威利才能保有对人生的希望,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事业和人生是一体的,丧失了对事业的期望也就失去了人生的价值,因此当比夫执著地想要拨开弥漫在洛曼家族的谎言迷雾,直白地指出威利所谓事业的成功只是谎言,要求威利正视现实的时候,威利的人生观崩塌了,彻底否定了他生存的意义,正如他先前对查理所说的话:“一辈子在公路上、火车上赴约会,这么多年,结果是死了比活着值钱”〔7〕。

事业的围城对于威利而言相当于人生的围城,威利违背了热爱劳作向往自然的天性,强迫自己加入到商业世界的竞技场中,盲目地相信自己所谓的好人缘能够给他带来成功的事业,却无法适应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社会法则,然而冷漠的社会现实无视竞争落败者的失落,将威利排斥在事业围城之外,熄灭了他最后的生命之火。

三、亲情的围城

威利幼时父亲就离开了他和兄长本,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的财富和可供依靠的背景,父亲角色的缺失让威利下定决心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希望能够提供给自己的儿子宽裕的物质生活和坚强的精神支柱。与此同时,威利坚持着推销员这一职业,潜意识中用自己代替了父亲来弥补父爱缺席的遗憾,将自己塑造成自己理想中的父亲,安排好儿子未来的道路,并挖空心思不惜说谎在儿子心目中树立一个高大的父亲形象,然而威利心目中的理想父亲并不符合他儿子的期待。威利明显地偏爱长子比夫,他将希望都放在了比夫身上,比夫是威利心目中实现美国梦的潜力股,为了增强儿子的自信心以及避免对自己的抵触心理,威利对比夫年少时的强迫性偷窃习惯袖手旁观甚至暗示性地鼓励,用颇具投机心态的成功捷径来加深比夫对美国梦的信赖——即他一向鼓吹的个人魅力和好人缘,比夫对威利歪曲的美国梦全盘接受的结果却是学业的失败和事业的不稳定,而威利对比夫的事业规划明显也和比夫追求户外生活的天性背道而驰。“从威利的角度看,他与比夫的关系,充分显示出他幼时遭抛弃而留下的心灵创伤;从比夫的角度着眼,这种父子关系则布满了实现社会期待和个人理想之间的冲突斗争”〔5〕72。与威利不同的是,比夫正视了现实,他想撕开洛曼家庭传统中的谎言面具,帮助父亲接受事实,以便和父亲坦诚地相处,威利却迫使比夫继续用谎言来复原他精心打造的幻想世界,维系他脆弱的美国梦理想。当比夫顿悟到正是由于威利极其成功地向自己兜售了美国梦的成功可以轻易获得的思想让他无法脚踏实地地努力工作,丧失了成功可能性的同时,威利坚信不疑的美国梦坍塌了,他为比夫搭建的梦想之路也成为一个笑话,但他忽略了比夫拆穿谎言的初衷是想让他能够从幻觉中清醒过来,而这正是出于对父亲的爱。在和比夫的亲情围城中,威利一厢情愿地将自己的位置放在围城的外围,却不知如果他能够拨开迷雾正视现实的话,比夫对他的爱和尊重一直都是他已经拥有的宝贵财富。

威利的次子哈比一直被威利所忽视,而他同样是威利错误处理父子关系的受害者。哈比在剧中数次试图引起威利的关注和赞许,威利却始终忽略了哈比的需求,一味地偏袒比夫,而这种不公正的对待对哈比的身心健康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为了赢得父亲同等的对待,哈比刻意模仿比夫的偷窃习惯,沾沾自喜于自己能够和地位比自己高的男人们的女友有亲密关系,期待着父亲能够像鼓励比夫的偷窃一样赞许自己在男女关系上的偷窃行为;为了父亲能够认同自己,哈比盲目地接受了威利的美国梦思想的灌输,一味地迁就和肯定父亲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在威利自杀后哈比甚至决心继承父亲的遗志,做一个父亲梦想中的成功商人。威利所渴望的儿子的崇拜和尊重其实一直触手可及,只要他能够抛开对比夫的偏爱,正视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哈比,他就能获得他梦寐以求的亲子关系,然而哈比却始终被威利排斥在他的亲情围城外,是威利的偏执造就了他在父子关系上的孤独角色,同样的也对哈比的人生产生了不可弥补的伤害。

威利固守着他具有神话色彩的美国梦,信奉个人魅力和好人缘是实现美国梦的最佳途径,并竭尽全力地让自己的儿子也成为美国梦忠诚的信奉者,然而威利带有犹太文化特性的教育观却并不能与美国崇尚自由的文化氛围完全融合,让他成为生存在文化夹缝中的边缘人,尽管生活在美国文化的大环境下却始终无法进入文化的围城内;威利本性热爱自然,然而极度渴望别人认同和尊重的心理驱使着他随大众加入到商业竞争中,希望能靠事业的成功赢得他梦寐以求的他人认同感和家人的崇拜,实现他心目中的美国梦,显然,违背天性的职业选择让威利无所适从,只能依赖幻想来安抚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最终在比夫揭露真相后走上了绝路;威利渴望得到家人的尊重和崇拜,却始终把事业的成功和个人的生活混为一谈,忽略了家人对他痛苦的爱,将自己置于孤独、被抛弃的角色定位里,一味地用逃避和谎言来安抚早年被父亲和兄长抛弃的心灵创伤,尽管威利努力地做一个好父亲来弥补自己的缺憾,但他狭隘、偏执的教育观却让两个儿子都深受其害,长子比夫相信威利口中可轻易获得的美国梦无法安定下来努力工作,次子哈比渴望得到威利相同的对待不加分辨地全盘接受了威利歪曲的美国梦步上了威利的后尘。总之,无论是在文化、事业还是亲情的围城里,威利都被他人或者自己排斥在围城的外面,挫败、绝望、沮丧成为他人生的主旋律。

〔1〕周海燕,刘悦.美国梦破灭:小人物的大悲剧:试析《推销员之死》〔J〕.戏剧文学,2012(3):76-78.

〔2〕王天红.包孕时空的现实与人生的愿望:对《围城》主题的再思考〔J〕.电影文学,2011(15):74-75.

〔3〕黄鸣.《推销员之死》中边缘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冲突〔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47(5):129-131.

〔4〕濮波.波士顿体验《推销员之死》威利的艰辛〔J〕.戏剧文学,2013(3):109-112.

〔5〕SELENA WARD,BRENDAN GREAVES.哈佛蓝星双语名著导读:推销员之死〔M〕.刘凡群,译.天津:天津科技翻译出版公司,2003.

〔6〕王健佳.《推销员之死》:美国社会价值观扭曲之映像〔J〕.学术交流,2013(5):207-209.

〔7〕阿瑟·米勒.推销员之死〔M〕.英若诚,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125.

A Marginalized Man Outside the Besieged Fortress:An Analysis of the Tragedy of Willy Loman in Death of A Salesman

Zou Xia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Dali University,Dali,Yunnan 671003,China)

In the American classic drama Death of A Salesman,Arthur Miller successfully created a low man Willy Loman struggling between ideal and reality.By using the effect of the Besieged Fortress proposed by Qian Zhongshu in his novel Fortress Besieged to analyze Willy's tragedy,it can be seen that Willy who is influenced by Jewish culture is a marginalized man wandering outside the fortress of America's mainstream culture;Willy hopes to win a place of himself in business competition against his nature but gets nothing but failure and is expelled from his illusionary American Dream;Willy is stubbornly obsessed with the realization of American Dream ignoring his family's love,and thus is deeply sunk into loneliness and depression without any hope to be saved.

the effect of the Besieged Fortress;marginalized man;Jewish culture;American Dream

I106.4

A

2096-2266(2016)11-0034-04

10.3969∕j.issn.2096-2266.2016.11.007

(责任编辑 党红梅)

2016-05-23

2016-09-06

邹霞,讲师,主要从事英语语言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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