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老庄思想对阮籍、嵇康的不同影响及现代意义
2016-03-07余招琴
余招琴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论老庄思想对阮籍、嵇康的不同影响及现代意义
余招琴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230039)
阮籍、嵇康作为魏晋名士,在魏晋文学史和思想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同为竹林七贤的领袖人物,人生经历和人格形象颇为相似,又力主“越名教而任自然”,对老庄思想表现出极浓厚的兴趣,作品中也多有涉及,但在对老庄思想的接受方面,他们在思想倾向、生活态度和对自然的看法上又有不同。
老庄思想;阮籍;嵇康;影响
魏晋南北朝时期,“魏武初霸,术兼名法”,打破了自汉以来儒家独尊的传统,又“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晋书·本传》),士人处于这种人人自危的社会环境中,传统的儒家礼教思想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要。随着《庄子》思想中齐物观念、超然物外的思想及逍遥于濠濮之间的生活态度的阐发,给当时处于政治边缘状态的魏晋士人以合理解释,庄学开始为士人所广泛接受。由此,庄子之学开始重登历史舞台,在魏晋一朝兴盛起来。
阮籍、嵇康作为魏晋时期士人的名士代表,他们对老庄思想的推崇较时人更甚。嵇康自称“老子、庄周,吾之师也”,又说:“读《庄》、《老》,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实之情转笃”(《与山巨源绝交书》),[1]1371无论是思想倾向还是生活态度,嵇康都受到了老庄思想的影响。而阮籍则“以庄周为模则”(《三国志·魏志·王粲传》),[2]604以老庄思想作为自己生活的准则,又“博览群书,尤好庄老”,更作《通老论》《达庄论》来表现对老庄思想的认同和推崇。阮籍、嵇康身处同样的社会时代和背景之下,对趋近崩溃的儒家礼教系统无能为力,力主“越名教而任自然”;他们广泛接受老庄思想的影响,在生活理想和追求方面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但因个人家庭背景、学识修养和性格的不同,对老庄思想的接受内容方面也存在极大差别。前人关于老庄思想对阮籍、嵇康影响的研究,已有专篇论文论述,如江海的《老庄思想对嵇康诗文创作的影响》和刘冲的《浅谈老庄思想对阮籍作品的影响》,这些作品多侧重于研究老庄思想对阮籍、嵇康的文学作品和个人的影响,而忽略了阮籍嵇康对老庄思想的接受的比较研究。本文则侧重于从生活态度、自然观度和思想倾向三个方面阐述老庄思想对阮籍和嵇康的影响,从中表现他们之间的不同和以及对现代人生活方式的影响。
一 生活态度:任情纵放与旷达超脱
阮籍和嵇康的生活态度受到老庄思想的影响,其不同之处在于阮籍以任情纵放来表现他对社会现实的不满,而嵇康则在动荡的社会中表现出旷达超脱的态度。
阮籍身处曹魏后期,曹氏君主昏庸无能,司马懿父子掌握政权,大肆诛杀异己,当时文人人人自危。阮籍一方面同情曹氏,一面不满于司马氏,但拥曹的何晏与夏侯玄已经遇害,嵇康也因为拒绝与司马氏合作而惨遭杀害,阮籍为求自保,多“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晋书·阮籍传》),[3]在当时谨小慎微的社会环境下,阮籍选择了任情纵放的生活态度,借无视礼法醉酒来表现内心的苦闷和对司马氏政权的不满,这在相关的文学作品中也有所记载。
“晋文王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座,箕踞笑歌,酣放自若。”(《世说新语·简傲》)晋文王的宴会盛大庄重,其规模仅次于君主,出席的皆是当时的名门望族,阮籍在宴会上循本性而然,箕踞笑歌,酣放自若,这既是他性格里的简傲因素的作用,也与其对司马氏政权的不满有关。与之相类似的故事还有《阮籍遭母丧》《阮籍送嫂》《阮籍醉酒辞婚》等,表现了阮籍对作为司马氏政权的统治工具的儒家礼教的反抗,也体现了他纵情任放的生活态度,这一点与老庄思想中疏放自然的生活态度是相通的。
嵇康虽然比阮籍晚生十年,但他在青年时期就已经接触老庄思想,在中年时期又“学养生之术,方外荣华,去滋味,游心于寂寞,以无为为贵”,[4]227老庄思想中的超然物外的人生态度对他影响颇深,因此在同样的社会环境下,嵇康相较阮籍而言,更为任意,始终保持着旷达超脱的生活态度,这一点主要体现在其洒脱的生活情趣和养生观念两方面。
其一,嵇康洒脱的生活情趣主要体现在他的四言诗《赠秀才入军》中,这是一组描写军旅题材的诗,内容虽然是嵇康想象中的其兄嵇喜的军旅生活,但表现的却是嵇康自己情致的洒脱与悠然。在第九章中,“良马既闲,丽服有晖。左揽羸弱,右接忘归。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凌厉中原,顾盼生姿”,[3]诗中描写的是一段嵇康想象中兄长在军中骑射的场景,风驰电掣,灵动生姿,表现出一种自由洒脱的情怀。
其二,养生观念由来已久,嵇康在接受前代文人观念的同时也提出自己的养生理念,李善注《养生论》中言及:嵇喜为嵇康传曰:“康性好服食,常采御上药,以为‘神仙禀之自然,非積学所致,至于导养得理,以尽性命,若安期,彭祖之伦,可以善求而得也。’著养生篇。”在当时养生观念出现道家的发展方向和王充的理智化发展方向的分期时,嵇康所提出的养生服食的观念在养生观念的发展过程中占据重要地位。
二 自然观度:冥想自然与淡泊朴野
在对自然山水的态度方面,阮籍与嵇康都是借助自然山水来表现自己的人生境界,不同之处在于,阮籍是在冥想中进入庄子式的人生境界,而嵇康则是在淡泊朴野的现实生活中进入庄子式的人生境界。[5]40
阮籍对自然山水的欣赏态度,这在与之相关的文献记载中已有所表现,如《晋书·阮籍传》中有:“籍生平曾游东平,乐其风土”,在太平御览卷六一一引《七贤传》中又说:“(籍)或游行丘陵,终日不返”,早期阮籍是可以从在自然山水游历中获得乐趣的。然而,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与性格因素的双重影响之下,他的这种闲适心情无法长久。他的《咏怀》组诗中运用大量的自然景观作为表现情感的对象,但是其中所表达的诗人的情感是充满了苦闷和孤独的。他自请去东平,不过是因为找一个借口远离当时的政治中心,为东平相,旬日而还,他所作的《东平赋》中,对其并无表现好感,字句之间满是厌恶之情。受到当时的社会环境与性格因素的影响,阮籍在面对自然山水时注定无法进入庄子的高蹈独立,超凡脱俗的人生境界,只能在冥想中获得精神上的超脱。这一点在他的《答扶义书》中有所展示,如:“齐万物之去留,隨六气之虚盈,总玄網于太极,抚天一于寥廓,飘埃不能扬其波”,[6]265精神之气在天地之间飘荡,表现的是诗人在自然中摆脱世俗困境,获得逍遥与自由。
于嵇康而言,自然山水是实现其人生理想的重要载体。他在自然山水中或琴诗自乐,或垂纶长川,或泛咏兰池,或在淡淡的流水中感付深情,与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在淡泊朴野中进入庄子悠然自得的人生境界。在他的四言诗《赠其兄秀才参军》中就有:“淡淡流水,沦胥而逝;泛泛柏舟,载浮载滞。微啸清风,鼓楫容裔。放棹投竿,优游卒岁。”[3]整首诗一种淡淡的基调中铺展开来,细致的描绘表现了诗人对此情此景的欢喜之情,而流水、柏舟、清风、鼓楫、棹竿,这些明朗清新的意象的运用,又让诗人内心的淡泊情怀表露无疑。在对自然山水的鉴赏过程中,嵇康摆脱了尘俗的拖累而进入了澄明之境,获得了内心的安宁与平静,这与庄子逍遥于濮上之乐是有着相互牵连的。
三 思想倾向:由儒入庄与托好老庄
前文中我们已经知道阮籍、嵇康作为魏晋名士的代表都受到了老庄思想的影响,但是由于人生经历和生活环境的不同,他们对老庄思想的接受过程又有不同,主要体现在由儒入庄和托好老庄两个方面。
阮籍早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受到传统的儒家思想的影响,他家系儒学,从小耳濡目染儒家文化,这在他的《咏怀》诗中有所表现,“昔年十四、五,志尚好读书。被褐怀珠玉,颜闵相与期。”[6]诗书是儒家的经典,“颜”“闵”分别指颜回和闵损,他们都是孔子的学生,是儒学大家,阮籍既崇尚儒家经典又期儒学大家,可见早期的他实是以儒家经典作为自己的人生准则的。《晋书·阮籍传》中也有“籍本有济世志”这样的描述,儒家思想是赞成出世建功立业的,阮籍本有“济世志”,从侧面证实了阮籍早年是儒家思想的忠实信徒。然而阮籍生活在“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的时期,其儒家所提倡的理想抱负在当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社会环境中自然不可能实现,只能借助酣饮来逃避世事。
阮籍的思想分期发生在正始时期,这一时期阮籍辞去官职隐居于竹林,与嵇康等结为“竹林之游”,此时阮籍不再笃信儒教,而是提出将自然与名教相结合,主要代表作品有《通老论》和《通易论》。《通老论》一书中阮籍将儒道两家思想融合,通过对太极与道、自然与名教和有为与无为的关系来连接儒道两家,[7]62-63此时阮籍还没有完全地弃置儒家思想。阮籍正式进入崇尚老庄思想行列是在高平陵政变以后,这一时期阮籍与向秀偶锻于洛邑,思想上更倾向于老庄超脱的思想。代表作品有《大人先生传》和《达庄论》。《大人先生传》中体现的是阮籍对老庄思想中所提倡的隐逸生活的认可和向往。而《达庄论》的旨趣在于达,是对庄子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境界的继承,阮籍作《达庄论》,不仅在于读《庄子》,更侧重于对老庄思想的理解、对他所推崇的精神境界的追求。
前文中我们已经提到嵇康与老庄思想的渊源颇深,《晋书·嵇康传》中也说他“学而师受,博览无不该通长好老庄”,[1]1369嵇康与阮籍一样初时都受到了儒家思想的影响,他对老庄思想的接受与阮籍由儒入庄不同,他在思想启蒙时期就已经与老庄思想有所接触。嵇喜所作《嵇康传》中有:“家世儒学,少有俊才,旷迈不群,高亮任性,不脩名誉,宽简有大量;学不师授,博洽多闻;长而好老庄之业,恬静无欲。”嵇康少时不仅少有奇才而不师受,还博洽多闻,通读各家书籍,虽然他长而好老庄之业,但他此时接受的老庄思想很难说不是建立在少时接触的百家学说的基础之上的。与阮籍相比,嵇康对老庄思想的接受更为全面彻底,他“越名教而任自然”,对司马氏利用儒家礼教系统进行社会统治反应十分激烈,其所作《与山巨源绝交书》就是例证。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嵇康明是与山涛绝交,实是向好友表明心迹,他言及自己“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又“非汤武而薄周孔”,[1]1371表现了嵇康反抗司马氏的统治和崇尚自由的思想。
《圣贤高士传赞》是嵇康为一群淡泊高雅的高士所作,“撰为上古以来圣贤、隐逸、遁心、遗民者,集为传赞”,嵇康对他们或传或赞,在表现对他们的赞赏之情的同时也体现了深受老庄思想的影响。刘知己在《史通》中曾评《高士传》:“嵇康撰《高士传》,取《庄子》、《楚辞》二渔父事,合成一篇。”[8]刘知己在他的著作《史通》中言明《高士传》是由《庄子》《楚辞》融合而成,而事实上,《高士传》所记载的故事中有9则就直接取材于《庄子》,又有5则是杂糅《庄子》和《楚辞》《论语》和史书而成,由此可见嵇康对老庄思想的推崇和认可。
四 现代意义:任性自然与返璞归真
阮籍和嵇康从老庄思想中所吸收得来的生活态度和自然观念,对现代社会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观念产生了重要影响。现代社会,人们面对的是快节奏的社会生活和日益增长的生活压力,生活空间和生活方式受到桎梏,而阮籍和嵇康在逆境中所表现出来的独立人格和智慧给了他们救赎,阮籍和嵇康在面对艰难的社会环境时所表现出来的“越名教而任自然”和“非汤武而薄周孔”的思想给了现代人极大的鼓励,给予他们与生活斗争的勇气。阮籍、嵇康在接受老庄思想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洒脱的生活情趣、超然物外的思想和养生观念对现代人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的养成具有很大的借鉴意义,而阮籍嵇康在面对自然时所表现出来的冥想与淡泊,对于现代人自然观念的形成产生了重要作用,与我们今天所提倡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不谋而合。而在对阮籍嵇康思想的了解过程中,现代人不仅在其中给自己的行为观念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更在对他们的接受过程中解放自己,表现出人性自然与返璞归真的人性特点。
魏晋时期是我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也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富于热情的时代。[9]产生于东汉末期的融合了老庄、儒家和法家思想的道教在这一时期兴起,拯救了处于政治边缘的文人士子。老庄思想在这一时期重新登上历史舞台,当时作为士人代表的阮籍和嵇康在思想倾向、生活态度和自然观上都受到了不同的影响,这些影响的发生,是以阮籍和嵇康为代表的中国士子,在面对政治黑暗、社会动乱所做出的不同选择,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殊途同归的。阮籍和嵇康在接受老庄思想时所表现出来的生活态度和自然观,对后世文人人生道路以及当代人的生活方式的选择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1]房玄龄.晋书:卷四十九[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陈寿.三国志:卷二十一[M].北京:中华书局,1959.
[3]夏明钊.嵇康集译注[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7.
[4]童强.嵇康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5]罗宗强.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6.
[6]陈伯君.阮籍集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4.
[7]高晨阳.阮籍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
[8]刘知己.史通新校注[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
[9]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Class No.:I206.2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Impact of Thought of Laozhuang on the Theory of Ruanji and Jikang
Yu Zhaoqi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hui University, Hefei, Anhui 230039,China)
Ruanji and Jikang, as celebrities, have a portal position in the literature history during the Wei and Jin Dynasties. As leaders of seven sages their life experience and characters are quite similar. They showed a strong interest to the Taoist thought and their works also has involved the thoughts of Taoist. However, in the process of receiving the thought of Taoist, they have different attitudes towards the life and nature and the mindset as well.
the thought of Laozhuang; Ruanji; Jikang; influence
余招琴,在读硕士,安徽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1672-6758(2016)09-0098-3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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