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与酒
2009-12-31孟庆玲
孟庆玲
酒是一种道具,像翩翩公子手中的折扇,不为纳凉,只为表明身份。
自古以来,诗酒不分家。潇洒如李白,一直是壶中自有天地。和李白相比,诗人阮籍喝酒就带点拘谨。李白是仰首鲸饮,阮籍呢,则掩袖啜饮。如果说酒是李白的可口可乐,那么,对阮籍来说,就只能是救命的口服液。
阮籍,竹林七贤之一,建安七子阮瑀之子。史载,阮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嗜酒能啸,善弹琴”。阮籍作为名士级帅哥,自然是众多政治势力争夺的香饽饽。但他知道慷慨悲凉的建安风骨在时代的暮色中已消逝殆尽,像父亲一样建功立业已成为梦想,他唯一能做的是逃离,逃离这乌云密布的梦魇世界。太尉蒋济想让阮籍出仕,阮籍逃离了;曹爽想召他为参军,他又借口生病,逃回田园。后来,在曹氏和司马氏集团斗争的罗网中,阮籍更像一只鸟,频频扇动翅膀,但此时却无处可逃。
无奈之余,阮籍想到了酒。一个偶然的机会,阮籍听说步兵厨营的伙夫善于酿酒,且存有三百斛好酒,便上书申请担任步兵校尉一职。以酒为调动工作的理由,阮籍恐怕是千古一人,但令人惊讶的是,司马昭竟然同意了。其实司马昭明白,阮籍虽然合作得不太积极,但他并没有公然站出来唱对台戏。以阮籍的名气,杀了他反而会招致非议,不如以酒为牢,将他幽禁起来,还落个善待名士的美名。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有了这个金字招牌,酒反倒成了阮籍一副柔软的铠甲,从此他的一生便躲在里面。晋文帝想为司马炎向阮籍的女儿求婚,在常人看来,这种攀龙附凤的机会千年难遇,但阮籍不置可否,却酩酊大醉60天,晋文帝始终没有机会,只好做罢。曾陷害过嵇康的钟会,也多次用引蛇出洞的伎俩,引诱他臧否时事,想给他穿小鞋,但阮籍始终醉态可掬,钟会只得怅怅而去。
酒也是一道华美的屏风,横亘在阮籍和世俗之间。阮籍虽闭口不谈人是非,但对人却作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见了同道中人,则青眼视之。同事嵇喜来吊唁,阮籍只是翻翻白眼。不久,嵇喜的弟弟嵇康携酒抚琴前来慰问,阮籍很高兴,对嵇康青眼有加。阮籍常常驾车狂奔,腾起的烟尘遮住了夕阳,前面或古木森森,或湍流急急,阮籍扬起的马鞭不知落向何处。良久,他忽然悲从中来,一滴硕大的眼泪像流星一样滑向天宇。
酒更是一方清水,照见阮籍的真性情。邻家当垆沽酒的少妇美貌绝伦,帅哥阮籍爱看美女,也不避嫌,有事没事喜欢到那里小酌一番,喝醉了,便卧倒在美女旁边。美女的丈夫看见了,并不以为意,只是一笑了之。有一位才色兼备的陌生女子早夭,阮籍听说后,径直到其家凭吊,不管其父兄如何莫名惊诧,直哭得一塌糊涂。没有人知道,其实阮籍哭的是他自己。阮籍时乖命舛,在夹缝里生存,喜怒不能自已,只能借少女的早夭,来抒发自己的郁郁情怀。
其实,阮籍并不仅仅是个纯粹的酒徒。在和酒相遇之前,阮籍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帅小伙,以兼济天下为己任,渴望建功立业。但在风雨如晦的时代,酒最终淋湿了他的一生,唯有八十多首《咏怀诗》,在越来越深的历史小巷里,最终摇曳成阮籍风雨中孤独的身姿。暮年的阮籍登上广武山(今河南荥阳东北),凭吊楚汉古战场。站在猎猎风中,他说出了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在英雄与竖子之间,阮籍选择了酒,这种柔软的液体,却使他坚强而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