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莎菲之“死”
——以悲剧理论解读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

2016-03-07吴慧理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6年11期
关键词:莎菲吉士绝境

吴慧理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莎菲之“死”
——以悲剧理论解读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

吴慧理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以细腻的笔触刻画了一位反对封建礼教、追求“真的爱情”和个性解放的现代知识女性形象,这本是令人振奋的。然而处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大革命失败后的特殊环境下,莎菲却“死”了,即在充斥着物欲的资本主义都市商品市场下走入精神的绝境,这一悲剧与当时时代低气压下让人窒息的社会氛围有关,更是作为女性的亘古的忧伤。

丁玲;《莎菲女士的日记》;悲剧;时代氛围;女性身份

在《莎菲女士的日记》中,丁玲刻画了20世纪20年代有感于“五四”新文化之风气而勇敢的挣脱封建旧家庭的桎梏,走上追求个性解放道路的莎菲,却在充斥着物欲的资本主义都市商品市场下不堪内心重负而走入精神绝境的一幕悲剧。在当时大革命失败的时代氛围下,莎菲找寻不到和自己一样追求个性解放的同路人,而只能成为一个孤独的挣扎着的先觉者。

一、时代的悲剧

丁玲在这部中篇中,以日记体的形式记录了莎菲所写的33篇日记,在日记中述写了莎菲与朋友毓芳、云霖、蕴姊等朋友的交谈与相处,以及与两位男士的感情纠葛。从日记中,我们可以看到莎菲身上有对封建礼教的背叛,对追求“真的爱情”、个性解放的无限憧憬。日记中的莎菲这样剖白了自己的内心,“我总愿意有那末一个人能了解得我清清楚楚的,如若不懂得我,我要那些爱,那些体贴做什么?偏偏我的父亲,我的姊姊,我的朋友都如此盲目的爱惜我,我真不知他们爱惜我的什么;爱我的娇纵,爱我的脾气,爱我的肺病吗?有时我为这些生气,伤心,但他们却都更容让我,更爱我,说一些错到更使我想打他们的一些安慰话。我真愿意在这种时候会有人懂得我,便骂我,我也可以快乐而骄傲了。”[1](P45)从日记中我们可以看到莎菲对周围人的疏远以及由此带来的孤独,这让莎菲在他人看来孤傲而任性,然而对于莎菲来说,之所以让自己格格不入的却是她的追求个性解放、“真的爱情”的理想的无人应和,她无法在周围人中找到一个同样追求个性解放、对现实抱有批判精神而又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志同道合者,毕竟她已经不是生活在“五四”时代了。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小资产阶级在追求幻灭后开始出现内心骚乱、消沉颓废等一系列不良反应,这些,决定了莎菲执拗地寻觅人生的意义却无出路,故而莎菲始终流露出的是一种永远不能被人理解的痛苦。鲁迅先生说过一句关于希望的名言:“希望是什么?是娼妓,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待你失却了最宝贵的东西——青春,她就将你抛弃。”[2]莎菲在周围人的身上看不到希望,自身也因这叛逆而变得孤独绝望,在整日的烦闷和病痛的折磨中白白消耗着自己的青春。

在日记中,莎菲写道:“每日里听着那些住客们喊伙计的声音,‘伙计,开壶!’或是‘脸水,伙计!’,莎菲便会头痛。”[1](P44)对于一个初涉世事,又以无限的希冀去憧憬生命中的美好的女子来说,这微不足道的生活细节却足以烦乱莎菲的心,让莎菲敏感地捕捉到人生和世事粗俗丑陋的真相,那种莫名的头痛便不是没有原因的了。日记中又有这样的真情流露,“别人看到我哭,便以为我在想家,想到病。看见我笑呢,又以为我快乐了,还欣庆着这健康的光芒……但所谓朋友皆如是,我能告谁以我的不屑流泪,而又无力笑出的痴呆心境?并且因我看清了自己在人间的种种不愿舍弃的热望以及每次追求而得来的懊丧,所以连自己也不愿再同情这未能悟彻所引起的伤心。”[1](P65)莎菲永远处于不被理解的孤独寂寞中,这就决定了莎菲处境的全部悲剧性。“当一种代表历史发展的价值取向的实践行为付诸实施时,它自身当然代表着‘历史的必然要求’但这种实践行为却往往会因为缺少现实根基而遭致失败,这就构成了实践主体的悲剧要素”[3](P187)。无疑莎菲有着更高的精神追求与人生向往,她代表着当时社会的进步力量,然而在强大的社会压力面前,她却连去实践、去行动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失败了,这种社会压力是一个与封建旧家庭决裂而又处身于物欲横流的资本主义商业化都市社会的弱女子所无力支撑的,个人的价值观、追求和理想也只能破灭而后屈服于社会大环境之下的整体价值观,这似乎是比鲁迅笔下的战士所面对的更残酷的现实,作为一个弱女子的莎菲连举起投枪对无物之阵发出一声绝叫的机会都没有。鲁迅先生说:“悲剧是什么?悲剧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撕毁给人看。”[4]在强大的社会压势面前被异化的主体自身已放弃那份自我认同,绝望的莎菲连自己也不愿再同情这份伤心,所谓理想已在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然而莎菲又是倔强的,她说自己“始终未能悟彻”,这似乎又与鲁迅笔下的战士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有一种反抗之后却仍是反抗的执着,心灵被现实无情击打但却仍然坚持内心,而这又使莎菲的“未能悟彻”更显悲凉,倔强的莎菲遭遇了毫无逆转可能的这个时代,便只能被这个时代所扼“死”——即走入精神上的绝境,处在了无论怎样都毫无意义的孤独之中,正如丁玲在文中写道的:“无论怎样,莎菲只能‘悄悄地活下来’或是‘悄悄地死去’”。[1](P82)

莎菲的结局在那样的时代注定是悲剧性的,黑格尔说过,“在现实人生实践中,悲剧人物的行为总是具有某种历史的超前性,他们的人生实践是一种有价值而又注定要失败的实践,因此尽管他们所从事的是正义的事业,但在第一次发生的时候却往往会以悲剧的形式出现”[3](P188)。莎菲的悲剧也是当时时代环境下一切有理想有抱负的有志青年的悲剧,是时代低气压下弥漫于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之中的悲观情绪的聚焦,他们苦于找不到一条可以实现自我而又拯救民族于危难的光明之路,却在残酷的现实中泯灭自身。大革命的失败,已使他们不再具有“五四”一代人敢于冲破一切的自信与历史乐观主义,而不得不以怀疑的目光来审视外在的一切,这使他们在急需向前的历史车轮面前显得犹疑、迟钝,但也正显示了个人的内心世界在历史的搅动之下正逐渐趋于丰富与升华。

二、时代下的性别悲剧

莎菲这一形象的意义不仅在于刻画了一个20世纪二三十年代追求个性解放道路的新青年,更是作为一个女作家的丁玲以其敏锐的洞察力发现了女性在当时那个时代的性别悲剧。丁玲以莎菲这一形象为基底,把初涉世事还如孩童般懵懂的女性的内心刻画的淋漓尽致。对人间至真、至善、至美抱有无限憧憬的莎菲,其灵魂也必然如蝉翼般脆弱易碎,这不禁让人心生怜悯,仿佛读者心中也住着一个莎菲。而追求“真的爱情”的莎菲,又不免在现实中处处碰壁,对于所接触到的两个男性皆不能使她满意。对于苇弟这忠实而又善良的男子,莎菲试图尽最大的努力去回报他的热情,可仍免不了因他的笨拙和与自己心灵的不相通而时时悲苦,因他的胆小怯懦而心生嫌恶。

而对凌吉士,这漂亮的高个儿,“他那欣长的身躯,白嫩的面庞,薄薄的小嘴唇,柔软的头发”[1](P65),都足以闪耀人的眼睛,但在与凌吉士深入的交谈与相处中,莎菲却觉察出他思想上的浅陋,意识到在他那高贵的美型里不过安置着一个卑劣的灵魂,他只不过是一个喜欢金钱和女人,又时常以不耐烦的态度向自己的父亲伸手要钱的纨绔子弟。这种清醒的认识使莎菲陷入了情感的困惑之中,一方面被凌吉士的红唇所诱惑;另一方面却又蔑视凌吉士卑劣的人格。莎菲的这一痛苦,正是解放了的一代新女性在资本主义化的都市社会中所面临的共同的情感困惑的聚焦,莎菲所需要的是“真的爱情”,是和自己在精神与肉体上都高度契合的伴侣,而凌吉士却恰恰代表了现代都市社会里男人对女人的所有定义与规范,“他所需要的不过是金钱,是在客厅中能应酬他买卖中朋友们的年青太太,是几个穿得很标致的白胖儿子。”[1](P65)从这一角度上讲,莎菲对凌吉士那两瓣红唇的迷恋,也只不过是陷入了都市男权社会里男人对女人的规范定义的自我无意识之中。换言之,女人爱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是无可厚非的,而一个女人如果选择一个矮小丑陋的男人则是不正常的,最初的莎菲顺从了这一规则,却又最终从内心的挣扎斗争中解放了出来,在一度吻了凌吉士那富于诱惑性的红唇以后,就决绝的一脚踢开了那卑锁的青年。这并不能说是都市欲望社会里男女爱情角逐中一方的胜利,而是女性终于从男性都市社会所赋予的女性意义的枷锁中挣脱出来,从爱慕“一副好丰仪”[1](P66)的浅薄需要中解放出来,最终战胜了自我,赢得了自我精神上的胜利。

然而这份尊严的获取与“胜利”却也使莎菲陷入了更深的孤寂与绝境之中,莎菲所拒绝的不是凌吉士,而是整个都市社会对女性的规范与定义,拒绝了这种以男性话语为中心的以肉欲和色相为标准的两性关系,也就意味着莎菲拒绝了整个都市社会,“真的爱情”在这里并不存在。作为“五四”时代解放了思想的勇于冲出封建旧家庭和旧礼教的一代青年,莎菲把自己抛入了一个都市与乡村两不入的如郁达夫笔下的“零余者”般的绝境地位,因此莎菲最终的结局只能是“死”——即走入精神上的绝境,连同她的精神姐妹们一起被消灭在这都市之中,在日记结束处的一句感叹“呵,我可怜你,莎菲”[1](P82)便也不再只是一个小女子的自哀自怜,而是一个不甘屈服的孤寂的灵魂真正走入绝境的哀叹。这是作为女性的莎菲所拥有的亘古的性别悲剧——挣脱了封建礼教的牢笼,却又陷入了资本主义化的物欲社会的迷雾之中。即使是现如今,谁又能说莎菲已经完全过时了呢?不管是女性自身因素所造成还是客观存在的社会环境所导致,窃以为由性别给女性带来的挫折始终或多或少的存在。

因此,莎菲形象不仅是大革命失败后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理想破灭后毫无出路的苦闷代表,丁玲也以细腻的笔触刻画了一个现代知识女性丰富而又敏感多思的内心世界,以及女性身份在当时时代下注定的悲剧性结局。这种女性因对自身的发掘与探索而产生的内心矛盾与内在张力,使莎菲这一形象已超越了当时而成为历史典型,将会在今后所有时代与那些有着敏感丰富内心的女性产生共鸣。

[1] 丁玲.丁玲短篇小说选(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鲁迅.鲁迅全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178.

[3]朱立元.美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187.

[4]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192.

2016-09-16

2095-4654(2016)11-0073-03

I207.42

A

猜你喜欢

莎菲吉士绝境
情感与理智的博弈
——试评莎菲女士的精神斗争
“动物都是科学家”系列十九 装死,身处绝境时的无奈之举
闲话梧州五太史
莎菲:现代“作女”形象分析
谁动了莎菲的日记?
——《莎菲女士的日记》中叙述人形象分析
自我而任性的“新女性”
——重读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
把婚姻逼上绝境的,绝不是第三者
绝境中的三只羊
在追求与拒绝之间——谈《莎菲女士的日记》中的女性主义立场
赵治勋渐近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