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统文化的神圣追求:实现精神自由
2016-03-07刘建涛
刘建涛
(辽宁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锦州 121001)
道统文化的神圣追求:实现精神自由
刘建涛
(辽宁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锦州121001)
中华道统文化以佛家文化、道家文化、儒家文化为基本内容,虽然三家文化各自的立场、表现方式不同,但却内在地具有一致的人生追求,即实现精神的自由——清净、中和、无为。对三家文化的这个实质进行概要分析,指出佛家文化以“无”达于精神自由,儒家文化以“有”达于精神自由,道家文化以“自然”达于精神自由。
道统文化;精神自由;清净;中和;无为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在长期的文化交流和融合中兼容并蓄,逐渐形成了道统文化的三大主流样态,即儒家文化、道家文化、佛家文化。三家文化各自的切入点别具一格,但又殊途同归,追求着共同的至圣境界,即实现精神的自由,从而构成道统文化一以贯之的内在性追求,安顿着在现实的物质世界中无法安顿的心灵,成为无数仁人志士的追求目标。目前学界从精神自由的视角切入道统文化并展开分析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见,本文试图从这个方面入手鸟瞰道统文化的实质,并用精神自由把道统文化的各个组成部分统一起来。
一、佛家文化以“无”达于精神自由
佛家文化一个鲜明的特色就是认为人本身乃至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存在,五蕴皆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终不可得。佛家文化的这个特色遭到国内外不少学者的诟病。倘若我们也仅仅停留于此表象,说明我们还站在佛家文化的门槛外,还属于德国哲学家胡塞尔所提出的现象学的现象层面,没有进入海德格尔所说的存在论领域。佛家宣布世界为无,只是外在的手段,而通过这个外在手段所要达到的内在目的就是实现精神的自由,不执着于物,不受物所役,恢复精神活泼、流通无碍的本性。正如《金刚经》所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1]36,住就是停留,所就是事物,所住就是停留于、执着于事物。若所住于人身,单向度地追求肉体的享受、感官的刺激,甚至把它奉为唯一的追求,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惜把一切都作为工具,这样的生活行为是动物性的,被爱因斯坦称为猪栏的思想,如此若求之不得则烦恼、痛苦、忧愁等随之而来,如影随影。若所住于外物,一味追求财、色、名、利等,则正如马克思所说,感觉的丰富性就会被归于绝对的贫乏,物被我们吃、喝、住、穿的单纯异化的拥有所占据。因为当我们占有物的同时,物也就占有了我们的肉体和精神,我们越是占有物,精神就越被束缚,就越与马克思所讲的人与人之间的真正的人道主义联系背道而驰,这样一来精神生机活泼的自由自主性就被遮蔽了,死于物下,如乌云遮月,终不见本心。无所住、不执著、不偏执则生清净心,这叫悟。悟由忄和吾组成,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悟从心吾声,忄就是心,吾是我,我的心树立起来,自做主而不被物所羁绊,这叫悟,叫清净心、佛心。因此,佛家文化的精髓就在于让人们实现精神的自由性与生机性,一团活泼,了无挂碍,如此则可诗意地生活在世间而不是生存于世间。
明了佛家文化的实质,就能进入精神的存在论领域,而不是仅仅停留于精神的认识论领域。如何达到精神的自由自觉,这就成为佛家文化所要解决的关键问题。综观佛家文化,最根本的就是要破我执。我执就是执着地认为有个我——人我执,有外在的事物——法我执,让周围的好的环境、好的事物都归我所有,一切为我,这是烦恼的根源,佛家称为无明。如何破除无明,佛家提出要泯四相。《金刚经》指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1]26,相就是有名有形的各种物,这些都是因缘和合而成的虚假的存在,所以要求在生活中要泯四相,即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1]21,也就是说不妄执有自我、他人、众生、寿命的相状。若打破了四相的束缚,认为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这也是错误的,佛家称为顽空,称为断灭见。执着于有不对,执着于空、无也不对,这个类似于康德的二律背反的实质就是要我们“不住于相”[1]23、“不应声、香、味、触、法生心”[1]36,就是精神不被物相所牵扯、所占据。只是佛家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所用的方法世人难以接受,因为世界本来是客观的实在,是实有,佛家非要说是虚妄、假的存在,但现实生活中又不能不吃、穿、住。对于这种矛盾,佛家说不要管它,都是假的,吃也是假的,住也是假的,照常进行就行,这叫借假修真,修精神的清净。相比而言,禅宗六祖慧能的方法倒是更加符合实际,要求禅定,以禅定破我执。何为禅定,我们总觉得高深莫测,但自从六祖实行禅定革命后,其实人人可参禅修定。六祖在《坛经》中指出,“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1]193。禅就是离开一切相,在相中而不被相所染,更直白地说就是酒色名利等外物影响不着精神,精神能够在物欲的凡世中依然保持自己的自主和定力;定就是内心不乱、清净,清净就是净土,乱就是凡尘。禅定所要达到的生活状态和境界就是“无念”,“无者,无二相。念者,念真如本性”[1]198,“无”是离开、不执著于有、无二相,是要我们摆脱各种事情对精神的影响与控制。“真如本性”是清净心,就是要我们领会并守住精神的自觉存在,守住清净心而免于烦恼,进而从欲界中超拔出来。因此,六祖以无念、无相、无住为禅宗心性之学的根本。
总之,佛家文化的外在手段和内在目标是一致的,只有透过表象理解佛家文化的实质,才能真正进入精神的内在领域,实现唐禅宗大德青原行思所说的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不染万境,而真性常自在”[1]198的精神自由。
二、儒家文化以“有”达于精神自由
与佛家文化以无达于精神自由不同,儒家文化则是以有来达到这一目的,有形之中蕴无形,就是在社会中、在处理事情中“动心忍性”,从而达到精神的自觉自控,而不被物所定住、所奴役。大儒王阳明在《传习录》中讲:“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2]定就是不动心,不动心就是精神的自控,这样才能“不拔一于情”,才能不被外物牵着鼻子走。正所谓事过境迁,事情过去了,境即精神也不应再纠缠于过去的事,否则精神就被过去的事情所束缚而不能自由,徒生苦恼。儒家并不是不让人们犯错误,而是强调“不迁怒,不贰过”[3]58,从错误中吸取教训,下次不再重蹈覆辙就可以了,而不是让我们一味的自责。“不贰过”与佛家的忏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忏者,忏其前愆。忏者,悔其后过”[1]200。只有这样才能达到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所讲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精神才能在处理事务中保持自身的独立性,而不是忽左忽右、难做主张。
如何在处理社会事务的有中保持精神的自由,儒家文化是有一整套措施的。择其要而言,首先要破除以我为核心的主观主义。孔子在《论语》中指出,“毋意、毋必、毋固、毋我”[3]92,把自己的猜疑、武断、固执和自以为是的偏执清洗掉,才能使自己处于宁静、清醒的思维状态之中,守护精神之自觉,否则心有欲望、窒碍,欲火中烧,精神极易为外物所转而失其灵明无住的本性。其次,按照《大学》的要求,格物进而正心。正心就是精神要正,要自己做主而不能被物所制左右摇摆,就是王阳明倡导的每个人都要做收拾精神、自作主张的大英雄。正心的前提是格物。什么是格物,历来有两种对立的解释,陆王心学认为格物就是以礼革除心中的私、欲念,达到“天下为公”[4]的大我的精神境界,程朱理学则认为格物就是变革事物而获得关于事物的真理性认识。其实这两者是统一的,只有内在的精神摆脱物的束缚而自主、安定,才能去观察、变革事物,从而增长智慧,达到豁然贯通的境界。否则带着一颗私有、欲望的心去变革事物,我们从中看到的也只能是贪婪而不可能在自然中重新发现自己。最后,要实现精神的自由自觉最为关键就是通过破除以我为核心的主观主义和正心进而达到中和之性,就是精神要到达中和。何为中和,《中庸》所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5]37“中”就是喜怒哀乐的情绪都没有,都不发生,精神安安静静,处于虚灵明静的状态,亦即《周易》中说的“寂然不动”的状态,而不是我们通常所认为的正当中、不偏不倚,这种精神状态引起来的身体里的气机状态也是“中”。“和”就是受到外界事物的刺激起反应时精神依然安定,而不引起过度情绪的产生,要“皆中节”,就是我们发出的思想和外界事物正好合适,主观和客观相对应,事物是什么样子就反映成什么样子而不主观地武断,这是真正的唯物论的反映论,是通达“道”的途径。可见,所谓“中和”就是精神活动的自然状态和本来面貌,安静的时候没有情绪,是正常规律;当和外界事物发生联系、起作用时,本身的主观正好和客观无缝对接。安静的状态和处理事物的状态结合起来就称为“中和”。这一点是儒家修身养性、精神自由自觉的最为根本的道理,而不是死读书、读死书就完了,是要在工作生活以及在人与人接触的社会实践当中始终保持中和之性,以达于“明明德”[5]5。因此,儒家所要求达到的精神自由看似容易,实则极难,因为我们常常受到喜怒哀乐爱恶欲等七情六欲、不良习气以及性格偏颇的袭扰。难怪孔子在《中庸》里感叹道:“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5]40如果能从内在的精神世界破除以我为核心的主观主义、革除心中的贪婪,进而达到中和之性,精神的自觉、自控就能如期而至,精神自由的本性就会向我们呈现,而一旦如此,则会极大地促进身体健康、心理和谐,使人的生命力非常旺盛。正如《周易》所言,“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6]。如果修养达到了中和,那么天地中和之气就透过皮肤毛孔的腠理进入到身体之中,游于四肢,天人合一的境界就到达身体里来了,内外融通,如此则身心舒适安康,吉祥如影随之。内在的精神达于中和,外在的生命力旺盛,这就是儒家所追求的内圣外王的修养境界。
三、道家文化以“自然”达于精神自由
道家文化的核心思想是自然无为,以无为达到自然,以自然达到精神的自觉、自由。自然是自和然两个字,自就是存在本身,然就是存在本具的特性,自然就是存在本身的特性与规律。精神的本性就是流通无碍、不住于物和事,始终保持自己的独立性、自主性而不是在对象中丧失自身。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深刻地指出,“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7]。道家认为精神的这种本性是通过无为而实现的。何为无为,有些学者认为无为是一种消极态度,就是什么也不干,这是对老子的一种误解。无为是一种从容真切的精神境界,《淮南子·原道》中讲“无为者,不先物为也”[8]21,事情还没发生就过度思虑,事情该怎么做、如何做,如果做不好怎么办,搞得精神紧张,心神不宁,这样一来精神就难以安定,不定则难以生慧。所以无为的实质并不是要我们像木石那样不动心、什么都不想,而是要我们对未发生的事不过分预想、预计,保持精神的稳定度与灵明度,应物而不先物,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无不为。无不为是指事情而言,就是 “因其自然而推之”[8]8,就是依顺事物的特性、规律而推动事物的发展,而不是肆意妄为,这和儒家的“发而皆中节”旨趣同归。因此,只有精神的无为才能达到做事情的无不为,才能实现精神的自由而不是被物所困,这就是人本具的自然状态。
精神的无为怎么实现,道家文化认为必须通过有为才能实现无为,有为之中蕴无为。有为就是在社会生活中去反复磨炼,在老子看来有为有三个基本的途径。首先要“虚其心”[9]9,就是我们在接受事物时精神、心要空虚、广大,包容万物。“虚”就是荀子在《解蔽》中讲的“不以所己藏害所将受谓之虚”[10],“所己藏”就是头脑里已经形成的各种概念、观点、理论,“所将受”就是将来要接受的东西,“害”就是妨碍、影响,也就是说头脑里已有的东西要藏起来,不能用它影响、妨碍后来再接受的东西,这叫虚。无论什么知识、事情、态度都能容纳进去,从事情上而不是从认识上来说,这就是虚。若融不进去,只是头脑被那个自私、固执的我所占据,以我为标准衡量一切,偏听、偏信,这样一来精神就受制于“所己藏”,带来种种苦恼,难以获得自由。因此,心虚则能静,故老子强调致虚静笃。其次要损,老子在《道德经》中讲“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9]138。损不是让我们什么都不干,不是从事情上去损,否则会出现不可解的矛盾,因为日常的吃饭穿衣的行为是损不掉的,而是从思想上、头脑里把不符合精神运动规律的东西损掉。老子讲“混而为一”[9]40,若从宇宙论看,“道”不是单一成分的单质,而是由多种细微物质混合而成,若从生命活动的角度看,则反映了精神活动的特性。事情发生了、事情来了我们的精神要反映,要和事情结合到一起,成为一个整体,去正确地反映事物;若事情过去了,精神和事物分开了,精神又保持着它的自由、自觉性,仍然是一个整体。若此时把已经过去的事物存在头脑里而孤立起来,就成为执着,因为这时精神没和这个事物结合,这样精神就会被我们所执着的事情困在原地,就是用过去的事情拴住现在的自己。老子讲的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的,就是要我们把头脑中这种孤立的东西损掉,从而实现精神无住的本性,即自由。最后,要俭、要啬,老子把俭看成是自己的三大法宝之一,实质就是要提倡简约的生活方式。无节制地追求财富、感官享乐反而会适得其反,掉进自己设置的欲望的火坑而难以自拔,这样势必把自身推向痛苦的深渊,找不到心灵安顿的家园。老子讲过分地追求五色、五音、五味、驰骋畋猎则会导致人们目盲、耳聋、不知其味乃至心发狂。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更是指出:“没有自制的贪欲将导致自灭。”[11]尤其是在当今价值原则占主导地位的物欲横流的时代,更是如此,人们往往在对欲望、刺激的追求中忘记了初心,精神沉沦于欲海之中。2015年10月15日习近平同志在北京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深刻地指出,“欲望不代表希望,单纯感官娱乐不等于精神快乐”[12]。因此,老子告诉我们若要避免精神被物欲勾连,就必须对己、对物、对人节俭,以俭养心、养德,就必须“去甚、去奢、去泰”[9]83,“塞其兑,闭其门”[9]162,“涤除玄览”[9]29,最后达到“见素抱朴”[9]55。也就是要关闭欲望的大门,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杂乱的欲念自觉地驱遣出去,这样精神才能从私欲的禁锢中解脱出来,纯正无私,生命才能柔顺而刚健,进而与道的生生之性相合,如此,则精神如如不动。因此,老子的无为思想追求的并不是物质享受的最大化,而是追求无我的生命之美与自由的人生意境。
四、结 语
康德在《实践理性批判》中言道,人若活得不自由,最大的原因是思想不自由。而佛家文化通过泯四相、禅定、无念的方式,儒家文化通过在社会实践中达于中和的方式,道家文化通过有为达于无为的方式所追求的内在价值是相通并一致的,即实现精神的自由,也就是说只要精神能够达到清净、中和、无为三者之中的无论哪一种存在状态和境界,就能摆脱物欲、无度的物质追求对精神的束缚,进而实现精神的自由。其实这三者都是从同一层次的不同方面表述了精神自由的本真状态,实质是一样的。在工作与生活中如能时刻保持精神自由的状态,就能避免因精神世界的相互冲突而引起的思想的苦恼与行为的偏执。而一旦达成这样的精神自由,才能在反映自然中“皆中节”,才能在顺应自然中推动自身乃至社会和自然和谐一致地发展,才能做到以出世的心做入世的事,始终保持精神的清醒与灵明,真正地从内心世界中树立起习近平同志反复强调的尊重、顺应、保护自然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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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汤因比,池田大作.展望21世纪.苟春生,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4:429.
[12]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5-10-15.
2016-07-17
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一般项目(L15BKS005);辽宁省教育厅科学研究一般项目(W2015208)
刘建涛(1983-),男,博士,讲师;E-mail:liujiantaozhexue@163.com
1671-7031(2016)05-007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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