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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梅日记》所载《文选》遗说辑考

2016-03-06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吴梅文选

邵 杰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吴梅日记》所载《文选》遗说辑考

邵杰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吴梅日记》中曾简略记载吴梅在南京中央大学讲授《文选》的过程,其中牵涉到《文选》版本、注释、作品理路、文章技法等多方面的内容,将其辑出并加以考证,不仅有助于理解时人对于《文选》的认知,亦有助于充分认识学术界在20世纪上半叶的深刻选择与复杂态度。

《吴梅日记》;吴梅;《文选》;文学创作

吴梅先生是近代著名学者。《吴梅全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的出版,尤其是《日记》上下两卷的面世,让我们有机会领略到吴梅先生在当时的学术及生活中多方面的境遇与魅力。据《日记》所载,吴梅先生曾在南京中央大学开设《练习作文》课,主要是讲授《文选》。《日记》中的相关记载,总体比较简略,仅于个别地方有详细阐述。本文将其悉数辑出,依授课时间先后罗列于下,标点皆依《日记》,每则材料之后附录《日记》中页码,以便查检。笔者于若干处附有案语,以助理解。

1.丙子年七月廿九日(1936年9月14日)

早八时往中大,以为照上学期时也。及检课目表,方知改动。记之如下。练习作文(上午十时),元明剧选(下午三时),词学通论(下午四时)。于是上午往返两次,下午又去一次。[1]779

2.丙子年八月初一日(1936年9月16日)

早赴中大,讲《文选·序》一篇,宋本有注,而尤延之本删之,于是明清诸刻,皆无此注。独怪胡果泉重雕尤本,邀顾千里、彭湘涵襄校,而亦遗此注,真百思不得其理矣。因将六臣注补示诸生云。[1]780

案:寻绎之下,吴梅先生授课所用《文选》版本,应为清代胡克家(字果泉)所刻的李善注本,此本无《序》的注,故需“将六臣注补示诸生”;其所谓“宋本”,当即《四部丛刊》影印的宋刻《六臣注文选》。吴先生此处提出的主要疑惑是:尤袤(字延之)本《文选》源自宋本六臣注《文选》,不当删去《序》的注。关于尤袤本《文选》的来源,《四库提要》、胡刻本中的《文选考异》均认为其出自六臣注本,日本的斯波六郎等人亦持此说,吴先生的疑惑并不令人意外。后来傅刚先生经过仔细考察,指出此说持有者并未充分参照宋本,遂致观点错误,尤本《文选》乃属独立的李善注本系统[2]。也就是说,宋本中《序》注皆为五臣注,尤袤本不载,理固宜然。即便尤袤本乃自六臣注本中析出者,其不载五臣注亦属正常。胡克家本据递修尤刻本重刻,自然不会有《序》的五臣注。吴梅先生所谓“百思不得其理”者,今日已得妥善解决。

3.丙子年八月初三日(1936年9月18日)

早起阅《八代诗乘》,因《文选序》中,有“退傅有在邹之作”一语,按诸选中,韦孟止载讽谏诗,而在邹一首则无,因检梅禹金辑本,此诗在焉,上课时即示诸生。又有一疑,《文选序》明明有注,但自尤袤刻本删去此注,其后刻本皆无之,或以五臣所注,不如崇贤之精,故从略欤?吾谓究是唐人学说,不可删也。因复取吕延祚六臣注本示诸生焉。[1]781

案:《八代诗乘》为明代梅鼎祚(字禹金)所编诗集,主要辑录自汉至隋的诗歌。日记此处所言主要涉及两个问题,一是关于《文选序》的注文问题,与上条所论几同,前文已有申述,不赘。二是《文选序》及《文选》本身的差异问题,具体表现在《文选序》中言及“在邹之作”,《文选》中却仅有韦孟《讽谏诗》而无其《在邹诗》(二者均载《汉书》卷七十三《韦贤传》)。此类问题,尚有其他多种表现,以往学界多认为是《文选》仓促成书或成于众手所致,近年来力之先生提出,《文选序》与《文选》本身的差异主要是由于二者的价值取向有所差异,且序文本身具有随意性,不能强求其与《文选》本身保持严格的对应①。笔者对此表示赞同,《文选序》中提到《在邹诗》,主要是出于论述诗歌发展历程的需要,与《文选》之选录并无必然的逻辑关联。

4.丙子年八月初六日(1936年9月21日)

早起读《文选·登楼赋》,为后日讲解计。[1]782-783

5.丙子年八月初八日(1936年9月23日)

早阅《登楼赋》,注中当阳县城楼,六臣本、毛本皆误作富阳,惟尤延之本不误。富阳在浙,校者亦太昏愦矣。按仲宣楼有谓在襄阳者,有谓在荆州者,愚意当阳为是。赋中“挟清漳倚曲沮”,已明言所在地。漳水出于南漳,沮水出于房陵,而当阳适漳、沮之会,又西接昭邱,即楚昭王墓。是崇贤注当阳城楼,至当不易也。赋中警句,要以“信美非吾土”二语为佳,不知忧生念乱之感,自在言外。而“纷浊迁逝,踰纪迄今。王道一平,高衢骋力”,此数语为空处转捩,措辞得当,非言可喻,世人皆漫读之,曾不细思也。此不善析理也。因即本此义授诸生云。[1]783

案:《登楼赋》为“建安七子”之一王粲的名作,见《文选·赋》“游览”类。此处所论,盖有两端:一是通过考校版本异文“当阳”与“富阳”的正误,引发出所赋之楼具体位置的考证。吴先生充分运用赋文中相关地理方面的内证,判断出李善注所言不误,极为精彩。其所言“毛本”,当为毛氏汲古阁刊本,此本是翻刻尤本,但其误同六臣本,应是参照六臣本作了校改。二是寄望学生们对赋文的言外之意给予关注,且要善于剖析文理。赋中“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二句,历来为人所赏。吴先生在授课中,当重点发挥作者的“忧生念乱之感”;至于“纷浊迁逝”数语在文章结构、脉络中的作用,亦当为先生授课之着力处,惜详情已无从考知。

6.八月初九日(1936年9月24日)

早阅《文选旁证》,尽《天台山赋》一篇。……斗室徘徊,亦足俯仰,屋小如舟,无碍诵习也。[1]784

7.八月十三日(1936年9月28日)

早赴中大,授《天台山赋》半篇。[1]785

8.丙子年八月十七日(1936年10月2日)

早赴校上课,讲《天台山赋》,兴公未至此山,假图奋藻,序中固明言之。而五臣注,亦详载兴公意将解组,托兴远游,故赋中云云,皆非亲历语。余本此意详解,则通篇脉络分明矣。末段诠释玄理,的是晋人见解。惟应注意者,自“肆觐天宗,爰集通仙”下,一句言仙,一句言佛,理路又至清析也。近人选学,用力此处者少矣。[1]787

案:《游天台山赋》是东晋孙绰(字兴公)的名作,见《文选·赋》“游览”类。该篇之《序》曰:“然图像之兴,岂虚也哉!非夫遗世玩道,绝粒茹芝者,乌能轻举而宅之?非夫远寄冥搜,笃信通神者,何肯遥想而存之?余所以驰神运思,昼咏宵兴,俯仰之间,若已再升者也。方解缨络,永托兹岭。不任吟想之至,聊奋藻以散怀。”[3]可见,此赋是孙绰根据图像“驰神运思”、“奋藻散怀”的作品,并非实地游览的产物。时至今日,很多研究者仍认为此赋是孙绰实际游览天台山之后的创作,吴梅先生之提点,深具借鉴意义。另,其所谓“近人选学,用力此处者少矣”,大约是不满于晚清以降选学不重视文本分析的趋势②。不过其所谓分析,并不等同于简单的赏玩,而是讲求章法、脉络与思想理路的结合、统一,注重把握作者的思想宗尚和真实心态,然后方可深入文理。此为吴梅先生授《文选》课尤加注意者,纵观《日记》所载分析文本诸条,莫不如是。

9.丙子年八月廿四日(1936年10月9日)

今日穿越大使见蒋介石,不知谈何语,和战之机,在今日也。闻日本新条件四项:一长江一带分驻防军;二全国财政须与日本合作;三中国军中须聘日本人顾问;四检验新出版教科书。闻之,真堪发指焉。读《芜城赋》,不禁有感。[1]791

案:《芜城赋》见《文选·赋》“游览”类,是南朝鲍照有感于广陵城在公元450年(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和公元459年(孝武帝大明三年)两罹兵祸之情境而作,赋中铺叙昔日繁华与今日之破败景象,深寓兴亡之感。尤其末段“天道如何,吞恨者多”一句,道尽沉郁之悲。吴梅先生读此赋而有感于时势,悲愤爱国之心可见一斑。

10.八月廿七日(1936年10月12日)

十时赴校,讲《芜城赋》毕。此文炼字炼句,人尽知之,而通体结构,及下字无一处可移易,则多有未能悉者。如“全盛”一段,将扬州物产丰厚,铺陈一遍,不可移至他处。“版筑雉堞”一段,全写城字,不杂他语。而“基迥固护,万祀一君”二语,尤幽劲蓄势,反扑下文,为全篇谋局最胜处,学古文当从此等处用力。“泽葵依井”一段,极力摹写芜字,故有“孤蓬惊砂”、“灌莽丛薄”诸语,非仅赋废城已也。至“藻扃黼帐”一节,则指池馆;“东都妙姬”一节,则指声伎,然后一歌作结,其辞至淡。所以用淡语者,以前文“泽葵依井”云云,已十分浓丽也。凡一篇文字,切不可草草读去。[1]792-793

案:此处对《芜城赋》之谋局部篇、结构脉络及文辞风格都作了详尽绵密的剖析,颇类明清之评点。相信此处所记,即为先生在课堂上倾力相授者,目的应是让学生们了解文章的写法。此正可照应该课程的名字——练习作文。中国古典时期,直接关于创作的论述并不多见,大部分是从鉴赏、评论、分析入手,以鉴赏论来涵容创作论。吴先生之法,颇存古风。

11.丙子年八月廿九日(1936年10月14日)

早起阅《诗集传》毕,即赴校上课,讲《文通·别·恨》二篇,先将《恨赋》关键,点明所以。盖六朝盛玄学,深契老庄说。第人生百岁,不免一死,纵悟虚无,亦甚无谓。故此文“恨”与“死”字并提。首三句从墟墓发慨,最为沉痛。此后一则曰“仆本恨人”,再则曰“伏恨而死”,末又谓“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吞声”,是此文实是“死赋”。所以标作“恨赋”者,以“死”字究触世忌,而又恐世人不察,故凡提“恨”字,总与“死”字并列。所引秦皇、赵王、李陵、明妃、冯衍、嵇康六人,亦处处结到“死”字,其旨甚显。而世人犹以“恨”事视题者,可云梦梦矣。[1]793

案:“《文通·别·恨》二篇”标点有误,文通乃江淹之字,非篇名,宜作“文通《别》、《恨》二篇”,意指江淹《别赋》、《恨赋》。二者均见《文选·赋》“哀伤”类。吴先生认为《恨赋》中凡提“恨”字,总与“死”字并列,明写“恨”而实写“死”。应当承认,这是一个新鲜的提法。其说不仅追源老、庄、玄学,而且引多处文字以佐证,具有很强的说服力。以此再观《恨赋》,则有全新之理解。吴先生读书,可谓能“入”又能“出”。

12.丙子年九月十四日(1936年10月28日)

早赴校,授刘孝标《广绝交论》,止讲一段。诸生中有以刘氏兄弟事询者,余一一答之。盖任昉诸子,实不克承家,天下事,不克自振,欲倚父执提挈,固有所不能也。孝标极论五术三衅,深合叔季之弊,此又关执政枋者。苟国家崇儒术,敦伦彝,则君臣、父子、夫妇间,各得其所,况在朋友,其生死不渝之情,又可逆睹也。六代是何等时局,亦安有道义之交乎?孝标此文,非过激也。[1]801

案:《广绝交论》,见《文选·论》,是刘孝标有感于任昉后人境遇潦倒而创作之文。《南史·任昉传》:“(昉)有子东里、西华、南容、北叟,并无术业,坠其家声。兄弟流离不能自振,生平旧交莫有收恤。西华冬月著葛帔练裙,道逢平原刘孝标,泫然矜之,谓曰:‘我当为卿作计。’乃著《广绝交论》以讥其旧交。”[4]吴先生以此推及六朝时局,不仅彰显出眼界之开阔,大约也是借题发挥,暗指1930年代之国家失序、世情浇薄。

13.丙子年九月十六日(1936年10月30日)

往校上课,仍讲《绝交论》。吾以文中“恤其凌夷”一语,作全篇之骨,则前后脉络,及作文之意,砉然全解矣。[1]802

14.丙子年九月三十日(1936年11月13日)

早课讲孙子荆《与孙皓书》。此文始终整洁,初学论谋,篇法最为清楚。惟通篇所述,皆司马氏威德,与曹魏无涉。盖石苞由大将军提汲,心中止有晋公而已,与上篇《嵇叔夜书》,正是相反。嵇则不愿仕晋,故假托七不堪。石则不知有魏,故侈陈司马宣王。两篇衔接,在昭明原无深意,而后之读者,不自知感喟系之也。[1]808

案:《为石仲容与孙皓书》,见《文选·书》,为西晋孙楚(字子荆)的作品。文章以石苞(字仲容)口吻叙写“司马氏威德”,整饬明白,吴先生云“篇法最为清楚”,洵为的论。此篇之前即嵇康(字叔夜)《与山巨源绝交书》,嵇康在文中表达了自己不仕晋朝的态度。二者前后映衬,令人感慨。若复参照吴先生所处时局,则其所谓“感喟”,盖亦借古论今者。至于两篇如此排列是否“原无深意”,似可供学界讨论。

15.丙子年十月初六日(1936年11月19日)

晚阅《文选》,为曹公《与孙权书》,明日授课讲此文也。通篇皆恫赫语,而文情衅衅,不觉慢傲,元瑜书记翩翩,真不凡焉。[1]811

案:起首标点有误,《文选·书》中题目为《为曹公作书与孙权》,此处应标点为“晚阅《文选·为曹公与孙权书》”。此文为“建安七子”之一阮瑀(字元瑜)的名作。阮瑀的章表书记很出色,“元瑜书记翩翩”出自曹丕《论吴质书》,文载《文选·书》。

16.丙子年十月十九日(1936年12月2日)

早赴中大,讲《邱迟与陈伯之书》。此文自中学皆读过,然不得五臣注,则题旨不明。吕向云:“梁平南将军陈伯之,初仕齐。齐东昏侯遣之将兵拒梁武帝。伯之知势屈,乃降梁。至是又以众降。故与此书。”又《梁书·陈伯之传》云:“天监四年,太尉临川王弘,率众代魏,命记室邱迟,作书与之。伯之乃于寿阳拥众八千归。”盖陈本齐臣,虽降梁武,恐不相容,故奔元魏,武帝侍其家属如故,以究非叛臣也。书中“松柏不翦,亲戚安居。高台未倾,爱妾尚在。”实为南归倾心之所以然。而世人竞赏“暮春三月”数语,是重文情而忽事实也。因特为拈出焉。[1]817-818

案:“《邱迟与陈伯之书》”标点有误,当为“邱迟《与陈伯之书》”,见《文选·书》。文中“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数语,颇为世人所赏。吴梅先生此处拈出“松柏不翦,亲戚安居。高台未倾,爱妾尚在”之语,显然是要提醒学生们注意作品文字背后的事实依据,不要一味迷陷于优美文辞。其批评世人“重文情而忽事实”之语,足为今日文学研究者所鉴。

17.丙子年十月二十一日(1936年12月4日)

早至校,仍授《陈伯之书》。方毕,诸生请讲《报孙会宗书》,即拟下星期授之。[1]818

18.丙子年十月二十四日(1936年12月7日)

早课毕,取《汉书·杨恽传》一查,方知恽与戴长乐互讦一事,实由长乐褊衷,而恽露才扬己,亦咎由自取。长乐为宣帝微时故知,既贵,尝受诏肄习宗庙典礼,还夸掾吏曰:“我亲见帝,为帝副,秺侯为御。”人有告长乐,此非人臣所宜言,事下廷尉。长乐疑告者为恽所指使,亦上书告恽数事。……所列五条,皆长乐罗织语,事下廷尉,请逮捕治,帝不忍加诛,恽与长乐,皆罢免为庶人。余前读《报孙会宗书》,未详得罪之由,因记之于此,以备遗忘焉。[1]819-820

案:《报孙会宗书》,见《文选·书》,是西汉杨恽的名作。此文历来被视为体现杨恽思想的主要文献,吴先生此处主要撮述《汉书·杨恽传》相关内容,作为理解文章的参考。此种作法,与上条重视文中“事实”的态度互相契合。

19.丙子年十月二十六日(1936年12月9日)

晨赴校,将《孙会宗书》讲毕。诸生请讲《文赋》,余允之。[1]821

20.丙子年十月二十八日(1936年12月11日)

阅《文赋》一篇,为下周一用。[1]821

21.丙子年十一月初三日(1936年12月16日)

早往校,仍授《文赋》。[1]823

22.丙子年十一月初八日(1936年12月21日)

早赴校,仍讲《文赋》。[1]826

23.丙子年十一月十五日(1936年12月28日)

早赴校上课,讲郭景纯《游仙诗》,仅及三首。论游仙以何敬宗一诗为正格。景纯诸作,大半述怀,仙家遐举,不过数联,钟记室非之,不无见地。余本何义门说,以此诗与屈子《远游》之旨相同,则全篇七章,皆迎刃而解矣。盖自伤坎壈,无从匡济,其意固显然也。[1]828

案:《文选·诗》“游仙”类共有何劭(字敬祖)《游仙诗》一首和郭璞(字景纯)《游仙诗》七首。此处“敬宗”当为“敬祖”之笔误。钟记室,即钟嵘(字仲伟),因其作过参军、记室一类小官,故名。钟嵘《诗品》“中品”评“晋弘农太守郭璞诗”:“始变中原平淡之体,故称中兴第一。《翰林》以为诗首。但《游仙》之作,辞多慷慨,乖远玄宗。而云‘奈何虎豹姿’,又云‘戢翼棲榛梗’,乃是坎壈咏怀,非列仙之趣也。”[5]何焯《义门读书记》曰:“何敬祖《游仙诗》,游仙正体。弘农其变。此诗似为闵怀太子作。郭景纯《游仙诗》,景纯之游仙即屈子之《远游》也。章句之士,何足以知之。”[6]此为吴先生所本。

24.丙子年十一月十七日(1936年12月30日)

早赴校,讲《游仙诗》毕。[1]828

25.丙子年十一月二十二日(1937年1月4日)

余亦早起赴校,讲《游仙诗》二首。[1]830

26.丙子年十一月二十四日(1937年1月6日)

早赴校讲《招隐》、《反招隐》二诗毕,即作结束。[1]831

27.丁丑年正月初七日(1937年2月17日)

早起略迟,进餐后即赴校,仍讲演《连珠》,尽七章。[1]848

28.丁丑年正月初九日(1937年2月19日)

早赴中大,仍讲《连珠》,诸生尚不知此体为韵文,因一一指示之。[1]848

29.丁丑年正月十四日(1937年2月24日)

早赴校仍讲士衡《连珠》。[1]851

30.丁丑年正月十六日(1937年2月26日)

早赴中大,仍讲《连珠》,忽有工科旁听生,突如其来,意欲何为?吾令其退出,渠不动,危坐听讲,至钟鸣始出,岂政府侦探耶?[1]852

31.丁丑年正月二十三日(1937年3月5日)

早赴校授课,《连珠》已毕。[1]848

32.丁丑年二月十三日(1937年3月25日)

晚阅谢庄《宣贵妃诔》。[1]863

33.丁丑年二月廿八日(1937年4月9日)

早赴中大,仍讲《马汧督诔》。[1]869

34.丁丑年三月十六日(1937年4月26日)

早起点《文选·咏史诗·秋胡诗》一过,即赴校上课。[1]874

35.丁丑年三月二十日(1937年4月30日)

早起赴校,讲《秋胡诗》毕。[1]875

36.丁丑年三月廿五日(1937年5月5日)

早检赋选稿,删繁得十六篇,以之授徒,可以瀹人神智,熟玩莲笔,自可有成。目如下。

班叔皮《北征赋》王仲宣《登楼赋》

祢正平《鹦鹉赋》鲍明远《芜城赋》

谢希逸《月赋》江文通《别赋》

虞子山《小园赋》宋广平《梅花赋》

裴晋公《铸剑戟为农器赋》林叔澍《小雪赋》

贾公束《蜘蛛赋》王戟门《曲江池赋》

又《江南春赋》尤西堂《反恨赋》

陈迦陵《看奕轩赋》吴谷人《秋声赋》[1]876

案:前六者见于《文选》,皆为赋中名篇。

37.丁丑年四月十五日(1937年5月24日)

早赴校,即讲《美新》文。余从顾起元、何义门说,以为子云未作此文。而诸生中终有怀疑,无显证可据,亦无如何也。[1]882

案:扬雄《剧秦美新》一文,见《文选·符命》,宋代以降,或疑该文非扬雄所作。明代胡直、简绍芳诸人皆论其非扬雄作,顾起元《说略》中对胡、简二人之说加以辨析,认为二家说法皆欠妥,但由于汉代文献本身存在龃龉之处,故未能确言《剧秦美新》之作年[7]。显然,顾起元氏并未否定扬雄的著作权。而何焯著作中也未见否定扬雄著作权的文字,吴梅先生此处所言恐不确。《剧秦美新》作者为扬雄,学界目前已有公论③。而其作年,应在始建国四年(12年)夏[8]。

总体来看,吴梅先生在讲授《文选》过程中,是以胡克家所刻李善注本为主,《日记》中称其为“尤延之本”,且参用了多种其他版本,明确涉及的有《四部丛刊》影印的六臣注本与汲古阁刊刻李善注本。在充分参照各类注释之外,亦旁涉《汉书》《梁书》《楚辞》《诗品》《八代诗乘》《文选旁证》《义门读书记》等多种著述。其授课之前,多有提前备课,可见态度之认真。其讲授虽主要着眼于文理,注重文本分析,但其并未沿袭明清时文传习之弊端,而是秉承先秦以来“知人论世”的优良传统,对作品的背景、文情、事实等诸多方面都予以认真研究,且融会贯通,表而出之,虽存残片于日记,亦足窥见吴梅先生授课之风采。至于其中偶有疏失之处,或因版本受限,或因时代局限,可谓瑕不掩瑜。另,从其“示诸生”(条2、3)、“诸生中有以刘氏兄弟事询者,余一一答之”(条12)、“诸生尚不知此体为韵文,因一一指示之”(条28)等语可知,吴梅先生授课极为注重师生交流,始终以学生所需为念,拳拳之心,跃然纸上。而其在授课过程中,不仅讲解前贤诸说与自身心得,亦且明白讲述自己的疑惑,如在《文选序》注及《剧秦美新》作者问题上的疑虑,都引出了师生间的讨论,展现出吴梅先生开放的学术态度与宽广的学术胸怀。

当时的南京中央大学,师资力量雄厚,仅以文学院而论,即有汪东、吴梅、黄侃、胡小石、汪辟疆等一大批著名学者云集,形成了优良的学术环境。从吴梅、黄侃等先生的日记来看,学者们之间的交往颇为密切,且多切磋之效。虽然称之为学术共同体尚显勉强,但这些学者确实具有一定的共同点,即都具有深厚的旧学根底,并致力于古典学术研究。这种对于中国古典的温情投入,并非某个学者的私人心怀,而是当时众多学人的理智选择。20世纪前半叶,“新文化运动”的开展,使我国的旧学体系乃至整个传统文化都受到严重冲击,学界在狂飙突进、破坏藩篱之后,颇思树立。而“返本开新”的理路早已融渗进中国历代知识群体的血液,所以诸多学人重回古典,并不让人意外。另外,时局的影响也不容小觑,尤其是外来侵略势力的嚣张,迫使当时许多学人回到传统深处寻求民族前进的支撑力量。时任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曾提出,大学应该“负担起创立民族文化的使命”,可谓合为时而发。

以当时的文学创作而论,随着“选学妖孽”口号④的提出与广为流播,《文选》自唐代以降形成的创作范式早已荡然无存,但在白话文为主体的新文学尚未取得正统地位以前,如何承续中国古典文学璀璨的传统,如何接续文脉,或者简单一点说,如何写文章,应是当时知识群体不得不面临和考虑的重要问题。在此意义上,吴梅先生选择《文选》来讲授“练习作文”课,既是对于“新文化运动”偏激之处的一种有意识的反拨,又包含着当时知识群体对于民族文化的深切忧虑与重构传统的远大自期。关注此种趋向,或许可以更深刻地理解当时的学术与学人。

注释:

①参力之《关于〈文选序〉与〈文选〉之价值取向的差异问题——兼论〈文选〉非仓卒而成及其〈序〉非出自异手》,《文学评论》2002年第2期;《〈文选序〉与〈文选〉之异乃属正常现象辨——〈由《文选序》辨析选学若干疑案〉商兑之三》,《汉语言文学研究》2011年第3期。后者涉及到《在邹诗》的问题。

②清末民初的《文选》研究,版本、校勘、训诂、注释等文献学研究模式仍然占据主导。参王立群:《现代文选学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511-512页。

③清代学者已有充分论证,参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卷40《扬子云生卒考》、梁章钜《文选旁证》卷40、朱珔《文选集释》卷23等相关文字。现代学者亦有补充研究,参方铭:《〈剧秦美新〉及扬雄与王莽的关系》,《中国文学研究》1993年第2期。

④此语首见钱玄同1917年2月1日《致胡适》一信(载《新青年》1917年2卷6号)中,原意为批评明清以来旧文学之俗流,但其影响及于学界对《文选》一书的认识与研究。至今学界不少学者仍将“选学妖孽”理解为《文选》研究之代称,对于此语出发点及原意的认识,似嫌轻易。

[1]吴梅.吴梅全集·日记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2]傅刚.文选版本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161-166.

[3]萧统,李善.文选[M].北京:中华书局,1977:163-164.

[4]李延寿.南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5:1455-1456.

[5]曹旭.诗品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318-319.

[6]何焯.义门读书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7:895.

[7]顾起元.说略[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8]邵杰.《剧秦美新》作年及涉莽时事考论[C]//中国文选学研究会,郑州大学文学院.“文选学与汉唐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暨中国文选学会第十一届年会论文集.郑州:郑州大学,2014:584-593.

(责任编校:钟巧灵彭巍颐)

Analysis of Wu Mei′s Views on Wen Xuan in The Diary of Wu Mei

SHAO Jie

(College of Liberal Arts,Zhengzhou University,Zhengzhou 450001,China)

In The Diary of Wu Mei,there is a brief record of Wu Mei′s lectures on Wen Xuan (selected works compiled by XiaoTong) in National Central University in Nanjing.The Diary included Wu Mei′s opinions on the editions,explanatory notes,theoretical logic,and writing techniques regarding Wen Xuan.This paper presents a collection of Wu′s opinions as well as a textual research on them.This will help us learn more about the intellectuals′understanding of Wen Xuan and the profound choices and complicated attitudes they had in the first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

The Diary of Wu Mei; Wu Mei; Wen Xuan; literary creation

2015-12-03.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文选》李善注校理”(14AZD074)。

邵杰(1984—),男,河南新安人,郑州大学文学院博士后,研究方向:唐前文献及文学。

I206.2

A

1673-0712(2016)01-006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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