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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欧化语法研究综述

2016-03-06成嘉露

关键词:王力语法汉语

成嘉露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汉语欧化语法研究综述

成嘉露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20 世纪40年代至今,汉语欧化语法问题一直是语言学界的关注对象之一,在此期间产生了为数不少的研究成果。文章对七十多年来的汉语欧化语法研究进行梳理,从概念的界定、性质的判定、现象的考察、欧化的特点及理论的探讨等五个方面其进行综述,并指出以往研究中存在的问题和研究展望。

汉语;欧化语法;综述

汉语的欧化问题,最早由傅斯年、鲁迅、胡适、陈独秀等文学革命家在新文化运动兴起之初提出,并引起学界的关注和讨论。傅斯年于1919年首次明确赞成并提倡白话文欧化,随后鲁迅、胡适、陈独秀等人也纷纷撰文表示支持。进入20世纪30年代,梁实秋、瞿秋白等人开始批判这种“欧化”的白话文。20世纪中叶之后也有文学家对汉语欧化问题进行探讨,如余光中、思果等。大致看来,文学家们对汉语欧化问题展开讨论的出发点多为白话文的改造或新文学及新文学语言的构建,他们通常根据自己写作和翻译的实践经验,表达对汉语欧化问题的看法,并非真正从语言学角度对汉语欧化现象本身进行客观而系统的研究。

最早从语言学角度对汉语欧化问题进行研究的是王力。王力在1943年出版的《中国现代语法》与1949年出版的《中国语法理论》中都专设有“欧化的语法”一章,梳理和描写五四以来汉语中多种欧化现象。之后七十多年里,不断有研究者从语言学角度对汉语欧化问题进行探讨。总体而言,语言学界的汉语欧化研究可分为词汇研究与语法研究两大部分。

词汇部分以外来词研究为主。从罗常培(1950)开始,海内外许多学者研究过汉语外来词,并取得较多研究成果,如高名凯和刘正埮(1958)、史有为(1991)、马西尼(1997)、冯天瑜(2004)等。

本文主要关注汉语语法方面的欧化研究,并从五个方面对汉语欧化语法研究成果进行概述。

一、概念的界定

目前,语言学界对汉语语法上的欧化存在宽严两种界定标准。持宽泛界定标准的学者认为汉语语法上的欧化既包括汉语原本没有、通过模仿和移植印欧语法结构而出现的新兴语法形式,也包括汉语原本就有、在印欧语言影响下逐渐复兴的语法形式。持严格界定标准的学者则只承认汉语中原本不存在、完全因为模仿和移植印欧语而兴起的语法形式是汉语欧化语法现象。

持宽泛标准的主要有王力(1943,1944)、谢耀基(2001)、贺阳(2008)等。

王力(1943:334)对汉语欧化语法下过一个简单的定义:“最近二三十年来,中国受西洋文化的影响太深了,于是语法也发生了不少的变化。这种受西洋语法影响而产生的中国新语法,我们叫它做欧化的语法。”[1]“受西洋语法影响而产生的中国新语法”这一句说得比较笼统。实际上,王力的关注范围既包括汉语原本没有、通过模仿印欧语法结构而出现的新兴语法形式,也包括汉语原本就有、在印欧语言影响下逐渐复兴的语法形式。

谢耀基(2001:17)认为:“汉语语法的欧化,通过词、语、句的结构变化,主要表现在新形式、新用法的产生,以及旧形式、旧用法在应用范围和使用频率方面的增加。”[2]也就是说,既包括新兴的语法形式,也包括复兴的语法形式。

贺阳(2008:1)与谢耀基(2001:17)意见基本一致,在表述上则更为明确:“‘欧化语法现象’是指现代汉语在印欧语言,特别是在英语的影响下产生或发展起来的语法现象。‘欧化语法现象’既指汉语在印欧语言影响下通过模仿和移植而产生的新兴语法成分和句法格式,亦指汉语中罕用的语法形式由于印欧语言影响的推动和刺激作用而得到迅速发展的现象。”[3]

持严格标准的主要有倪宝元(1994)、董绍克、阎俊杰(1996)、叶蜚声和徐通锵(1997)、Peyraube(2000)、庄黄腾(2009)以及崔山佳(2013)。

倪宝元(1994:142)指出:“欧化句是按印欧语特有而汉语所无的句法结构构成的句子。”[4]他强调“印欧语特有而汉语所无”,显然是持严格标准。

董绍克、阎俊杰(1996:367)认为欧化语法是指:“在运用汉语时,因受印欧语言的影响而产生的与印欧语言用语习惯相同或相近、与汉民族用语习惯不同的特殊语法现象。”[5]强调“与印欧语言用语习惯相同或相近、与汉民族用语习惯不同”,也是严格标准。

叶蜚声、徐通锵(1997:204)说:“‘五四’运动以来,通过翻译,汉语里面增加了一些所谓‘欧化句式’。”[6]他们认为,这些由翻译而来的所谓“欧化句式”是汉语自身没有的,完全是新兴的,语法上的欧化就是对印欧语法结构规则的仿造和移植。

Peyraube(2000)从古代汉语中寻找例证,认为许多学者在论述汉语欧化语法现象时所举例证大多在中西正面接触之前就存在,他主张严格地按形式始源来判断,把大部分复兴的语法成分排除在欧化语法之外。

庄黄腾(2009)对Peyraube(2000)的观点表示赞同。从他的具体论述来看,他持严格界定标准,不承认复兴的语法成分是欧化语法现象。不过他也说没有必要执着于界定标准的宽严,主张把汉语中新兴与复兴的语法现象一同纳入考察范围。

崔山佳(2013)与Peyraube(2000)、庄黄腾(2009)的看法相同或相近。针对贺阳(2008:1)对“欧化语法现象”下的定义,崔山佳(2013:11-12)提出不同意见:“至于‘汉语中罕用的语法形式由于印欧语言影响的推动和刺激而得到迅速发展的现象’应该不能算作‘欧化’语法现象,因为这只是量的增多,并非质的改变,汉语自身发展(内因)是主要的、决定性的动因。”[7]

综上所述,持宽泛界定标准者把复兴的语法现象也包括在内,他们更多地强调印欧语言对汉语的影响;持严格界定标准者把复兴的语法现象排除在外,他们更多地强调汉语自身发展的可能性。我们比较赞同庄黄腾(2009)的观点:没有必要执着于界定标准的宽严,可以把汉语中新兴与复兴的语法现象一同纳入考察范围。但是在具体研究时,必须具有明确的语源意识,努力厘清哪些形式是自源的、哪些形式是他源的,这对于正确评价“欧化”对汉语的实际影响具有重要意义。

二、性质的判定

对汉语语法现象欧化性质的准确判定是汉语欧化语法研究的基础和重要前提。王力(1943,1944,1958)、Kubler(1985)、贺阳(2008)以及崔山佳(2013)在这方面进行过相关讨论。各家使用的判定方法以对比分析法为主,只是在具体操作时有所不同。

王力(1943,1944)最早采用对比分析法对汉语欧化语法现象进行判定。他将中国现代语(五四后新白话)与《红楼梦》《儿女英雄传》两部旧白话作品对比,同时将其与英语中相关语法现象对比。他把中国现代语(五四后新白话)中与旧白话作品不同却与英语中相关现象一致或接近的语法现象判定为欧化语法现象。这种判定方法在原则上可取,但仍显得不够严谨:这种方法似乎忽略汉语自身发展的可能性,旧白话中不存在而新白话中存在不一定就是欧化,也许不受外来语影响汉语自身也会发展出这种形式。另外,这种判定方法在操作技术上也有待改进:第一,语料考察范围不够大。“说有易,说无难”,单单因为《红楼梦》和《儿女英雄传》中没有就断言汉语传统中没有某一语法现象,说服力不够。朱自清在王力(1943:8)序言中指出:“本书举的欧化语的例子,范围也许还可以宽些,标准也许还可以严些。”[1]第二,正如贺阳(2008:30)所说:“欧化语法现象与汉语固有传统之间的差别往往体现在出现频率上,是罕见与广泛使用之间的差别,而不是绝对的有和没有的差别,对此类欧化语法现象,王力(1943,1944)也只采用定性分析的方法,而没有采用频率统计的定量分析方法,这就难以准确刻画这类欧化现象的特征,难以准确描述欧化现象与汉语固有传统此消彼长的态势。”[3]王力(1958)在判定方法上有所进步,他扩大考察范围,把汉语欧化语法现象放到整个汉语史的研究中进行考察,但仍没有将定性分析与频率统计的定量分析结合起来。

Kubler(1985)采用的也是对比分析法,但在具体操作时与王力(1943,1944,1958)不同。Kubler(1985)选择巴金《家》1931年初版和1957年修订版作为对比分析的样本,企图利用这两个版本之间的差异来发现汉语语法欧化的事实。他选择巴金不同时期的《家》作为对比样本,是因为在新中国成立后巴金1931年版的《家》被认为语言过于欧化而受到批评,巴金在1957年的修订版中对相对欧化的表达形式做了较大部分的改写和删除。贺阳(2008:31)认为Kubler(1985)判定方法存在较大缺陷:“他的对比分析没有引入能够代表汉语固有语法传统的样本,对比不是在汉语固有传统和欧化现象之间进行的,而是在两个同为欧化而只是欧化程度上有所差别的样本之间进行的,因而这种对比分析不能为判定欧化性质提供任何直接的证据。由于没有对汉语固有的语法传统进行考察,因而误判就难以避免。”[3]我们赞同贺阳(2008)的观点,Kubler(1985)的判定方法确实不够科学。

贺阳(2008)提出的判定方法比王力(1943,1944,1958)以及Kubler(1985)进步不少,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他们的不足。贺阳(2008)采用对比分析和频率统计方法对五四以来汉语中的欧化语法现象进行识别和判定。他的判定方法建立在以下三个认识的基础上:第一,除了特殊原因,语法的自然发展通常是渐变的,在短时间内完成并通行开来的语法演变有可能是接触性演变。第二,汉语语法的欧化一般只限于书面语,当今口语中通行的语法现象不大可能是欧化语法现象,而未见于当今口语和五四前旧白话的语法现象就有可能是欧化的结果。第三,大部分欧化语法现象与汉语固有传统之间的差别主要体现在出现频率上,只有对这些欧化语法现象采取频率统计的方法,才能准确刻画它们的特征。贺阳(2008)的对比分析又按以下三个层次展开:首先,将14世纪到19世纪末的旧白话与五四前后的新白话进行对比,以确定哪些语法现象是五四前后才出现的。根据需要,有限度地考察先秦两汉以来的文言语料。其次,将当代书面语与当代口语进行对比,以确定哪些新兴的语法现象仅仅是书面语现象。最后,将现代汉语书面语中新兴语法现象与英语语法进行对比,以确定这些新兴的语法现象确是在印欧语言的影响下才产生的。[3]我们认为,贺阳(2008)的判定方法较为科学、合理。

针对贺阳(2008)提出的判定方法及相关认识,崔山佳(2013)给出不少反对意见。

首先,对于贺阳(2008)提出的“汉语语法的欧化一般只限于书面语”, 崔山佳(2013:32)认为:“贺阳(2008)有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那就是‘M+PP’现象,他认为是欧化语法现象,但我们发现它在古代汉语、近代汉语中已有,在当代口语中也有所反映,特别是一些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的人口语中,用得更多一些,更重要的是,在河南的一些方言中也有。”[7]他认为贺阳要么承认欧化语法已经深入口语,要么就不能把“M+PP”现象算作欧化语法现象。

至于贺阳(2008)提出“大部分欧化语法现象与汉语固有传统之间的差别主要体现在出现频率上”,崔山佳(2013:32)表示难以接受:“既然汉语传统固有的语法现象,只是数量少一些,或者说是罕见,就一定说是某个语法现象‘化’了某个语法现象,这也不妥。我们承认只是‘影响’。”[7]

针对贺阳(2008)提出的对比分析第一个层次,崔山佳(2013:34)认为贺阳(2008)检索的语料太少,面太狭窄,在考察明清白话小说的同时,应该考察明清戏曲作品和笔记小说。“正因为贺阳先生所举的明清白话小说范围太狭窄,所以,他所说的‘五四以前的旧白话中和当代口语中都没有的现象,我们才会怀疑它们是受外来影响而产生的’的结论就显得太‘仓促’了”[7]。

最后,对贺阳(2008)提出的对比分析第三个层次,崔山佳(2013:36)质疑道:“‘通过现代汉语书面语中新兴语法现象与英语语法的对比’,就‘确定这些新兴的语法现象是在英语等印欧语言的影响下产生的’的说法也经不起推敲。难道现代汉语书面语有的语法现象,英语也有,就一定是汉语受英语的影响吗?”[7]

我们认为,贺阳(2008)与崔山佳(2013)的判定方法及相关认识存在分歧的主要原因在于他们对汉语语法上的欧化有着截然不同的界定标准,前者从宽,后者从严。崔山佳(2013)对贺阳(2008)的部分批评意见是比较恰当的,如崔山佳(2013:34)认为贺阳(2008)调查的语料太少,必须扩大语料检索范围。至于崔山佳(2013:36)对贺阳(2008)对比分析第三个层次的批判,我们认为,贺阳(2008)的意思必须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才能判定为欧化语法现象,并不是像崔山佳(2013:36)所说:“‘通过现代汉语书面语中新兴语法现象与英语语法的对比’,就‘确定这些新兴的语法现象是在英语等印欧语言的影响下产生的’。”[7]崔山佳(2013:36)未免有点断章取义。贺阳(2008)提出的判定方法还是相对可行的。

随着认识的深入和技术的发展,学者们提出的汉语欧化语法现象判定方法也在不断进步。纵观各家提出的判定方法,我们认为贺阳(2008)提出的判定方法比较科学、可行。

三、现象的考察

以往的汉语欧化语法研究中参与人数最多、成果最丰硕的当属汉语欧化语法现象的考察和梳理研究。根据研究对象的不同,这部分的研究又可以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以中国内地的标准汉语或普通话为研究对象;第二类以我国香港地区通行语言为研究对象;第三类以某部作品或某位作家作品为研究对象。

以中国内地大陆的标准汉语或普通话为研究对象的研究成果较多,主要有王力(1943,1944,1958)、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汉语教研组(1959)、谢耀基(1990)、贺阳(2008)、崔山佳(2013)等。

王力(1943,1944)最早对汉语欧化语法现象全面地考察。他梳理出五四以来汉语中多种欧化语法现象,如“复音词的创造”、“主语和系词的增加”、“句子的延长”、“可能式,被动式,记号的欧化”、“联结成分的欧化”和“新替代法和新称数”等。在王力(1958)中,他又补充“无定冠词的产生”、“使成式的增加”、“新兴的平行式”、“新兴的词序”和“新兴的插语法”等欧化语法现象。王力(1943,1944,1958)对汉语欧化语法现象的考察和描写已经比较系统和全面,结论也基本符合汉语实际,不愧为开创之作。但也正因为是开创之作,难免在观察的充分性、描写的精密性上存在一些不足。

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汉语教研组(1959)在描述五四以来汉语书面语句法的发展时,谈到“句法结构的复杂和精密化”、“句法结构的简练化”和“句法结构的多样化”。该书不是研究汉语欧化语法的专著,但它对五四以来的新兴语法现象进行描述,并指出这些新兴语法现象受到印欧语或日语的影响。

曹逢甫(1978)从报纸和文学作品中搜集语料,运用数据库分析方法分析汉语中的“被”字句、可能句式以及数词“一”跟量词连用等三种句式,并探讨它们的发展趋势。

卓志诚(1979)研究英语影响汉语名词词组的情况,第一次通过实证研究论证:在英语的影响下,汉语出现动词名词化和形容词名词化的趋势。

Kubler(1985)将巴金先后两个版本的《家》进行对比,从词法和句法两个层面对汉语欧化语法现象进行分析和考察。Kubler(1985)将汉语欧化语法现象进行细致分类,比如,句法类别就分为指物代词“它”和“它们”、主语的添加、用“被”标记的被动句、“当”的使用等11小类。但他书中所涉及的汉语欧化语法现象王力(1943,1944,1958)基本已经提及,他没有太多新发现。

谢耀基(1990)从词法、词的形态变化、词的组合、词类、句子、句式等六大方面对现代汉语中的欧化语法现象进行论述。他对汉语欧化现象的分析基本是举例性质的,缺乏有效论证。

近年来,贺阳先后发表多篇相关论文,如贺阳(2004,2006,2008a,2008b),并出版专著《现代汉语欧化语法现象》(2008)。贺阳(2008)通过将五四以来的汉语与五四前的汉语及英语中相关语法现象进行对比,对五四以来汉语中的欧化语法现象全面而系统地考察。事实上,该书不仅详细描写五四以来汉语中动词、形容词、代词、区别词、数量词、介词、连词、助词、共用格式、语序的欧化以及“被”字句的发展等多种欧化语法现象,还描述各种欧化语法现象与汉语固有形式之间此消彼长的演变过程,并对这些欧化语法现象的发展趋势进行预测。贺阳(2008)的进步之处在于他不止步于列举各种欧化语法现象,还进行了充分而有效的论证。他在该书中引用历史文献,详尽地统计分析,提供可靠的数据,得出较为可信的结论。

崔山佳(2013)是汉语欧化语法现象研究的最新研究专著。他在贺阳(2008)的基础上,通过收集历史文献语料,详细地考察和论证贺阳(2008)关于欧化研究的观点,并对贺阳(2008)的部分观点进行修订。崔山佳(2013)具有明确的语源意识,充分强调汉语自身发展的可能性。

朱一凡(2011)主要探讨翻译与现代汉语形成之间的关系。《翻译与现代汉语的变迁(1905-1936)》第五章从词汇空缺的填补、语法空缺的填补、新结构、句法结构的精密化等方面谈欧化与现代汉语的发展。将1905-1936年作为考察翻译对现代汉语影响的时间段是该书一大亮点。

此外,还出现一些学位论文和期刊论文*近年来出现了不少由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英语语言文学专业学生用英文写作的学位论文,因所论不广,影响有限,此不赘述。。

学位论文:李菡(2007)选取汉语词缀的变化、“被”字结构的变化以及定语的变化等三个具有代表性的语法现象来论述现代、特别是近二十年来书面汉语语法受到英语影响而发生的变化。

期刊论文:刁晏斌的现代汉语史系列研究中也涉及一些欧化语法现象,如刁晏斌(2000,2001,2006a,2006b,2007a)。王克非(2002)主要从被动式使用频率和范围的扩大、句式趋向复杂多样和句序变灵活等三个方面论证翻译对汉语句法的影响。郭鸿杰、周国强(2003)在观察大量汉语报章语料的基础上 ,分析英语对中国内地现代汉语词法和句法的影响。何烨(2004)证明改革开放以来英语对汉语的影响不仅涉及词汇系统,还波及汉语的句法层面,导致句长的增加、长定语的出现和中心名词的改变。魏红华(2006)和张菊华(2013)主要讨论“被”字结构的欧化。董娟娟(2008,2010)认为汉语第三人称代词是欧化最明显的表现之一,并对汉语第三人称代词的欧化现象进行较为全面的分析。

以上各位研究者都是以中国内地的标准汉语或普通话为研究对象,也有一部分学者探讨我国香港地区书面汉语受英语影响而发生的“变异”及“变异”的原因,如:苏金智(1997)、石定栩、朱志瑜(1999,2000),石定栩、苏金智、朱志瑜(2001),石定栩、朱志瑜、王灿龙(2003)等。我国香港地区书面汉语中相当一部分欧化语法现象是我国香港地区所特有的,这些研究成果对汉语欧化语法现象研究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近年来以某部作品或某位作家作品为研究对象的研究成果明显增多,涉及的作品主要是《圣经》官话和合本、《传奇》、《骆驼祥子》等,涉及的作家主要有鲁迅、老舍、张爱玲、巴金、李欧梵、路翎、郑振铎、徐志摩等,涉及的文体包括小说、散文、诗歌等。这部分研究成果主要是学位论文和期刊论文。

学位论文:老志钧(2012)对鲁迅作品的欧化现象进行较为全面的梳理,他将鲁迅作品中的创作作品和译著分开,分别列举其中词法和句法的欧化现象。刑梅(2012)以《圣经》官话和合本为研究对象,分析一些语法词、词组结构、句式在该译本的应用实例。王旭(2011)举例分析李欧梵散文作品中常见的十一种欧化语法现象。张秋丽(2014)对《新青年》杂志的定语欧化现象进行研究。方晓璐(2015)从词汇和句法两个方面对鲁迅作品中的欧化语言现象进行了全面地考察。

期刊论文:王金柱(1987)描写巴金小说中的欧化句式。李刚、张昕 (2007)分析老舍作品中的多种欧化语法现象。侯静、张庆艳 (2010)对老舍《骆驼祥子》中的欧化句式进行分析。陈亚明(2008)、贾荟册(2013)、崔蓉蓉(2013)分析张爱玲作品里的欧化现象。文贵良(2009)研究路翎作品中的欧化语法现象。于海娇(2013)从插入语使用的变化、语序的变化、句子长度的变化和标志词使用的变化等四个方面分析鲁迅作品中的欧化语法现象。张亚(2014)基于郑振铎早期译作,考察郑振铎译文中的欧化现象。林英魁(2015)对徐志摩散文中的欧化语法现象进行分析。

总体而言,学界对汉语欧化语法现象的考察和梳理研究方面关注颇多,这方面的研究成果也较为丰硕。研究者们不仅关注中国内地的标准汉语或普通话中的欧化语法现象,也注意到我国香港地区书面汉语受英语影响而发生的“变异”情况, 更出现不少以具体的作家作品为研究对象的研究成果,说明这方面的研究越来越细致、深入。

四、欧化的特点

以往研究者中,王力(1943,1944)、Kubler(1985)、朱德熙(1987a)、董绍克和阎俊杰(1996)、贺阳(2008)、崔山佳(2013)、张菊华(2013)等不同程度地谈到过汉语欧化语法现象的特点这一问题。纵观各家论述,主要在两个问题上达成共识:

第一,翻译是汉语欧化语法现象产生的主要途径。王力(1944:501)谈道:“我们谈欧化往往同时谈翻译,有时差不多竟把二者混为一谈。这也难怪,本来欧化的来源就是翻译,译品最容易欧化,因为顺着原文的词序比较地省力: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8]谢耀基(1990)认为翻译是“欧化的利器”。贺阳(2008)、张菊华(2013)也明确指出:“翻译是汉语欧化语法现象产生的主要途径。”

第二,欧化大致就是英化。王力(1943:334)说道:“所谓欧化,大致就是英化,因为中国人懂英语的比懂法德意西等语的人多得多。”[1]Kubler(1985)基本同意王力(1943)的观点,他认为20世纪初被译成汉语的大量印欧语言作品中属英语作品最多,因而英语对汉语的影响也最大。朱德熙(1987a)谈“欧化句法”时也认为这些欧化语法现象是在印欧语言,特别是英语的影响下产生的。贺阳(2008)、张菊华(2013)也认为“欧化大致就是英化”。

此外,有学者提出“欧化只限于书面语”,这一点有较大争议。有的学者认为欧化只限于书面语,有的学者则认为欧化已经深入口语。

王力(1943:334)认为汉语欧化语法现象“往往只在文章上出现,还不大看见它在口语里出现,所以多数的欧化的语法只是文法上的欧化,不是语法上的欧化”[1]。贺阳(2008:36)明确指出:“五四以来发生重大变化的是汉语的书面语而不是口语,汉语语法的欧化是间接语言接触的结果,其产生有比较严格的语体限制,即它们一般都只限于书面语,而不会深入日常口语。”[3]张菊华(2013)对王力(1943)及贺阳(2008)的观点表示赞同。

Kubler(1985)则认为汉语语法的欧化已经对汉语口语产生重要影响。董绍克、阎俊杰(1996)也认为欧化语法有时会影响到口语。贺阳(2008:33)对Kubler(1985)提出的观点表示质疑:“他所说的‘口语’未必等同于王力(1943)及我们今天所理解的‘口语’。在我们看来,区分口语和书面语的关键因素并不在于话语所凭借的物质条件不同,而是正式程度的差异。Kubler(1985)显然并没有做出这样的区分。”[3]

就目前的研究成果看,学界对汉语欧化语法现象特点的考察还算不上全面和系统,在某些问题上尚未达成共识,但现有认识已经反映出汉语欧化语法现象的一些主要特点,具有重要意义。

五、理论的探讨

汉语中的欧化语法现象主要是语言接触的结果,准确地说是间接语言接触的结果,因为汉语语法接受印欧语言影响的主要途径不是双方的语言使用者直接进行口语交际,而是书面翻译。大部分学者从语言接触理论来谈汉语语法欧化,王力(1943,1944,1958)、Kubler(1985)以及贺阳(2008)对语言接触理论做了不同程度的探讨。

王力(1943,1944,1958)提出一些有关汉语欧化语法现象特点的看法,对我们认识间接语言接触的性质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Kubler(1985)有意识地通过对汉语欧化语法现象的研究来回答语言接触的理论问题。他把五四以来汉语语法接受印欧语影响的过程看作典型的间接语言接触过程,并试图通过对汉语欧化语法现象的考察和分析,总结间接语言接触的特点。

贺阳(2008)以汉语欧化语法现象的研究成果为依据,回答直接语言接触与间接语言接触的差异,以及在间接语言接触中,一种语言的语法系统是否会受到以及会在何种程度上受到另一种语言的影响等若干理论问题。贺阳(2008)认为五四以来汉语语法在与印欧语的间接语言接触中发生演变的过程具有四个特点:演变过程具有突变性、演变的局部呈现低度异质、演变的产生和传播受语体制约、演变的程度与语言态度相关。贺阳(2008:299)指出:“尽管间接语言接触是一种强度较低的语言接触形式,但在社会的语言态度有利于外来影响的条件下,仍然有可能引发广泛的语法演变。”[3]

近年来也出现从新理论、新视角谈汉语欧化语法的研究成果。

郭鸿杰(2005)采用词汇化和语法化理论来解释英语影响汉语变化的内部语言机制和动因。

关执印(2011)以语言接触理论作为理论支撑,同时引介多语能力理论、认知语言学理论、第二语言习得等理论,从多维视角察考欧化激发的机制。

唐悦(2016)首次利用霍尔高低语境理论分四步对汉语欧化语法现象进行逻辑论证。

综上,目前学界主要从语言接触理论来谈汉语欧化语法,虽然近年来出现新理论、新视角,但整体而言,相关理论方面的探讨还是较少,这方面的研究还有待加强。

六、结语

七十多年来,语言学界在汉语欧化语法研究的广度和深度上都有所突破。研究者们不再仅仅停留于各种欧化语法现象的简单列举,而是从概念的界定、性质的判定、现象的考察、欧化的特点及理论的探讨等多方面对汉语欧化语法问题进行全面的考察和总结,并形成几部重要的专著,如谢耀基(1990)、贺阳(2008)、崔山佳(2013)。

我们以为,现有的研究中大致存在以下五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大部分研究者语料收集缺乏足够的代表性和系统性,数据采样还不够大。第二,大部分研究者没有明确的语源意识,没有认真考究语法成分的始源,没有将新兴的语法现象和复兴的语法现象区分开来。第三,从研究的深度看,已发表大部分研究成果仍显得不够深入,描写较多,解释较少;共时的平面研究较多,历时的综合研究较少;流于感觉层面的较多,真正全面、系统研究的较少。第四,从研究的系统性和理论性看,目前很多研究只是单纯罗列语言事实,缺乏足够的系统性和理论性,相关理论探讨得较少。第五,研究者基本上以五四以来现代汉语作为研究对象,对近代汉语与现代汉语的过渡阶段——清末民初这一阶段缺乏应有的关注。

最后提出对汉语欧化语法研究的五点展望: 第一,充分利用语料库,大力发掘各个时期的材料,并加强频率统计的定量研究,将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结合起来。第二,必须具有明确的语源意识,充分考虑汉语自身发展的可能性。第三,在研究中做到描写与解释相结合、共时研究与历时研究相结合。第四,加强研究的系统性和理论性,重视相关理论的探讨。第五,对清末民初这一时期的语言给予更多关注。

[1]王力.中国现代语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2]谢耀基.汉语语法欧化综述[J].语文研究,2001(1).

[3]贺阳.现代汉语欧化语法现象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4]倪宝元.大学修辞[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4.

[5]董绍克,阎俊杰.汉语知识词典[K].北京:警官教育出版社,1996.

[6]叶蜚声,徐通锵.语言学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7]崔山佳.汉语欧化语法现象专题研究[M].成都:巴蜀书社,2013.

[8]王力.中国语法理论[A].王力文集:第1卷[C].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4.

[责任编辑 薄 刚]

2016-5-20

成嘉露,吉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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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292(2016)06-008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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