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译汉文小说《三国演义》的学术价值简论*
2016-02-26秀云澳丹
秀云 澳丹
(中国人民大学 北京 100872;中央民族大学 北京 100081)
满译汉文小说《三国演义》的学术价值简论*
秀云 澳丹**
(中国人民大学 北京 100872;中央民族大学 北京 100081)
清代,满文翻译的汉文古典小说数量不菲,其中《三国演义》是首部满文翻译小说,后世形成了诸多版本。《三国演义》的满文翻译研究,对原著《三国演义》的他文传播研究、对清初满洲文治肇兴历史研究以及满洲文化发展研究,提供了重要资料,具有特殊价值。
《三国演义》 满文 翻译
清王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由少数民族——满族建立的封建王朝,历经二百余年创造了灿烂的多民族文化,其中满汉文化交融最为瑰丽。清代官方不仅用满语满文编纂各种文献记载本朝历史与文化,而且注重用满文满语翻译他民族文献典籍,其中汉文典籍的满文翻译数量最为可观,《三国演义》的满文翻译是今见最早的官方主持翻译的汉文小说。
汉文小说《三国演义》,早在天聪六年以前便已传入后金及其文馆,并为努尔哈赤和太宗所阅览。而真正提倡《三国演义》的满文翻译的是太宗皇帝皇太极。然而,受到汉臣王文奎的建议停止翻译了《三国演义》,直到顺治年间《三国演义》的满文翻译完成并得以颁行。①有关《三国演义》满文翻译的详细信息,见笔者拙文《〈三国演义〉满文考述》,《中央民族大学学报》,2014年6期,第108—112页。
历经三朝二皇帝执政时期,方能刊刻颁众的满译《三国演义》,不论从原著《三国演义》的外传播研究,还是清初文治肇兴历史研究,甚或满族文化发展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一、扩大《三国演义》他文传播研究范围
原著《三国演义》,自三国史实的发生、经三国史书的纂修和三国故事的流传,最后由文人罗贯中荟萃润色、撰写成书,终成名著。《三国演义》成书以降,利用不同方式、不同版本、不同语种,在国内外广泛传播,不仅吸引了各层读者的兴趣,也引起学术研究者的注意。就国内而言,自晚清末年引发《三国》研究伊始,其研究范围不断扩大、层次不断深入、对象不断细化,可谓累累是多、层出不穷。21世纪以来,《三国演义》传播研究似乎成为显学,吸引众多研究者目光。学界基于原著《三国演义》以不同文种、不同地域、不同时间翻译传播事实,对其进行传播学的解读,成果显著①有关《三国演义》传播研究参考以下论著:王平:《“三国戏”与〈三国演义〉的传播研究》,齐鲁学刊,2005年第6期。孙广勇:《〈三国演义〉在泰国》,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9年第2期。王丽娜、杜维沫:《〈三国演义〉的外文译文》,明清小说研究,2006年第4期。(法)克劳婷·苏尔梦著,颜保等译:《中国传统小说在亚洲》,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9年,北京。郑锦怀:《〈三国演义〉早期英译百年(1820—1921)——〈三国演义〉在国外订正补遗》,郑锦怀,明清小说研究,2012年第3期。。
满译《三国演义》成书之后,形成纯满文本、满汉合璧本、人物评图本、汉文文字满文记写本,等等,以多种形式、不同版本,辗转流传。在其流传过程中,又催发了不同文种的翻译,法文翻译②关于满文转译为法文翻译,参考克劳婷苏尔梦编著、颜保等译《中国古典小说的蒙古文译本——尝试性文献综述》。该书前言中,苏氏提出,满译本催发了其它外文译本。并列举巴黎1845—1846年刊行的法文译本,作者指出,译者西奥多·巴维,译写过程中参考了汉文和满译本。克劳婷苏尔梦编著、颜保等译《中国古典小说的蒙古文译本——尝试性文献综述》,转引自《中国传统小说在亚洲》,国际文化出版社,1989年第3页。和蒙古文③关于满文转译为蒙古文翻译,参考了以下论著:陈岗龙:《〈三国演义〉满、蒙译本比较研究》,2011年第4期。聚宝:《〈三国演义〉在蒙古族地区传播研究》,内蒙古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2年,呼和浩特。又参笔者拙文,《〈三国演义〉满文翻译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3年,北京。翻译即囊括其中。关于法文翻译,因笔者不懂其文,未见其本,辄止评论。在此,仅就满文转译为蒙古文研究情况,略加详谈。
早在1946年,蒙古国学者索特那木已经意识到《三国演义》蒙古文译本转译自满译本的问题④索特那木:《蒙古文学发展史》,文化生活出版社,1954年,上海。。自此又有蒙古国学者勒·呼日乐巴特尔⑤勒·呼日乐巴特尔:《蒙古文学研究若干问题》,1959年,乌兰巴托。、俄罗斯学者李福清⑥(俄)李福清著、梁丽译:《中国古典小说的蒙古文译本——尝试性文献综述》,引自克劳婷苏尔梦编著、颜保等译,《中国传统小说在亚洲》,国际文化出版社,1989年,第122—123页。以及国内学者扎拉嘎先生⑦扎拉嘎:《比较文学:文学平行本质的比较研究——清代蒙汉文学关系论稿》,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18页。,不断重申《三国演义》蒙古文译本转译自满文译本的观点。然而,直至2011年,陈岗龙先生《〈三国演义〉满蒙译本比较研究》⑧陈岗龙,同上。一文呈现,才开始《三国演义》满蒙翻译的实证研究。之后又有聚宝先生的博士论文⑨聚宝,同上。以及笔者拙文⑩秀云,同上。,均通过传播学以及文本比对研究方法,对满蒙《三国演义》翻译关系,进行实证研究。上述三人研究,证实了前人所提240回蒙古文译本转译自满译本而成的观点。稍有不同的是,笔者依据比较文本中出现的个别满蒙名词读音的差异,推断出240则蒙译《三国演义》转译自满文译本,同时也参考汉文本的观点。
不计结论的些许差异,就研究角度而言,上述均属于原著《三国演义》的传播研究范围。并且,因该项研究文本的众多、版本关系的复杂、研究对象的跨度,等等原因,不仅具有挑战性也有可瞻性。纳而言之,满译《三国演义》扩大了原著《三国演义》传播研究范畴。
二、窥见清初文治事业的历史
满洲统治者深知合理的文化政策对政治的稳定具有重要的意义,因此也采取了积极的文治政策。其中,包括满文的创制与改进、文人的培养与满汉官员的录用、以及文化机构的设立与民族文字文献的编纂,等等方面①清初采取的文化措施参考论著:乌兰其木格:《清代官修民族文字文献编纂研究》,辽宁民族出版社,2010年12月,第19—38页。。
合理的文治政策也产生了积极的文化效应。清初,形成了为数可观的文献资料,其撰写文种不仅采用汉文也采用满文。满文文献的主要内容,一是,编撰史籍。主要以满、蒙、汉三文或满、汉二文,编纂本朝历史或民族历史;一是,翻译典籍。主要以翻译汉文典籍为主,其中包括史家撰书、儒家经典以及稗官小说。
清代,汉文典籍满文翻译作品中,满译《三国演义》当属第一部小说②参考黄润华:《满文翻译小说述略》,《文献》1983年第2期。。关于《三国演义》满文翻译目的,学界普遍认为是满洲军政需要。唯有德国学者马丁·吉姆认为译写原因除军事借鉴外,又举满洲统治者以《三国演义》体现新国替旧国的历史,以此强调满族崛起的正统观念以及选择的偶然因素③(德)马丁·吉姆著《汉文小说和短片故事的满文译本》,引自克劳婷苏尔梦编著、颜保等译,《中国传统小说在亚洲》,国际文化出版社,1989年,第130—190页。。不管其原因几何,《三国演义》是清初文治肇兴政策的产物。
依古代传统儒家思想衡量,原著《三国演义》实属稗官小说,难登大雅之堂。然而,清太宗却无视儒家传统观念,不仅自己喜阅并敕译为满文。故此,汉人官员王文奎进言④《天聪朝臣工奏议》,辽宁大学历史系,1980年,第21页。,应崇尚史书,贬抑《三国演义》。随后,清太宗吸纳进言,勒令停译⑤参见《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编译》,光明日报出版社,1989年,上册,第167页。。清入关后,多尔衮执政,重加翻译⑥参见《三国演义》满译刻本之前沿。。依据满译《三国演义》刻本卷首所附谕旨,多尔衮认为《三国演义》“鉴善戒恶,知兴衰幸难”,因此敕命翻译《三国演义》。最后顺治七年告竣⑦参考满文三国演义刻本之谕旨和表文。。
《三国演义》满文翻译,历经几番周折,方能颁布于众。观察《三国演义》满文翻译细节,经历了敕译——译写——停译——续译——译终,等曲折环节。其中无不透漏着满洲统治者文化取向的转变以及对儒家经典的选择。清世祖与清太宗皆被《三国演义》中所体现的谋权之策所吸引。这与原著所体现的“尊刘贬曹”、“仁君忠臣”思想大相径庭,未解其旨;清太宗敕译,虽不属自觉,但也显示出其对儒家文化的进一步理解。多尔衮敕命重译,其目的虽与作者提倡的思想相隔甚远,但较之清太祖和清太宗其认识提升一层。通过对《三国演义》满文翻译过程的分析,对清初文治事业及其统治者的汉学演进以及文化取向,可见一斑。
三、对满族文化发展研究有重要意义
终清一世,从始至终,其文化取向,与统治目的相系。入关前的满洲文化,对于清朝皇帝而言,是征服优势的象征。清朝皇帝透过复兴满语、骑射与八旗制度等满洲文化符号,以及排斥汉习的做法,来重塑满洲性,藉此重新巩固满汉差异的二元意义结构,以及相应的满洲统治地位。⑧蔡偉傑:《论清朝前期的满洲文化复兴运动》,台湾国立政法硕士学位论文,民国94年7月,摘要内容。
清太祖戎马倥偬时期,提议创制满文,将萨满信仰宫廷化,无不体现努尔哈赤对于满族文化的推崇。清太宗,虽起用汉官、提倡翻译典籍,然而皇太极对于明朝制度与汉俗并非全盘接受,并且对此怀有警惕之心①蔡偉傑:同上,第53页。。入关后,清世祖面对内患外扰,在尊满的前提下,实施崇儒重道的政策,顺治元年(1644)八月,清廷曾遣官祭先师孔子②巴泰、图海等编:《清世祖章皇帝实录》,卷17,第8页。。同年十月,将孔子六十五代孙孔允植袭封衍聖公③巴泰、图海等编:同上,第3页。,这些无不发自拉拢安抚汉人,稳定时局的目的。清圣祖亲政后,特别重视儒家思想,并提倡程朱理学,清朝进入全面接受汉族经典文化的阶段。自圣祖中期后,满洲人疏远满习而渐染汉习。清世宗时期渐染汉习的持续发展,至清高宗时期满洲人对汉文化愈加地熟悉,与汉人的差异愈小。其间,统治者面对汉化情况并非任其发展,而是采取相应的措施,但时移世易,难转势头,随着入关日久,汉俗日浸,以致后期完全被同化。
满族接受汉族文化不只表现在言习汉语、翻译汉籍、尊孔崇儒,也体现在接受汉族尊奉的英雄形象。历史上的关羽,在万历二十二年以前,并没有受到明朝的尊崇,而到万历四十四年(1614)关羽开始被封为“关帝”④(英)魏安:《〈三国演义〉版本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13页。,发展至清朝时期,大建关庙、累加封崇,关公崇拜达到顶峰。早在顺治当政,即颁行满文的《三国演义》,其阅读“《三国演义》为关圣,一时人心所向,不论书之真讹论。”⑤朱一玄、刘毓忱《三国演义资料汇编》,百花文艺出版社,1983年,第698页,清俞正燮《癸巳存稿》《清史稿》第84卷《历代帝王陵庙条》记载:“顺治九年,敕封忠义神武关圣大帝”,“乾隆三十三年,以壮缪原谥,未孚定论,更明神勇,加号灵佑。”后又改曰“忠义”。“嘉庆十八年,以林清扰禁城,灵显翊卫,命皇子报祀如仪,加封仁勇。”“道光中,加威显。”“咸丰二年,加护国。明年,加保民”⑥梅铮铮:《满清王朝关公崇拜论》,成都大学学报,2008年6期。。然而,清朝时期,广泛流传关公崇拜信仰,与其满译《三国演义》的流传不无干系。因此,不可磨灭有清一代满译《三国演义》对关公崇拜发展为鼎盛时期的引导作用。谈清代关公崇拜不得不谈满译《三国演义》的传播。谈满译《三国演义》的影响问题,又不得不谈清代关公崇拜的发展。两个研究论点,互相联系,不可互缺。
总而言之,满文《三国演义》,对原著《三国演义》外传研究、清初满洲文治研究以及清代满洲文化发展研究,均具有重要意义。
[责任编辑:那次克道尔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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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3067(2016)04-0065-04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基金项目(14XZW043);全国博士后流动基金面向自助项目(413115062321)。
**[作者简介]秀云(1982—),女(蒙古族),内蒙古兴安盟人,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在站博士后,赤峰学院蒙古文史学院教师,文学博士、讲师,主要从事满蒙文献研究;澳丹(1984—),女(蒙古族),内蒙古赤峰人,中央民族大学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