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中和”思想对《黄帝内经》理论建构的影响*

谭　烨，田永衍，任红艳河西学院医学院，甘肃张掖734000；甘肃中医药大学中医基础理论教研室



先秦“中和”思想
对《黄帝内经》理论建构的影响*

谭烨1，田永衍2△，任红艳2
1河西学院医学院，甘肃张掖734000；2甘肃中医药大学中医基础理论教研室

从先秦“中和”思想之源、先秦儒家之“中和”思想、先秦道家之“中和”思想、先秦法家之“中和”思想、《黄帝内经》之“中和”思想5方面入手探讨先秦“中和”思想对《黄帝内经》理论建构的影响，指出《黄帝内经》的“中和”思想深受先秦诸子的影响，体现在“中和”是天道变化的谐和状态、“中和”是人与天地的谐和关系、“中和”是人与社会的谐和相处、“中和”是人体功能的谐和状态、“中和”是养生的指导原则等5个方面。

中和思想；《黄帝内经》；理论建构

“中和”即中正谐和，要求人们在为人处事时采取适度恰当的态度与方式，勿太过、勿不及，达到一种恰到好处的状态。“中和”思想是先秦文化的核心思想。

1　先秦“中和”思想之源

“中和”思想源于《易经》，其《兑》卦曰：“初九：和兑，吉”“和兑”即“和悦”，《象传》曰：“和兑之吉，行未疑也”，意为用温和、平和的态度待人处事，则获得吉祥。因行为端正，故不被猜疑。其“和”为“适度、勿太过勿不及”义，即“中和”“和兑，吉”即“中和”则“吉”。《易经》“中和则吉”思想表现在卦爻的“当位”“应位”与“中位”3方面：其一，卦爻当位则吉（即从下而上，一、三、五位属阳，二、四、六位属阴，阳爻居阳位，阴爻居阴位），反之则凶；其二，卦爻应位则吉（一四、二五、三六阴阳相应），反之则凶；其三，因二五爻居于下卦与上卦之中，故称为中爻。中爻既当位、又应位，即中位，则大吉。《易经》通过卦爻是否“当位”“应位”与“中位”判断吉凶的方法，体现了其“中和”精神，故有学者认为，“整部《周易》始终贯穿了‘崇中尚和’的思想”［1］。

“中和”亦是《尚书》的基本思想之一。“中”字在《尚书》中出现48次，“中”字出现42次。《尚书》论述政治之道时，多次用“中”“和”表达治理的理想状态，如《周书·君陈》：“无依势作威，无倚法以削，宽而有制，从容以和。殷民在辟，予曰辟，尔惟勿辟；予曰宥，尔惟勿宥，惟厥中。”《周书·君牙》：“弘敷五典，式和民则。尔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尔之中。”其“中”“和”均指政事治理要中正适度，勿太过、勿不及。

“中和”成词，最早见于《周礼》。其《春官宗伯》曰：“以乐德教国子：中和、只庸、孝友”，认为音乐之美在于“平正谐和”，教育亦应遵循“中和”之德。

2　先秦儒家之“中和”思想

先秦儒家继承了《易经》与《尚书》的“中和”思想，并将其拔高到“天地之道”的位置，《礼记·中庸》：“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指出“中和”是天地之道，“致中和”则天地各安其位，万物各育形命。先秦儒家之中和精神主要体现在以下3个方面：

2.1“中和”以处事孔子主张“中和”以处事，《论语·学而》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认为“礼”的运用，贵在能将大事、小事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先王之道”这一点是最好的。《论语·壅也》：“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认为“以中为用”是最高的美德；《论语·子路》：“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认为“中行”之人是最值得结交的。显然，“中庸”与“中行”都内在地体现了中和精神。孟子继承了《易经》与孔子的“中和”思想，《孟子·万章下》：“柳下惠，圣之和者也。”认为柳下惠是“和圣”，《孟子·万章下》进一步解释说：“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认为柳下惠不以君主暗而不事，不以官职小而不受。被任用则坚持原则，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干；不被任用、不得志亦不怨恨、不忧愁。所以听说柳下惠风范的人，狭隘者变得宽容，刻薄者变得敦厚。可见，柳下惠之所以被孟子称为“和圣”，是因为其处事“中和”，行事“中正”，既能与环境“平和”相处，又能坚持自我。

2.2“中和”以理政荀子主张“中和”以理政，《荀子·王制》：“故公平者，听之衡也；中和者，听之绳也”，认为“公平”与“中和”是为政者处理政事的权衡规矩与绳墨原则。《荀子·致士》：“临事接民，而以义变应，宽裕而多容，恭敬以先之，政之始也。然后中和察断以辅之，政之隆也。然后进退诛赏之，政之终也”，即政事之始，要以“义”来应对变化，心胸宽广，待人恭敬；之中，要以“中和”的判断和决定来辅助“义”；之终，再行进退赏罚，这与《尚书·毕命》：“惟周公克慎厥始，惟君陈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终”之语境及内涵相似。可见，荀子“中和”思想可能主要源自《尚书》。

2.3“中和”以养生《左传》提出“中和”以养生，《左传·昭公元年》载：“晋侯求医于秦，秦伯使医和视之。曰：疾不可为也。是谓近女室，疾如蛊，非鬼非食，惑以丧志。良臣将死，天命不佑”，医和认为晋侯之疾是声色过度所致，已不可治。进而医和阐述了医学史上最早的“六气”与“六淫”概念（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徵为五声，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灾。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并针对“六淫”的致病因素提出保生养命的声色有度、起居有常，顺天应时、劳逸有节（故有五节迟速本末以相及，中声以降。五降之后，不容弹矣。于是有烦手淫声，慆堙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听也，物亦如之。至于烦，乃舍也已，无以生疾。君子之近琴瑟，以仪节也，非以慆心也……女，阳物而晦时，淫则生内热惑蛊之疾。今君不节不时能无及此乎？）等“中和”原则。

3　先秦道家之“中和”思想

道家“中和”思想之表现与儒家有差异。“中和”在老子那里体现为“冲和”与“守中”。老子认为天地万物由“道”运动变化而来，万物生成之后，在内部与外部阴阳二气相互依赖、相互制约、互根互用的运动之下，保持着一种“冲和”状态，《道德经·四十二章》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的特点之一是“空虚”，故老子主张守虚、守中，《第四章》：“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第五章》：“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于中”；认为守虚、守中则与“道”齐同，《五十六章》：“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和其光，同其尘，挫其锐，解其分，是谓玄同”。

庄子在老子“冲和”“守虚”“守中”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休乎天钧”与“环中”的思想。

老子的“道”是抽象的存在，《老子·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本体论意味更浓；庄子的“道”虽亦有其抽象性，但可为人所感知，是实在的存在，《庄子·大宗师》：“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从“一”的方面来说，“实在”的“道”虽“无所不在”，《庄子·知北游》：“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但又“通为一”，《庄子·齐物论》：“道通为一”，这就是庄子“齐物论”思想的基础，故庄子认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表面看来不同的天地万物（如物我、寿夭、彼此）是“齐一”的。从“多”的方面讲，万物皆禀道而成，各有其类，各有其形，但始终如环，循环不已，《庄子·寓言》：“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人若立于“环上”，则要参与“环”的循环运动，受事物彼此之间是非的束缚；立于“环中”则抓住了“环”的枢纽，可以虚运实，以静驭动，《庄子·齐物论》：“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环中”的特点是“虚空”，即时间上无始无终、空间上无边无际，《庄子·则阳》曰：“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与物无终无始，无几无时日”。立于环中，就是通过对功利是非的超越以游心于“虚空”之境，达到畅游、逍遥于无穷的“道”的境界中，实现与“道”一体，《庄子·齐物论》“振于无竟”“寓诸无竟”［2-3］。

4　先秦法家之“中和”思想

法家《管子》将“中和”作为政者修养之纲纪，《管子·正》云：“中和慎敬，能日新乎？”《管子·弟子职》曰：“凡言与行，思中以为纪”。这种修养体现在治国方面就化为追求和谐、提倡适度、注重公平的治国理念。在追求谐和方面，《管子》主张“和合”天道，“务时而寄政”以实现天人谐和，《管子·四时》云：“是故圣王务时而寄政焉，作教而寄武、作祀而寄德焉，此三者圣王所以合于天地之行也”“和合”上下、民众以实现国家的谐和。《管子·兵法》云：“畜之以道，则民和。养之以德，则民合。和合故能谐，谐故能辑。谐辑以悉，莫之能伤”，国和则强。在提倡适度方面，《管子》主张政令刑赏均应适度，勿太过、勿不及。《管子·形势解》：“善治其民，度量其力，审其技能，故立功而民不困伤”，《管子·正世》：“制民，急则民迫，民迫则窘，窘则民失其所葆；缓则纵，纵则淫，淫则行私，行私则离公，离公则难用。”在注重公平方面，《管子》主张治国以公正为本，《管子·法法》：“政者，正也”，《管子·版法解》：“凡法事者，操持不可以不正；操持不正，则听治不公”，土地分配以平均为准，《管子·乘马》：“地者政之本也，是故地可以正政也，地不平均和调，则政不可正也”［4］。

5　《黄帝内经》之“中和”思想

《黄帝内经》的“中和”思想体现为5个方面：

5.1“中和”是天道变化的谐和状态，这种思想可能源自道家天道“中和”则自然界祥瑞向荣，《素问·六元正纪大论篇》曰：“欲通天之纪，从地之理，和其运，调其化，使上下合德，无相夺伦，天地升降，不失其宜，五运宣行，勿乖其政”；天道“失和”则变生灾害，《素问·五运行大论篇》曰：“气相得则和，不相得则病”。

5.2“中和”是人与天地的谐和关系天人“中和”则“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素问·上古天真论篇》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天人失和则为病为灾，《素问·五运行大论篇》曰：“从其气则和，违其气则病”。

5.3“中和”是人与社会的谐和相处，这种思想可能源自儒家人与社会“和”则年寿得长，《素问·上古天真论篇》曰：“其次有圣人者……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人与社会失“和”，则易产生“脱营”“失精”等病变，《素问·疏五过论篇》曰：“尝贵后贱，虽不中邪病从内生，名曰脱营；尝富后贫，名曰失精”。

5.4“中和”是人体功能的谐和状态，这种思想可能源自《左传》人身“中和”则气血通利，脏腑和调，《灵枢·本脏》篇曰：“血和则经脉流行，营复阴阳，筋骨劲强，关节清利矣；卫气和则分肉解利，皮肤调柔，腠理致密矣；志意和则精神专直，魂魄不散，悔怒不起，五脏不受邪矣；寒温和则六腑化谷，风痹不作，经脉通利，肢节得安矣，此人之常平也”，《灵枢·脉度》篇曰：“故肺气通于鼻，肺和则鼻能知臭香矣；心气通于舌，心和则舌能知五味矣；肝气通于目，肝和则目能辨五色矣；脾气通于口，脾和则口能知五谷矣；肾气通于耳，肾和则耳能闻五音矣”；反之则疾病变化而生，《素问·调经论篇》曰：“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灵枢·脉度》篇曰：“五脏不和则七窍不通；六腑不合则留结为痈”。

5.5“中和”是养生的指导原则，这种思想可能源自《左传》“中和”养生包括“和五味”“和气血”“和神”“和情志”等。《素问·生气通天论篇》曰：“是故谨和五味，骨正筋柔，气血以流，溱理以密，如是则骨气以精，谨道如法，长有天命”，《素问·刺法论篇》曰：“故要修养和神也”，《灵枢·本神》篇曰：“故智者之养生也，必顺四时而适寒暑，和喜怒而安居处，节阴阳而调刚柔，如是则僻邪不至，长生久视”。

《黄帝内经》时代的社会文化背景对中医学乃至中华传统文化基本思想与精神的形成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黄帝内经》与其同时代的著作一道决定了这些思想与精神的基本走向，成为绵延两千多年中医学与中华文化的源头活水。

［1］张其成.中国传统文化概论［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9：2-5.

［2］张勇.论《庄子》“环中”的美学意蕴［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32（5）:519-524.

［3］舒铖.《庄子》“天钧”“两行”说新识［J］.天津社会科学，1986（3）:17-20.

［4］杨玲.和谐、适中、公正——论《管子》的治国理念［J］.甘肃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6，16（3）:6-9.

In fluenceof″Neutrality″Thinking in Early-Qin Dynasty on TheorecticalStructureof HuangDiNeiJing

TAN Ye1，TIAN Yongyan2△，REN Hongyan2
1 Medical School of Hexi University，Zhangye 734000，China；2 TCM Basic Theory Staff Room of Gansu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he impactof″neutrality″thinking in early-Qin dynasty on theorectical structure of HuangDi Nei－Jing are explored from five aspects:the sourcesof″neutrality″thinking in early-Qin dynasty，Confucianism″neutrality″thinking in early-Qin dynasty，Taoism″neutrality″thinking in early-Qin dynasty，legalism″neutrality″thinking in early-Qin dynasty and″neutrality″thinking in HuangDi NeiJing，″neutrality″thinking in HuangDi NeiJing is deep ly affected by the philosophers in early-Qin dynasty，which embodies in five aspects:″neural″is a harmonious state of the changes of heaven，a harmonious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 and the nature，harmonious relationship betw een human and the society，aharmoniousstateofhuman body function and theguiding principlesof lifenurturing.

neutral thinking；HuangDi NeiJing；theorectical structure

R221

A

1004-6852（2016）03-0053-03

2015-02-16

2014甘肃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资助。

谭烨（1977—），女，医师。研究方向：妇科疾病的中西医结合诊治。

△田永衍（1979—），男，博士后（在站），博士学位，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医经典文献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