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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罗伯聃译本《意拾喻言》的叙事建构

2016-02-21钱灵杰

关键词:底本伊索译本

钱灵杰

(安庆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安徽安庆 246011)

论罗伯聃译本《意拾喻言》的叙事建构

钱灵杰

(安庆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安徽安庆 246011)

在译本《意拾喻言》中,罗伯聃采取时空建构、选择性建构、标示性建构以及人物事件再定位等多种叙事策略,强化、弱化或更改了隐含在英文底本中的某些叙事内容,并通过译本积极参与目标语境的叙事建构,对晚清政治、诗学和文化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罗伯聃;《意拾喻言》;叙事;建构

1840年,英国政府驻华译员罗伯聃(Robert Thom)在澳门出版了译作《意拾喻言》①。该书为16开本,共140余页,每页分三栏,中栏为汉语译文,左侧以意译和直译两种方式将汉语回译为英文,右侧标注出汉语译文的官话及粤语拼音。 “意拾”是根据“伊索”(Esop)英文读法音译而成,《意拾喻言》是继1625年金尼阁、张庚《况义》刊刻后的第二种伊索寓言汉译本,也是伊索寓言在我国最早的英汉对照本。该书曾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晚清至明初,天津、上海等地出版的诸多伊索寓言汉译本都是依据罗伯聃译本改写或整理而成,如1878年发表于《万国公报》的《意拾喻言》,1885年前后施医院刻本《伊娑菩喻言》,1888年张赤山译《海国妙喻》,1903年香港文裕堂版《伊娑菩喻言》等。上世纪90年代以来,学界开始关注罗伯聃《意拾喻言》。戈宝权最早从翻译史的角度介绍该作品,对成书背景和译本特征进行了较为详细的分析[1];鲍延毅充分肯定了罗伯聃译本在中英文化交流史、中国教育史以及伊索寓言版本学等方面的重要意义与影响[2];王辉探讨了罗伯聃《意拾喻言》译本的翻译策略,旨在引发读者对归化和异化翻译理论进行反思[3]。上述研究成果都不同程度地提及罗伯聃《意拾喻言》译本的“中国化倾向”,可见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有意识地改写了原文并借助译文重新进行了叙事建构。本文以文本为基础,结合译本产生的历史文化背景,分析罗伯聃《意拾喻言》译本的叙事建构策略,以期从翻译叙事视角来深化对该译本的描述性研究。

一、《意拾喻言》的时空建构

作为叙事的重要元素,时间与空间的排列顺序决定了叙事的意义。译者在建构叙事的过程中,往往会“选择一个文本,将其置于另一个时空语境中”[4]170,新语境中的读者有意识地将译文叙事与现实生活叙事联系起来,从而凸显译本的叙事意义。罗伯聃《意拾喻言》译本的时空建构主要反映在译者的翻译选材上。

伊索寓言是古希腊人留下的宝贵文化遗产,其中有生活中的经验之谈,它体现了唯物论的认识论和朴素的辩证法思想,包含生活和斗争的真理,具有很强的教育意义。罗伯聃在《意拾喻言》书前小引中介绍意拾(伊索)时曾说:“意拾者,二千五百年前,记厘士国一奴仆也。背驼而貌丑,惟具天聪,国人怜其聪敏,为之赎身,举为大臣,故设此譬喻以治其国。国人日渐理性,尊之为圣,后奉命至他国,他国之人妒其才,推坠危崖而死。其书传于后世,英吉利、俄罗斯、佛栏西、吕宋西洋诸国,莫不译以国语,用以启蒙,要其易明而易记也。”[1]439可见,伊索寓言的启蒙教育作用是罗伯聃选择翻译该作品的重要考量之一,译者在进行主体选择的同时实现了《意拾喻言》的时空建构。

伊索寓言源自社会下层,反映了穷人和奴隶的处境,表达了他们对自由的渴望,歌颂了他们对贵族、奴隶主的斗争。罗伯聃将伊索寓言移植到与古希腊完全不同的时空语境中,将元叙事投射到晚清社会这一新的场景,其《意拾喻言》译本必然也有讽刺权贵、抨击豪强和同情弱小之辈的篇章,读者很容易将其与当时社会叙事相结合。据曹聚仁在《文思》(1937年北新书局出版)中记载,《意拾喻言》或刺当道,或讥胥吏,出版后人人皆谈论“意拾”的隽言妙语,在道光年间曾风行一时,这本书“入之官府手中,官府因见其中所说之事,多有刺他们之恶规矩,遂出令禁止之”[5]117。英国汉学家德庇时(John Davis)在《中国杂记》中也曾谈到《意拾喻言》被查禁的情况:“官员们由于做贼心虚,在《豺烹羊》以及其它一些类似的寓言里,看到了与他们对待百姓的行径有令人不快的相似之处,于是变得充满了敌意。我们的第一场战争(指第一次鸦片战争)刚刚开始,迫害和禁止英国人成为官府的主要公干,罗伯聃先生的书也遭到强烈谴责。”[6]60由此可见,译本与晚清政治生活发生了关联并产生强烈的政治影响,这从侧面彰显出译者时空建构的社会意义,凸显了译本的叙事价值。

二、《意拾喻言》的选择性建构

选择性建构是指译者在叙事过程中按照一定的评判标准,有选择地采用一系列文本素材,“目的是要抑制、强调或者铺陈原文中隐含的叙事或更高一个层面叙事的某些方面,是通过对文本本身的干预而不是依赖语境来阐述文本所描述的叙事内容”[4]173。罗伯聃《意拾喻言》的选择性叙事建构主要是通过省略和添加两种方式实现的。

据《中国丛报》记载,罗伯聃《意拾喻言》是依据1692年罗杰爵士(Sir Roger L’ Estrange)所编《伊索寓言》翻译的,该底本文字优美,篇幅凝练,共收入寓言500则。然而,罗伯聃并未完全按原作逐篇照录,而是删除了一些因文化差异中国人难以理解的篇目。《伊索寓言》英文底本中有部分寓言以万神之神“宙斯”(Jupiter)为主人公,如“Jupiter and the Two Wallets”、“Jupiter and a Bee”、“Jupiter and a Serpent”、“Jupiter and Fraud”等,还有寓言涉及信使神“赫尔墨斯”,如“Mercury and a Statuary”、“Mercury and Tiresias”、“Mercury and a Traveler”等形象。这些古希腊神话形象对西方人来说耳熟能详,但对中国读者来说接受起来难度较大。为了不给中国读者增加阅读负担,罗伯聃过滤掉此类文化上不易理解的篇目,仅从英文底本中选译了82则,使得译本更容易被读者接受,从而顺利实现了《意拾喻言》的启蒙作用。除了删减篇目之外,罗伯聃还大幅度省略了英文故事中的次要情节。在寓言《二鼠》中,英文对村鼠“粗臭不堪之食”②和京鼠“华屋、美食”进行了长篇描写,罗伯聃删减了这些对揭示寓意用处不大的信息,使得译文叙事更为简洁。

同时,罗伯聃还大量运用增译法建构译文叙事,在译文中添加了大量的直接引语,以对话形式再现故事角色的心理活动,建构了更为丰富的寓言情节。《狼断羊案》的英文底本采用了第三人称来客观叙事,但罗伯聃在汉译本中却添加了狼、羊、犬和鹰四者之间的对话,补充了“捕羊”、“讯羊”等情节,建构出公堂对簿的场景,映射出官场司法制度的腐败,保证了译文叙事的明晰化。《狮熊争食》讲述的是狮与熊争食小羊,但两败俱伤,最后狐狸坐收渔翁之利。英文原文只说狐狸抢走羊后“扬扬而去(fairly scamper’d away)”,但罗伯聃增加了狐狸对狮、熊的“感谢”之言:“多费二公之力”,取得了更加强烈的讽刺效果。《豺求白鹤》英文底本在描写狼请鹤为其取出喉中之骨并许诺回报时,只说“讲定报酬(upon condition of a very considerable Reward for his Pains)”,译本中增加了原文所没有的对话:“先生其嘴甚长,弟受骨鲠之患,求先生贵嘴向喉一拔,自当重报”,与之后狼背信弃义、过河拆桥的行为形成了鲜明对比。《犬影》原文只说狗看见桥下之影后“舍口之肉而奔夺之“,并没有“几乎淹死”之类的具体细节描写,但通过罗伯聃的增译,译文叙事彰显了贪念带来的严重后果,教育效果更佳。

三、《意拾喻言》的标示性建构

标示是指“使用词汇、用语或短语来识别人物、地点、群体、事件以及叙事中的其他关键元素”[4]187。译者在翻译时可以对原文中的部分词汇和名称进行变动,以达到叙事重构的目的。罗伯聃《意拾喻言》译本不拘泥于原文,大胆运用标示性建构手段实现了译本叙事的“中国化”。

首先,罗伯聃使用改译的方法将英文人物和地点名称翻译替换成具有中国特征的专有名词。《愚夫痴爱》中的Venus(维纳斯)本是古希腊罗马神话里的爱神,译者将其替换为中国神话传说中的月宫仙女嫦娥。《车夫与佛》里的海格力斯(Hercules)是古希腊神话中伟大的英雄大力神,却被罗伯聃译成了“佛”,念着“阿弥陀佛”与读者见面。《二鼠》英文底本中仅仅提到一只老鼠来自城市(City),译者将其具体化译为来自“京师”。《齐人妻妾》底本中外国的中年男子被罗伯聃设定生活在“齐国”。诸如此类的例子在《意拾喻言》译本中还有很多,罗伯聃通过改动原文中标示性词语的表达方式,在译文中建构出众多迥然不同的人物与地点,其目的在于拉近读者与译文叙事之间的距离,增强译本的可接受性。

除人物与地点的命名以外,标题也是“非常有力的建构手段”[4]188。将《意拾喻言》与其英文底本相对照,可以发现罗伯聃在翻译寓言标题时做了大量改动,最典型的做法是将英文名词性并列短语改译为中文主谓短语。英文底本中多数篇目标题以“名词+and+名词”形式出现,如“A Wolf and a Lamb”、“A Countryman and a Snake”、“A Lion and an Ass”、“A Bear and Bees”、“Hen and Golden Eggs”等,罗伯聃增加了汉语动词,将上述标题分别翻译为“豺烹羊”、“农夫救蛇”、“狮驴同猎”、“蜂针人熊”、“鹅生金蛋”,译文实现了从静态向动态的转化,译文叙事内容也更加清晰。

此外,译者在文末道德说教的叙事上也极其中国化。《意拾喻言》大量地使用了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渔人得利”,“江山易改,性格难移”,“骄兵必败”,“小不忍则乱大谋,其信然矣”,“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矢人惟恐不伤,函人惟恐伤人,又何怪乎”等表述,这些以“俗云”、“谚云”开头的教诲多来自《左传》、《战国策》、《汉书》、《论语》、《孟子》等中国典籍。《意拾喻言》的标示性构建大大拉近了伊索与中国人之间的距离,让伊索穿着中国人的装束出现在晚清中国。

四、《意拾喻言》中人物事件的再定位

在翻译活动中,“参与者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与读者或听众之间的位置关系”[4]202都可以重新定位。这种叙事格局的变化“可以通过灵活运用表示时间、空间、指示、方言、语域、特征词以及各种识别自我和他人的语言手段来加以实现。”[4]202罗伯聃《意拾喻言》中人物事件的再定位是在副文本与文本两个维度来实现的。

副文本是译者对自己、读者和其他参与者进行重新定位的重要途径。《意拾喻言》由献辞(1页)、勘误(1页)、英文序言(3页)、英文介绍(19页)、评论(6页)、英文目录(2页)、叙与小引(3页)、参考注释(1页),及正文(104页)组成,译本中包含了多种副文本。在《意拾喻言》英文序言中,罗伯聃阐明了他的汉语文体观,他将汉语分为“文字”和“言语”,并将“文字”细分为“古文”和“时文”,古文包括经书和古诗,时文则涵盖文章、诗赋、论契、书札、传记和杂录六种。罗伯聃将“杂录”视为“时文之末”,认为它是最浅白的书面文体,并谦称《意拾喻言》使用的就是这种文辞浅近、通俗易懂的“杂录体”。同时他也认为,如果掌握了这种文体,学习者就能轻松理解不同类型的小说并掌握通往更高文学殿堂的台阶。综观《意拾喻言》可以发现,罗伯聃虽然使用了“汝”、“乎”、“曰”、“乃”等词语,但整体而言,文字是极其接近白话的文言。通过使用这种“文言白话混交体”,罗伯聃对译文读者和原作品之间的关系进行了重新定位,达到了他在“叙”中交代的翻译目的,即为“欲习汉文者”提供“汉道之梯航”[1]439。

除了利用副文本进行人物事件再定位,罗伯聃还在文本内部重新设置了时间、空间参数。英文版《伊索寓言》中的大部分故事并没有交代发生的具体时间与地点,但罗伯聃却将时空建构在古代中国,大量寓言开篇便出现典型的中国历史场景。《豺烹羊》以“盘古初,鸟兽皆能言”开头;《狮熊争食》出典设在《山海经》里;《狮驴同猎》将时间设定为“大禹时”;《豺求白鹤》发生在“神农间”;《蜂针人熊》是“虞舜间”的故事;《狼受犬骗》的地点为“罗浮山下”;《龟兔》讲述的故事发生在“禹疏九河之时”;《猎户逐兔》开篇即为“峨眉山下有故园”;《瓦铁缸同行》故事发生的场景为“昔大禹治水,泗淮腾湧”。凡此种种,无不体现出罗伯聃在翻译建构过程中的“中国化”倾向。

结语

作为一种再叙事,翻译已成为建构社会的必要手段。罗伯聃采取时空建构、选择性建构、标示性建构以及人物事件再定位等多种叙事策略,强化、弱化或更改了隐含在《意拾喻言》英文底本中的某些叙事内容,并通过译本积极参与目标语境的叙事建构,对晚清政治、诗学和文化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虽然罗伯聃翻译《意拾喻言》的本意旨在为在华传教士和商人提供汉语学习的通俗教材,但该译本客观上起到了沟通中西文学交流的作用,拉开了近代中国翻译西方文学的序幕。

注释:

① 《意拾喻言》封面署名为“蒙昧先生著,懒惰门生编译”,经戈宝权(1992)、鲍延龄(1997)等人考证,该书译者为罗伯聃(Robert Thom),“懒惰生”乃译者假托之名。

② 本文中未注明出处的伊索寓言中文译文均出自Sloth & Mun Mooy Seen-Shang.Aesop’sFables,WritteninChinesebytheLearnedMunMooySeen-Shang,andCompiledinTheirPresentForm(withaFreeandLiteralTranslation)byHisPupilSloth[M]. Macao: Canton Press, 1840。

[1] 戈宝权.中外文学因缘:戈宝权比较文学论文集[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2:437-447.

[2] 鲍延龄.《意拾喻言(伊索寓言)》问世的意义及影响[J].北方工业大学学报,1997(2):83-86.

[3] 王辉.伊索寓言的中国化——论其汉译本《意拾喻言》[J].外语研究,2008(3):77-80.

[4] 蒙娜·贝克.翻译与冲突——叙事性阐释[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5] 袁荻涌.二十世纪初期中外文学关系研究[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

[6] John Francis Davis.ChineseMiscellanies:ACollectionofEssaysandNotes[M].London: John Murray, 1865.

[责任编辑 肖 晗]

Framing Narratives in the Translation of Aesop’s Fables by Robert Thom

QIAN Ling-jie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AnqingNormalUniversity,Anqing,Anhui, 246011,China)

In his translation ofAesop’sFables, Robert Thom employed the strategies of temporal and spatial framing, selective appropriation of textual material, framing by labeling and repositioning of participants in order to strengthen, weaken or even change some narration in the original English version. He participated in framing narratives in the target context through his translation which exerted great influence on the politics, poetics and culture of the late Qing Dynasty.

Robert Thom;Aesop’sFables; narration; framing

2016-03-28

本文系教育部、财政部国家级特色专业建设项目(TS12154)和安庆师范大学青年科研基金项目“阐释学与典籍英译研究”(SK201004)的阶段性成果。

钱灵杰(1984—),男,讲师,研究方向:翻译学、比较文学。

H315.9

A

1672-8505(2016)05-009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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