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产业的人才短板及对策

■ 蒲 剑



中国电影产业的人才短板及对策

■ 蒲 剑

电影经济是创意经济，电影产业的核心竞争力是人才。我国电影制作专业人才目前存在文化素质普遍偏低,缺少技能型、技术性和管理人才的问题。分析产生这一现状的原因,提出电影技术发展带来的人才需求结构的变化,有深厚的必要性。借鉴欧美国家的电影人才培养模式和行业组织管理模式,为中国电影产业的发展培养高素质的专业人才,是可行之道。

电影产业；电影人才；技能型人才；技术性人才；管理人才

当下,我们对电影的产业属性和商品属性的认同,已经超越了传统的艺术属性和宣传属性。衡量电影作品的成败,大都采用了相对唯一的指标体系,那就是“票房收入”。

中国作为全球第二大电影市场,电影票房的持续攀升,成为好莱坞电影拓展国际市场的首要目标。关于国产电影与好莱坞电影的票房之争,既是一个经济话题,也是一个政治话题。中国民族电影的勃兴不仅是电影人的愿景,也是国家文化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还是传播中华文化、提振民族自信的重要载体。尽管这些年国产电影的票房收入总是险胜好莱坞电影,但国产电影的整体水平与好莱坞电影质量的差距,电影人有目共睹。业内人士还担忧,2017年中国电影市场全面开放,失去了一些隐形的保护政策,国产电影的票房是否还能险胜好莱坞。

我国电影产业已纳入国家文化产业的发展布局。电影产业不仅在精神层面要满足人民群众的审美需求和娱乐需求,在物质层面还要拉动消费、提供就业、创造财富。更进一步,中国电影产业还肩负文化国际贸易的重任,进入国际电影市场,参与国际票房竞争,同时传播中国文化。好莱坞经过上百年的发展,已经形成完备的电影产业体系。好莱坞电影产品至今在除中国之外的各国电影票房中,占据无可撼动的地位,因此,中国电影无论是据守国内市场,还是作为正在崛起的新型大国,参与国际市场竞争,都不可避免与好莱坞电影竞争。有人将好莱坞称为“好莱虎”,说明中国电影在未来激烈的市场竞争格局中,对手何其强大！

电影经济是一种“创意经济”。如何让中国电影具备强大的竞争力,可以从题材创意、资金渠道、艺术想象、技术水准、宣传发行、营销策略等等诸方面进行深入探讨研究。但是,作为一种轻资产的经济形态,创意经济的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其核心竞争力在于“创意”,而创意的源头在于人。创意经济的竞争本质上就是人才的竞争。电影产业需要的人才结构就像一个金字塔,塔尖是编剧导演这样的创意人才,而塔基的就是大量的电影制作专业人才。在好莱坞流行这么一句话,“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言下之意,凡是电影创作人员能想象到的故事、场景、特技,电影制作专业人员都能完成。反观国内电影的产业现状,多年来电影教育的失衡,导致电影人才结构出现断裂式缺陷。中国电影不缺少像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姜文这样具有丰富的艺术想象力的创作大师,但缺少大量的“电影制作专业人才”——这已经成为制约我国由电影大国迈向电影强国的短板,急需寻找应对之策、解决之道。

一、前期拍摄与后期制作：我国电影制作专业人才的现状

拂去鲜花美女,华服红毯,电影生产事实上是一个非常艰苦繁琐的过程。制作一部电影不仅考验编剧、导演、摄影、美术等这些所谓主创人员的艺术才华,同时也考验他们的精神抗压能力和劳动体力。电影生产集资金密集、智力密集和劳动密集为一体,电影作品是群体劳作的结果。当代电影越来越长的片尾字幕充分说明,在工业化体制下拍摄制作电影,已经不再是作坊式的个体劳动。

作为文化商品,一部电影历经创意策划、剧本编写、资金筹集、前期拍摄、后期制作、审查通过(欧美国家是分级),才能进入市场流通。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专业人才分工协作才能完成。本文论述中关涉的“电影制作专业人才”,主要指前期拍摄和后期制作各环节的工作人员。按照电影制作各环节的功能特点,电影生产由导演、摄影、灯光、录音、美术、服装、化装、剪辑、音乐、视效(VFX)、演员、后期制作以及制片等部门共同完成。业内习惯把部门负责人称为主创人员,部门成员则称为剧组成员。主创人员不仅负责该部门的创作如何体现导演的要求,而且他还必须是一个艺术家,他要为电影的拍摄制作提供创意性设计；部门成员是该部门负责人创意设计的实现者,操作者,即电影制作专业人才。

最近二十年,中国电影摄制组一个显著的变化就是剧组成员数量的快速增长。例如,1990年张艺谋执导的中日合拍片《菊豆》,按投资规模在当时不能算小成本影片,根据片尾字幕提供的主创和剧组成员名单,人数为60人左右。2012年宁浩执导的喜剧动作片《黄金大劫案》是一部中等投资的商业电影,主创和剧组成员达270人左右,还不包括2000人次左右的背景演员；同样是由小马奔腾公司出品的另一部中小成本电影《边境风云》,主创和剧组成员150余人,背景演员1000人次左右。①如果是大投资的商业巨片,剧组成员多达四五百人不足为奇。剧组成员快速增长的原因,一是拍摄场面越来越大,技术要求越来越高,分工越来越细；二是周边服务人员也越来越多,如各种助理,包括明星的私人生活助理、司机等等。

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剧组规模越来越大,人数越来越多,电影的商业性特点也越来越明显,但电影的艺术技术质量却没有显著提高。电影的艺术技术质量不仅体现在演员的表演、镜头画面的形式感,还体现在场景的质量、道具的质感、服装的表现力、化装的精细程度等等。

剧组成员文化素质普遍偏低、缺乏专业训练、专业人才不专业,是当今中国电影摄制组存在的突出现象,也是导致电影艺术技术质量粗糙低劣的客观原因。据小马奔腾公司提供的数据分析,《黄金大劫案》和《边境风云》剧组高中以下学历的剧组成员均占到54%以上,而很少和没有接受过专业培训的剧组成员达到65%以上。

根据笔者对多个电影摄制组的调查,目前我国电影制作普遍缺少下列三类专业人才。

1.技能型人才的缺失

所谓技能型人才,就是在剧组中从事某些职位需要一定技术能力的工作人员。可以说,剧组中除了主创人员及其副手(如导演、执行导演；摄影指导、掌机摄影；美术设计、副美术；人物造型设计等),其他成员基本上都应该是技能型人才。如摄影助理、照明师、照明助理、置景师、置景工人、道具师、道具助理、服装师、服装助理、化装师、化装助理、现场录音师、话筒员等等。目前,国内电影摄制组中担任这些工作的成员,基本都是农民工出身。这些剧组成员的电影从业之路,靠的是传帮带的方式。他们不仅文化素质低,而且也没有接受过专门的电影制作专业培训。他们在有电影拍摄的工作机会时会迅速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剧组,闲时则回家种地,休息。所以,电影摄制组中从事技能性工作岗位的成员流动很频繁。有的部门如场务部门,开机时是一拨人,关机时也许换了一拨人;如果电影拍摄时间长,换几拨人也不止。

电影生产不是简单的体力劳动和手工劳动。电影制作的每一个细节,不仅需要还原生活,还需要充满想象,渗入艺术创作的精神,达到审美追求的目的。事实上,由于剧组人员文化素质普遍低下,连还原生活的基本要求都很难达到。如年代戏场景中陈设道具上出现的汉字繁简不分,甚至靠打印机喷绘后裁剪,出现了当代电脑中常用的个性化字体；由于农民工出身的道具师、服装师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生活阅历、视野都极其有限,所以道具不真实,不准确的情况在电影中也常常出现。这些细节都会影响到一部电影的品质,最终影响作品的艺术技术质量。

2.技术性人才的缺失

电影摄制组中,负责摄影(含辅助)、录音、照明、剪辑设备的管理、整备是带有比较明显的技术特征的工作。拍摄期间,提供设备的技术支持,对设备的维护应该由相应的工程师来完成。遗憾的是,在我国的电影摄制组中,大部分承担这类工作的,依然是年轻的农民工。例如,电影摄制组租用摄影机,器材租赁公司都会相应地配备一名跟机员,其酬劳由摄制组支付。跟机员的工作职责应该是熟练掌握机器设备的性能,了解摄影机的各种技术参数及画面效果,为摄影师提出的画面处理要求提供解决方案。事实上,目前摄制组的跟机员仅仅是机器设备的看护人,工作的主要内容是到达拍摄现场将机器设备组装起来交给摄影助理,转场时负责押运设备,收工时将设备拆卸装箱运回住地。如果摄影机发生故障,跟机员是无法修理的,哪怕可能是一个极小的问题。唯一的解决办法是给器材租赁公司打电话,调换摄影机。因为摄影机技术问题耽误拍摄,属于意外事故,器材租赁公司一般不会承担赔偿责任。同样,进入数字时代后,同期录音设备种类繁多,拾音手段更加丰富;但是,国内摄制组的现场录音师很多都是从话筒员起步,基本没有接受过关于设备的技术培训,所以现场拾音质量参差不齐。

在后期剪辑、视效制作的过程中,现在普遍缺少既懂计算机又懂电影的复合型技术人才。遍地开花的后期制作公司主要接纳了一些学习计算机技术又喜欢电影的年轻人,他们可以熟练地操作某一款剪辑或特效制作软件,但没有开发能力,也不太懂电影的视听语言,只能重复地进行一些简单的操机工作。饱受诟病的“五毛钱特技”,就是我国后期制作现状的最好印证。

3.管理人才的缺失

电影摄制组除了以导演为核心的庞大的创作团队外,还有一支保障剧组拍摄的制片团队。制片团队由制片主任、剧务主任、生活制片、外联制片、现场制片、财务、各种助理、场务、剧务、车队组成。摄制组是一个临时组成的集体,摄制组管理与一般的机关管理、企业管理不同,各部门之间既是管理上的隶属关系,也是平等雇佣的契约关系。摄制组管理人员既要保证拍摄顺利,保障摄制组成员的饮食、住宿、出行、安全,还要控制资金的使用,不能超预算(尽管大制作影片超预算已经成为常态)等等。从这个角度讲,摄制组管理人员的管理素质、管理能力应该优于一般的机关管理人员或企业管理人员。但事实并非如此。

影视制作公司不仅不长期聘用专职的创作人员(除少数有票房号召力的著名导演),也不长期聘用专职的摄制组管理人员。摄制组管理的负责人是制片主任(境外称制片经理),是与导演并列对制片人负责的两个核心人物之一。导演对影片的质量负责,制片主任对资金控制、计划安排、拍摄进度、生活保障、剧组安全负责。导演与制片主任之间的关系既有合作的一面,也有相互制约产生对立的一面。中国的电影导演普遍以艺术家自居,缺少制片管理意识,也很少主动与制片主任配合,导演与制片主任在电影制作过程中产生冲突和矛盾在所难免。因此,电影摄制组的特点要求制片主任应具备高超的管理艺术,既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与创作部门特别是导演融洽沟通,也能管控摄制组,周密高效地完成拍摄任务。

我国电影摄制组制片主任的来源可谓五花八门。有从现场制片、制片助理、剧组司机一步一步奋斗到制片主任的;有创作部门的副手(如执行导演、副导演)没有机会独立创作后改行的;也有演员没有戏演主动转行的。总之,缺少学习过管理知识、具备管理经验又深谙电影创作的制片主任。

二、我国电影制作专业人才培养体系的变迁

导致前述三类人才缺乏的原因与我国电影体制的变化、电影技术的发展以及我国电影制作专业人才培养模式有关。

首先，电影体制的变化导致原有的电影制作专业人才培养模式断裂、消失。

计划经济时代,国有电影制片厂不仅生产创作电影片,还承担了各种专业电影人才的培养。这种培养基本上是通过工厂管理模式,以师傅带徒弟的传承方式来实现的。电影厂下设摄影、照明、录音、置景、道具、服装、化装等车间(完全是工厂的称谓),新入职的职工由师傅带领进入摄制组参加电影拍摄,手把手传授,逐步掌握专业技能,最终能独立承当相应的制作任务。承担制片管理工作的是电影厂的制片部门,艺术创作部门的主创与制片主任不仅是合作关系,也是同属一个企业的同事关系。电影厂的摄制组管理制度对各方都有相应的约束力。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中国电影跌入低谷,国有电影厂开始走上改制道路。电影创作、制作人员通过买断工龄、内退等形式推向社会,以车间为单位的专业人才培养模式彻底消失。具有制作经验的电影厂职工以个人身份进入到摄制组工作,开始接收年轻的农民工为学徒。这种没有任何行政体制制约的传授无法保证学徒的学习质量。摄制组的流动性和谋生的需求,也无法保证二者建立真正的师徒关系。部分聪明好学的农民工经过几部戏的锻炼,就开始独立承担拍摄任务。2000年以后,随着中国电影和电视剧的迅猛发展,制作人才的需求越来越大,滥竽充数的情况相当普遍,形成了电影摄制组中庞大的农民工基数。

其次,我国一直缺少电影技能型人才和管理人才的培养机构。

众所周知,上世纪我国仅有一所培养电影专门人才的高等学府北京电影学院。这所学校的设立是顺应计划经济的电影生产体制,向国有电影制片厂输送电影创作人才,因而其人才培养模式是参照前苏联体系,实行精英化教育,招生人数极少,培养目标是电影生产各部门的主创人员、电影艺术家,不承担技能型人才的培养。而管理人才的培养,也主要面向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发行放映企业,很少培养生产管理人才。2000年以后,中国高等教育快速扩张,各地高校兴办的影视专业如雨后春笋。且不说这些学校的师资、硬件如何,办学模式基本上效仿北京电影学院,培养目标都是影视专业的“高级”人才。北京电影学院也从数百人的招生规模扩张到数千人，作为电影教育的领头兵,电影学院自然不会放下身段去培养从事基础性技能工作的制作人才。

在北京,影视培训机构数量众多,但这些培训机构以考前培训为主,针对的是希望报考影视院校或专业的高中考生。短期的职业培训,主要是后期制作为主,以培训学员掌握某款软件的操作为目的。

第三,电影技术的快速发展加剧了技术性人才缺口的放大。

2006年,美国著名导演斯皮尔伯格来到北京,与张艺谋导演在电影频道的节目中进行了一场对话。斯皮尔伯格说：“5至7年后,我热爱的胶片将会消失。”那时的中国电影界,普遍认为数字记录因为成像上的缺陷,不可能取代胶片。然而斯皮尔伯格的预言不幸变为现实。随着柯达公司申请破产保护,胶片记录走进历史,新兴的数字技术成为电影生产的主要手段。

电影工业和技术一直是中国的薄弱环节。无论技术开发还是人才培养,几乎是空白。中国电影的拍摄制作设备,主要依靠进口购买。日本虽然在传统的胶片摄影机制造方面没有一席之地,但高清技术(HD)的研发,却引领世界。近年来,德国ARRI和美国RED的2K、4K数字摄影机再次超越日本,将影像记录带入全数字时代,而中国,也成为它们销售的主要市场。国外电影技术的迅速升级换代,使得本来就薄弱的中国电影技术研究应接不暇,加之电影人才培养体系的缺失,后果就是电影技术人才的严重匮乏。

三、电影技术发展与电影制作专业人才需求的变化

数字技术给电影拍摄带来的最大便利是可以依靠视觉特效(VFX),制作各种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场景和无法拍摄的镜头；可以修缮前期拍摄的各种瑕疵；可以实时观看拍摄效果等等。而这些,都需要强大的技术支持。

在模拟(胶片)记录时代,一部电影大致只需要经过筹备、拍摄、后期制作、洗印拷贝四道工序。其中拍摄阶段是最重要的。画面拍成什么样,样片洗印出来一目了然。电影的画面质量、风格特点取决于前期拍摄,所以我们把生产一部电影叫作“拍”电影。

在“拍”电影的过程中,摄制组的工作围绕拍摄展开。场景的选择、摄制组成员结构、交通、气候等都要考虑是否有利于拍摄。比如,用胶片拍摄,需要定期将拍摄后的熟片送到洗印厂冲底印样,由洗印厂的技术人员进行技术鉴定。鉴定内容包括曝光是否准确、有没有跑焦、运动镜头的运动轨迹是否流畅、有没有穿帮等。即便没有这些问题,摄制组还要设法在当地联系样片放映场所,导演和摄影回看样片,对演员表演、画面效果进行判断。如果技术鉴定有问题,或者导演摄影对演员表演、画面效果不满意就要组织重拍。这样的工作流程,决定了制片部门对于交通是否便利,如何组织观看样片这些细小因素都要进行考量。

利用数字技术拍摄电影,不需要洗印观看样片,可以实时看到画面效果。后期剪辑、调色部门可以同时开展工作,将初剪效果、数字中间片的调色效果及时提供给导演、摄影、美术等主创人员过目,随时调整拍摄方案。一些大量使用视觉特效镜头的动作大片、科幻大片、魔幻大片,前期的拍摄只不过是准备素材,后期特效画面的制作才是工作的重头。数字技术带来全新的制作体验,像《地心引力》《星际穿越》《鸟人》《布达佩斯大饭店》等美国影片,已经不是拍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技术的革新、制作方式的变化,必然带来电影制作专业人才需求的变化。此前,电影界在讨论国产电影与好莱坞电影之争时,更多着眼于创意、编剧、导演这样一些主创人员,而支撑好莱坞电影的庞大的技术人才体系,没有引起从政府管理到业界领袖的足够重视。这就不难理解一些国产商业大片漂洋过海去国外制作特技镜头,也不难理解性价比高的韩国特技团队已经占领中国市场,为那些预算稍低的商业片提供特效制作服务。

可以想见,未来电影制作的专业人才构成,以精通计算机技术,又懂电影艺术的人为主力。他们通晓电影语言,是导演、摄影、灯光、美术、声音、剪辑、音乐等某一方面的专门人才,但同时他们还通晓电脑技术,熟练掌握为电影制作开发的软件,甚至能为某一特殊视听效果的需要,独立开发软件。

四、解决电影人才制约现状的对策探讨

中国电影的宏观形势处于历史的最好时期。资金充裕、市场蓬勃、社会关注、政府支持。互联网技术带来的IP思维、消费体验、观影模式的潜在变化,都将给传统的电影产业注入新的活力。

如果从产业的角度考察电影,仅用票房收入来衡量电影的经济规模是不客观的。学者们多年来呼吁的“大电影”产业是电影产业的发展目标,但这个目标还停留在“雷声大雨点小”的阶段时,就被互联网带来的电影消费革命的浪潮所淹没。电影经济既是一种创意经济，也是一种实体经济;电影在创造票房的同时,也在创造就业岗位、延长消费链条、拉动周边消费。因此,研究我国电影专业人才对电影产业发展的制约现状,不仅要解决电影发展依赖的人力资源基础问题,也是推动电影教育、电影人才培养适应新的电影就业趋势,整体提升中国电影产业竞争力的问题。

关于解决中国电影专业人才短板的对策,笔者认为可以尝试如下举措。

1.建立电影专业的多层次教育培养体系

相较于欧美国家的电影教育,我国电影教育的层次过于单一。一方面，虽然目前全国有数百所高校开设了影视专业,但目标基本上都是培养创作型人才。我国高校在人才培养模式上普遍存在“就高不就低”的思维惯性,最近十多年的高校扩张都在追求不切实际的人为拔高的目标;另一方面,高校影视专业的师资大多数是半路出家,缺少拍摄实践经验,教授学生只能照本宣科。另外,大部分高校与产业间缺少良好的合作关系,学生没有进入产业实习的条件。所以,虽然我们培养了大量影视专业的本科生和研究生,但他们大多数没有从事技能性工作和技术性工作的能力和机会。

欧美国家的电影专业教育体系值得我们借鉴。②首先,欧美国家的电影专业教育并不完全追求学历教育,而是分为非学位教育和学位教育,文凭层次从低到高有Certificate(结业证)、Diploma(高等结业证)、Associate(大专毕业证)、Bachelor(学士学位毕业证)和Master(硕士学位毕业证)几大类。开办电影教育的学校分为职业院校和高等学校(大学)。职业院校只能颁发Certificate、Diploma、Associate三种非学位的毕业证书,高等学校可以颁发Bachelor和Master以及Ph.D(博士学位)毕业证书。

其次,欧美国家的电影职业教育非常发达,相关的职业院校数量庞大,能够为各类学生提供专业的电影技能训练,并帮助毕业生在电影领域找到适合的工作。与我国的高职院校或各类专业培训学校地位普遍较低的现状不同,欧美国家这些从事电影专业教育的职业院校可以在业内获得较高的地位。如加拿大温哥华电影学校(Vancouver Film School)被多家权威机构评选为世界上最佳电影院校之一。欧美国家以电影专业为核心的职业院校在学科划分和课程设置上也相当灵活,例如,温哥华电影学校的视觉媒体声音设计(Sound Design for Visual Media)专业,学历层次为Diploma,学制一年,主要课程的实操性都非常强,包括同期录音、电影声音剪辑、拟音、声音混录、软件操作技巧等。

尽管欧美国家的职业院校中大部分只能为学生颁发Certificate、Diploma和Associate文凭,但也有一些职业院校会采取与高等学校联合办学的方式,获得本科甚至研究生学位的授予权。比如,伦敦电影学院(London Film Academy)与安格利亚·鲁斯金大学(Anglia Ruskin University)或赫特福德大学(University of Hertfordshire)合作培养电影制作文学硕士(MA Filmmaking)。这种利用自身的培训体系和硬件设施为学生提供电影专业训练的同时,利用高等学校完善的基础课程体系提高学生的文学艺术素养,给学生提供了多种选择。

第三,欧美国家培养电影专业人才的高等学校,分为电影专业院校和综合性大学的电影学院两类。前一类院校类似我国的北京电影学院,按照编剧、导演、摄影、美术、声音、表演、制片等电影创作环节来设置专业或方向,注重人才培养的专业性；后一类电影学院,更注重发挥综合性大学的优势,实施通才培养,设置电影制作和电影批评两类专业。电影制作的最高学位是高级艺术硕士(MFA),电影批评则可以授予博士学位(Ph.D)。欧美国家不管是专业院校还是综合性大学的电影制作专业,电影教育都强调实践性和操作性；同时学校还注重与电影业界保持紧密联系,为电影业界源源不断输送人才,如著名的美国电影学院、加州艺术学院、南加州大学电影艺术学院、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戏剧电影电视学院都位于美国电影工业基地加州洛杉矶。

我国的电影专业教育培养体系,需要国家教育主管部门、电影主管部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门统筹协调,发布电影职业教育的指导性意见,引导电影教育的开办主体有意识地分层次分类别开办电影专业教育。同时,负责任的高校电影专业,也应该适时调整培养目标,加大学生的技能和技术训练,与产业对接,提高毕业生就业率,为中国电影产业的快速发展输送合格的专业人才。

2.建立行业组织,规范行业管理,提高从业人员的专业素质

电影摄制组最大的特点是临时性。上至主创人员,下至场工司机,都是因为电影拍摄临时组织在一起。摄制组成员的身份不固定,摄制组解散,临时身份也随之消失。在这种情况下,一方面电影生产对从业人员的专业技能无法通过有效途径进行客观的资格认定,靠的是熟人介绍或同行口碑；另一方面电影从业人员的社会保障、劳动权益也没有任何组织机构负责,社会管理一直处于缺位状态。破解这一困局的最好方式,就是建立独立于政府和影视企业的行业组织。

在美国,发达的电影工业就是靠行业组织来保障其顺畅运行的。尽管美国不是所有的州都规定电影剧组必须雇用协会/工会会员,但除了一些小成本的独立电影会雇用非协会/工会会员外,好莱坞大制片公司的摄制组不会如此。严苛的法律制度和繁琐的工会合同,不仅是对工会会员的严格保护,也是对电影生产的专业保障。美国电影的行业组织包括形形色色的协会或工会,既有高端的制片协会(PGA)、编剧协会(WGA)、导演协会(DGA)、摄影师协会(ASC)、银幕演员工会(SAG),也有接纳普通从业人员加入的电影电视工作者联盟(AMPTP)、国际戏剧舞台雇员联盟(IATSE)等。加入协会/工会有一定的门槛要求,保证了会员的专业性,但这个门槛并非高不可攀。协会/工会除了作为会员的代理组织保障会员在摄制组中的合法权益外,还有持续的培训计划,让会员接受专业培训,提高会员的专业能力,以便在摄制组获取更高的职位。可见,行业组织用一种松散的形式把从业人员团结起来,不仅可以为从业人员从制片方那里争取更广泛的利益,也可以约束从业人员降低工作标准进行恶性竞争,从而促进电影产业在良性互动中健康发展。

我国已有的电影行业组织如中国电影制片人协会、中国电影导演协会、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中国影视摄影师学会等等,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行业工会。根据这些协会/学会章程的介绍,其属于社团法人、群众性组织,其功能和目的在于联系同行业的专业人才进行交流、联谊,鼓励表彰成就突出的会员。虽然我国的《工会法》明确规定了工会组织对职工合法权益的保障和维护,但工会组织必须依托于企业、事业单位或机关,而我国绝大多数电影从业人员都是自由职业者,没有单位背景。我国还没有《社团法》,目前只有行政规章《社会团体登记管理条例》。该条例仅规定了社团登记要求,对社团活动并无明确规定,因此,以社团为依托,发展中国的电影行业组织,加强电影专业人才队伍建设,为中国电影产业提供高素质的人力资源,可能是一条不错的路径。

五、结语

按照目前电影票房的增长速度,中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电影市场指日可待。中国电影的产量,虽无权威论据证明世界排名,但与美国、印度进入前三甲毫无悬念。据《中国电影报》发布的消息,2015年国际市场票房前50名的电影中,美国或以美国主导的电影就占据了35席。③虽说中国有13部电影进入这一榜单,但基本上是基于中国内地票房,也就是说,中国电影目前并不具备在全球市场与好莱坞电影竞争的能力。魔幻、奇幻、科幻、灾难、动作等类型鲜明的大片一直是中国电影的稀缺产品。中国电影市场上进口影片的票房也主要由这些类型的影片创造。拍摄制作这类大片除了创作人员超凡的想象力之外,更需要强大的电影工业基础,需要大量高素质的电影专业人才。《捉妖记》《美人鱼》这些票房屡创新高的国产电影背后,都是美国韩国的特效制作团队。著名导演冯小刚在2016年的全国政协会议上发言说,他将与著名影星成龙和张国立一起,成立影视技工学校,专门培养化妆、服装、道具、制景、照明等中国电影最需要的基础工作人员。冯小刚说,目前中国电影形势非常好,但我们的电影工业体系还非常薄弱,与好莱坞的工业制作水平还有很大的差距。这种差距不仅是技术手段上的,更是从业人员专业素质上的。④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和维度追问中国电影产业发展的问题,但恰如其他任何产业发展一样,产业工人的素质决定了产业的发展高度,因此,电影制作专业人才的培训培养,是让中国电影从大国迈向强国不能回避的选择。

注释：

① 有关《黄金大劫案》和《边境风云》剧组成员构成的数据由小马奔腾公司制片人赵博提供。

② 有关欧美电影教育的资料由中国传媒大学教授王珏提供。

③ 孙剑：《2015年国际票房前50名：美国占35席,中国13部》,《中国电影报》,2016年2月11日。

④ 《冯小刚拟办影视“蓝翔技校”》,《京华时报》,http://china.qianlong.com/2016/0308/428103.shtml,2016年3月8日。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艺术学部戏剧影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刘 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