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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吴三桂云贵改流再探

2016-02-19沈乾芳杨世武

关键词:吴三桂

沈乾芳,杨世武

(曲靖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曲靖 655011)



清初吴三桂云贵改流再探

沈乾芳,杨世武

(曲靖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曲靖 655011)

[摘要]由于吴三桂叛明降清、镇压农民起义、追剿南明永历帝、后又举兵反清而备受谴责,致使学界对其清初在云贵地区改土归流的评价,多持否定态度。然而检索这一时期的相关史料发现,吴三桂此次改流不仅打击了利用土司力量反清的南明永历政权,解除了西南地区的肘腋之患,而且还从战略高度遏制了蒙古势力试图南下联合土司重建王朝统治的意图,从而有效地巩固了清朝的西南边防,维护了国家的统一。

[关键词]吴三桂;云贵地区;改土归流;西南边防

对吴三桂于顺康之际在云贵地区改土归流的评价,由于他叛明降清、镇压农民起义、追剿南明永历帝、后又举兵反清而备受谴责,致使学界对此多持否定态度。归纳言之,主要如下:或认为吴三桂改流是随着个人野心的膨胀,企图割据西南,进而问鼎天下;或是吴三桂垂涎水西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富庶的资源,无时不准备起兵收服等。*参见黔俊:《论水西彝部族的抗吴斗争》,载《贵州民族学院学报》,1987年第1期;左书谔:《顺康之际吴三桂平定云贵土司论述》,载《贵州社会科学》,1988年第8期;乔云生:《试论安坤事件的性质》,载《贵州民族研究》,1982年第4期;张捷夫:《安坤述论》,载《贵州社会科学》,1984年第6期。此外,曹成章:《元江土司那嵩的抗清斗争》《贵州史讲义》则认为是少数民族进行的匡扶明室的反清斗争。近年来,渐有学者对吴三桂在云贵的改流有了新的评价,*付春:《清初吴三桂西南改土归流原因新探》认为吴三桂西南改流是当时形势“所必然之举”(载《思想战线》,2008年第4期);刘凤云著:《清代三藩研究》肯定了清代西南的改流“肇端当在吴三桂总管滇黔之际”(故宫出版社,2012年版);滕新才:《吴三桂与清初云贵开发》认为吴三桂改流打破了云贵封闭的社会体系,“促进其与内地的交流”(载《贵州社会科学》,2006年第2期)。但其揭示的深层含义并未完全挖掘。检索《清实录》《明清史料》《清史稿》《庭闻录》等相关史料,发现吴三桂此次改流,与清初巩固西南边防和维护国家统一密不可分。本文不揣浅陋,在贤哲研究的基础上,试图对吴三桂云贵改流进行再探讨,以求教于方家。

一、困扰清初西南边防的三大隐患

西南地区由于自然生态的细碎化和民族文化的多样性,各民族及其建立的地方政权,通常在有限范围内“割据自守,不足以对中原地区构成军事威胁。但若受到外力裹胁时,这些分合无常的地方势力,却会转变为威胁中原安全的劲敌”[1]。此外,西南地区西北可通西藏、青海、甘陕,东南顺江而下,直达中原内地,其西南则毗邻缅甸、越南诸国,进可攻,退可守,拥有对抗朝廷的外部条件。这种掎角之势,无不凸显出该地区重要的军事战略地位。

顺治入关前后,通过满蒙联姻等政策,使得北方局势基本稳定,然而西北直至西南地区仍存在各种势力与清抗衡。

(一)蒙古势力试图南下重建王朝统治

南宋末年,成吉思汗及其后继者利用西南民族上层,实现了南北包抄攻灭南宋的目的。加之征讨南宋时忽必烈亲自到过云南,当地的民俗风情和特殊的地理位置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继帝位后不仅建立云南行省,还在万户府的基础上重建土司并派宗王坐镇,从而找到了制约的平衡点,实现了对这一地区的有效控制。

元朝灭亡后,退回蒙古草原的北元势力“屡谋兴复”[2],和留守西南的蒙古军队南北呼应,对新建的明朝构成严重的威胁。明太祖屡次诏谕梁王不成以及建昌卫月鲁帖木儿反明后,深知“松、茂、碉、黎当吐番出入之地,不可不密为防”,于是在马湖、建昌、嘉定等要道加强卫所设置,以“控扼西番”[3]。为了避免忽必烈的故事重演,明朝收复云南后,对潜在威胁段氏所辖区域进行行政调整,“改大理路为大理府,置卫,设指挥使司”,并授段世为永昌卫镇抚,段明为雁门镇抚[4]。此外,明朝于永乐十一年把云南、四川、湖广三省相连地区划分出来设立贵州布政司,作为单独的行政区划以加强对西南地区的军事防御。

然终明之世,明朝也没能采取有效措施遏止蒙古势力的南进,尤其到后期,政局动荡,国势日衰,漠西蒙古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乘机以西藏格鲁派请求保护的名义,击败青海蒙古却图汗,取得了对青海的控制权。直抵西藏后,又于1640年打败康藏北部的白利土司,次年征服打箭炉,1642年废除藏巴汗地方政权。后来其孙干都又控制了四川巴塘、理塘及云南中甸等地,并在中甸设立据点,试图拉拢丽江木氏土司。和硕特部控制藏卫实权后,成为绝大部分西藏地区的统治者[5],以致这些地区“唯知有蒙古,而不知有厅、卫、营伍人员”。此外,随着十六、十七世纪黄教在蒙古地区的广泛传播,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部也大多接受了黄教,其首领凭借达赖喇嘛的宗教权威在蒙古社会中较强的号召力,也时时觊觎西藏,正如康熙帝所说:“蒙古素崇佛教,有达赖喇嘛名,皆归响之。”[6]噶尔丹掌权后,染指西藏事务更为频繁,西北地区的形势更加复杂,“自西宁至四川、云南内外,土番杂居一处,西藏之人,皆系土番,伊等俱是一类。倘藏地被策零敦多布占据,则藏兵即是彼之兵丁,而边疆土番,岂能保全?”[7]。随着和硕特蒙古势力逐渐控制青海、西藏以及打箭炉、巴塘、理塘和中甸后,其东、南部的各土司势力,一旦被其挟制或说服,无疑对清朝的西南边防构成致命的威胁。

(二)西南各土司成为清初统治者的“肘腋”之患

自秦建立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以来,统治者对西南地区便采取“因其故俗”而治的羁縻治策。至蒙元时期,朝廷在此实施土司制度。土司制度通过任命当地少数民族首领为宣慰使、宣抚使、安抚使等职,佩戴相应的印信号纸。各土司土官除了维持原有的特权外,还拥有国家赋予的特权对当地民族进行治理。同时朝廷又从大一统的战略高度,把各土司置于国家地方行政管理体制之下,由中央对其进行任免,改变了羁縻制下各自为长的弊端。

明代以降,因忙于应付北方蒙古族的南下,征服云贵地区后也没有精力深入开发,于是“踵元故事”,继续推行土司制度,并在重镇地区设置卫所来维持这一地区的稳定。然而,土司制度也是一把“双刃剑”,当土司制度发展到一定阶段时,各种矛盾和问题渐趋凸显。一方面,部分土司随着实力的增长,权力欲也随之膨胀,彼此间不断制造争斗以扩大土地和人口。同时,他们也会因为自身利益而与中央王朝若即若离,其叛与服取决于国家实力的消长。另一方面,土司由于受到中央王朝的册封,领有朝廷的印信号纸,加之国家为了达到“以夷制夷”的目的而有意识地拉拢部分土司,使他们有维护地方秩序、忠于朝廷等“报恩”的特点。如明初傅有德南征时,西南各土司降附后又相继反叛,便有忠于元廷和梁王的表现。

清朝建立后,在西南地区同样面临着棘手的问题,各土司不仅受到明朝册封,且明朝勋臣沐氏家族历明一代留驻云南,深受“南方土司人民爱戴,连附近小国及属国也对沐氏十分敬重”[8],沐氏勋族与各土司力量是清朝进军西南的重大障碍。顺治十五年,清军进入贵州,各土司慑于军威纷纷归附,但仍然拥兵自重,一旦守军空虚,便寻机恢复自己的地位。他们或作为封臣,或出于自身利益与南明政权合谋,其辖区成为聚集反清力量的有利场所,威胁着西南地区的稳定。如贵州丹平土官莫之廉“擅用坐纛旗帜、盔甲,与官兵接战二次。又窝藏叛逆刘鼎,讹言煽惑,聚众弄兵,为谋叵测”[9]。郑成功部下吕宏炀逃窜水西陇革,自称“得永历敕封己为兴国公,以号召叛亡”,藏匿于水西陇纳的遗臣权时泰、贺鼎、李健等纷纷“从之”[10]。明臣常金印也于康熙三年从广西潜到水西地区,与安坤、皮熊“伪造印敕旗纛”,招亡命陈凤麟、高岑、吉士英、米应贵等为羽翼,并遣人“招诸土府,令一时俱起”[11]。迤东新兴土酋王耀祖在得知道沐天波的次子木忠显的遗腹子神保仍存后,便“作檄移诸蛮,以衣币迎龙氏(神保之母)母子入山,期事成立以为主”[12]。这些分散的土司统治尽管“滇黔十郡,要不过中通一线”,然众土司在各反清势力的笼络下,常游移于各政权之间。这对刚刚建立的清王朝构成严重的威胁,仅水西土司势力便可“敌全黔十分之六”[13],无疑成为清朝统治者在西南地区的肘腋之患。

(三)永历政权与大西军余部的联合是清初实现统一的掣障

继崇祯帝之后,在南方和西南地区又相继出现了由福王、鲁王、唐王、桂王建立的没有继承关系的南明政权,试图进行反清斗争以恢复明朝的统治,尤以桂王朱由榔建立的永历政权时间最长。而转战于四川、贵州的农民起义大西军余部因清兵的不断西进退至云南,形势的变化使双方抛弃前嫌,大西军归于永历帝的旗帜下,并提出了“扶明抗清”的口号。这样,永历政权军势大振,众至数十万,形成了全国抗清的最后堡垒。

顺治十六年,清军攻入云南,永历帝在黔国公沐天波的护送下向滇西撤退,由李定国率兵善后。平西王吴三桂率清兵追至腾越、南甸,直到云南“迤西尽界”,因瘴气炽烈而班师昆明,永历帝借机从盏达土司境逃入缅甸。李定国入缅救永历无果后,便与白文选商议在边境险要地方,先行休养兵马,召集散亡,彼此不仅相为犄角,还可“观云南动静,结连诸土司为后图”[14]。于是李定国移师猛缅,召集溃散的士兵。随后又移至孟连,以永历帝号令发印信,争取各土司和人民的支持。在其号召下,元江等土司不断归附,本已降清的朱养恩、高应凤等明臣又纷纷响应李定国的号召,并与那嵩形成掎角之势,试图在吴三桂进攻滇西时占领昆明。由于“永历在缅,李定国、白文选等分住三宣六慰,以拥戴为名,引溃众肆扰,其患在门户;土司反覆,惟利是趋,一被煽惑,遍地蜂起,其患在肘腋;投诚将士,尚未革心,万一边关有警,若辈乘隙而起,其患在腠理”[15]。以上“三患”严重危及到清朝在这一地区的统治。

为了根除南明政权及与之联合的各种势力,吴三桂曾于顺治十七年上疏:“逆渠李定国挟永历逃命出边,是滇土虽收而滇局未结,边患一日不息,兵马一日不宁,军费益繁,睿虑益切。……近缅者盖谓南服,新经开辟,人心向背难知,粮食不充,事多牵繁,在当日内重而外轻也。”[16]清廷若要“宜尽根株,以安疆圉”,[17]惟有“及时进兵,早收全局,诚使外孽一净,则边境无伺隙之患,土司无惶惑之端,降人无观望之志,地方稍得苏息,民力稍可宽舒”[18]。因此,只要南明政权、明朝宿将和大西军余部不能肃清,清朝在西南的边防隐患就难以解除。

在以上危及清初西南边防稳定的三大隐患中,因土司势力“虽受天朝爵号,实自王其地”以及叛服不定的特点,成为南下蒙古势力和永历政权极力拉拢和策反的对象。若不及时处置,清廷的西南边防势必崩溃。要稳定西南,就不得不对与二者联系紧密的云贵土司进行改土归流。而吴三桂作为西南藩王,首当其冲成了推进改土归流的急先锋。

二、吴三桂对云贵地区土司改流的进程

为了减轻西南地区的“三患”阻力,清初,清政府极力稳住土司势力。顺治五年规定:“各处土司,原应世守地方,不得轻听叛逆招诱,自外王化。凡未经归顺,今来投诚者,开具原管地方部落,准予照旧袭封,有擒执叛逆来献者,仍厚加升赏;已归顺土司官,曾立功绩,及未经授职者,该督抚按官通察具奏,论功升授。”[19]十五年三月,三路大军西进贵州追剿大西军余部,顺治又诏谕诸将领:“尔等率大军经过府、州、县及土司蛮峒等处地方,当严行约束官兵,……惟务宣布仁恩,使彼乐于归附。”[20]同年十二月清军进入云南,顺治再次告诫:“所有土司等官及所统军民人等,……有归顺者俱加意安抚,……王等即刊刻榜文,遍行传谕,使土司等众知朕轸恤遐取臣民至意。”[21]在清政府的招抚下,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各地土司陆续归附。

然而顺治帝尽管不遗余力地进行招抚,但云贵地区不少土司在南明政权、明朝遗臣的策动下纷纷倒戈。土司的臣而复叛,作为征讨西南的平西王吴三桂深感忧虑,顺治十六年他便上疏“若不剿除,则地方震动”。十七年吴三桂再次上疏应“早为剿平,以清肘腋之患”[22]。

吴三桂对云贵土司利害关系的反复上疏,清廷商议后认为,只有对南明政权和南下蒙古势力极力拉拢的云贵各土司势力“相机奸剿”,才能维护西南地区的稳定,巩固朝廷的内陆边防。于是,从顺治十六年至康熙五年,吴三桂在清廷的支持下,对云贵境内危及西南边防隐患的土司分阶段进行改流。

(一)顺治时期对云贵土司的改流

顺治十五年,洪承畴等三路大军进入贵州,各土司纷纷谕降,但马乃土司表面上归附后,却暗中“收养亡命,私造军器,奸民文元、胡世昌、况荣还等俱党附之,遥结李定国为声援,纠合鼠场营龙吉佐、楼下营龙吉祥歃血盟”[23]。率兵劫掠广西泗城州土寨,安南卫阿计、屯水桥、麻衣冲、下三阿、白屯等寨。吴三桂会同云贵总督赵廷臣、巡抚卞三元招谕不服,便合疏领兵讨伐。顺治帝召集议政王、贝勒、大臣速议后,复吴三桂:“水西土司安坤、马乃土司龙吉兆、乌撤土司安重圣等,阳顺阴逆,中怀叵测。应如所请,悉心筹划,相机奸剿。”[24]得到清廷许可后,吴三桂遣云贵总督赵廷臣以及马宝、启隆及游击赵良栋等率兵讨伐,至十八年二月,马乃土司被克平。

顺治十六年,清军进取云南,永历帝仓皇西撤,绕道元江时,土知府那嵩父子谒见,“供奉甚谨,设宴皆用金银器”[25]。永历帝加封其为巡抚等职,随从黔国公沐天波则以次子入赘那嵩之女,那嵩誓死报忠。磨盘山(今云龙县)伏击清军失败后,永历帝逃入缅甸,李定国于边境地区用永历敕印,对愿意抗清的各土司和民族概加勋爵。为取信那嵩,李定国还将妻子儿女送往元江土府为人质,并令元江和普洱土司率兵由临安攻石屏、蒙自等地。吴三桂知情后立即上疏“若不剿除,则地方震动”,于是清廷令平西王吴三桂、都统卓罗领兵进剿,经过激烈的攻战,那嵩兵败自杀。随后土目那烈又率众数千,三次攻打沅江府,均被知府潘士秀、游击武荣元等率兵击败。

(二)康熙初年对云贵土司的改流

早在清军西进贵州时,遭到大西军余部和各族人民的顽强抵抗,经略洪承畴以水西宣慰司职为诱饵,安坤派人带路才得以进入贵州。但洪承畴于同年十二月向清廷上疏安坤差“汉把赴军前投诚,请加叙禄”[26],朝廷却不作任何批复,引起安坤的强烈不满,遂蓄异谋。由于安坤得不到清廷的叙功而怨气积压,在南明总兵皮熊及明臣常金印、吕宏炀的煽诱下,自然对给予他封号的永历帝心存感激。于是命其叔父安如鼎为总统,率众与贵州土司罗大顺约定攻取云南,皮熊则遣人在各处“散给劄付”。贵州总督杨茂勋核实后认为,水西地方地广兵强,沃野千里,“在滇为咽喉,在蜀为门户,若於黔则腹心之蛊毒也。失今不讨,养痈必大”[27]。清廷于是命吴三桂督云贵各镇分路进讨,安坤和皮熊先后被擒,水西土司被平定。

乌撒和郎岱土司与水西土司不仅境土相连,还是世代姻亲,如土知府安重圣即为安坤的外甥,安重圣之妻陇氏又为郎岱土司陇安藩之妹。康熙四年水西反叛时,郎岱和乌撒土司便暗中资助。安坤失败后,陇安藩便与安坤余党起兵杀安顺府经历袁绩,攻破关岭,直犯永宁。头目陇胜等则攻大定、威宁等处,杀毕节经历秦文。吴三桂率兵进剿郎岱,陇安藩失败后逃入乌撒,乌撒土酋陇氏在其兄煽动下起兵。至五年六月,陇安籓伏诛,乌撒陇氏献城乞降,二土司被顺利改流。

迤东土司位于云南东部和东南部,与越南交趾等地接壤。康熙四年三月,乘吴三桂平定水西土司间,云南守备空虚,新兴土酋王耀祖自号“大庆”,与宁州、王弄山、蒙自、纳楼普率、教化、石屏、路南等土酋利用与越南北部境土相连的地理优势,起兵谋犯,震动省城。吴三桂知情况后,一面命总督卞三元、巡抚袁懋功、提督张国柱等调兵分路进剿,一面火速回师,会同卞三元、张国柱等分兵进讨。经过一个多月的进剿,云南局势得到控制,只有王弄山、八寨等地头目“或窜匿深菁,或逃奔交趾”[28]。吴三桂又遣右都统吴国贵、总兵官马宁等分路搜剿,尽伏其党。迤东土司酿成的危机得到解除。

经过吴三桂对云贵土司的改流,永历政权倚重的水西、马乃和元江等土司均被平定,危及清朝西南的肘腋之患得到缓解。还打击了依靠外部势力的迤东、元江土司,巩固了西南的边防安全。同时,对云贵交通要道和战略要地土司的改流,不仅打通了内地通往云南的驿道干线,加强了对青藏高原东部沿线的控制,而且使明清交替之际控制川滇边界的蒙古势力试图策动各土司反清、实现南北包抄中原地区的斡腹计划严重受挫。其后云贵境内再无与朝廷直接对抗的大土司,这对稳定西南、实现国家统一产生了深远影响。

三、吴三桂云贵改流产生的影响

通过清初吴三桂对云贵土司的改流,不仅遏制了蒙古势力试图南下与各土司联合抗清的意图,而且沉重打击了利用土司力量反清的永历政权和明朝遗臣,使清廷西南边防危机得到缓解。因而吴三桂云贵改流对维护清初西南地区统一,加强对改流地区的基层控制和社会发展,巩固西南边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推动了改流地区的经济发展和族际交往

改土归流是对土司地区的一次社会变革,免不了对原有社会秩序和体系的破坏与重建。刘彬在《永昌土司论》中就谈到,对土司地区改流后应“录其人民,籍其田地,减赋役以苏其力,给牛、种以裕其源;选用循良,善加怃恤”[29]。

吴三桂对云贵土司改流后,非常注重生产的恢复和秩序的重建。元江土司克平后,吴三桂认为土民粮差“仍照旧例”,以暂免赋税激发农民的积极性,恢复农业生产;而土司、酋长的私庄,则“应征钱粮,编入元江府赋役全书”[30]。在迤东等土司地区,云南局势基本稳定时吴三桂就提出“临安府属枯木、八寨、牛羊、新县四处,编征粮米本色差拨课程。户口食盐银两,自顺治十七年为始编入蒙自县经制全书”[31],试图藉编户、征税等措施避免明朝后期对这一地区的鞭长莫及以及重蹈沙普之乱的覆辙。康熙五年改流后,又委派临安知府曹得爵清丈田土,得“额田七百五十九顷三十五亩六分零,不照民田起科,每亩科米一斗六升三合,共科正耗米一万三千八百石四斗五升三合零,载入全书”[32]。

在贵州地区,吴三桂采取了类似的措施,如水西平定后,吴三桂认为“抚其民以供耕”,便可“增如许军粮,聊佐公家万一之计”。然大创之后,人民死伤太多,当务之急是“发军前银三万两有奇,买牛种散给,并发军前米一万五千石,赈济贫民,督令乘时耕种”[33],待人民生活状况好转后才再作定例。贵州巡抚罗绘锦也于康熙四年上疏贵州作为新辟之地,“田多荒废,粮无由办”;康熙五年九月再次疏称,人民生聚不繁,请求暂免征税,“俟百姓复业,荒地开垦,再行清丈”[34]。清政府在经户部讨论后减免水西宣慰司额征米二千石,“俟设流府后,召垦成熟起科”[35]。

吴三桂在改流地区采取的待生产恢复再行征税的政策,使逃亡流民重归故土,更多的汉族移民通过各种渠道陆续进入,甚至深入腹心地区,与土著民族在居住格局、日常习俗等方面相互影响,推动了民族间的交往,如贵州地区“穿青进入水西腹地是在吴三桂平水西之后的事”[36]。更重要的是他们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大批荒芜田地被开垦。如仅康熙三年,云南就开垦荒地二千四百五十九顷[37],贵州开垦田一万二千九百余亩[38]。同时还促进了自耕农的大量出现,原土司体制下的经济形态渐趋瓦解,建构了新型的民族关系和交往格局,推动了改流地区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

(二)有效巩固了清初的西南边防

滇西和滇南地区地处极边,中央王朝往往对其进行松散的统治。唐宋以来,与内地联系逐渐加强。但途程的艰难和瘴疠的肆虐,任命的地方官员往往裹足不前,中央王朝势力很难深入其地,致使一些土司和头人日渐坐大。特别是元朝中后期以来,随着缅甸、越南等国的崛起,边境土司在他们的侵扰和唆使下,叛服无常,正所谓“滇沅、威远、元江、新平、普洱、茶山诸夷,巢穴深邃,出没鲁魁、哀牢间,无事近患腹心,有事远通外国,自元迨明,代为边害”[39]。滇南地区各土司也因为地近交趾而相互勾结,造成这一地区社会动荡不安,如崇祯年间阿迷州土司普名声叛乱时就利用“交岗之地,与迤南诸土司错环而处”的地理优势,通过“金银之贿赂而又有普女以为之婚媾”[40]的手段增强自身的力量。沙定洲叛乱时也是“私通交趾,藉其援以固结蛮心”[41]。诸土司与国外势力的勾结无疑增强了对抗中央王朝的政治成本,威胁着中国西南边疆的稳定和国家统一。

吴三桂对滇西、滇南土司的改流,不仅肃清了南明势力和盘踞在土司境内的大西军余部,尤其深入茶山等边徼之地,使国家权力逐渐渗透,还向缅甸诸国宣示了宗主国的权威。正如康熙所言:“(吴三桂)奉命统领满汉大兵,出边进讨,于顺治十八年十二月内直抵缅甸,擒伪永历及其眷属,又降伪巩昌王白文选并伪官全军,此皆王殚忠奋力,运筹谋略,调度有方,遂使国威远播,逆孽荡平,功莫大焉。”[42]而削平迤东土司,并在安南长官司等地设置开化府,防止了明末崇祯年间普名声等土司“勾交以仇我”[43]。这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缅甸、越南对云南西部和南部的觊觎之心,同时也密切了云南西、南部各边境土司和各民族与中央王朝的联系,增强了他们对王朝国家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使云贵等西南地区统一在中央王朝版图之内。

此外,吴三桂对云贵土司的改流还扫除了藏匿于各土司境内的南明势力,减少了清朝统一西南的政治阻力。消弭统一西南过程中的民族上层等不利因素,打击了蒙古族试图南下利用西南土司反清的意图,巩固了清朝的西南边防,维护了国家的统一。再者,贵州势力雄厚的彝族土司水西、乌撒等被革除,为雍正朝鄂尔泰对四川乌蒙、东川同族土司的改流减轻了阻力。云南地区除了滇西木氏土司外,均难以对中央构成直接威胁。“有清一代,为了加强中央集权,曾在西南地区实行了改土归流,它完成于雍正年间,其肇端当在吴三桂总管滇黔之际。”[44]后来吴三桂反清时达赖喇嘛进言“三桂若穷蹙乞降,可宥其一死,倘竟鸱张,不若裂土罢兵”[45]时,遭到康熙帝的严厉斥责,无不反映出清初的国家大一统观念和西南边政策略。

(三)打通并维护了内地通往云贵的交通要道

云贵地区远离中央王朝政治中心,要实现对这一地区的控制,除了扶绥得人外,交通顺畅以保证军队及粮饷的给养也至关重要。尽管云南通往内地有滇黔、滇粤和滇蜀等道路,自元代入湖广道开通后,滇蜀、滇粤道路因年久失修,沿途也无官兵驻防。这样,从内地通往云南,无论取道湖广还是四川,贵州是必经之地。其特殊的战略地位,时人形象地把贵阳比喻为人的心脏,其东西各府卫则如人之双臂,“守偏桥、铜仁以当沅、靖之冲,则沅、靖未敢争也。据普安、乌撒以临滇、粤之郊,则滇、粤不能难也。扼平越、永宁以拒川蜀之师,则川蜀未敢争也”[46]。

清初,各种势力角逐西南,要确保云贵地区驿路交通的完善,朝廷才能及时高效调动军队给养进入西南地区,以肃清南明势力,并阻止蒙古势力南下和镇压土司反叛,维护西南边防的稳定。然该地区不仅地理环境“山尽连延,鲜终朝之坦途;水多溪峡,无百里之方舟”[47],更棘手的是“环黔之地,皆土司苗倮也,……而水西一司更地广人众,号称最强”,乌撒、郎岱等土司也紧连水西,且系世代姻亲,旦凡兵备空虚,便“复其苗土蠢动之思”,导致驿路瘫痪。如天启年间“奢安之乱”爆发后,内地通往云贵的驿路“声息断绝,……车书不相往来”。[48]

由于京城至云贵的军情传递、粮饷供应,无不仰赖此驿道。明末的前车之鉴,自然引起清初统治者的高度重视。早在清军西进贵州前,经略洪承畴就认识到,若不采取有效措施,将招致当地人民“或山口拦截,或要路挑断,以阻我兵行。即有摆设塘拨,兵多则无米食用,兵少则伙众暗袭,举步皆不能通”[49]。因此在军事征讨过程中,吴三桂就曾上疏“水西、马乃为用兵要路,未可容其窥伺梗阻”,力主对影响驿道畅通的水西等土司进行改流,得到清廷的认可。

云贵土司改流后,打通了滇黔入京的驿道,消除了交通沿线造成的人为障碍。随后又在驿站的基础上设置塘、铺,以保证军事信息传递的及时和迅速。此外,按朝廷规定,云贵地区每站站夫约一百人。因云贵多系山路,驿站夫役差务繁重,“夫马奔走,倍苦他省”,云南巡抚袁懋功于顺治十八年上疏“转输必须夫役,差务繁多,军饷恐急,每堡请加夫一百名”[50]。这些措施,有力地维护了驿道的正常运行,也解除了朝廷“措饷之难”的后顾之忧。康熙十二年贵州兵部郎中党务礼、户部员外郎萨穆哈能十一昼夜即可驰京告急,而事后康熙曾自豪称“我朝驿递之设最善,自西边五千余里,九日可到”,其中云贵地区的畅达不得不归功于吴三桂改流后对驿路的维护。

(四)强化了对改流地区基层社会的控制

随着云贵土司的渐次平定,吴三桂便上疏在改流地区按内地方式置府县,设流官。康熙四年将贵州水西土司原管的十一则溪,设为比喇、大方、水西三府(为示朝廷“展土之烈”,后分别改为平远府、大定府、黔西府,比喇镇改为平远镇),所设州县派知府、通判、经历、儒学教授等流官治理,在靠内地区的比喇府还另设推官一员,以承办三府的刑事大案。康熙五年,改乌撒土府为威宁府,并以就近原则由四川改隶贵州省统辖。马乃土司改流后设置普安州,并将赏功等十八寨地方归其管理,由安顺府统辖。云南元江土知府被平定后改为流官统治,迤东土司地区也于康熙五年置开化府和永定州,并设置相应的流官体系。为了加强地方治理,还对一些难以控制的州、县进行重新划分或合并。各府州县之下,设里甲,村寨、牌等不同级别的行政区划,直接深入基层。如大定府亲辖6里、60甲、1 627寨;平远州辖6里、60甲、297寨、1 035牌;黔西州辖9里、51甲、112寨[51]。开化府设开化、安南、王弄等8里,每里下辖若干村寨[52]。以上新设或分化合并而建的行政区划,加强了国家对上述地区基层社会的治理,消除了土司制下的一些不稳定因素。

同时,吴三桂还革除明代设置的卫所制度,在改流地区府、州一级设置总兵官职,并通过异地调配的方式防止独断,如贵州平远府总兵官即位云南广罗总兵赵良栋,云南忠勇前营总兵官李如碧调任贵州黔西府总兵官等。此外还设有游击、千总、把总、守备等职,如威宁于康熙四年设镇后,辖中、左、右三营,总兵一员,游击三员,千总六员,把总十二员,并二千二百二十名,分防可渡桥、傥塘、阿底等十四处[53]。康熙五年增设开化镇总兵官,裁忠勇中营所属官兵归开化镇管辖,置总兵官一员,辖中、左、右三营,游击三员,守备三员,千总六员,把总十二员,马战兵二百四十名,步战兵九百六十名,守兵一千二百名[54]。在改流地区安置军队并分驻各地,不仅对地方叛乱能进行及时控制,还能维护当地社会秩序,从而在军事上加强了对改流地区的控制。

通过行政设置和军事控制,云贵土司改流地区被代之以内地的州县里甲制度而纳入国家直接控制轨道,中央政府的权力和统治方式逐渐渗透到基层,改变了土司制度下朝廷和封疆大臣对地方和地名不甚了解的被动局面,*康熙三年三月,吴三桂平定水西时,把要求贵州提督李本深率兵与之汇合地点“六归”误写为“陆广”,致使吴三桂受困两月而外援不至。从而推动了改流地区不断发生变化,其影响可谓深远。

缘于此,吴三桂反清被平定后,有官员曾一度提出在水西地区恢复土司制度,时任云贵总督的蔡毓荣也认为“土司承袭事宜,似属有理。……以土司专辖,方为至便”[55]。康熙帝对此非常谨慎,在召集九卿会议后,诏谕前往贵州调查的兵部侍郎库勒纳:“议者往往不同,或云土司系外彝,即令土司管理,易于行事,不可遂取其地。或云土司予以大职,令其管理事务,恐有权柄,不为我节制。或云我所取之地,何复令彼管理,仍取之为便。或云设流官管理,可多得钱粮。……今遣尔等前往,务善为区处,使可永远遵行,毋得游移两可。”[56]库勒纳经过详细调查,平远、大定、黔西、威宁自康熙四年改设流官后,相安已久,粮差诸务,并未迟误,认为“不便复设土官”[57]而被朝廷采纳。

四、小结

纵观清初吴三桂对云贵土司改流一事,至今学术界仍然存在着不同表述。追溯缘由,应是三藩之乱后,康熙颁布诏谕,将其罪行昭告天下,于是不少官修史书和私家著述便给他扣上了“事明叛明,事清叛清”的帽子。其后经过学者的反复引用以及渗入主观思想和某种意义的诠释,同一史料得出了不同的解释,使吴三桂云贵改流的功绩也因备受指责而被淹没。重新审视史实,可以发现吴三桂对云贵的改流无疑维护了西南地区的稳定,解决了清初面临的“三患”问题,维护了地区的稳定,推动了国家大一统局面的形成。曾任平远通判的黄元治也深有感触:“安氏乌在哉?济火无遗族,山川隶版图,建郡设民牧。”[58]《庭闻录》作者刘建对此事也认为:“黔之为省,亦得稍展幅员。是向之害黔者,今且益黔矣。”[59]正如新历史主义代表怀特所说“如何组合一个历史境遇取决于历史学家如何把具体的情节结构和他所希望赋予某种意义的历史事件相结合”[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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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贺卫光责任校对马倩)

[收稿日期]2016-05-22

[基金项目]曲靖师范学院2016年重点课题(项目编号:2016JZ001)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沈乾芳(1975—),女,云南华坪人,教授,法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西南少数民族史;杨世武(1970—),男,云南曲靖人,副编审,主要研究方向为西南地方史。

[中图分类号]K2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140(2016)04-008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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