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民族整合进程中印第安人的国族认同研究
2016-02-19曹佳
曹 佳
(中国民航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00;北京外国语大学 中国外语教育研究中心,北京 100089)
墨西哥民族整合进程中印第安人的国族认同研究
曹佳
(中国民航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00;北京外国语大学 中国外语教育研究中心,北京 100089)
[摘要]墨西哥具有多语言、多民族的特点,除了西班牙语是国家通用语,还有62种土著语言。殖民统治时期和独立初期推行的西班牙语化政策导致大量印第安语言消亡。20世纪70年代印第安民族意识逐渐觉醒,他们积极参与到国家的经济文化生活中来,促使墨西哥政府接受国内多语言、多文化的现实,并调整了印第安族群的双语教育政策。民族整合进程中,杂交型文化的形成、双语教育政策的演变以及天主教的传播均构成印第安族群国族认同形成的促进因素。墨西哥由于成功处理了统一性和多元化的关系,使印第安族群在民族整合的过程中实现了国族认同的维系与巩固。
[关键词]民族整合;双语教育;国族认同
引言
墨西哥是典型的多语言、多民族国家,除了西班牙语是国家通用语,还有62种土著语言。墨西哥是世界上使用西班牙语人数最多、使用土著语人数最多的国家。人口主要由两大族群构成:梅斯蒂索人和印第安人。印第安人是殖民统治前墨西哥的原住民,国家独立后成了少数民族,是土著群体中最大的族群。据2010年人口统计,全国有1 570万印第安人,占1.18亿人口的14.9%[1],由48个部族构成[2],按人数排在前五位的是阿兹特克人(即纳瓦特尔人)、玛雅人、萨巴特克人、米斯特克人和奥托米人[3]。对于印第安人来说,土地和教育是两个核心问题。土地对印第安人的重要性是因为,他们大多数以农牧业为生,土地是维持生计的重要手段;同时,土地是他们身份认同的象征,因为印第安族群的一切宗教及文化活动都在自己的土地上进行。教育的重要性在于,印第安人文化地理背景及墨西哥政府在不同历史时期推行的旨在使印第安人融入主体民族的政策都与教育密不可分。
墨西哥是个民族熔炉,不同的土著群体和欧洲移民因殖民统治而接触。国家独立后,同样经历了多民族国家内部族群认同与国族认同矛盾和冲突所带来的认同危机。但是,与拉美其他国家相比,其民族整合是非常成功的,经过200多年的发展,已经塑造和形成了一个统一、进步的国家形象与稳定的国族认同。在民族整合过程中,墨西哥政府对印第安族群采取了同化、融合、参与三种政策[4],基于这三种政策,印第安人国族认同的形成以20世纪70年代为界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即西班牙语化阶段,具体又可分为殖民统治时期和国家独立到20世纪70年代两个时期;第二阶段是印第安人的觉醒时期,从20世纪70年代至今。在这个过程中,墨西哥政府对印第安族群的语言教育政策由于统一与多元两方面的倾斜而不断改变,改变的方向是逐渐凸显印第安语言和文化的价值及其在学校教育中的地位。殖民统治时期和独立初期的西班牙语化政策是对印第安语言和文化进行压制。这导致了大量土著语言消亡。20世纪70年代印第安民族意识逐渐觉醒,他们积极参与到国家的经济文化生活中来,促使墨西哥政府接受国内多语言、多文化的现实,并调整了对印第安族群的双语教育政策。印第安族群也在民族整合的过程中实现了国族认同的维系与巩固。
一、西班牙语化阶段
西班牙语化阶段以对印第安族群实行同化与融合政策为主导,这两种政策均属家长式管理政策。同化政策的唯一目标是把印第安族群整体性并入国家中,即用殖民国的价值观代替传统的土著价值观,政策是单方面、单向制定的;融合是通过教育把印第安人融入国家生活,对印第安人实行的语言教育政策须与提高社会文化发展互为补充[5]。殖民统治时期,传播西班牙语主要是传教的需要;国家独立后,把西班牙语作为教学语言是国族一体化的需要,二者的区别在于学习西班牙语的关注点不同。
(一)殖民统治时期同化性的西班牙化政策
1521年,墨西哥沦为西班牙的殖民地,被称为“新西班牙”。西班牙统治者有一种洁癖式的语言理念,通过同化性,即西班牙化(castilianization)的语言政策形成国族认同和同质性国家,使印第安族群的语言由印第安语转化为西班牙语,从而达到取代土著语言和文化,并把土著语言的使用者并入国家政治经济体系的目的。西班牙语成为法律上唯一的通用语,是西班牙和殖民地的交际媒介语,也是教学语言。但是由于经济、人口、宗教等原因,这一时期的语言现实并不符合殖民者的理想情形。印第安语仍为全国80%的人口所使用,其语言功能和交际网络在一定程度上并没有根本性变化,西班牙语也没有作为交际广泛语而传播。从这个意义上说,殖民时期的西班牙语化政策导致的只是象征性的一语化,实际上仍是双语化。
首先,从经济角度看,殖民地的经济发展确实为土著语与西班牙语使用者创造了接触的机会,促进了印第安人学习西班牙语。来自各地的印第安人劳动力聚集在矿井、农场、从事制造业的大城市,或是从事家政、个人服务或为西班牙人担任翻译,印第安人与西班牙语使用者的直接交往,使他们逐渐使用西班牙语,出现了过渡性双语。但是,与此情形相反的是,重置印第安人的措施限制了西班牙语化的政策对印第安族群的进一步渗透。这些措施包括:一是禁止种族融合,西班牙人、梅斯蒂索人和黑人不能居住在印第安人的居住地区;限制印第安人出现在城市;允许印第安人的村庄建立卫星城,条件是必须严格遵守出入时间。二是通过重建城镇和集会的方式把分散的印第安人聚集在一起。专门为印第安人建立的城镇中,印第安语仍是主要的交际语言[6]。
其次,从人口比例看,也为这一时期印第安语的维护创造了条件。殖民统治的300年间,在墨西哥定居的西班牙人不到70万。在1521年,印第安人约700万~900万,大约有147种语言。16世纪末期,由于奴隶、饥荒等原因,印第安人数减少了200万,17世纪末,印第安人仍占墨西哥450万居民的83%[7]。由此可见,西班牙语使用者过少,与印第安人接触不多,殖民者和被殖民者缺乏共同的语言和文化基础,无法形成语言转用的社会环境,印第安人也无需因为交际需要而学习西班牙语。所以,尽管印第安语被排除于中央权利之外,却仍是墨西哥人的第一语言,造成这一时期的同化性政策只是象征意义上的。
(二)独立后一个民族、一种语言的融合性政策
1810年独立战争前国内仍有230万印第安人,约占墨西哥总人口的39%[8]。1821年,墨西哥摆脱西班牙的殖民统治获得独立。鉴于言语社区的人口特点,实际上有利于维护印第安语。但是,墨西哥政府坚信,形成国族认同需要民族的均化和同一性。面对国内的族群多样性和语言异质性因素,如何使印第安人融入国家体系成了政府独立之初最棘手的问题之一。由于墨西哥是基于文化来区分种族,语言就成了区分民族的主要标准[9]。基于以上因素,政府倾向于实行一个民族、一种语言的政策。西班牙语是政府执行行政职能的语言,也是1814年、1824年和1857年宪法使用的语言。1824年的《墨西哥联邦宪法》规定,墨西哥只有一个民族即墨西哥民族,只有一种语言即西班牙语[10]。
可见,墨西哥独立后,不仅继承了殖民时期的种族歧视思想,而且演变成国家内部的殖民制度。政府不愿承认多元文化的现实,致力于把已成为少数民族的印第安人通过教育的方式融合进国家的文化经济体系中,因为教育体系是国族认同的核心部分。墨西哥政府在印第安族群中实行缩减性双语教育,在印第安社区普及西班牙语,但由于西班牙语是唯一的教学语言而使双语政策以失败告终。政府的宏观控制仍导致印第安语使用人数急剧下降,伴随而来的是印第安文化的传承危机[11]。在独立后的50年,西班牙语从约10%人口使用的小族语言上升为70%人口公认的第一语言[12]。1970年,梅斯蒂索人已占全国人口的91.7%,而印第安人仅占7.8%[13]。墨西哥在政治和经济上脱离了西班牙的同时却依然接纳西班牙语,这也是经济和政治合力的结果。
这一时期西班牙语的成功普及有以下三个原因:一是经济发展的影响。墨西哥独立后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国内市场,贸易网络的扩大需要大量劳动力的流动,西班牙语就成了在货物来源的社区以外进行贸易的交际媒介语[14];二是移民的选择。印第安群体离开自己的社区之后,一般情况下不再返回出生地,由于各种原因,印第安语言缺少代际传承性;三是印第安社区内双语的出现。西班牙语与印第安语执行不同的功能:西班牙语是政府、贸易、法律和学校的交际语言;印第安语主要在私人、家庭等亲近的领域内使用。
二、土著语言的复兴
在墨西哥,关于西班牙语与印第安语的价值和地位问题一直存在两种相互对立与冲突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要通过逐步消灭印第安语、强化西班牙语来增强国家的凝聚力;另一种观点是,印第安语是了解国家历史文化和语言丰富性的保证,在国家发展进程中要努力保护印第安语言和文化[15]。以上两种观点贯穿于墨西哥的整个历史进程,20世纪70年代二者的交锋达到高潮。
印第安人在被融入国家体系的过程中,一直努力维护印第安语言和文化传统:在本族群的日常交际中仍使用印第安语从事传统文化活动。20世纪70年代是印第安族群由传统的“土著主义”(indigenismo)向“印第安主义”(indianismo)的转变。前者是由非土著人领导的,以同化和融合为主导政策的意识形态,而后者是印第安族群参与并付诸实践的政策,反映了其依靠自身力量争取语言教育权利的决心[16]。的确,印第安人的孤立状态必须由印第安人自己来打破,所以,他们积极参与政策的制定,而不再消极接受政府的管理,并参与国家事务及社会运动,努力摆脱被排挤、受歧视的境遇[17]。80年代早期,保护人类权利与文化发展民间联盟成立,印第安人在当地的政治舞台上发挥着越发重要的作用[18]。90年代后,印第安人在整个拉美展开了争取社会经济权益和政治文化平等权利的斗争,即所谓“土著人的崛起”[19]。
对印第安族群语言和文化的发展具有深远影响的是1994年武装斗争。1994年1月1日,萨帕塔民族解放军发动起义。这次起义由恰帕斯州的几个印第安群体领导,中心提议是结束印第安族群与主体民族的不平等关系,主要目标是建立印第安族群与主体民族间的新型关系,其最重要的意义是引起全国对土著群体的关注,展开了关于印第安语言和教育问题的讨论[20]。1996年,谈判双方协商签定了《圣安德烈斯协定》,该协定是墨西哥政府首次从政治、司法、社会、经济和文化上承认印第安族群的权利,包括在宪法及宪法允许的自治框架内的自治权;扩大了印第安族群政治代表的参与权;保证印第安社区的司法公正,并承认社区的内部体系;促进印第安社区的文化发展;保护教育服务体系,承认并尊重传统领袖;满足印第安族群的基本需求,促进其生产力和就业;保护流动的印第安人口[21]。总之,该协定从法律上保护印第安族群基本权利的同时,促使印第安族群积极参与到地方政府中。
2003年3月,墨西哥颁布了现代历史上最重要的语言法律:《印第安民族语言权利法》(the General Law on Linguistic Rights of Indigenous People),明确表明保护印第安族群个人和集体的语言权利,旨在促进印第安语的使用和发展[22]。第一章承认了印第安语和西班牙语的平等地位。印第安语是国家多元文化的主要因素之一;在所有的公共活动中印第安语与西班牙语都享有平等地位。第二章强调了语言使用者的权利。它保证了印第安人有关印第安语的司法权;印第安人享有双语双文化义务教育的权利及在教育中保持尊严及身份的权利;印第安居民和社区要积极参与适合本社区或地区的语言教学,并保证权利法得以实施。第三章是关于实现教育和语言目标的策略。国家、州和自治区的计划和项目要保护并促进印第安语言的多样性;保证印第安社区从事双语教育的教师具备当地语言的口语及书面语能力,又了解当地文化。第四章建立国家本土语言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 of Indian Languages),目的是促进、保护、发展印第安语言[23]。在这一时期,墨西哥政府也意识到对印第安人的同化融合政策已无法适应国家多语言多文化的事实,在承认多语制的同时,也允许印第安族群参与到政策的制定中来,即制定政策前向印第安社区咨询,制定过程中印第安人有决策权。
三、印第安人国族认同形成的促进因素
墨西哥的民族整合已使国家具有整体的民族情感和稳固的民族意识,并具有民族自立的能力。而民族整合成功的标志是不同族群拥有平等的权利和义务,形成统一的国族认同[24]。墨西哥每一历史时期由于民族整合的目的与方式的变化,以及国内语言文化的多样性、印第安语言文化的价值问题,构成了统一和多元两方面的张力和矛盾。但是,印第安人的国族认同却在这一矛盾过程中形成并稳定下来。下面从文化、教育、宗教三方面探讨促进印第安人国族认同形成的关键因素。
(一)杂交型文化的形成
墨西哥是拉美古代印第安文明的重要发源地之一。西班牙殖民统治前,印第安人已经形成了比较成熟的文明,玛雅文明和阿兹特克文明是印第安文化的源泉。玛雅文明在殖民者到来时已经衰落,它是一种城邦文明,没有出现中央集权的上层建筑[25]。殖民统治前,国内人数最多的印第安人是阿兹特克人,是原属纳瓦特尔语系发展水平较低的一个部落,后来因吸收、融合该地区其他印第安优秀文化传统而迅速崛起,阿兹特克帝国具有多民族、多语言的特点。阿兹特克文明在殖民者到来时已趋向衰落,并且帝国内实行暴力专政,殖民者就利用各个族群对阿兹特克帝国的不满情绪,与他们联合,攻陷了阿兹特克帝国[26]。殖民时期,西班牙统治者对阿兹特克帝国进行更彻底的摧毁,使印第安文明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殖民统治促使土著人与欧洲移民相互接触,这种接触虽没有抹掉印第安族群对二者文化差异以及长久以来形成的民族一致性意识。但是,这种接触同时也强力地推动了这一地区文化多样性的形成,民族或区域一致性情感的驱动使各族群统一在同一国族身份下。国族认同的核心部分是在16世纪起就移植而来的欧洲文化与土著文化结合的基础上形成的,这两种异质文化经过冲突、协调、融合形成了今天的“杂交型文化”(欧印融合的混合型文化)[27],成为墨西哥的主流文化,西班牙语是国族认同的象征。虽然有些土著群体,尤其是处于偏远地区的居民仍保留其传统文化,但已处于主流文化的边缘[28]。墨西哥政治家和改革者在这种“混合”(mestizaje)概念上建立了国家的民族身份,而这也是文化全球化在拉美最成功的范例。
(二)双语教育政策的演变
教育是墨西哥政府创造同一性公民“想象社区”工程的关键[29]。印第安人的教育政策,尤其是双语教育是政府关注的焦点之一,因为这是印第安人融入主流社会的主要媒介。在民族整合进程中,印第安族群经历了缩减性双语、过渡性双语到维护性双语的双语教育政策的演变。
墨西哥政府从19世纪开始在基础教育阶段实行双语教育规划,旨在使印第安人通过学习西班牙语而把西班牙语转化为唯一的教学语言,实质上缩减性双语教育。在学校教育中实行同一性政策,要求所有小学使用统一的教材。教学中使用直接方法,即使用西班牙语而不是学生的本族语作为教学语言[30]。当时的语言现实是,教授西班牙语的教师不懂印第安语,印第安学生也不懂西班牙语,而且印第安人普遍对学校教育缺乏信任,使得这些地区的学校教育几乎陷于停滞状态[31]。印第安族群和主体民族之间巨大的语言文化差异,以及印第安学生在校年限较短的现实,导致基础教育阶段印第安人的辍学率极高,早期缩减性双语教育以失败而告终,印地安人进一步被边缘化。所以,在面对国内的整体文化和语言多元化趋势时,这种双语教育政策势必引发教育领域内外的批判及争论和冲突[32]。虽然很长一段时间学校教育都反对使用印第安语,迫于压力也不得不渐渐向双语双文化靠拢。另外,由于基础教育设施匮乏,双语教育政策根本没有影响到居住在农村80%的印第安人,当时的语言规划反而对维护印第安语有利,在家庭等私人领域土著群体仍使用印第安语进行交流。
20世纪30年代,伴随着中央集权教育机构的建立,墨西哥政府逐渐认识到土著语言对国家发展的重要性,展开了对印第安语言的研究,并对印第安族群推行文化一体化政策。这一时期的双语教育模式是过渡性双语教育,首先使用学生的母语作为教学语言,然后逐渐为西班牙语所替代,直到西班牙语成为唯一的教学语言。从一个年级到下一个年级每经过一个阶段,作为所有课程教学语言的西班牙语的使用增加,印第安语的使用减少——从一年级时完全使用印第安语作为教学语言,到五、六年级时完全使用西班牙语[33]。印第安语在学校教育中起“拐杖功能”,最初作为教学语言是为了使学生完全理解所学内容,但随即尽快地予以抛弃。可见,过渡性双语教育与官方的双语教育政策南辕北辙,并没有达到把印第安人完全融入国家的目标,官方制定教育计划时拒绝印第安社区参与,印第安文化在教育中的缺失导致印第安人对教育失去了兴趣。
20世纪70年代,墨西哥政府加大对印第安族群双语教育的改革力度,对印第安人由同化转变为接纳,开始承认国内多语言多文化的现实[34]。1971年,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双语双文化教育政策,在学校中开始实行西班牙语与印第安语的双语教育,开启了运用双语教育复兴印第安语的维护性双语教育模式。教育语言政策上的另一个重要变化就是纳瓦特尔语进入中学课程,具有和法语、英语同等地位,许多大学还用纳瓦特尔语教授课程,反映了国家鼓励使用和保护印第安语言的目标[35]。1992年1月,通过了重新修订的宪法第4章第27条,官方承认了墨西哥多语言多文化的特点,规定各印第安族群的语言、文化、风俗习惯、资源以及特有的社会组织形式受法律保护;各印第安族群有权使用母语参与司法事务。这是独立后第一次在宪法中明确承认印第安社区存在的合法性,并将墨西哥文化溯源到印第安文化[36]。2001年,墨西哥政府进一步修订宪法,第2条强调对印第安语言文化传统予以保护。其中与印第安族群相关的内容如下:国家政策的制定要与印第安社区的实际相结合,承认并强化印第安人具有的权利及社区的自决权,在自治、经济、文化等多个层面赋予印第安社区参与权;保障印第安人的教育权利,支持双语双文化教育,印第安人的教育需要本社区的参与,且这一参与须建立在对本族群文化的认知及社区生活的基础上[37]。政府、非政府组织和印第安群体在政策制定过程中,有权追求各自的目标,从而获得各民族丰富语言和文化的全部潜势。
近年来,政府对双语教育政策的支持使双语教育逐渐走向正轨。目前,西班牙语仍是学校和服务项目中正式使用的语言。然而,在墨西哥的许多地区,多语制盛行,使用西班牙语与一种土著语言或一种国际语言(主要是英语)。墨西哥从双语制到多语制政策的演变,表明了政府既承认官方语言,也承认土著语言的资源价值,同时也认可国际语言的交际价值。多语制方案的发展,意味着各个地区可以根据当地的实际,进行有针对性的选择,这也是印第安语言维护中的里程碑式进步,也反映在民族整合过程中政府逐渐调和“统一化”与“多元化”二者的关系。
(三)天主教的传播
墨西哥是仅次于巴西的第二大天主教国家,82.7%的人口信奉天主教,9.7%的人口信奉基督教新教,其余人口信奉其他宗教,或没有宗教信仰。天主教在墨西哥的传播过程中,采取了更灵活的方式,在保持其基本原则不变的前提下,允许天主教与当地宗教的融合[38]。而这种融合,始于天主教传教士对土著语言的态度与学习。
尽管西班牙殖民者颁布立法规定天主教信徒需使用西班牙语,但是,天主教传教士完全没有遵守这些法令,甚至使用印第安语传教,因为他们认为只有使用母语才能真正理解上帝的旨意[39]。在16世纪,皈依天主教的首要条件就是要学习印第安语言和文化。而且,由于许多传教士信奉语言知识能强化传教工作,他们开始学习印第安语,并教印第安抄写员用罗马字母书写印第安语,这些传教士在16世纪后期还对土著语言进行了广泛研究。所以,这一时期出现了大量的用纳瓦特尔语、米斯特克语、萨巴特克语、玛雅语等书写的像是祈祷文和教义问答书等文献资料[40]。传教士们还根据收集的语言资料,编撰了大量的语法和词汇辞典[41],纳瓦特尔语重要的语法和字典就出自这一时期,还出现了萨巴特克语和米斯特克语的语法。但是,早期的书面语法是根据拉丁语和西班牙语模式编写的,缺乏一致的拼写标准,说明还没有发明标准的正字法[42]。同时,殖民统治前起媒介作用的许多语言,如纳瓦特尔语、玛雅语、瓦哈卡的主要语言和拉丁语仍在许多场合使用,执行行政和宗教职能[43]。
殖民时期,西班牙天主教传教士在一定程度上为维护印第安语做出了重要贡献,尽管其初衷是由于传教及信仰的需要。天主教传教士成功地使土著群体改变宗教信仰的关键因素之一是天主教对土著群体的精神征服是建立在对土著语言认同的基础上。天主教为墨西哥提供了一种相对缺少的理念和意识形态的外壳,对墨西哥特殊的民族文化和社会制度的形成有显著影响,为在一定程度上超越种族和阶级界限的国族认同打下了基础。墨西哥的主保圣人——瓜达卢佩圣母的形象是圣母玛丽亚与印第安神明相结合的再创造,瓜达卢佩圣母的节日是最重要的宗教节日。天主教徒对主保圣人的崇拜可以说是国族认同的一个象征,表达了墨西哥人民的选择[44]。
四、结语
按照语言民族主义的观点,一个民族的主要属性是由其语言、文化、宗教等决定的,而文化、教育、宗教在墨西哥民族整合过程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三者的合力形成了印第安族群的国族认同。其中,文化和宗教属于语言意识,教育属于语言实践。全球化背景下,国族认同随着多元文化的发展变迁而不断发生变化,而且变得越来越复杂。国族认同既要考虑族群认同的存在与价值,又要为各族群主体的自由选择创造条件并提供可能的政策支持[45]。族群认同不是简单的文化认同,国族认同也不是简单的政治认同。族群认同中包含了民族共同体的政治利益诉求,而国族认同中也包含了族群内部和族群之间历史文化的渊源关系与联系性,并以此互为基础[46]。统一性与多元化的整合关系到民族团结与国家统一,墨西哥民族整合的成功也源于成功地处理了二者的关系。
因为孕育印第安文明的悠久历史,墨西哥被视为文明古国;因为拥有多样性的土著语言,墨西哥还被视为复杂的多语制国家。印第安人国族认同的形成仍离不开政治与混合文化的整合。国家政治精英为了实现各自的政治利益,需要赢得占人口比例很大的印第安群体的支持,也不得不适当地向印第安族群妥协,给予他们一定的政策倾斜。印第安人并不反对混合文化,不排斥西班牙语,但同时渴望保护自己的语言和文化。土著语言的多样性深深植根于墨西哥的语言文化之中,是文化资源而不是问题。印第安语的维护与发展是印第安族群国族认同得以稳定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所以,印第安言语社区采取积极措施和努力是维护印第安语言的重要方式。尽管墨西哥的语言规划中存在许多对立和矛盾,在历史上起支配作用的“一个民族、一种语言”的观念仍没有消失,但是,语言多样性的意识形态已深入人心。多语共存是语言生态的基本条件,多语共存有利于语言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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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贺卫光责任校对戴正)
[收稿日期]2016-05-11
[基金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中国民航大学专项“拉美地区双语教育与民族认同研究”(项目编号:3122014F007);天津市教委重大科研项目(项目编号:2012ZD39)
[作者简介]曹佳(1975—),女,吉林公主岭人,中国民航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外语教育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语言政策、外语教育研究。
[中图分类号]C9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140(2016)04-0001-07
On National Identity of Indians in National Integration of Mexico
Cao Jia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Civil Aviation University of China, Tianjin, 300300;National Research Center for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Abstract]Mexico is a nation of multiple languages and ethnic groups. Besides Spanish as the official language, there are 62 aboriginal languages. In the time of colonial ruling and the early time of independence, the universalization of Spanish led to the extinction of many Indian languages. In 1970s, the ethnic awareness of the Indians was aroused. The Indians actively participated in economic and cultural activities of the nation, urged the government to accept the reality of multiple languages and cultures and adjust bilingual education policies targeting at Indian groups. In the national integration, the promoting factors of the formation of Indian national identity are the formation of hybrid cultures, development of bilingual education policies and the spread of Catholicism. By successfully handl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ntegration and diversity, Mexico helps Indian groups achieve the maintaining and strengthening of national identity in the process of national integration.
[Key words]national integration; bilingual education; national ident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