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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义军时期敦煌地区的佛教与军事关系研究

2016-02-19陈双印赵世金

关键词:义军沙门僧人

陈双印,赵世金

(兰州大学 敦煌学研究所,甘肃 兰州 730020)



归义军时期敦煌地区的佛教与军事关系研究

陈双印,赵世金

(兰州大学 敦煌学研究所,甘肃 兰州 730020)

归义军时期敦煌地区佛教盛行,佛教教徒也遍布社会各个阶层,尤其是在归义军时期敦煌地区的佛教与军事关系逐渐密切,充分反映了敦煌地区佛教社会化的特点。本文主要从敦煌地区军事阶层(将领、士卒)与佛教信仰的关系作为出发点,讨论了他们信仰佛教的目的、方式以及信仰的对象。在文章的末尾讨论了敦煌地区的佛教文学与边塞文学中的军事文学之间的一些关系。

佛教;军事;唐五代宋初;归义军将士

一、中原地区的佛教与军事略论

佛教与世俗政权的有机结合是它能够迅速发展壮大并且长期存在的一个重要因素,到了唐五代以后这种趋势更加明显,佛教僧徒完全冲破原来那种在严格的戒律禁锢下生存的方式,趋于世俗化。佛教与军事的关系也逐渐密切,开始抛弃了“佛子不得军中往来”[1]“若比丘二宿三宿军中住,或时观军阵斗战……波逸提。”[2]这些严厉的戒条,建功立业的愿望与保土兴国的忠义思想从士人扩展到僧徒的身上。当然随着社会各个阶层对于佛教信仰的进一步深入,在战争中的将士面对朝生夕死、命运无常的恐惧,把自己生命的存在和仕途的升迁寄托于虚幻的佛教信仰之中。另外,作为帝王或者统军作战的将领则往往把军队的胜利也寄托在佛教上,佛教也可以作为他们对士卒控制的一个工具。在正史、传统的佛教典籍、或者出土文献中,以上的情况都有体现。六祖得法之后,首度之人即为军人,“……来至半路,尽总却会。唯有一僧,姓陈名惠顺,先是三品将军,性行粗恶,直至岭上……能于岭上传法惠顺。惠顺得闻,言下心开。”[3]当然,军人出家在隋唐五代是非常普遍的,并非惠顺一例。牛头山智岩禅师在出家为僧之前,也是一名军人,“牛头山智岩禅师者,曲阿人也。姓华氏,弱冠智勇过人,身长七尺六寸。隋大业中为中郎将,常以弓挂一滤水囊,随行所至汲用,累从大将军征讨,频立战功。唐武德中,年四十,遂乞出家”[4],而唐京师奉恩寺智严也有同样的经历,“(智严)姓尉迟氏,本于阗国质子也,名乐,受性聪利。隶鸿胪寺授左领军大将军上柱国封金满郡公,而深患尘老唯思脱屣。神龙二年五月乞以所居宅为寺,敕允,题牓封恩是也,相次乞舍官入道。”[5]至于军人为何频频出家,学界也有所研究,而大多人持有一个大相径庭的观点,就是“佛教已从超世脱俗,转变为入世合俗的新型佛教”[6],佛教也是许多士兵逃避军法、逃避力役的一个最好的场所,也就是所谓的“漏网背军之背,苟剃削以逃役”。[7]另外,我们认为将士出家的增多也象征着佛教信仰的普遍化,以及在动乱的年代,世俗将士对于命运无常的失落感促使了这种情况的产生。

世俗政权中的军人出家只是佛教与军事相互紧密联系的一个方面的象征,而僧人与军队的关系逐渐密切,越来越多的将士信仰佛教,把自己的命运也寄托在佛教上这是两者之间联系的另外一个方面。在唐王朝建立的初期,僧人为唐朝军队的胜利做出过贡献。“高祖起义之初,曾在华阴祀佛求福”[8]而在武德七年,高祖明令僧人参军,而秦王李世民则直接把僧人用于战争,“秦王平王世充,稍借嵩山少林寺僧之威力”[9]李世民在平定各方割据势力之后,“为战亡人设斋行道,于战场轩伽蓝十有余寺”[10]“秦王破薛举于豳州,立昭仁寺;破宋老生于吕州,立普济寺;破宋金刚于晋州,立慈云寺;破刘武周于汾州,立弘济寺;破王世充于邙山,立昭觉寺;破窦建德于郑州,立等慈寺;破刘黑闼于洺州,立招福寺;征高丽后,于幽州立悯忠寺,均为阵亡将士造福也。”[11]李世民重视佛教与军队的关系,力图从最大程度上使得佛教能够为军事服务,也达到了一定的效果,不管太宗出于何目的,他建造寺院普度阵亡士卒是其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太宗之后,僧人与军队之间的关系比较密切的一些特征也频繁出现。武则天时期,她也曾经授予自己所宠信的僧人薛怀义军职,“永昌中,突厥默啜犯边,以怀义为清平道大总管,率军击之,至单于台,刻石纪功而还。加辅国大将军,进右卫大将军,改封鄂国公、柱国,赐帛二千段……长寿二年,默啜复犯塞,又以怀义为代北道行军大总管,以李多祚、苏宏晖为将。未行,改朔方道行军大总管,以内史李昭德为行军长史,凤阁侍郎、平章事苏味道为行军司马,契苾明、曹仁师、沙吒忠义等十八将军以讨之。未行虏退,乃止。”[12]就连赫赫有名的七祖神会也在唐朝的军事史上留下了自己的事迹,“十四年范阳安禄山举兵内向,两京版荡驾幸巴蜀,副元帅郭子仪率兵平殄,然于飞挽索然,用右仆射裴冕权计,大府各置戒坛度僧,僧税缗谓之香水钱,聚是以助军须,初洛都先陷,会越在草,时卢弈为贼所戮,群议乃请会主其坛度,于时寺宇宫观鞠为灰烬,乃权创一院悉资苦盖,而中筑方坛,所获财帛顿支军费,代宗郭子仪收复两京,会之济用颇有力焉。”所以,在平定安史之乱的过程中,神会为了给唐朝军队筹措军费可谓不遗余力,这也使得他与唐王朝统治者有了密切的联系,得到了他们的支持,作为南禅代表的神会才有能力明目张胆的向已经贵为“两京法主,三帝门师”的神秀一系挑战,促使南北二宗正式分裂。南宗乘势而起,逐渐取代北宗的地位,最终奠定了禅宗史上“一叶五花”的昌盛。从薛怀义和神会两个人的事例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唐王朝的军队中,我们也能够找到僧人的影子。当然,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会昌灭佛,武宗严厉的打压佛教,佛教徒为了保命也纷纷退出世俗政权的参与中,佛寺大批毁灭,僧人勒令还俗,在唐末黄巢起义之中,根据汤用彤先生的考证,亦有许多僧人参加,“唐末王仙芝、黄巢起义,山东江淮之民短期间从之者数万……武宗毁法,未祥为僧人谋生之计,亦为其因之一也。”[13]由于对佛教的不合理处置,使得本可以为唐王朝政权效力的佛教僧徒却走向了敌人的阵营。在武宗去世之后,佛教又开始被扶持,但是唐王朝中央政权逐渐分崩离析,佛教徒与地方割据政权又联系起来了。“安史之乱以后,黄河以北地带为藩镇割据地带,杀戮无常。军事将领亦感到朝不保夕,恐悸不安,于是有削发为僧的。”[14]面对着长期的战乱“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的军事将领尚且如此,那些生活无着、朝不保夕的老百姓,选择出家来逃避,也是正常的事。”[15]社会各个阶层的人都大量出家,造成僧人团体的急剧膨胀,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所以各个割据政权也力图得到佛教教徒的支持,使得自己的军队能够在诸侯混战中,保持绝对的优势,而这种状况一直保持到了宋代的统一。

以上为唐五代时期中原地区佛教与军事关系的一些基本情况,具体总结起来就是佛教教徒与世俗政权的军队关系密切,他们要么为军事长官出谋划策,要么为军队筹措军费,甚至各别佛教僧人直接指挥军队战斗,并且身临前线。另外,将士也普遍信仰佛教,为阵亡士卒广立寺塔,以及对于金刚经和毗沙门天王的崇拜,他们也把杀生之后恐惧的消除寄托在佛教上。

敦煌地区的佛教与军事的关系具备了以上所提到的一些特征,又具备了自己的特点,这是由敦煌地区的政权组织形式和地域特色决定的。当然,我们也可以从丰富的出土文献中寻找到唐五代时期敦煌佛教与军事关系的一些特点,这是其他地区本身不具备的。唐五代北宋时期敦煌地区僧人数量相对比较庞大,据黄颖先生研究认为:“唐五代时期,敦煌佛教持续发展。吐蕃统治时期(781年—848年),敦煌佛寺从13所增至17所,在25 000左右居民中,僧尼将近千人;归义军时期(848年—1036年)历任节度使多信奉佛教,佛教一直在当地社会中占统治地位。”[16]关于敦煌地区的佛教与军事的关系,许多学者在文章中略有提及,但并没有进行专门的研究,本文从敦煌地区的僧人与军队、敦煌地区的军事将领与佛教信仰、敦煌地区的佛教文学与边塞文学等三个方面来探讨唐五代宋初敦煌地区的佛教与军事关系,力图再现两者之间相互联系的原貌。

二、敦煌地区的僧人与军队

归义军时期敦煌地区的僧人与军队的关系在许多出土文献中都有体现,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一个作用就是僧人为军队在战争中出谋划策,张议潮统治时期的僧人法心和悟真就是这方面的典型。敦煌文书P.4640《住三窟禅师伯沙门法心赞》[17]曰:

禅伯,即谈广之仲父也。本自轩门,久随旌旆。三秋弥猎,陪太保以南征。万里横戈,执刀鋋于瀚海。既平神乌,克复河湟。职业嵩隆,以有悬车之至(志)。数年之后,师乃喟然叹曰“樊笼人事,久累沉阿(疴)。侚日趋名,将无所益。”遂辞旆戟,南入潢(湟)源。舍俗出家,俄然落发……从事随旆兮东征,凌霾霰兮万里扬旌。复河湟之故地,运鹤烈之雄足。美军中之赳赳,实武幕之将星。东收神武(乌),西接二庭。军屯偃月,拔帜柳营。

根据郑炳林先生考证,这篇赞文作于咸通十三年(872年)之后[18],显示出主人公法心和尚跟随张议潮南征北战的故事,当然这是在他未出家之前的辉煌事迹,但是也反映出了敦煌僧人指挥战争甚至冲锋陷阵的趋势。

如果说法心和尚只是一个不太显著的例子,那么和尚悟真与军队的事件就显得特别典型。悟真是吐蕃以及归义军前期敦煌名僧之一,历任灵图寺主、都法师、都僧录、副僧统、都僧统,是晚唐五代历任都僧统中任职时间最长的一位。他参与了张议潮收复敦煌这一伟大事迹,是敦煌佛教与军事密切联系的一个典型事例,P.4660《都僧统唐悟真邈真赞序》[19]曰:

裁诗书而靡俗,缀□简而临机。赞元戎之开化,从辕门而佐时。军功抑选,勇效驱驰。

又P3720《悟真文集》曰:

沙门悟真,自十五出家,二十进具,以师学业,专竟寸阴。年登九夏,便讲经纶,闲孔无余。特蒙前河西节度使故太保随军驱使,长为耳目,修表题书。

所以悟真在归义军幕府中辛勤工作,“在他专任释吏期间,仍然在沙州政治生活和社会活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可以说是晚唐五代时期敦煌著名的‘政治和尚’。”[20]当然,在政治局势相对混乱的沙州地区,估计沙门悟真在归义军对外战争中长期出谋划策。

敦煌僧人也积极参与镇守边界的事务,在敦煌文献S.528《三界寺僧智德状》这篇文书中有鲜明的体现;

智德忝是僧人,家无伫(贮)积,自恳(垦)自光,以给资粮……口承边界,镇守雍归。

这篇文书的主要意思就是僧人智德自愿前往边地雍归,参与戍守事务。郝春文先生认为“从吐蕃占领敦煌到北宋时期,敦煌地区的僧人有服兵役的任务”[21]郝先生对敦煌僧人服兵役进行了详细的阐述。我们也可以从敦煌出土的文献中了解到僧人参军,甚至上阵杀敌这一特殊的表现。P.3249背《军籍残卷》是一份归义军前期的军籍名簿,冯培红先生认为“这件文书很可能是克复凉州之后,前归义军节度使张仪潮的除阵亡将士之外的残剩军事名单”[22],由于与唐代军队中“队”的人数相差较远,所以军籍簿上的人名就是在攻克凉州这场残酷的战争中剩下的人员。在这篇名单中共有75人,其中僧人为十五人,约为百分之十二,这个比例是非常大的,我们不能推断出到底这支部队中的僧人是否参加了收复凉州这次残酷的战役,即便是没有参加,只作为部队的后勤保障人员,这个数量也是惊人的。当然,在如此残酷的战争中,身强力壮的僧人可能也不会仅仅作为参谋或者后勤保障人员,毕竟张仪潮都在这次战争中身先士卒,僧人没有不参加战斗的可能。另外,在伦敦印度事务部馆藏敦煌吐蕃文书Fr.12号《原籍表》[23],为吐蕃统治敦煌时期的另一份军籍残卷。该残卷存旗手、射手以及从卒等48名,其中射手21名,在这21名射手中,僧人为10人,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可见在这一时期,僧人完全充当着军队中战士的角色,冲锋陷阵、上阵杀敌、浴血奋战这些佛教严明禁止的戒条被敦煌僧人完全抛弃,也说明了唐五代宋初敦煌地区佛教世俗化倾向比较严重。

敦煌僧人除了作为幕府参谋,为将领出谋划策,或者直接上阵杀敌之外,也有充当镇兵者或者防御人,S.8677V号《奉教授处分防北门头僧俗名目》载:“胜词、灵义、虚悟、弘法、常诠、真诠、董师、富奴等九人为防守敦煌‘北门头’的‘防人’,其中除了富奴之外都是僧人。”[24]从这篇文书中我们了解到僧人也可能作为防守者,保卫敦煌地区城池的安全。

除了上述僧人与世俗军队之间的一些联系之外,僧人仍然担任着自己本来的职务,例如为阵亡士兵超度亡灵,每逢将士出征,就为军队施法求福,迎送兵马、军兵。陈大为先生对于敦煌僧人迎送兵马,看望武职官员进行了详细的论述[25],他认为,这些事务都是寺院中僧人的基本职责。当然由于寺院的具体状况具有差别,例如寺院与归义军政权关系的密切程度、寺院本身的经济承受能力、寺院在敦煌地区寺院群中的地位等,由于各方面的不同,陈大为先生只是将敦煌地区的净土寺作为重点研究对象,指出敦煌地区的一些佛教寺院对于归义军政权做出了贡献。

所以在唐五代宋初时期敦煌地区的僧人不仅仅承担着为归义军政权负担兵役的重任,而且许多僧人完全抛弃了佛教戒律中“不杀生”这个最基本的戒条,上阵杀敌,冲锋陷阵也是他们的职责。而一些高级僧侣也接受归义军政权授予的世俗官职,为出征的将领担任高级参谋的角色。筹措军粮、迎送军队、探望归义军政权中的文武官员都是他们的一些基本职责。敦煌僧人的这些特征反映出敦煌地区佛教的社会化现象,这些状况甚至比中原地区更加成熟,这也是敦煌地区佛教兴盛的一个重要原因。另外,这也反映了佛教与儒教相互交融的特点,忠孝观念、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也逐渐被佛教吸收,开始与世俗政权中的军队密切联系起来。

二、敦煌地区的将士与佛教

上文已经提到敦煌地区的各个阶层都是信仰佛教的,那么敦煌地区在唐五代宋初将士们对于佛教信仰的表现形式,甚至归义军政权的军队对于佛教信仰的表现形式如何呢?我们从敦煌文献中一窥究竟。

在敦煌莫高窟492个洞窟中,几乎都有供养人画像,每一个画像都有榜书题记,大概共有七千多条。段文杰先生将其划分为五个种类,即“地方官吏、戍边将士、寺院僧侣、庶民百姓等、各少数民族人物”,其中戍边将士主要包括“当时河西、敦煌、玉门关、阳关等地的节度使、军将、校尉等。”[26]这反映出敦煌地区归义军政权军队中的将士对于佛教信仰的特征,题记如下;

第9窟

朝散大夫沙州军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国西郡李弘一心供养。

第39窟

孙木行都料兼步军队头像奴一心供养。

孙步军队头像□一心供养。

第55窟

故敕河西陇右伊西庭楼兰金满等州节度使检校太尉兼中书令托西大王讳议金供养。

姪……瓜州防御使……

第100窟

故敕陇右伊西庭楼兰金满等州节度使检校中书令……大……议金

敕河西归义军节度押番落等使检校司空开国公曹元德一心供养

第107窟

亡男前河西节度□子将头衙正兵马

使蔵子一心供养

如上内容,在敦煌各个洞窟中都是比较常见的,许多戍边将士都在莫高窟各个洞窟中有自己的供养画像和供养题记,其中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与曹元德最多,除了他们的地位在敦煌地区最高之外,也突出了他们对于佛教至高无上的信仰。在唐代中期以后禅宗迅速崛起,也很快传入到敦煌地区,“禅宗在敦煌各个阶层中都有信徒”[27],其中许多将士也都信仰禅宗;

第113窟

御前散兵马史承人(大)木(乘)顿悟贤者朱三一心供养

信仰禅宗的朱三为御前兵马史,是将士信仰禅宗的典型代表,从以上内容可以看出在唐五代宋初敦煌地区的将士大都信仰佛教,也显示出佛教信仰在敦煌地区的社会化现象,具有普遍性和广博性。

当然敦煌地区世俗政权的军队对于佛教的信仰形式主要有哪些方面,一些学者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探讨,其中主要包括李正宇先生、党燕妮博士、陈大为先生,他们认为将士们对于毗沙门天王、海龙王、观世音、药师佛的信仰,写经,修建功德窟等方面。

“毗沙门天王信仰是唐五代以后在我国各地区非常流行的一种信仰,宋代以后更与唐代大将李靖的故事融为一体,‘托塔李天王家喻户晓’,完全成为中国化的神灵了。”[28],毗沙门天王信仰的广泛传播与其自身的特点有密切的关系。毗沙门天王是天界众神中对佛教徒最为热心护持的神祗之一,具有极大神威,可以消灾免祸、保家护国、救人施福,其威力远远大于其他几位天王,唐初就已经传入皇室和军队,受到当时人们的崇拜。《宋高僧传》卷一《唐京兆大兴善寺不空传》载曰:“天宝中,西蕃、大石、康三国帅兵围西凉府,诏空入,帝御于道场。空秉香炉,诵仁王密语二七遍,帝见神兵可五百员在于殿庭,惊问空。空曰:‘毗沙门天王子领兵救安西,请急设食发遣。’四月二十日果奏云:‘二月十一日城东北三十许里,云雾间见神兵长伟,鼓角宣鸣,山地崩震,蕃部惊溃。彼营垒中有鼠金色,咋弓弩弦皆绝。城北门楼有光明天王怒视,蕃帅大奔。’帝觉奏谢空,因敕诸道城楼置天王像,此其始也。”[29]所以可以看出,毗沙门天王在一些情况下可以帮助军队获得胜利,对其崇拜也是可想而知的。另外不空把仁王与毗沙门信仰联系了起来,所以《仁王经》的传播也促进了毗沙门天王信仰的发展,在唐代政府非常推崇。每逢敌军入侵,唐王朝帝王或者将领都要诵读《仁王经》,“(永泰元年)冬十月己未,复讲《仁王经》于资圣寺。吐蕃至邠州,与回纥相遇,复合从入寇。辛酉,逼奉天。癸亥,党项攻同州,焚州民庐舍。丁丑,郭子仪说谕回纥,令与吐蕃疑贰。庚辰,子仪先锋将白元光合回纥军击吐蕃之众于灵台县之西原,斩首五万级,俘获人畜凡三百里不绝。辛巳,京师解严。”[30]又“每西蕃入寇,必令群僧讲诵《仁王经》,以攘虏寇。苟幸其退,则横加锡赐。胡僧不空,官至卿监,封国公,通籍禁中,势移公卿,争权擅威,日相凌夺。凡京畿之丰田美利,多归于寺观,吏不能制。僧之徒侣,虽有赃奸畜乱,败戮相继,而代宗信心不易,乃诏天下官吏不得箠曳僧尼。”[31]所以《仁王经》的广泛传播促进了毗沙门天王信仰的盛行,尤其是在军队中表现更为突出。唐五代宋初敦煌地区的世俗军队政权也受到这种思潮的影响,将士大多都信仰毗沙门天王。早在北魏时期,瓜州刺史东阳王元荣就开凿了石窟一座以及出资抄写大量佛经,这些佛经也大都与佛门毗沙门天王有关[32]。由于统治者的提倡,到了唐五代宋初敦煌地区毗沙门天王信仰比较盛行,敦煌地区也出土了大量与毗沙门信仰有关的文献。在敦煌写本S.4622《毗沙门天王缘起》强调只要读诵《金光明经》,请求毗沙门天王以及毗沙门天王率眷属作为护助,军队就可以获胜,详文如下:

令彼恶敌自然降服,忧愁疾役亦得除□,所有军兵悉皆勇健,国内人民受诸快乐又P.3787《己卯年(979)军资库司处分状》14件状中第一状、第三状为:

军资库司

伏以今月廿日,楼上天王常及神堂上灰麻贰拾斤,未

蒙判凭,伏请处分

己卯年八月日都头知军资库官张富高

军资库司

伏以今月三日,楼上天王常、佛堂子上灰麻壹斤,五日准旧泥

火炉麻二斤,伏请处分

己卯年九月日都头知军资库官张富高

与中原地区相同,在敦煌城楼上也有毗沙门天王堂,而P.3787则反映了军资库司对敦煌城楼上的毗沙门天王堂做了重修或者重建。[33]这两条事例反映出敦煌地区世俗政权中的军队以及将士们大多都信仰毗沙门天王,因为毗沙门天王有巨大的威力,可以保军护国,是战胜敌人的法宝,“凡是有军队的地方,往往伴随着北方毗沙门天王的图像或者祠堂”[34],在敦煌壁画中,毗沙门天王的形象随处可见,所以在当时敦煌地区的世俗政权军队对其信仰是非常广泛的。

唐五代宋初时期归义军政权的军队也信仰龙王、观音、药师佛等。其中对于龙王的信仰尤为突出,在敦煌地区出土的文献中,有大量关于这方面的记载,例如;

S.2146《行军转经文》曰:

先用庄严护世四五,龙神八部,愿威光盛,福力增,使两阵齐威,北戎伏款。

又S.4245《河西节度使司空造佛窟功德记》曰:

时有我河西节度使司空先奉为龙天八部,护塞表而恒昌;社稷无畏,应法轮而常转。刀兵罢散,四海通运……

以上两则材料反映了敦煌地区军队对于龙王的信仰,在归义军将士的心中龙王可以使得北戎款塞、军阵奇威、国家恒昌,所以龙王的信仰扩展到军队中,尤其是统帅军队的归义军主帅。当然对于龙王的信仰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在《敦煌愿文集》所收录的217个卷号中,有124篇有关龙王信仰的文章,涵盖了各个方面[35],足见其信仰的广泛性。另外,归义军将士也对观音、药师佛都有信仰,就其原因而言,与海龙王信仰大同小异,都是为了军队在战争中可以获胜,也祈求国家昌盛,军队昌盛。

唐五代宋初归义军政权的军队对于佛教的信仰通过怎样的形式表现出来呢?主要包括建造功德窟、抄经、供养、以及重视建立与僧侣的关系。从敦煌供养人画像中,我们可以看出许多归义军将士的供养画像,他们对于佛教信仰是比较虔诚的,至于他们为什么如此虔诚的信仰佛教,其原因无非包括祈求国泰民安,祈求军队获胜,为在战争中阵亡的将士超度亡灵,当然也包括许多士卒戍边在外,祈求家人平安。“他们奉佛是为了达到心理安慰、精神寄托和解决现实之苦,一些士卒是受到了当时社会风气的感染。另外,佛教在中晚唐以后逐渐完成了世俗化和本土化,使得将士有机会接触佛教,也对他们的心理产生了一定的约束力”[36]这在唐五代宋初时期的敦煌地区对于将士提供了更大的一个平台,因为敦煌地区的佛教异常兴盛,甚至超过了中原地区,无论是吐蕃时期、还是归义军时期,统治者都推崇佛教,没有受到世俗政权的约束,所以将士与普通信众一样,对佛教是比较推崇的。

三、敦煌佛教文学与边塞军旅生活

敦煌地区出土的大量文学作品都体现了边塞文学的特征,“敦煌边塞文学更多的侧重于反映了当地的边塞状况”[37]许多僧人的文学作品反映了边塞归义军将士的一些特征,许多僧人也参加世俗政权中的一些活动,他们的著述也带有佛教文学特点和边塞军事文学的特征。另外,一些佛教信徒所作的佛教斋文也有边塞军事文学的色彩,从这些文学作品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当时敦煌地区将士的军旅生活以及在与周边少数民族战争中的艰苦斗争,是文学史上最宝贵的财富。

敦煌宗教文学中最多的就是佛教应用文学,这些作品包含了祈愿、发愿、还愿、追福、礼赞等,这些篇章即带有佛教色彩,也由于边境地理环境以及风俗人情的影响,具有边塞军事文学的特征。例如:

P.4626《释门文范·征行号》:

今辰北狄无虞,而南番屡逼。公乃龚行庙算,远征王威,章□采衣,佩龙泉剑,里(理)粮坐甲,其在于斯。然后决誓三军,横行十万,长驱大漠,威慑山川。何(河)洛羯戎,莫敢骚动。

这是河西节度使期间唐军一次出征南番前的祈祷文,虽然是佛教文艺,但是文中却有浓厚的军旅色彩,显示出唐军将士的勇猛无敌。

P.4660《康使君邈真赞并序》:

威哉康公,族氏豪宗。生知礼仪,禀气恢洪。夙标勇捍,早著骁雄。练磨星剑,蕴习武功。虚弦落雁,射比冯蒙。辕门处职,节下高踪。助开河陇,有始存终。南征北战,自西自东。三场入战,八阵先冲……

这是河西都僧统悟真和尚为康使君写的一篇邈真赞,充分的反映出僧人文学中带有边塞军事文学色彩,显示出康使君南征北战、骁勇无敌的形象。当然僧人为世俗军队中的将士的邈真赞都有这样的特点,显示出敦煌地区的佛教文学深受敦煌边塞地理风俗的影响,带有边塞文学特征。许多僧人的作品都反映了这样的特点,如P.3681《奉酬判官》是悟真作的一首七言诗,诗云:

姑藏重别到龙难,屡瞰星河转地回。十里猘戎多狡猾,九垄山河杜往来。幸沐尧风威化被,征骑稀散渐回开。结好□蒙(后缺)

又P.3720云:

悟真未敢酬答和尚故有辞谢:生居狐貊地,长在碛边城,未能学吐凤,徒事聚歌吟。

这是两首悟真和尚的诗,表现出僧人悟真也关心边地情况,毕竟在敦煌地区少数民族聚集较多,戎多狡猾,九垄山河也受到戎夷的侵扰,带有浓重的边塞特色。悟真的作品在敦煌出土文献中数量较多,也最具有边塞军事文学的特征,是这一时期佛教文学与边塞军事文学相融合的典型事例。另外许多功德记中也能看到这种特征,例如S.530号《大唐沙门释门索法律义辩和尚修功德记碑》:

则玉塞敦煌,刺石壁而泉飞。一带长河,镇神沙而白净。渥洼小海,献天骥之龙媒。瑞草秀七净之台,庆云呈五色之佳气……全孤垒于三危,解重围于百战。

P.3097《归义军节度使令公受佛付嘱文》:

(前略)伏慰令公,抱文武之才,尤精三略,得黄公之秘术,□孙子之六韬,寿位在舜平之年,官登继尧康之岁,故得我皇帝两顾类赐,络绎而来。伏诏委北狄之戎,按节捍天山之虏。所以玉关□□,野老谋五裕之谣;设法养人,牧童咏叹黄老之政。三边廓清,阵云卷静于阳关;五府清平,禾稼丰永于百稔。(后略)

这两篇文章也反映出了边塞文学特征,尤其是后一篇《归义军节度使令公受佛付嘱文》,歌颂了归义军节度使精于军旅,文武兼备的将领之才。也体现出作为当地的佛教徒对于归义军将领保家卫国、殊死搏战的赞赏。

边塞文学中包含着大量的有关军事战争的文章,突显出敦煌地区归义军将领骁勇无敌,在战争中所向披靡的特点。当然也显示了在唐五代宋初敦煌地区各民族矛盾尖锐,长期处于战乱之中。这些边塞军事文学是敦煌地区将士生活的真实写照,“弱水坚冰连积雪,燕山雾雪助寒云”,在如此艰苦卓绝的环境中,归义军将士破敌擒酋的赫赫战绩是唐五代宋初历史中重要的篇章。

五、总结

归义军时期敦煌地区佛教盛行,各个阶层大都信仰佛教,当时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以及社会生活都有佛教的烙印,尤其把军事与佛教结合起来开启了历史的新篇章。军队对于佛教的信仰既包括上层军官,也包括下层士卒。至于他们信仰的目的,则包含多个方面,将领祈求在战争中自己的军队能够取得胜利,士卒长期戍守边关,祈求家人平安,也希望自己在战争中能够平安。他们信仰的方式主要包括建立功德窟,这当然仅仅局限于归义军中的上层将领。另外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卒,都一心发愿抄写佛教经文,达到自己的目的。至于信仰的对象则是各种各样的,例如对于毗沙门天王、观音、药师佛、龙王的信仰,以及一些比较特殊的经文的崇拜,例如《金刚经》《仁王经》等。佛教教徒也与世俗政权的关系联系得异常紧密,许多僧人都参加了军队,甚至直接上阵杀敌,这与佛教早期的思想严重违背,凸显了佛教进入中国之后世俗化的特点。当然许多僧人的作品,或者是世俗信众的一些文学作品也深深的打上了边塞军事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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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士宏责任校对包宝泉)

1001-5140(2016)03-0034-08

2016-02-09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归义军时期敦煌僧人身份社会化研究”(项目编号:15BZJ017)

陈双印(1971—),男,甘肃会宁人,博士,副教授,主要从事敦煌文献与佛教史研究;赵世金(1990—),男,甘肃庆阳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佛教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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