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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人》中非线性叙事的结构与意义

2016-02-13王朝婷

关键词:创伤

王朝婷

(南开大学 外国语学院, 天津 300071)

【文学】

《坠落的人》中非线性叙事的结构与意义

王朝婷

(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300071)

[摘要]《坠落的人》是唐·德里罗反思“9·11”恐怖袭击事件的重要文学作品。小说结构上重要特点是采用非线性叙事结构,叙事的时间不再遵循物理时间,时间线被打乱,具体表现在碎片化叙事和环形叙事。碎片化叙事主要表现在小说中叙事的时间、空间不断转换,具有无序性、碎片性;而环形叙事主要表现在小说的开头和结尾的叙事形成一个封闭的环形。结构为主题内容服务,这样的非线性的叙事结构突出了“9·11”事件对美国人民造成的重大创伤,虽然人们在不断疗伤恢复,然而,伤痛却很难彻底从记忆中抹去。

[关键词]坠落的人;非线性叙事结构;碎片化叙事;环形叙事;创伤

2001年9月11日,美国纽约世贸中心的“双子塔”遭遇恐怖袭击,大楼顷刻间被飞机撞毁,昔日的繁华坠落成一片废墟,“9·11”事件是美国历史上继“珍珠港事件”之后遭受的袭击,也被看作是人类历史上迄今为止最严重的恐怖袭击事件。[1]这一事件在美国社会和人民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美国社会各界不断对此作出反思。在文学领域,大量的文学作品涌现,小说、诗歌、戏剧等各种形式皆有,而且作家们还在不断尝试用新的文学创作手段、形式去思考、体现这一事件。在小说创作方面,“‘9·11’所展现的启示录般的毁灭与暴力,激发了本国作家书写‘伟大美国小说’的雄心”[2]。厄普代克、菲利普·罗斯、唐·德里罗等美国优秀的小说作家都推出了自己的反思“9·11”的作品。

在这些作品中,唐·德里罗的《坠落的人》是典型的代表作。德里罗是美国著名的小说家,截止到目前,他已经出版了包括《白噪音》(White Noise)、《地下世界》(Underworld)、《坠落的人》(Falling Man)在内的15部小说,并两次获得普利策奖,在小说创作方面取得了重要的成就。小说《坠落的人》讲述的是男主人公凯斯(Keith)亲身经历“9·11”恐怖袭击,他从被撞的大楼中艰难逃生,在逃生的过程中他亲眼目睹了自己最好朋友的离去,以及其他无辜生命的消逝,这一切都在他内心留下了重重的创伤,所以,他不断尝试各种方法企图疗伤,住到前妻莉安(Lianne)的家中,与同样亲身经历过恐怖袭击的佛萝伦斯(Florence)发生性关系,以及后来到拉斯维加斯做了一名发牌员,试图找回往日的感觉。然而这一切并没有使凯斯摆脱创伤,一直到小说结尾,恐怖袭击带来的巨大伤痛依然徘徊在凯斯左右。

小说在内容上主要突出了创伤主题,在叙事方面,德里罗巧妙地运用叙事策略,“只有通过叙事,我们使用的叙事策略决定了我们对现实的感知。虽然叙事并不能产出现实,但是它可以产出感知现实的工具,这正是一个社会或社会形成所需要的”[3]4。因此,在《坠落的人》中,德里罗运用非线性叙事结构来表现“9·11”事件给人们造成的创伤以及创伤的修复过程,非线性叙事结构也是该小说中最为重要的叙事策略。

通常意义来讲,时间是线性的,很多故事的叙事也会顺承时间推移的顺序,采用线性叙事,从开端,到经过,到高潮,直至最后的结尾,遵循一种整齐的时间顺序,亚里士多德很早就在他的《诗学》中提到,“戏剧这一称号可以赋予那些表现一个完整动作的诗歌”[4]13,“悲剧总是最大程度地将其长度限制在太阳升落的一个周期内”[4]23,之后,亚里士多德的这一思想演化成戏剧创作的“三一律”,受此影响,古典小说、现实主义小说等多采取这种线性的叙事结构。

然而,“19世纪末20世纪初,非理性主义(Irrationalism)在西方大行其道。非理性主义者认为,世界是无序的、偶然的、不可理喻的乃至荒诞的,这种思想催生了现代主义的叛逆者——后现代主义,高举彻底反传统、反理性、反整体性的大旗。后现代主义解构、颠覆了世界由理性、整体性、结构性等东西构成的认知传统而固化的框架,于是,时间‘从过去通往未来的连续性’轰然断裂,思想、观念在非线性流动的时间里,成为散落一地的碎片。”[5]基于这一理念,“后现代主义的文学拒不以开头、中间、结尾这样的成规来创作小说。”[6]12他们大胆地进行文学实验,抛弃完整的、线性的叙事结构,转向非线性叙事结构。“非线性叙事结构抛弃了时间的序列性,表层叙事结构呈现出零散与错乱,具有多维度,多视角,时空错乱与倒置,立体感强烈,没有明显的逻辑思维走向等特点”[7]。德里罗在小说《坠落的人》中,通篇应用非线性叙事的叙事结构,具体体现在碎片化叙事以及环形叙事。

一、碎片化叙事

(一)碎片化叙事结构

“碎片化”作为后现代文学的一个重要概念,最早是由美国当代著名的文论批评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逊(Fredric Jameson)提出来的,“他对这种后现代文化的特征进行了归纳总结,认为后现代文化的首要特征是零散化、碎片化、非连续化,给人一种拼贴感,与此相应的是情感和历史感的消失,以及内在和外在、本质与现象、隐义与显义、真实性与非真实性、能指与所指等几种深层模式的消失。”[8]美国著名作家多克特罗坚持认为“‘我’是社会的,与政治相关的,同样也是碎片化的,不连续的”。[9]84在碎片化叙事结构的应用中,作者有意打破时间、空间等的连续性,形成一定的断层,达到其表达效果。

在《坠落的人》中,我们无法定位一个能将整个文本统一起来的时间线,在阅读的过程中,已经无法顺着常规的阅读顺序去完整地把握某个情节,或理解某个人物。时间和空间早已被德里罗完全打乱,整个故事分散到零乱的碎片中,时间、空间、人物、情节不断转换。例如,在小说开始“比尔·劳顿”部分的第1章中,我们看到的是“双子塔”被撞坍塌的场景,“原来的街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飞落的烟灰淹没的世界,昏暗如夜晚一般”,[10]3男主人公凯斯刚从一栋撞倒的楼里逃生出来,又目睹了另一栋大楼被撞,他一个人茫然地徘徊在外面,意识似乎已经被抽离,“他努力告诉自己他活了下来,但这一想法太模糊以至于他都无法抓住”。[10]6直到他被带上了一辆卡车,他才开始意识到这一切。在我们期待着凯斯会被送到哪里的时候,然而,在第2章的开始,我们遇到的完全是一个与上文在时间、空间完全断层的场景,在凯斯的前妻莉安的家中,莉安在回忆过往,之后和她的母亲谈论起凯斯,时间应该是恐怖袭击之后的几天,但不能确定确切的日期。而到了第3章开始的时候,场景又切换到了凯斯在医院接受治疗。

然而,这样的碎片叙事不仅用在不同的章节之间,而且在每一章的内部也频繁出现。例如,在小说的第9章开始处,我们看到“她(莉安)从集会中心走出来,向西走着,想着将来不久的一天,这个故事分享会不得不结束”[10]155,“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向西走到第116大街,经过理发店、唱片店、水果市场和面包店。”[10]156而她脑海里一直想着刚刚在故事分享会中一些人写下的内容。紧接着下一个出现的场景却是凯斯“在返回(从佛萝伦斯家)的途中,途径公园”,“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回想刚刚过去的和佛萝伦斯的半小时……”[10]156他继续走着,然后到学校接到儿子贾斯汀(Justin),在描写到他们二人一同返回的路上,中间又插入了凯斯和佛萝伦斯在一起的片段;然而,再接下来我们又看到了莉安“在教堂外面,站了很长一会儿”[10]158,时空、人物总是不停转变,碎片化叙事结构特征明显。

碎片化对叙事结构在小说中另一个重要的应用,是对“9·11”恐怖袭击发生前的事件和恐怖袭击发生后的事件的交错。小说的第6章,恐怖袭击发生以后,凯斯来到前妻莉安家一起生活,在叙述现在的生活过程中,作者将恐怖袭击发生前的事件穿插其中,选取了对凯斯意义重大的“扑克游戏”[10]96场景进行叙述。

在整个小说中,章与章之间不存在连续性,而每一章是由几个甚至十几个碎片构成,碎片之间也存在较大的“跨越性和分裂性”[11],德里罗就是用这样散落的碎片去建构一个后“9·11”小说,这也充分体现了后现代语境背景下非线性、碎片化叙事的重要特点。

(二)碎片化叙事结构的意义

“在叙事中,顺序和乱序对读者接受、理解以及解释一个故事都有重要的影响。在多数顺序叙事中,故事时间的展开似乎显得非常自然,和‘时钟时间’和‘日历时间’的平行显示了其规范性。然而,在非正式口语中,人们经常会回叙或提前叙述来强调重要信息。一定的乱序叙事也是自然的,规范的。”[12]99碎片化叙事属于乱序叙事,叙事时间不遵循“时钟时间”或“日历时间”,叙事结构不连贯,形式零乱,时间线被打乱,而德里罗采用这样的叙事结构目的在于更好地突出强调小说中后“9·11”时代社会和人们零落和破碎感的主题。

结构为意义服务。首先,世界本来就是杂乱的,不管我们从哪个角度看,经济政治抑或是文化,我们都很难理出一个清晰的秩序,体制不同,思想不同,信仰更是不同,历史或是现在都不曾有秩序井然。而当美国社会经历“9·11”之后,更是让人们认识到世界的零乱性,人们的信仰有异,利益有别,社会并不是大熔炉式的存在,而是马赛克的模式,德里罗是认识到这种社会存在本质的,所以用碎片化的叙事结构来呼应了社会尤其是后现代社会的本质。

其次,“9·11”恐怖袭击事件的发生改变了众多人原本自然有序的生活轨迹,他们原本有序的生活突然被打乱。以凯斯为例,恐怖袭击发生之前,他是工作在世贸中心的一名律师,每日生活固定,白天工作,固定日期的晚上和朋友相约打牌,“扑克游戏定在凯斯的家中,这里有一张扑克桌,共有六个打牌的人,这六人是固定的,在每个周三晚上相聚于此……”[10]96然而“9·11”发生之后,这平静有规律的生活完全被打乱,凯斯工作的大楼坍塌,最好的朋友也是打牌的人之一在袭击中不幸离世,凯斯的生活呈现一片零乱的状态,他所面临的就只是留下的一片片生活的碎片,纵使这些碎片可以拼凑,但却永远无法拼凑出原来的模样。德里罗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他选用碎片化的叙事结构去进一步深化这一主题。

再之,碎片化的叙事结构照应了“9·11”恐怖袭击事件给美国人民心灵造成的创伤,呈现出他们破碎零乱的心灵和感觉。恐怖袭击给亲身经历这一事件的人留下了深深的心灵创伤,巨响之后,昔日的繁华变灰烬,昔日的朋友已经不再,生命在那一刻变得无比脆弱,一切曾经追求的意义都已经完全失去意义。这样的创伤是深刻的,是痛苦的,它已经完全改变了原来的生命意义,让人迷惑,失去方向,支离破碎感充斥他们的心灵。所以凯斯去拉斯维加斯想去寻找以前打牌时的感觉试图拼凑自己破碎的心灵,莉安试图从宗教中获得心灵的完整。

二、环形叙事

(一)环形叙事结构

随着后现代文学实验的深入,环形叙事结构作为非线性叙事结构的一种得到广泛应用。“小说的环形结构指小说结尾往往指向原点开头,形成一个循环往复的环形结构。这种环形结构一般是开头和结尾的时间点相重合,打破了线性的叙事方式。”[7]德里罗在《坠落的人》中也巧妙地运用了这一叙事结构。小说开头的描写是凯斯刚从大楼里逃出来,“他越过碎石和污泥,正向北走着,很多人从他身边匆匆跑过,用毛巾捂着脸或是用夹克衣蒙着头。有的人把手帕压到自己的嘴上。有的人手里提着鞋,还有一个女人一手提着一只鞋,从他身边跑过。有人跑,有人坠落,也有笨拙的人,非常困惑,碎片瓦砾落在他们的周围,因此,有的人躲到了车的下面。”[10]3“在所有的这些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不在这些里面,而是漂浮在空中。他看着它飘落下来。一件衬衫从高高的浓烟中往下飘,然后又被卷上去,在微弱的光线中漂浮着,然后又落了下来,一直坠到河里。”[10]4这是双子塔被撞毁后凯斯看到的,瓦砾碎片,逃生的人们,坠落的衣物等充斥着这片世界,满目疮痍。

而到故事结尾的时候,德里罗描写到“他(凯斯)走过一排救火车,它们空空地立在那里,车头灯闪烁着。在他看到的、听到的这一切中他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两个抬着担架的人从他身边跑过,一个人脸朝下,烟气从他的头发和衣服中渗透出来。这是一切发生的地方,坠落物,街道标志,人,还有他说不出名字的东西。之后,他看到一件衬衫在天空中漂浮着。他走过去,看着它坠落,挥舞的手臂如生命空白一般。”[10]246由此可见,小说的结尾再次将场景还原回“9·11”事件发生的当天和当地,依然是凯斯站在外面目睹着零乱的一切,而开始部分出现的“衬衫”也在结尾再次出现,这些都将小说的环形叙事结构呈现出来。

(二)环形叙事的意义

环形叙事结构的开始和结尾交接,形成一个封闭的圆圈,这样的叙事结构意在深化“9·11”恐怖袭击事件给人们带来的巨大心理创伤,纵使经历恐怖袭击的人们努力试图摆脱这些创伤,继续向前的人生,然而,没有人能彻底忘记过去,曾经的伤痛在治疗的过程中依然会重现。在《坠落的人》中,小说的开始和结尾描写的是同一场景。“9·11”事件发生后,凯斯从危境中负伤逃脱,站在街上看到一幕幕悲惨的场面之后,心灵又再次遭受重创,这之后,他走上了疗伤之路,来到前妻的住处,想要在家庭中找到温暖和抚慰;之后,又凭着箱子找到了和自己共同经历逃生的佛萝伦斯的家中,两人在互相疗伤的过程中产生情愫;后来,凯斯结束了这段关系,又前往拉斯维加斯,在扑克游戏中试图找到或找回自己生活的方向、意义。然而,这一段疗伤的结局却又是“9·11”发生当天的情景的重现。德里罗用这样的环形叙事结构突出了“9·11”事件给美国人民造成的心灵创伤之重,纵使人们会不断地疗伤,不断地前行,过往的伤痛却总是难以消除。

三、总结

《坠落的人》作为后“9·11”文学,其意在表现“9·11”恐怖袭击事件给人们带来的创伤以及人们的疗伤之路,为表现这一主题,德里罗不仅从内容上加以表现,更重要的是采用非线性的叙事结构,即碎片化叙事和环形叙事相结合,来对这一主题进行呼应深化。这也是后现代文学的重要特征之一,不断实验新的表现形式、表现手段。结构形式的尝试与创新,最终的目的却是为小说的内容服务,更有效地表达主题。结构与主题的完美呼应与映衬,才会造就优秀的文学作品。

[参考文献]

[1]朴玉.从德里罗《坠落的人》看美国后“9·11”文学中的创伤书写[J].当代外国文学,2011(2).

[2]但汉松.“9·11”小说的两种叙事维度——以《坠落的人》和《转吧,这伟大的世界》为例[J].当代外国文学,2011(2).

[3]Fiske,John.Media Matters:Everyday Culture and Political Change[M].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4.

[4]Aristotle.The Poetics of Aristotle (3rd ed.)[M].Tran.S.H.Butcher.London: Macillan and Co.Limited,1902.

[5]李雪梅.《宠儿》碎片化叙事对宠儿身份的解构与建构[J].四川文理学院学报,2014(1).

[6]佛克马.走向后现代主义[M].王宁,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7]王维雅,赵文艳.论小说中的非线性叙事结构类型[J].科教文汇,2014(6).

[8]曾济民.碎片里的记忆——《微暗的火》的碎片化叙事策略及其文学价值研究[J].长春理工大学学报,2010(5).

[9]Hutcheon,Linda.A Poetics of Postmodernism[M].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1988.

[10]Delillo,Don.Falling Man[M].New York:Scribner,2008.

[11]郭小东.现代小说的碎片化叙事[J].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8).

[12]Keen, Suzanne. Narrative Form[M].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3.

【责任编辑冯自变】

An Analysis of the Non-linear Structure and Its Meaning in Falling Man

WANG Zhao-ting

(CollegeofForeignLanguages,NankaiUniversity,Tianjing300071,China)

Abstract:Falling Man written by Don Delillo is an important literature work about “9/11” terrorist attack. In the perspective of narrative structure, the nonlinear narrative structure is applied, and that is, the narration does not follow the physical time (clock time or calendar time). In detail, there are two kinds of nonlinear narrative structure in this novel, fragmental narrative structure and circular narrative structure. In this novel, the narration time and space are consistently changed and transferred, in consequence, forming many disordered plot fragments. In the light of circular narrative structure, the same scene happens in both the beginning and the ending of the novel, which makes a closed circle. All those structure skills serve for the theme of the novel, helping emphasize the great trauma caused by the “9/11” attack. Because of this horrible attack, many people’s lives are upset and damaged, and became disordered and fragmental. Although they straggle to get out of the shadow, mostly they would fail and go back the original place.

Key words:Falling Man; nonlinear narrative structure; fragmental narrative; circular narrative structure; trauma

[收稿日期]2016-01-02

[作者简介]王朝婷(1992-),女,山东即墨人,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研究生。

[文章编号]1672-2035(2016)03-0074-04[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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