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无题四首》(之二)别解
2016-02-13郭外岑
郭外岑
(兰州文理学院人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李商隐《无题四首》(之二)别解
郭外岑
(兰州文理学院人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晚唐诗人李商隐其诗以晦涩难解而名。其中尤以《无题》和准《无题》诗最难猜度。从性的角度解译其诗为前人所未有,试析之。
李商隐;《无题》;解析
李诗之难解,已成历代人们谈论的热门话题。自金元好问说:“诗家总爱西崑好,独恨无人作郑笺。”(《论诗三十首》)明胡震亨亦说:“商隐一集,迄无人能下手。”[1]时至今日,人们还在慨叹“一篇《锦瑟》解人难”!其中尤以《无题》和准《无题》诗最难猜度,而《无题四首》之二即其一例: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关于此诗说解者虽多,但细细想来,千多年来人们都不过是从各自的知识和角度,对其所作冒险猜谜而已。那么,我们何不换个角度大胆再猜一次:从性的角度解读,看结果又会如何?
关于性,封建士大夫不敢谈,正人君子又不屑谈,但这并不说明义山不去写。历史上在文学作品中或明或暗写性者,其实并不少见,唐以后则尤其如此。唐人传奇小说中即每每写及,如《游仙窟》、《霍小玉传》、《任氏传》等,此不赘。至唐宋诗词中则更多,如有学者解此诗“金蟾”句,即引南朝乐府《杨叛儿》之“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及李白之“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诗句;又解“玉虎”句引牛峤《菩萨蛮》曰:“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轱声,敛眉含笑惊。”非写性而何?不过前者隐晦而后者直白罢了。义山诗之耐人品味咀嚼者,既非简单的直述,亦非巧妙的象喻,而是以其深厚的学养底蕴,创造出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深永含蓄意境,所以才造成千多年来人们猜谜式的密码解读。
首联依次写到风、雨、雷及隐含其中的云、电等物象,其实他们都与原始巫文化神秘内涵——性密切相关。下面由此谈起。
风、云、雷、雨之写入诗中,本来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在义山诗中却总觉迷离恍惚,似难把捉诗人的真正用意,于是不少说解者便自然联想到巫山神女朝云暮雨的美丽神话故事,并用“云雨”一词联系起来,便隐隐感到性的存在。早在史前先民社会,风、云、雨、露、雷电等,其实大都是性的象征,故甲骨卜辞中即有关于四方风神的记载:
东方曰析,凤(风)曰脅。南方曰夹,凤(风)曰微。西方曰夷,凤(风)曰彝。北方曰宛,凤(风)曰役。
而关于“伺风”“祈风”的记载也特别多。如:
丙辰卜,于土(社)宁风?(《掇》三四九)
癸未,其宁风于方?又雨。(《人》一九九四)
甲戌贞,其宁风?三羊、三犬、三豕。(《续》一、一五、三)
《说文》训“宁”为定息,大概是说祈求凤(风)停止定息的意思。然而,他们祁风的目的又何在呢?毫无疑问应该是求雨。《礼记·郊特牲》说:“天子大社,必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常言道风调则雨顺,那么“宁”者即是求其“风调”之意,所以说必先“达天地之气”。而所谓达天地之气者,其潜台词则是说,只有通过“达气”(气动为风)的作用,才能使天地相互交通、风调而雨顺以化生万物。故王充《论衡·自然》说:“天覆于上,地偃于下,下气蒸上,上气降下,万物自生其中间矣。”《易通卦验》说:“八风以时,则阴阳变化道成,万物得以育生。”[2]而这其中透露的信息,正是“风”能使天公和地母交通(即“阴阳变化道成”)以化生万物的原始巫术宗教观念。而“风”其实就是交通天地的天神(帝)使者,对此,甲骨卜辞中亦多有明确记载:
贞,羽癸卯,帝令其凤(风)。(《合》一九五)
羽癸卯,帝不令凤,夕露。(《乙》二四五二)
于帝史(使)凤,二犬。(《遗》九三五)
辛未卜,帝凤,不用,雨。(《佚》二二七)
故《老子》二十三章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又三十二章说:“天地相合,以降甘霖。”即是说天帝通过其信使“风”与地母交合的表征就是以普降甘霖的方式出现的,所以人们求雨,必先伺风祈风。如果相反,则如《太平经》所说:“大(天)若守贞,则雨不降。”即天帝若不愿刮风打雷(守贞)而肆淫,自然是“雨不降”了。总之,在史前先民看来,风是天帝诱使地母动情的使者,云是天帝情欲勃发的表征,雷则象其肆淫之威力勇猛,雨露则是地母受孕的精液了,这就是天地化生万物的根因所在。故从本源上说,今所说“云雨”一词之始初意义正在于此,而非起自巫山神女的美丽传说。而先民们又通过巫术性“相似联想”(弗雷泽语),将其移用到动物界来,更赋予“风”以特殊意义。如《尚书·费誓》服虔注“马牛其风”句曰:
风,放也。牝牧相诱,谓之风。(孔颖达《尚书正义》引)
又《吕氏春秋·季春之月》注“乃合累牛腾马,游牝于牧”句曰:
累牛,父牛也;腾马,父马也。皆将群游从牝于牧之野风合之。
所谓“风合之”者,即使其诱合而相交配也。对此陈梦家先生更进而解释说:案风合即“马牛其风”之风,“游”即诱,“牧”是牡之误字(二字形近音同)。游牝于牡就是诱牝于牡以相风合。[3]由此而推,则《左传》所说“风马牛不相及”一语,当是说只有同类之雌雄才可相诱而风合之,若马牛之异类者,岂可“风合”而相交配也。总而言之,“风”的原始巫文化内涵即相诱而风合,其中积淀着原始先民生殖崇拜的深刻意含,正与婚姻性爱密切相关,而今日所说之风情、风月、风流、争风吃醋、伤风败俗等语,即仍然保存着它的始初意义。因此,不少学者以为所谓《国风》,其实大都是“男女相诱以风合”的古代情歌,恐亦不无道理,此不赘。
除风、云、雷、雨之外,首联还写到“芙蓉塘”,其实亦有深意。芙蓉,莲也。而在史前先民社会盛行生殖崇拜,莲即女阴的象征。今日我们还喜欢把女子比喻为花朵,如牡丹、荷花之类,实皆导源于此,当是母系氏族社会的产物。其实,由于人们对生殖知识的缺乏,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把生子的重任全归功于母亲,于是产生对女阴的神圣崇拜。他们用象征女阴的植物纹样装饰陶器,其目的即是用于祭祀,以祈求子孙的繁衍昌盛。因为人口的增加是先民与大自然做斗争的第一生产要素。如我国浙江河姆渡、西安半坡、山西秦壁村、河南庙底沟、陕西泉护村、江苏大墩子、甘肃青海的马家窑及大汶口文化出土的彩陶上,就都装饰有“叶形”花瓣纹,虽然尚不能确定其即为荷花,但如河姆渡彩陶上的三瓣莲纹、大墩子彩陶上的五瓣团纹,尤其前者在围绕陶器一圈的花瓣上下,还装饰有水草纹,说明其母本无疑就是荷花。他们何以要选取花瓣作为纹饰?大概而言,一是由于原始人类认识事物的具象思维特征使然,和同期彩陶上的鱼纹、蛙纹一样,实际都是女阴的形象摹形。二是花朵乃植物结子的生殖器官,同人类生子的生殖器官女阴存在必然联系和联想,遂成为多子多孙的象征物而进行崇拜。随着这种原始观念的演化迁变,以至今天我国的器物纹饰、绘画、民间剪纸上,也都往往以莲(荷)为创作题材,并衍生出“连生贵子”一类的吉祥寓意,实皆源于先民的生殖崇拜观念。
另外,在唐代,佛教极为盛行,而以莲花象征女阴,更是印度文化的一大神圣主题,对时人的影响亦不可小觑。如传佛生莲花,初生行走七步,而生七朵莲花,故佛塑造像总是高坐莲台(蓬),而莲蓬即是子宫的象征。印度大神湿婆(siva)三面像,中间为冥想像,肃穆而庄严;左为女相,眼帘低垂,慈眉善目,即手持象征女阴的莲花;又为男相,头饰骷髅,面目威猛,则手持象征男根的蛇,男女同体而灵异,当是生殖崇拜最典型的造像。而随佛教传入中土的六字真言:“淹嘛呢叭迷吽”,梵文写作om mani padine hum,若汉译即“神啊,红莲花上的宝珠,吉!”红莲象征女阴,宝珠乃指阴蒂,实际是一句祈求子孙繁衍而崇拜女阴的神圣礼赞,至于后来用于驱灾避邪之类含义,则是由福佑子孙的吉祥寓意派生而来。
风、云、雷、雨及芙蓉的象征意义既已明了,首二句的解读便容易多了,只是尚不免隐约其辞,若再联系颔联来读,则会更加明晰。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由于文中有“烧香”、“汲井”二语,读者自然便会联想到熏炉和辘轳,自然便与环境描写联系起来。但诗中并未明确点出,而重笔所写者则是“金蟾啮锁”和“玉虎牵丝”,遂不免心生狐疑而作他想,也许诗人的用心本是一种多边多义的暗示。
蟾(蟾蜍),蛙也。在我国母系氏族社会的彩陶器上,鱼纹和蛙纹则是较之其他纹样更为典型普遍的纹饰,均可理出由繁至简的发展系列。蛙纹的出现较鱼纹稍晚,大概是母系氏族社会进入鼎盛期的产物,然分布却更广。如河南渑池县仰韶村、陕西华阴县西关堡、陕县庙底沟、临潼县姜寨、甘肃马家窑、青海柳湾等,此外山西万荣县荆村出土的陶瓷残片,辽宁敖汉旗小河沿出土的陶尊上,并刻划有蛙纹。不少学者曾想用“图腾崇拜”(氏族标记)来说明这种文化现象,显然是难以解释清楚的,因为没有哪个史前氏族会占有如此分布广阔的地域。如果是许多氏族都在使用同一标识,则又失去“图腾”存在的意义。因此,它只能根基于史前先民某种共同的观念意识,譬如生殖崇拜或女阴崇拜在他们之间相互影响的结果。就其演化的一般规律而言,早期多为具象性实写,中期则逐渐简化为几何图形,后期则完全是一种抽象符号了。早期如姜寨和庙底沟蛙纹,即完全是具象写实,实出描写的是圆圆的大肚子,以及屈曲的四肢,背部饰以稠密圆点(或以为象征多子),当是孕妇怀胎之形象。有些蛙纹,如河南庙底沟,甘肃马家窑,青海马厂类型中,在蛙纹尾部都特别画有圆圈并加圆点,应是阴户的表征,其女阴崇拜的意图更加显著。然而愈是发展到后期,却逐渐演变为规整的几何图形,甚至抽象化为只有蛙肢的符号,最典型的如马家窑和马厂文化类型中的卍和χ。当时还盛行“鱼祭”“蛙祭”或者“鱼蛙祭”,更是史前先民生殖崇拜观念的集中反映。我国长篇小说《金瓶梅》中,曾称女子阴户为“蛙口”,以至今天的中医和民间接生婆,亦仍称“蛙口”或“蛤蟆口”,当是这种原始观念的延续和和遗留。
当然,以蛙为女阴象征的生殖崇拜,在世界其他民族文明中亦不少见。如印度公元前3世纪的一尊母神像,即头顶象征子宫的莲蓬,左右两侧则各饰一蛙形纹,当是由纯粹生殖崇拜向人格神转化的产物。又如大洋洲巴布亚新几内亚塔穆巴内姆村发现的一幅槟榔树皮画,人物头顶一侧饰以象征女阴的鱼,另一侧则饰象征男根的鸟,人物面部则是两只蛙形圆目,蛙的阔口、椭圆的躯干和屈起的四肢,无疑也是孕妇怀胎之形。尤其是在肚腹的下部,还绘有洞开的“蛙口”,其女阴崇拜的义涵则更明。印度古代还有一部《蛙氏奥义书》,作者既自称“蛙氏”,那就不只是以蛙象征女阴的生殖崇拜,而且是以蛙为氏族标记的图腾崇拜了。
至于虎,则是男根的象征,同样是先民生殖崇拜的产物。因其时人们对人类自身生产中男性的功能已有所认识或发现,故才用动物形象来象征男根,大概已是母系氏族社会晚期或进入父系氏族社会阶段。前期主要是对鸟、蛇、乌龟、蜥蜴等的崇拜,突出描写的是头和颈,当是对男根的具象写实。其中鸟形纹饰分布最广,而最具代表性的是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而河南阎村出土彩陶缸上的“鹳鱼石斧图”,则最负盛名。此外,如甘肃甘谷县出土彩陶瓶上的蜥蜴纹、西安半坡彩陶残片上的龟纹、陕西武功出土的龟形壶,大汶口彩陶上的蛇纹等,都说明这一时期男根生殖崇拜的多样性。然而到了后期,对男根的认识则渐由摹形转向传神,主要是突出其威猛和力量,所以多选择一些威猛强壮的动物,如牛、虎、狼之类作为象征物。但已不见于彩陶纹饰,而是转入玉制或石制雕件和青铜器上。如商周青铜器上的饕餮纹,即都是牛、虎等凶猛动物的复合变形,当然也有饰蛇纹龙纹和其他怪兽纹的。至于玉石雕件和青铜器上的虎形装饰,则更多见,此不赘。又《诗·大雅·生民》讲述了姜嫄履大神迹而生契的传说,郑笺曰:“言当祀郊禖之时,有上帝大神之迹,姜嫄因祭见之,遂履此帝迹拇指之处……于是则震动而有身。”今人多以为此大神拇指之迹,即为虎迹,如周庆明先生即曰:“姜嫄履大神(即虎)拇指迹而生契。”[4]每年举行的郊禖之祀,其目的即在大会男女使之野合,姜嫄因而怀孕也是很平常的事,只是先民并非如此认识,而是归因于踩到他们所崇拜的男根象征物“虎”的拇指迹,现实虽然在宗教狂热中发生变形,然虎作为男根的象征却得到印证。故至今人们还往往用虎来描状男根,如如狼似虎、虎虎生风、虎头虎脑等。
至此对前四句,我们可作一整体梳理。不过有两点还需作进一步说明:一是“芙蓉塘”,莲花既是女阴的象征,那么“莲塘”自然不是指长满莲花的水塘,应该也是一种隐喻或象征。二是“烧香入”,熏炉燃香,本很平常之事,而特着一“入”字,总感别扭,当另有他解。“香”或非指沉水香之类的物品名,而是“觉睡的很香”、“吃饭吃的很香”之香,即睡觉吃饭都很舒心之谓。那么概括四句大意即:东风飒飒引来一场“云雨”,轻雷阵阵在“莲塘”外震响;蛙口咬着金锁烧热舒心地进入,虎头牵着玉丝汲井般地提回。而云雨轻雷,一入一回,非写性而何?总体而言,首四句当是诗人对夫妻温馨谐适生活的美好回忆,前者隐晦而虚写,后者具体而入微,并从而引出颈联——年轻时的风流爱恋和至死不渝的忠贞爱情。
颈联:“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此联皆用前人典事。前句用晋贾充女与韩寿的爱情故事,据《世说新语》载:韩寿年轻貌美,晋大臣贾充辟为掾,一次充女在帘后窥见寿,甚相慕悦,遂与之私通,并赠寿皇帝所赐西域进贡异香,充觉,遂以女妻寿。后句用了甄妃与曹植的爱情故事,见《文选·洛神赋》李善注:魏东阿王曹植,欲求娶甄氏为妃,后来曹操却将其许配曹丕。后甄妃被谗死,丕却将心爱遗物玉带金镂枕送给植,植归国途中经洛水,睹物思人,感而梦甄,甄曰:“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乃我在家时从嫁,前与五官中郎将(曹丕),今与君王。”遂用荐枕席,欢情交集。植醒,遂感而作《感甄赋》(后明帝改名《洛神赋》),以表思念感伤之情。
若细按义山一生的情感生活,正与二典大致相合:前半或可用“贾女窥帘韩掾少”概括,后半以陈思自况亦甚贴切。据载义山早慧,十六岁即“以古文出入诸公间”(《樊南文集序》),且有“欲回天地”的远大抱负(《登安定城楼》),确有子建之才,故以“魏王才”自比亦不为过。开成二年(837)义山二十五岁时,为令狐绹所荐遂登进士第,翌年即被招入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幕下掌书记。茂元重其年少有才华,遂以最疼爱的小女妻之。两相对照,王女虽未必有“窥帘”之风流韵事,然义山与韩寿的身份经历,又何其相似?故引以自比,不仅用典贴切,且见出创作营构的思密功力。然而,他与王氏的结合,却无形中又被卷入“牛李党争”的政治漩涡之中,并从此背上“商隐背恩,尤恶其行”的恶名故而受尽牛党令狐绹等的猜忌打击,遂沉沦终身。宣宗大中五年(851)夏秋之交,王氏留下一双儿女后突然病逝,他生活中唯一的慰藉和精神支柱亦轰然倒塌,唯有刻骨铭心的思念和孤独伴随他,从此遂终身不娶。当然王氏与甄妃的故事并不相同,但两位主人公的遭际命运又何其相似相通!尤其是才华出众却饱受猜忌打击这点上,义山更不能不产生千古同悲的深深共鸣。而在爱情生活上,那种生死以之的终生痛苦,更把异代不同时两人深深联系在一起——曹睹遗物而写下名垂千古的《洛神赋》,李睹遗物同样写下传诵千古的《无题诗》,何况其中还寄寓着多少政治人生的悲哀呢!
总之,“贾氏”句,当是义山对此生唯一美好爱情生活的深情回忆;“宓妃”句,则是对王氏殁后自己孤独境况的无限怅惘。夜阑人静,斯人已殁,百感丛集,而情不能已,于是才有尾联撕心裂肺般的情感迸发: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是说情爱之心已无力再随春之花卉争荣竞放,因为相思之烈火已将它烧成寸寸灰烬。而义山之终身不娶者,其用情专一如此之故乎!且此联所以称绝唱者,由“春”联想到“花”,这是人能做到的,然借灵心妙口而创造出“莫共花争发”的独特意象,却是他人难以企及的;由“春心”而引发出“相思”,这是人能想到的,然借灵心妙口而创造出“一寸相思一寸灰”的独特意象,却是他人万难想到的。故才越千百代亦然传诵不衰。有学者曾建议:读义山《无题》诗,当去骈用散,即取两头而去中间的读法,即可情顺而词畅。此或不失一种有效方法,如读《锦瑟》等诗。但若用于读此诗,却似乎难以奏效。因为全诗义脉通贯,腾挪过渡极有章法,若作剪裁切割只取首尾,不仅破坏情感表达的层折递进,亦前后不接,不知所云矣,何诗之有哉?
或问:所说是矣。然义山真如您所说知道那么多史前文化知识?答曰:否。因为彩陶器的发掘研究,乃近百年之事,而域外一些遗存资料,更非其所能接触。又问:您的解读岂非凭空猜想?答曰:否。一是“云雨”的典故历史悠久,唐人并不陌生;二是唐代佛教极盛,对文人影响尤深,“莲花”等的喻义并非秘闻;三是蟾、虎等作为生殖崇拜的象征意义,时至今日尚未能完全抹去,千多年前的唐人当更普遍熟知。故此,笔者不过是做了些探本寻源的工作,以便说得更明白透彻而已。
[1]胡震亨.唐音癸签:卷32[M].
[2]太平御览:卷9[M].
[3]歌谣周刊[J].1937,3(20).
[4]周庆明.“高禖”探源[J].民间文学,1986,(5).
〔责任编辑王小风〕
I207.2
A
1671-1351(2016)04-0085-04
2016-05-11
郭外岑(1935-),男,甘肃武山人,兰州文理学院人文学院教授,甘肃省唐代文学学会常务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