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朱子文集》异文中的同义词类型

陈 平

（ 武夷学院 人文与教师教育学院，福建 武夷山 354300 ）



论《朱子文集》异文中的同义词类型

陈 平

（ 武夷学院 人文与教师教育学院，福建 武夷山 354300 ）

摘要：宋淳熙本《晦庵先生文集》是编订于朱子生前的现存最早的朱子文集，与现今通行的四部丛刊本《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之间存在大量的异文，其中有一部分异文是同义词关系。文章从词形的角度分类研究《朱子文集》异文中的同义词。

关键词：《朱子文集》； 异文； 同义词； 类型

《朱子文集》是朱子思想的主要载体，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元代以后尤其是明代，《朱子文集》得到大规模的刊印，版本源流错综复杂。现存最早的宋刊本朱子文集是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晦庵先生文集》，为淳熙末闽中坊刻本（文中简称“淳熙本”），是编订于朱子生前的《文集》版本。宋本《朱子文集》还有宋闽刻残本、宋浙刻残本两大系统的残本二十余种。《朱子文集》诸多版本之间形成了庞大的异文体系，在这个异文系统里，同义词替换占了很大的比重，是汉语同义词研究的宝贵而丰富的材料。辨析同义词中的同与异是汉语词汇史研究的一项重要工作。对《朱子文集》大量同义词异文的研究，不仅有利于研究宋元时期的词义演变、词义系统，对汉语词汇历时演变的研究也有重要价值。

本文以《四部丛刊》影印明嘉靖十一年张大轮、胡岳校刻本《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文中简称“四部丛刊本”）为底本，校以淳熙本，将其中的同义词异文按词形进行分类研究。

一、单音节同义词异文

（一）普通单音节同义词异文

【观—视】

“四部丛刊本”卷八十五“明筮”：“老极而变，少守其常。变视其爻。”

淳熙本：“视”作“观”。

按：“观”本义是观看，仔细看。《说文·见部》：“观，谛视也。”段玉裁注：“寀谛之视也。”《尔雅·释诂一》：“观，视也。”《左传·僖公二十三年》：“曹共公闻其骈胁，欲观其裸浴，薄而观之。”“视”本义也是“看”。《说文·见部》：“视，瞻也。”《韩非子·外储说右上》：“鸟以数十目视人，人以二目视鸟。”“观”与“视”在“看”义上是同义词。

【冀—觊】

“四部丛刊本”卷二十二“辞免知南康军状戊戌”：“窃缘所差南康军系填见阙，度亦不过两月，即便复紊朝听，诚不若直情控诉，冀蒙矜察，庶免烦渎之罪。”

淳熙本：“冀”作“觊”。

【置—致】

“四部丛刊本”卷七十六“吕氏家塾读诗记后序”：“其后历时既久，自知其说有所未安，如雅、郑邪正之云者，或不免有所更定，则伯恭父反不能不置疑于其间，熹窃惑之。”

淳熙本：“置”作“致”。

按：“置”有给予、交付义。《谷梁传·哀公元年》：“尝置之上帝矣，故卜而后免之，不敢专也。”俞樾《群经平议·春秋谷梁传》：“‘尝置之上帝矣’，犹曰尝委之上帝矣。”“致”亦有“给予，让给”义。《公羊传·庄公三十二年》：“庄公病，将死，以病召季子。季子至，而授之以国政，曰：‘寡人即不起此病，吾将焉致乎鲁国？’”何休注：“致，与也。”陈立义疏：“言国将谁与也。”“置”作“致”在“给予，让给”义上是同义词。

（二）构成同义复合词的单音节同义词异文

同义复合词，是指由意义相同或相近的单音词为词根构成的并列式合成词，其词根语素之间，语素与复合词之间，都是同义关系。

【改—易—改易】

“四部丛刊本”卷四十二“答胡广仲”：“凡所更改，皆有据依，非出于己意之私也。”

淳熙本：“改”作“易”。

按：“易”有改变义。《玉篇·日部》：“易，转也，变也。”《广韵·昔韵》：“易，变易也,改也。”《书·盘庚中》：“今予告汝不易。”孔颖达疏：“郑玄云：我所以告汝者不变易。”

“改”、“易”构成同义复合词“改易”。《汉书·地理志上》：“先王之迹既远，地名又数改易。”“四部丛刊本”卷三十七“与刘共父”：“如必以胡氏之圭曰一字不可改易，则又请以一事明之。”

【玩—味—玩味】

“四部丛刊本”卷七十五“送李伯谏序”：“惟予言之浅陋，固已无足陈者，抑自其与伯谏游而讲于斯也，亦三年矣，凡持守之要、玩索之端，巨细精粗，盖已无所不论。”

“四部丛刊本”卷七十五“尹和静言行录序”：“书之篇首，以告同志，其亦熟玩而审取之哉。”

淳熙本：“玩”均作“味”

按：“玩”、“味”均有体味，体会义。《易·系辞上》：“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后汉书·郎顗传》：“（江夏黄琼）被褐怀宝，含味经籍。”

“玩”、“味”构成同义复合词“玩味”。“四部丛刊本”卷三十“答汪尚书”：“熹不揆愚鄙，妄陈管见，伏蒙高明垂赐诲答，反复玩味，钦佩无忘。然有所疑，敢不自竭。”《法苑珠林》卷三三：“关中僧肇始注《维摩》，世咸玩味。”

【艰—难—艰难】

“四部丛刊本”卷四“斋居感兴二十首”：“我欲往从之，脱屣谅非艰。”

淳熙本：“难”作“艰”。

按：“艰”、“难”均有“困难，不容易”义，为同义词。《尔雅·释诂》：“艰，难也。”《说文·堇部》：“艰，土难治也。”

“艰”、“难”构成同义复合词“艰难”。《诗·王风·中谷有蓷》：“嘅其叹矣，遇人之艰难矣。”郑玄笺：“所以嘅然而叹者，自伤遇君子之穷厄。”

“四部丛刊本”卷二十二“辞免召命状五”：“重以多难早衰，旧疾间作，近因久雨，感湿伤冷，复苦脚弱，步履艰难，虽不俟屦而疾趋，其势亦有不可得而勉彊者。”

二、复音节同义词异文

（一）同素逆序复音节同义词异文

同素逆序是汉语的一种特殊构词现象，同素逆序复音节同义词的构词语素相同，语序相逆，语义相同或相近。《朱子文集》中的同义词异文有不少是属于同素逆序关系。

【媮惰—惰媮】

“四部丛刊本”卷二十二“辞免知南康军状”：“改官以来，未满四考，虽名知县资叙，而备数祠官，初无职事可以自试，默默寝卧，习成蝓惰。”

淳熙本：“媮惰”作“惰媮”。

按：“媮惰”义为偷安苟且，又如：朱熹《答魏元履》之一：“切不可以轻易急迫之心求旦暮之功；又不可因循媮惰，虚度光阴也。”《明史·海瑞传》：“诸司素媮惰，瑞以身矫之。”

“惰媮”词义相同，又如：宋苏轼《谢馆职启》：“遇宠知惧，庶不至于惰媮。”《明史·云南土司传一·云南》：“驯至神宗之世，朝廷惰媮，封疆败坏日甚一日。”

【痛伤—伤痛】

“四部丛刊本”卷二十五“与吕伯恭书”：“近来唯觉彼之迷昧爲可怜，而吾道不振之可忧，诚实痛伤，不能自已耳。”

淳熙本：“痛伤”作“伤痛”。

按：“痛伤”、“伤痛”均有“伤悼，哀痛”义。汉班固《白虎通·丧服》：“既除丧乃归哭于墓何？明死者不可复见，痛伤之至也。”《史记·律书》：“今匈奴内侵，军吏无功，边民父子荷兵日久，朕常爲动心伤痛，无日忘之。”

（二）语素共享复音节同义词异文

语素共享复音节词的特征是构成复音节词的两个语素，一个相同，一个不同，不同只是词形的不同，语义上是相同或相近的。这种类型的同义词异文在《朱子文集》异文系统中比重很大。

【歆慕—钦慕】

“四部丛刊本”卷七十五“王梅溪文集序”：“守番及夔，则又适在葛、杜、颜、范之遗墟，皆尝新其祠宇，以致歆慕之意，盖亦每自比焉。”

淳熙本：“歆慕”作“钦慕”。

按：“歆慕”为爱慕，羡慕义。《诗·大雅·皇矣》：“帝谓文王，无然畔援，无然歆羡。”朱熹集传：“歆，欲之动也；羡，爱慕也。”

“钦慕”，也是羡慕，敬慕义。《后汉书·马援传》：“窃见故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间关交险难，触冒万死，孤立群贵之间。”《宋书·谢灵运传》：“每有一诗至都邑，贵贱莫不竞写，宿昔之间，士庶皆遍，远近钦慕，名动京师。”

【穷僻—荒僻】

“四部丛刊本”卷二十二“辞免知南康军状”：“或者以爲熹之贱微，屏处穷僻，而朝廷记忆，恩指隆厚至于如此，若复苟图安佚，固逊避，则将无以自竭犬马报效之劳，而陷于不恭之罪。”

淳熙本：“穷僻”作“荒僻”。

按：此处“穷僻”作“荒僻”为同义词，均指偏僻之处。“穷”、“荒”、“僻”亦是同义词，为“偏僻”义。《大词典》“穷僻”条第一个义项解释为“贫穷偏僻”，不妥；“荒僻”条第一个义项解释为“荒凉偏僻”，也不恰当。

【附奏—敷奏】

“四部丛刊本”卷二十二“辞免祕书郎状一”：“此熹所以恳辞踰年而卒拜明命，且复具以此意附奏陈谢，其所以感恩自誓之诚，盖有皦然而不可欺者。”

淳熙本：“附奏”作“敷奏”。

按：“附奏”、“敷奏”均有“奏禀，陈奏”义，为同义词。宋梅尧臣《碧云騢》：“（马遵曰：）‘请中官奏，臣不敢退。’中官曰：‘只知传宣，不管附奏。’”《书·舜典》：“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孔传：“敷，陈；奏，进也。”

三、单音节—复音节同义词异文

有些单音节词和复音节词同义，而且这个单音节词还是与它对应的复音节词的构词语素，因为同义关系，使它们在淳熙本与四部丛刊本中以异文的形式出现。

【屋壁—壁】

“四部丛刊本”卷八十一“跋郑景望书吕正献公四”：“是足以验其平生学力，果能践斯言者，非一时偶书屋壁而已也。”

淳熙本无“屋”字。

按：“屋壁”、“壁”同义。“屋壁”指房屋的墙壁，即上文“右申国吕正献公四事，见其家传，而故建宁太守郑侯书之斋壁以自警者也。”之“斋壁”。

【更历—更】

“四部丛刊本”卷八十一“书伊川先生易传板本后”：“易之爲书，更历三圣，而制作不同。”

淳熙本无“历”字。

按：“更历”、“更”同义。“更历”义为“经历”，又如：《汉书·陈汤传》：“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寿以爲，郅支及名王首更历诸国，蛮夷莫不闻知。”明李贽《答周二鲁》：“五台先生骨刚胆烈，更历已久，练熟世故，明解朝典，不假言矣。”

“更”亦有“经历”义，如：《楚辞·九章·悲回风》：“惟佳人之永都兮，更统世以自贶。”朱熹集注：“更，历也。”《史记·大宛列传》：“因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司马贞索隐：“更，经也。”

四、同义成语异文

【扬休山立—山立扬休】

“四部丛刊本”卷七十五“刘先生画像赞”之“明道先生”：“扬休山立，玉色金声。元气之会，浑然天成。”

淳熙本：“扬休山立”作“山立扬休”。

按：“扬休山立”源自《礼记·玉藻》：“立容，辨卑毋讇，头颈必中，山立时行，盛气颠实扬休，玉色。”郑玄注：“（山立）不动摇也……扬，读阳……盛声中之气，使之阗满，其息若阳气之休物也。”孔颖达疏：“山立者，若住立则嶷如山之固，不摇动也……扬，阳也。休，养也……使气息出外，如盛阳之气生养万物也。”

后用“扬休山立”或“山立扬休”表示形体健硕、精力旺盛之躯。宋潘自牧《记纂渊海·伎术部·医》：“知之者识其春风沂水之乐，不知者以为湖海一世之豪。彼其扬休山立之姿，既与其不可传者死矣。”宋黄庭坚《山谷简尺·答人简》：“奉手诲勤恳，审旅次藜藿而扬休山立甚慰。”金元好问《希顔挽诗五首》之二：“山立扬休七尺身，紫髯落落照青春。”元王恽《酹祭宋先生子缶六首》之一：“山立扬休七十春，闲中今古醉中真。”

【媕阿容悦—媕阿苟容】

“四部丛刊本”卷七十八“建宁府建阳县学四贤堂记”：“曰：‘异时出身事主，无或阿容悦，以愧乎四贤者，而负今侯之教也。’”

淳熙本：“媕阿容悦”作“媕阿苟容”。

按：“媕阿容悦”与“媕阿苟容”义同，均表示曲意逢迎，取悦于人。元牟巘《陵阳集》卷九“木斋记”：“公畧有文墨议论，尝为吴兴纠曹，又为台省掾，皆有声质直，而好义志，仁而无恶，不肯媕阿容悦，固已知木讷之义矣。”

“媕阿容悦”又作“依阿容悦”，义同。元王充耘《书义矜式·商书·汤誓·说命上》：“故君望臣不以其依阿容悦之为忠，而以其犯颜强谏之为直；不以其谄谀将顺之为美，而以其绳愆纠缪之为贤。”

总之，古汉语的同义词现象非常复杂，根据不同的研究目的，就可能有不同的研究角度和分类标准。宋淳熙本《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存在大量的同义词异文。本文仅从词形的角度给予分类介绍，更多材料的挖掘与分析研究，尚有待深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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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王彦坤．古籍异文研究[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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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张涌泉．汉语俗字丛考[M]．北京：中华书局，2000．

[8] 朱承平．异文类语料的鉴别与应用[M]．长沙：岳麓书社，2005．

（责任编辑 白俊骞）（责任校对 张凤祥）（英文编辑 田兴斌）

On Synonym Types of Variant Characters in The Collective Works of Zhu Xi

CHEN Ping
(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Teacher Education, Wuyi University, Wu Yishan, Fujian 230041, China )

Abstract:Song Chunxi’s The Collective Works of Hui An is the earliest existing version of the collective works of Zhu Xi. Compared with the currently in-using The Collective Works of Hui An-- Zhu Wen’gong of Si Bu Cong Kan, There exist plenty of variants characters between the two versions, and parts of which belongs to the type of synonym. This article studies the synonym types of variant characters in The Collective Works of Zhu Xi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word form.

Key words:The Collective Works of Zhu Xi, variant characters, synonym, types

中图分类号：H1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9639 (2016) 03-0159-04

收稿日期：2015-04-11

基金项目：本文系福建省教育厅A类项目“宋淳熙本《朱熹集》异文的训诂研究”（JA13309S）、武夷学院科研基金项目“宋淳熙本《朱熹集》异文的训诂研究”（XL1215S）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陈 平（1977-），男，福建宁德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词汇、训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