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开发:民族地区再地方化的实践
——以黎平侗族地扪村为例
2016-02-13余达忠
余达忠
( 三明学院 生态文化研究中心,福建 三明365004)
旅游开发:民族地区再地方化的实践
——以黎平侗族地扪村为例
余达忠
(三明学院生态文化研究中心,福建三明365004)
摘要:全球化时代,文化表现出两种趋势:一是非地方化,一是再地方化。民族地区旅游开发,是根据旅游发展的需要,强化和放大文化的符号意义和特征。这个进程其实就是文化的再地方化进程。当再地方化成为发展的动力资源时,地方的成就感、尊严感、荣誉感就增强,会形成文化自觉,自觉维护地方的地方性。旅游开发既是民族地区致富的途径,也是重建地方,推动文化自觉,实现文化多样性的方式。
关键词:旅游开发;民族地区;再地方化;地扪村
一、引言
旅游是一种现代社会现象。著名旅游人类学者埃里克·科恩(Erik.Cohen)博士引用MacCannell的话指出,现代人的疏离促使他们去别处寻求真实的生活,“只有当人们对走出其自身习惯的事物形成了广泛的兴趣的时候,只有当人们认为接触、理解和沉醉于陌生和新奇有其自身价值的时候,旅游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才可能产生。从这个意义上说,旅游彻头彻尾是一种现代现象。”[1]48进入20世纪90年代,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无论是繁华都市,还是偏远乡村,都将旅游业作为重要产业,作为最重要的经济支柱。中国西部少数民族地区,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大力发展民族旅游。旅游在带来地方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带来地方文化的变迁,而且,这种变迁表现出十分复杂的现象——或者地方在旅游发展中失去地方性,或者地方性得到更明显的强化,或者在旅游中成为新的地方。本文的个案或许可以给我们认识民族地区旅游提供一个视角。
二、全球化时代的文化转型
全球化是我们时代的最显著的特征。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说:“全球化并不是我们今天生活的附属物,它是我们生活环境的转变,它是我们现在的生活方式。”[2]4不管我们对于全球化采取什么态度,是欢呼还是诅咒,是迎接还是回避,全球化都以不容否认的事实呈现在我们面前;不管我们身在何处,是在现代大都市,还是边远局促的乡村,全球化都以它的强势性,支配、影响、干扰着我们,是生活必然面对的一种现状,一种进程。美国学者罗兰·罗伯森(Roland.Robertson)说:“作为一个概念,全球化既指世界的压缩(Compression),又指认为世界是一个整体的意识的增强。”[3]11在全球化时代,空间距离已经“死亡”了,而世界作为一个整体则越来越得到凸显,而正是这种整体性,带来了整个文化的变化,并使之进入前所未有的文化转型时期。
人类经济生活在全球范围内的全方位的沟通、联系、融合与互动,也全方位地带来了人类文化生活、思想观念、政治意识、宗教情感等方面的互动和影响,使全球化获得一个相当广泛的世界意义。吉登斯说:“全球化不是一个单一的过程,而是各个过程的复合,这些过程经常互相矛盾,产生冲突、不和谐以及新的分层形式。”[4]5汤姆林森(John.Tomlinson)则直接说全球化时代转型,本质上就是文化的转型:“全球化处于现代文化的中心地位;文化实践处于全球化的中心地位。”“我们这个时代所经历的、由全球化所描绘的巨大的转型式进程,除非从文化的概念性词汇着手,否则就很难得到恰如其分的理解;同样,这些转型所改变的恰恰就是文化体验的构造。”[5]1
文化是人类社会独有的符号。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Clifford Geertz)说:“我们是通过文化来使自己完备或完善的那种不完备和不完善的动物——并且不是通过一般意义的文化而是通过文化高度特殊的形式。”“我们的思想、我们的价值、我们的行动,甚至我们的情感,像我们的神经系统自身一样,都是文化的产物——它们确实是由我们生来俱有的欲望、能力、气质制造出来的……每一个人毫无例外都是文化的作品。”[6]2-3文化是人类在客观世界中编织的一个意义网络,一个象征系统,人类的生存、生活、观念、情感都是由文化塑造和决定的。文化“是群体、人民、社会的整体性生存方式……是使人们凝聚为一个共同整体的一系列共享的意义、信仰与价值。”[7]186文化是一种生活观念,一种生存方式,一种生活实践。显然,生活的所有进程都是文化的体现和文化的结果,都要对文化发生影响——或者是生活的进程改变着文化,或者是文化影响和决定着生活进程的速度、方式、类型、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说,生活的转型,社会的转型,其本质就是文化的转型。人类由资本的地方时代进入资本的全球时代,显示的不只是单一的资本运作方式的转型,而是整个生活的转型,是文化的转型。全球化时代是一个文化全面转型的时代。全球化时代文化转型表现出两种趋势:一是文化的非地方化,一是文化的再地方化。
三、非地方化与再地方化
非地方(non-places)是指无法定义为有联系的、有历史感的和关注认同感的空间。非地方化又称为非领土扩张化,或者“移位”(吉登斯),指“在地理的和社会的领土面前,文化的‘自然’关系的丧失。”[5]157削弱或者消解日常充满活力的文化和领土定位之间的联系,朝着全球文化同质化方向发展。文化作为人类历史上所创造的生存式样的系统,表达的是人对自然环境的一种社会适应。任何文化,都是在一定的地理空间中发生和创造出来的,是人类对所依托的自然环境的一种适应方式。文化一旦创造出来,就和地方(即人类所依托的自然环境)是融合为一体的,自然地具有地方性,烙上地方的历史印迹。人类在地方中生存,在地方中进行文化实践和文化体验,在地方中形成团体、族群,在地方获得认同感。从文化意义上理解,任何地方,都是由文化所界定的有联系的、有历史感的、有个性特征的、体现认同感的地理空间。地方即命运。文化的版图和地方的版图是相一致的。地方与地方之间,也会发生接触,文化间也会产生影响,强势文化也会对弱势文化形成强力渗透,甚至出现一个地方的文化取代或者完全消解另一个地方的文化的情况。但在传统社会中,地方与地方的互动,文化与文化的接触,都局限在相邻近的地方之间,在存在着某种联系的地方之间,两个互不联系,空间上完全分隔的遥远的地方是不可能发生互动,并由互动而导致文化的变迁与转型的。
进入20世纪中后期,文化的影响超越了领土的疆域,尤其是以美国文化为代表的西方文化更是对世界范围内的所有国家民族发生着影响。文化呈现出非领土扩张化的趋势,超越了与之有必然联系的它的生存的固定的地方,而向着与之没有任何联系的他者的地方扩张。这是全球化时代文化的最重要的转型。全球化的非地方是没有共同历史体验,没有共同文化记忆,不能形成共同认同感的文化空间。学者罗伯茨(Roberts)则索性将这种非地方化比喻为一座无围墙的博物馆,是一些后现代主义所高度重视的感觉,强调的是东拼西凑的艺术杂烩、复古、符号性秩序的崩溃以及文化的重演[7]38。法国学者马克·奥热(Marc Auge)对这种以西方文化为主导的文化的非领土扩张进行了生动形象的描述:“非地方……它是这样一个世界:人们在诊所中出生、在医院中死去;运输站点和暂时的住所在奢侈或是非人的状况下激增(旅馆连锁店和蜗居之所,假日俱乐部和避难的集中营、贫民窟……);同样占据着空间的运输工具的密集网络正在大力发展;常常出没超级市场者、爱玩老虎机的人、手持信用卡者,通过各种各样的手势,跨越了世界范围,在跟一种抽象的、无中介的商业进行交流;因此,这个世界向孤独的个体,向瞬间、暂时和短暂的生命缴械投降了,为人类学家(还有其他人)提供了一个新的研究对象。”[5]160
在传统社会中,文化地方化是自然而然的进程,地方文化在接触和吸收外来文化时,坚守本土是一个相对自然的过程。只要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不发生根本性变革,本土化就会表现为一个正向的发展进程。中华文化几千年的发展,就一直沿着本土化的正向进程。但在全球化时代,坚守地方化则面临严峻的挑战。全球化是对传统社会的一种巅覆和消解,全球化社会的资源竞争、资本扩张、一体化经济、国际体系、全球标准、通讯网络、环境污染、生态危机、核扩张、核威胁等,都是传统社会没有经历的,每一方面都会对传统社会形成根本性冲击,让传统的延续、保存变得艰巨和困难,甚至中断、摧毁传统。全球化时代坚守的本土与传统社会中坚守的本土应该是不一样的。全球化时代的文化的地方化,必然是具有现代性品质的地方化,不是死守传统的、僵化的本土,而是在全球化时代,用现代性来重建本土,实现再地方化。
四、旅游与地方
旅游业作为产业,是一种经济活动;而旅游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则是一种文化现象。
游客和东道主,这是旅游中的两个极。对于游客(或称“旅行者”),科恩博士有一个很有意味的定义:“‘旅游者’是出于自愿、暂时离家外出的旅行者,他们之所以从事路程相对较长的、非经常重复的往返旅行,是出于盼望旅行中所能体验到的新奇和生活变化所带来的愉悦。”[1]29很明显,旅游的动机主要是文化的,主要是生活方式的一种变化,由日常生活临时转入非常态生活中,由此获得精神的愉悦。而东道主则通过其资源(自然资源或人文历史资源)为游客营造非常态生活,让游客在东道主展示的这种非常态生活中(有的学者称为“舞台的真实”)获得愉悦。不难发现,东道主与游客之间建立的是一种文化关系。在很大程度上,东道主是通过文化的方式来满足游客的要求的。旅游消费者和旅游生产者之间,除了作为经济活动的商品关系外,还隐含了一种文化关系,而且,这种文化关系是互动的、双向的。一方面,游客希望通过旅行体验到新奇和生活的变化,其旅行选择是一种文化选择,游客处于主导地位,具有显在的优势性(经济上的优势性、文化行为上的优势性);而东道主的身份是服务性的,目的是满足游客体验新奇和感受变化的生活的需求。因此,东道主的资源必须进行重新配置和诠释,体现游客所需要的“舞台的真实”的感觉,最大限度成为一种供游客消费的商品。在这层关系中,东道主是被动的,必须要满足游客作为消费者的需要,在旅游实践中,旅游目的地因为游客的消费需求的变化而做出改变也就成为必然。另一方面,游客作为消费者进入旅游目的地,会起到带动目的地经济发展的作用,这种作用的外在结果是改变目的地人们的生活状况——最早由贵州省旅游局在20世纪90年代提出的旅游扶贫,根本性的目的就是通过旅游改变贫困乡村的面貌;而内在结果则是激发目的地人们对自己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的认同,产生文化上的尊严感和自豪感。如此一来,目的地的资源价值不仅体现在游客的感觉中,也体现在目的地人们的感觉中。当目的地人们获得这种感觉的时候,同时也获得一种主动性——维护地方特色,体现地方价值的主动性。这个时候,地方就不再是原来的地方,而是具有新的品质与内涵的地方,即具有某种现代品质的地方,就是说,旅游可以促进地方的再地方化。
五、作为“地方”的地扪
地扪侗寨是笔者十余年来人类学田野作业的一个点。笔者曾经出版过一本关于地扪的专著《返朴归真——侗族地扪千三节文化诠释》[8]描述作为“地方”的地扪。此处,笔者主要引用书中的表述。
“地扪落拓于地扪河谷上。发源于20公里外的猛洞的地扪河,一路上穿山越坎而来,到了地扪就突然沉静下来,逶迤出一个S形,拓出两片窄窄的坝子,一块是边秀坝,一块是寅寨坝,地扪寨就建于两块坝子之间一片窄窄的谷地上,地扪河从谷地中间穿过,人家就立在从两面坡上逶迤而下的台塬地上,层层叠叠一直延展到斜坡上去。这是一个落拓于山野之中的纯粹的侗族自然村寨,距县城(黔东南黎平县)45公里,距茅贡4公里,是黎平县茅贡乡下辖的一个行政村。全村计有480余户人家,2170余人口,是除第一侗寨肇兴之外最大的侗族自然村寨。全寨以吴姓为主,只有十余户是后来才迁入的杂姓。按房族和居住地,又把整个村寨分为五个小寨,即宰母、芒寨、木寨、寅寨、韦寨。这是一座古老而古朴的侗族村寨,它的最早的历史,我们可以追溯到侗民族为寻找高处的水而举族迁徙的时代。”
“据说,早先,地扪是一个很大的寨子,有1300户人家,人口太多了,资源又不增加,实在无法养活,就只好分寨另立,茅贡分去700户,腊洞分去150户,登岑、罗大分去150户,地扪有300户。后来,人们就把这几个存在血缘和地缘联系的寨子称为‘千三’寨,地扪就是‘千三’的总根。”
最有代表性的侗族文化在地扪都有体现。萨是侗族的女性神祇,萨崇拜是侗族最古老的宗教信仰。侗族南部地区的许多古老村寨,都保留了萨崇拜习俗。地扪有两座萨坛,每年千三区域的人们都会到地扪萨坛和塘公祠祭祀。地扪最隆重的节日千三节就是千三人寻根祭祖的节日。
地扪是侗族传统习俗保存最完好的村寨,侗族古老的原生文化在地扪都有遗存,各种习俗都体现了传统农业社会的鲜明特色,是一个有联系的、有历史感和文化认同感的空间,是人类学意义的纯粹的“地方”。美国著名华裔作家谭恩美2008年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发表长文《地扪:时光边缘的村落》,对地扪的古朴与特色大加赞美。
六、地扪的旅游开发
2000年10月,黎平县举办中国侗族鼓楼文化艺术节,组织嘉宾到地扪侗寨参观考察,这是地扪旅游开发的肇始。地扪举寨而出,人们一律穿着民族节日盛装,吹着芦笙、芒筒,唱着迎客歌,从寨门开始,排成一公里的长队迎接。在为客人表演自编自演的民族节目后,大家争相将客人拉到家中做客。这次活动,给嘉宾们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县里也由此意识到地扪民族文化风情的资源价值,正式将地扪列为全县旅游开发的重点村寨。
地扪打开寨门迎接游客时,完全是一种自然的状态,没有进行任何包装、修饰。村寨、木楼、鼓楼、花桥、禾仓、村巷、戏台、萨坛、塘公祠等文化景观,都一如原样,村寨中的人也以自然淳朴的面貌面对游客。妇女们都穿着侗家本色的节日服饰,挽侗族女性特有的偏髻,佩戴老一辈留下来的银饰;老人们一律穿着藏青色右衽长袍,戴圆形瓜皮小帽;男人们穿着自己织染的黑色对襟棉布衣,吹奏芦笙、芒筒。整个仪式按千三人接待贵客的方式进行,歌舞也是千三人节日时所唱所跳的地方歌舞。总之,无论是外在的景象或者内在的情态,都呈现出一种完全彻底的原生态,古朴中显现粗放,本色中见出简陋。
从2000年至2005年,虽然接待了一些团队,但村里基本上没有收入。但地扪人仍然乐此不疲地投入到旅游开发中。2009年笔者到地扪田野作业时,支书吴顺华告诉笔者,虽然村里和群众没有直接得到利益,但旅游带给村里的变化还是显而易见的。一是千三地扪在外的名气传开来了,大家心里自豪;二是县乡重视,加大了对地扪的投入,地扪的村容寨貌有了变化(地扪的鼓楼、花桥、戏台、道路、水电等都因为旅游开发而得到各部门的大量投入);三是村里有了生气,没有开展旅游前,村里文化活动很少,游客来了,村里经常有活动,天天像过节一样,显得有生气。
2005年以后,外来的游客日渐增多,村里开始有一些收入,组建了千三艺术团,地扪芦笙队,吴文彩侗戏班,地扪小学也组建了春苗艺术团,可以为游客提供风格多样的民族节目。从2000年以来,第一、二、三、四届黎平·中国侗族鼓楼文化艺术节的分会场都设在地扪,并在地扪举办了中国侗族稻作与祭祀国际学术研讨会、中国少数民族音乐家协会第九届年会、全国经济广播电台台长会等。2006年至2007年间,美国《国家地理》深资摄影师林恩·约翰逊(Lynn Johnson)和著名华裔女作家谭恩美3次前往地扪;美国《亚洲目的地》旅游杂志摄影师、《金融时报》特约撰稿人也先后来到地扪。2007年3月,美国著名经济学家、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斯蒂格利兹及夫人到地扪体验侗族原生态文化。2008年4月,美国《国家地理》以《地扪:时光边缘的村落》为题,用23幅精美图片,整整24个页码,近万字篇幅刊登了谭恩美讲述的地扪侗寨故事。
经过十余年的打造,地扪在海内外有了影响,成为侗族旅游最重要的目的地。一个新的“地方”地扪,已经在旅游时代崛起。
七、地扪的再地方化
旅游是一种体现差异的文化活动。这种差异,对于古朴宁静的地扪侗寨,更是昭昭在目。一是游客与当地村民的差异,现代的游客与淳朴的村民形成反差;二是现代文化、现代生活与传统文化、传统生活的差异,游客是用一种现代的方式来感受对于他们而言新奇而有变化的生活,但这种生活对于地扪人而言则是日常的;三是富裕与贫困的差异;四是中心与边缘的差异,正如谭恩美所言,游客是从生活与世界的中心来到时光的边缘。这种差异正是地扪在全球化时代的旅游中体现的价值之所在。
但我们对地扪人旅游开发的动机进行客观分析会发现,其真正的动因不是为了体现价值,而是为了经济发展,即摆脱贫困和获得利益。无论是县乡政府部门,还是地扪的寨老、村民,发展旅游业的根本目的就是发展经济和获得利益。但进一步追溯又会发现,地扪人在通过旅游发展经济和实现既得利益的过程中,认识到了这种差异的价值,从而获得了一种自觉和自豪,一种文化上的自觉与自豪。也就是说,地扪人在发展中,对于千百年来世世代代人都过着的古朴的日常生活方式有了价值和尊严的认识。对于地扪人来说,游客的到来,首先是一种经济行为,但游客来看他们的生活与感受他们的文化则又是一种文化行为。当他们的生活和文化体现出经济价值的时候,他们对生活与文化的认识就会上升到一个新的层面;当他们从经济行为的认识转到文化行为的认识的时候,价值和尊严就获得了。显然,这种在经济发展和实现既得利益中形成的认识,会推动他们对自己的生活与文化进行重新建构,按照经济发展和利益最大化、长远化的目标去建构。而这个建构的过程,其实就是地扪的再地方化的过程。当社会在经济上发展时,其文化通常会朝着可预测的方向转变。根据社会交换理论,那些从旅游业发展中获得经济利益的个体会把旅游影响看作积极的事物,因而会更支持发展旅游业。可以说,任何地方的再地方化,都是直接包涵着经济要素的,是适应经济发展的再地方化。
我们具体来看地扪的再地方化进程。20世纪40年代,地扪五个村寨,有四座鼓楼、五座花桥,每个方向都建有侗族特色的寨门,村寨四周为高大蓊郁的风景树,出寨的路上建有凉亭,体现出典型的侗族村寨特征。1958年大跃进时期古树被砍了,用以炼钢铁。20世纪60年代,寨门被当作四旧拆除。加上寨火,地扪的景观与40年代相去甚远,只保留有两座鼓楼,一座花桥,四周的山上,树木稀疏,且被开采为菜地。2000年开始的旅游开发,使地扪作为侗族“地方”的人文景观得到恢复。现在地扪有五座花桥、四座鼓楼,寨门也得以重建,四周山上的菜地全部种上竹子和风景树,重修了萨坛,建成了侗族艺术表演中心,旅游观光步道,由香港明德集团出资,建立了侗族第一座民间生态博物馆。依山傍水、绿树环绕、木楼错落、鼓楼巍巍的侗族“地方”在旅游开发中得以重生。
地扪在侗语中的意思是源源涌出的水,喻指源头,是千三人的总根,是千三人形成的文化认同。旅游开发后,千三的符号意义得到进一步的放大,“千三”成为区别“天甫”、“三宝”、“九洞”、“十洞”等地理概念的重要符号。千三人对自己文化的认同感较之以前更加强烈,形成了文化自觉,时时处处注意维护自己的文化,有强烈的文化尊严感和自豪感。千三欢聚节是旅游开发中为地扪人放大的一个符号,象征千三各寨之间对于共同祖先的认同,节日中开展的一系列文化活动,使地扪的传统文化得到一次集中体现,千三节也由此成为地扪的象征和品牌。
旅游开发促进了地扪侗族传统文化的复兴。现在,地扪人更热衷于过各种民族节日,更乐意开展村寨间的“也嘿”(集体做客)活动,侗族歌舞进入全面繁荣时期。旅游开发前,地扪会唱侗歌的人不到一半,旅游开发后,侗族歌舞在全寨普及开来,90%以上的人都会唱至少3首以上侗歌,男性基本上会吹奏3首以上曲子。地扪小学是黎平县最早自发开展侗族文化进课堂活动的学校,每周2节民族音乐课,从学前班到六年级都开设,并且地扪还有自己的歌师和音乐家,小学教师吴顺章2008年被评为国家级民间文艺传承人。地扪历史上不是侗族大歌流行地区,随着旅游开发的进程,随着侗族大歌在世界的影响越来越大,地扪人也学唱侗族大歌了,40岁以下的青年人都会唱侗族大歌。侗族其他地区的歌调,地扪人也都乐意学,都在唱,如洪洲琵琶歌、车江琵琶歌、小黄侗歌等。宁静相比显出了生机,而且不断开展的旅游活动,让村寨总处在节日的氛围中。这种氛围对村民是极大的感染,激发起他们对于生活的信心,对于民族文化的信心,对于地扪地方的信心,对于未来的信心。一个朝气蓬勃、昂扬自信的地扪在开门迎客的礼炮声中,在欢乐的芦笙曲中,在姑娘们灿烂的笑脸中诞生了。
八、结语
人类学家强调,旅游是一把双刃剑。旅游开发会给旅游目的地带来负面影响,由于民族地区面对现代游客和现代旅游时所处的弱势性,负面影响或许更突出。但我们不能因为有负面影响就拒绝更多正面结果。埃里克·科恩强调,商品化对文化的冲击往往不是在文化繁荣的时候,而是在不景气的时候。此时,旅游市场的出现常常有利于文化传统的保护,而不是破坏。如果不这样,某些传统文化将濒临灭绝。他进一步说:“文化商品会给旅游产品增加新的含义,可使一个地区的文化通过展示而得到认同,出现新的自我再现。”[9]368-369作为欠发达地区和边缘地区的民族乡村,无论是经济和文化,都显出脆弱性,也正因如此,我们就更要通过经济的繁荣来促进文化的繁荣,旅游正是经济繁荣的途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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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张文.旅游影响——理论与实践[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 黎 帅)(责任校对 郭玲珍)(英文编辑 谢国先)
Tourism Development:Practices of Re-localization in Ethnic Area——An Example from a Dong Village Dimen in Liping County
YU Dazhong
( Research Centre of Ecological Culture, Sanming University, Sanming, Fujian 365004, China )
Abstract:Culture shows trends of non-localization and re-localization in a time of globalization. Tourism development in ethnic areas is a process of re-localization because it enforces and enlarges the significance and features of cultural symbols. When re-localization becomes a dynamic resource of development, local people will get a strong feeling of achievement, dignity and honor, which will become a cultural self-consciousness and maintains the locality of this place. Tourism development is an approach to the reconstruction of local cultural self-consciousness and the realization of cultural variety as well as a way to local prosperity.
Key words:Tourism development, ethnic areas, re-localization, Dimen Village
中图分类号:G1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9639 (2016) 03-0060-06
收稿日期:2015-11-17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边缘族群三撬人生存现状调查与研究”(14XSH015)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余达忠(1963-),男,侗族,贵州黎平人,三明学院生态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研究方向:文化人类学和旅游人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