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新唯物主义如何超越历史虚无主义
2016-02-13杨志臣
杨志臣
马克思新唯物主义如何超越历史虚无主义
杨志臣
摘要:马克思新唯物主义把“改变世界”作为自己的精神使命,其中隐含的逻辑是现实世界还没有得到真正改变。考虑到人类的历史解放始终是马克思其思想之主轴,所以,此处的现实世界应理解为人类仍处于不解放的状态。其中的一个主要表现是人类迄今为止仍然处于历史虚无主义迷雾的笼罩之中,历史虚无主义仍然或显或隐地阻碍着人类解放的实现。基于此,马克思对历史虚无主义进行了批判,并在批判中完成了对它的超越,进而创建了新唯物主义。其主要体现是:确立真实的历史前提;生成具有社会精神的人;形成自觉的历史意识;从事现实的历史实践。马克思新唯物主义的这些深刻见解为我们反思与回应历史虚无主义提供了有力的思想武器。
关键词:马克思 新唯物主义 历史虚无主义 人的解放 实践
马克思在批判一切唯心主义和一切旧唯物主义,特别是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过程中,创立了新唯物主义,实现了哲学思想史上的伟大变革。他在标志着新唯物主义诞生的代表作《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写道:“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这句话表明,马克思新唯物主义所实现的哲学变革的精神实质是“改变世界”的哲学对于仅仅是“解释世界”的哲学的内在超越。这里需要注意的是,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不是要拒斥“解释世界”,而是把“解释世界”纳入“改变世界”的逻辑之中,实现了“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的内在辩证统一。那么,马克思新唯物主义为什么要把“改变世界”作为自己的精神使命呢?合乎逻辑的解释是,马克思提出要改变世界,恰恰是因为现实世界还没有得到真正改变。考虑到人类的历史解放始终是马克思思想之主轴,所以,此处的现实世界应理解为人类仍处于不解放的状态。其中的一个主要表现是人类迄今为止仍然处于历史虚无主义迷雾的笼罩之中,历史虚无主义仍然或显或隐地阻碍着人类解放的实现。基于此,马克思对历史虚无主义进行了批判,并在批判中完成了对它的超越,进而创建了新唯物主义。
一、确立真实的历史前提
由于历史虚无主义是马克思当时面临的一个重要思想背景,虽然他和恩格斯并没有与历史虚无主义进行过直接的论战,但是为了清楚地阐述新唯物主义,十分有必要对这一思想背景进行批判。马克思和恩格斯是在批判施蒂纳唯心主义哲学时首次遭遇到历史虚无主义的思想冲击的。“在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研究中,学界通常将重点放在对费尔巴哈的批判上,但《德意志意识形态》大约三分之二的篇幅都是马克思、恩格斯针对施蒂纳历史虚无主义所做的批判。”〔2〕这一批判的典型表现是在《圣麦克斯》章中,他们对施蒂纳的《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展开的详尽批判。
1.作为历史前提的“无”
《唯一者及其所有物》采取了直截了当的写法,在篇首开门见山地写道:“我把无当作自己事业的基础。”〔3〕也就是说,施蒂纳把“无”作为他考察历史的前提和基础。他认为,附着在“我”身上的一切物质的、精神的东西是对“我”的本性的外在束缚,制约着“我”创造历史的思想和行动,因此,应当彻底抛掉这些外在附着物,使“我”达到纯“我”的纯粹状态。这样,“我”由于彻底抛掉了那些束缚着自己的各种外在因素,便到达了“无”的境界,终于实现了“我”与“无”的同一。换言之,此时的“我”转变为摆脱了一切具体的和抽象的规定的“无”,成为唯一的存在者,即“唯一者”。“我”等于“无”,等于“唯一者”,正处于自己独立地、能动地创造自己的历史的最佳时刻和最佳状态。可是,这里首先存在着的难题是,去除了所有规定的“我”还剩下什么呢?如果什么也没剩下,那么施蒂纳与“我”是什么关系呢?毫无任何规定的“我”是怎样成为施蒂纳考察历史的基础和前提的呢?
2.马克思和恩格斯对“无”的批判
对于这个摆在施蒂纳面前的首要难题,马克思和恩格斯明确地指出:“我是无聊的空洞的一切,‘而’是虚无的创造者,是作为创造者的我自己所赖以创造无的这一切。”〔4〕这意味着,施蒂纳视野中的“我”,作为毫无任何内容的空洞的一切,却具有一种内在的创造生命的能力,能够创造出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存在物。这同时意味着施蒂纳的哲学内在地蕴含着虚无的冲动,即毫无任何规定的“唯一者”能够完全脱离开现实的历史,在历史之外,凭空直接创造出具有规定性的一切存在者。这样的“唯一者”完全能够与基督教哲学中的上帝相媲美,完全可以与启蒙理性哲学中的绝对理性一较高下,甚至可以说,施蒂纳的“唯一者”就是上帝,就是绝对理性,只是具体表达形式有所不同。接着,马克思和恩格斯写道:“他的这个现实的我处在对这个现实的我来说是存在着的外部世界的现实关系中。”〔5〕这句话在马克思和恩格斯批判施蒂纳哲学的整个思维逻辑中起着至关重要的画龙点睛作用。它表明,作为创造历史的主体,之所以能够创造历史,首先在于这个历史主体本身就处于历史之中,即处于存在着的外部世界的现实关系中。也只有自己处于现实的关系中,这个历史主体才可能与现实的关系中的现实存在者相互作用。而只有在这样的现实的互动之中,历史主体才能获得现实性。与这样的历史主体恰恰相反,施蒂纳哲学中的创造历史的主体,即“唯一者”,却是完全脱离了时时刻刻包围着它的现实的物质关系和思想关系,成为完全不受现实的物质存在和思想存在产生的引力的任何影响,其结果只能是成为一个虚幻的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物。因此,施蒂纳哲学中的作为主体的“唯一者”,其蕴含着的内在发展逻辑必然是面临着历史虚无主义的尴尬困境。
3.从历史之内寻找历史前提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对施蒂纳哲学内在地蕴含着的历史虚无主义进行的批判研究占了比较大的篇幅,着墨颇多。这一点充分说明了他们对历史虚无主义的重视程度,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当时已经清醒地意识到,以施蒂纳哲学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历史虚无主义对于他们正在力图实现的哲学革命形成了重大的思想冲击,只有立刻把这一拦路石搬开才能继续前进。否定从另一方面看即为肯定。他们对施蒂纳哲学的“唯一者”作出的几乎是逐字逐句的批判,同时也就是对他们自己的长期思考作出的充分肯定。在这里,应该充分肯定的首先是他们自己对历史的真实前提和基础的认真思索。在批判施蒂纳的“唯一者”的过程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意识到,作为施蒂纳哲学的基础的“无”,实质上就是基督教哲学中的“上帝”或“神”,也是启蒙理性哲学中的“理性”或“绝对理性”。施蒂纳由于不喜欢“上帝”和“理性”,便用带有他自己风格的“无”取代了他自己认为的不再适应新时代的东西。其实,施蒂纳眼中的“无”与“上帝”和“理性”是本质上具有一致性的,只是表现形式不同。他幻想着以脱离了一切藩篱束缚的“无”为前提和基础来克服虚无,为历史注入一种名为“无”的最高精神。可是,由于他是在现实历史之外寻找这个最高精神,以为这个最高精神能够完全脱离社会的现实关系而独立存在,这就达到了与基督教哲学和启蒙理性哲学相同的境界,即,基督教哲学、启蒙理性和施蒂纳哲学原本都是要克服虚无,虽然所选择的前进路径不同,最终却是都内涵着历史虚无主义的思想基因,是历史虚无主义的不同表现形式。马克思和恩格斯通过对施蒂纳的“唯一者”哲学的批判,通过对以施蒂纳哲学为典型表现形式的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明确地指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6〕但是,这个首要的历史前提与费尔巴哈视野中的人本学意义上的人不同,也与施蒂纳视野中的没有任何规定性的“唯一者”相异,它指的是现实的人,是处于现实社会历史关系中的人,是从事物质生产活动的食人间烟火的个人。这样,马克思和恩格斯不再是从现实历史之外寻找人,而是在现实历史之内需找人,把人置于现实的基础之上,置于现实的社会关系之中,从而既为人找到了现实的基础,也为现实历史找到了真实的前提和基础。
确立真实的历史前提为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其它方面超越历史虚无主义提供了坚实的前进基地。关于这个前进基地本身,马克思和恩格斯有一段经典表述:“它从现实的前提出发,它一刻也不离开这种前提。它的前提是人,但不是处在某种虚幻的离群索居和固定不变状态中的人,而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中的人。”〔7〕
二、生成具有社会精神的人
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写道:“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通过这种直接对比的方式,马克思意在强调新唯物主义与旧唯物主义在立脚点方面存在着根本不同,因而两种哲学之间存在着本质的差异。在这里,我们把马克思思想整体的主旨,即人类解放,对历史虚无主义的批判,和新旧唯物主义的不同立足点问题结合起来,尝试作出总体考察。
1.马克思思想整体的主旨:人的解放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写道:“对宗教的批判最后归结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样一个学说,从而也归结为这样的绝对命令:必须推翻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8〕这里,一方面,马克思批判了宗教作为现实的社会关系内在地具有的侮辱、奴役、遗弃和蔑视人的本性,批判了宗教对人的本质的束缚;另一方面,马克思认为,只有像彻底批判宗教那样,彻底地批判束缚人的一切异己的社会关系,人才能从被束缚的状态彻底解放出来。这是马克思在批判宗教时寻找到的向自己发出的绝对命令,同时也是他一生一直在寻找和实行的绝对命令,是他的思想整体的最高主旨。要贯彻这条绝对命令,就应首先找到阻碍人的解放的一切现实关系。随着马克思对不合理社会关系所作批判的逐步深入,到1845年左右,他和恩格斯逐步意识到历史虚无主义已经成为他们那个时代的无法回避的思想背景,成为了束缚、奴役人的现实关系。因此,他们对历史虚无主义,对首先遭遇到的以施蒂纳哲学形式表现出来的历史虚无主义进行了详细批判。
2.人的本质即人的社会性
马克思批判历史虚无主义的过程中始终贯穿着人的历史解放。在马克思看来,现实的人作为历史前提和基础,是立足于历史和面向历史的,是在通过组织为社会来开辟自己的历史的过程中不断地实现着自己的解放的。由此可见社会的重要性。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社会,不是指已经存在着的不合理的社会,而是指已经存在着的社会本身所具有的能为克服不合理的社会现状提供条件的方面和克服不合理的社会之后创建出来的未来理想社会。换言之,人与人之间能否组织成为真正属于人的社会、人是否能生成为具有真正属于人自己的社会性的人,是人自身的解放能否逐步得到实现的重要环节。马克思在创建新唯物主义的初期,认为“人的本质就是人本身”。这句话虽然在语言逻辑方面存在着语义重复,仿佛在这里马克思什么也没说。其实,从其实质内容看,它表明了当时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认识所持的人本学唯物主义立场,表明人的本质不在别处,恰恰就在人本身之中,应当向着人本身进发,去寻求那实现人的解放的道路。对人的本质的这一人本学唯物主义的认识,虽然存在着瑕疵,但却是向前进的重要一步,并且,这一瑕疵随后在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的逐步深入地研究中得到了克服。1845年,马克思在批判费尔巴哈的旧唯物主义时写道:“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9〕这表明,此时,他已完全超越了此前的人本学唯物主义立场,超越了抽象个体及其内含着的个人主义,在更高层次上、在更深层次上、在更为现实的层次上探寻到了人的本质,达到了开创出新唯物主义的阶段。马克思探求到的人的本质,即人的社会性。人的社会性比包括自然性在内的人的非社会性层次更高,它是更深层次的本质。人的社会性实质上是人的社会关系,对人本身包含着的社会关系的探寻是比对人的本质进行的现象方面的外围探寻层次更深,它是更为现实的本质。生成具有社会性的人,生成具有社会精神的人,是实现人的解放的重要环节。
马克思探寻到人的本质是一切现实社会关系的总和,表明他开创出的新唯物主义从其立足点开始就是为着实现人的历史解放服务的。这具体体现为他要首先在新唯物主义中通过克服市民社会和市民,进而产生出人类社会和社会化的人类,逐步地生成为人类社会和社会化的人类的过程,也就是人的历史解放过程。在马克思的视野中,市民社会和市民与人类社会及其社会化的人类之间存在着根本不同,这是处于受束缚的不解放状态的社会及其成员与处于解放状态的社会及其成员之间的差别。马克思批判市民社会及其市民,即利己主义的个体,恰恰是要肯定和生成人类社会及其社会化的人类,即非利己主义的个体。对于这样的新社会的新个体,马克思的经典表述是:“社会的人的感觉不同于非社会的人的感觉。只是由于人的本质客观地展开的丰富性,主体的、人的感性的丰富性,如有音乐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总之,那些能成为人的享受的感觉,即确证自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感觉,才一部分发展起来,一部分产生出来。”〔10〕“已经生成的社会创造着具有人的本质的这种全部丰富性的人,创造着具有丰富的、全面而深刻的感觉的人作为这个社会的恒久的现实。”〔11〕在马克思看来,人在自己创造自己历史的过程中,随着人不断地把自己的非社会状态转变为社会状态,随着人的本质的丰富性逐步地得到确证和一部分一部分地产生出来,发展起来,人的受束缚的不自由状态便会逐渐地转变为人的历史解放状态;伴随着人的解放,人的不合理的社会同时转变为适合人的自由自觉本性的新社会。
三、形成自觉的历史意识
新唯物主义在重新理解和阐释人与世界的真实关系方面取得的革命性进展,可以表述为,“历史”成为马克思恩格斯视野中的解释原则。〔12〕
1.历史即“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
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历史即“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13〕一方面,“现实的人”意味着历史找到了自己的真实前提和基础,从而在前提和基础方面摆脱了基督教哲学中的上帝和启蒙理性哲学中的理性的纠缠,摆脱了现代历史编纂学视野中的纯粹追求价值中立的无人状态,从而在前提和基础方面对自己内部可能出现的历史虚无主义进行了源头上的设防。这里需要作一说明。关于启蒙理性哲学,其内在逻辑蕴含着历史虚无主义;〔14〕关于现代历史编纂学,其代表人物兰克认为,“严谨的事实陈述,即使这些事实或许是偶然的和枯燥无味的,无疑这是历史编纂学的最高法则。”这一表述本身亦内在地蕴含着历史虚无主义。〔15〕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视野中,无论是基督教哲学、启蒙理性哲学,还是现代历史编纂学,从根本上说,都是历史虚无主义,因为它们虽然各自具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但都是在现实历史之外探寻历史,都是在现实历史之外克服历史虚无主义,结果是殊途同归,都存在着走向历史虚无主义的内在冲动。另一方面,“历史发展”意味着历史的本性就在于发展,即现实的人的正在展开和尚未展开的生存实践。由此可见,这里的历史主要地不是指历史学科意义上的已经发生了的、过去了的现实,而恰恰是指向当下和未来的现实的人的存在状态,是现实的人对于未来的坚定信念和所应当担负的责任。
综合上述两方面,可以看出,要超越历史虚无主义,应做到切实把历史的前提和基础确立为现实的人,从而在根本上避免基督教哲学、启蒙理性哲学只是在意识范围内兜圈子的弊端,避免现代历史编纂学带来的无人存在的客观中立状态;应通过教育等途径促使现实的人萌生出面向当下和未来的自觉的历史意识,萌发出对面向未来的历史的敬畏,萌生出对未来的坚定信念和勇于担当的意识。
2.“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对虚无冲动的超越
纵览西方思想发展史,可以发现,基督教神学虽然力图克服对历史的虚无,把人类历史理解为一个统一的整体,但是由于它把神视为最高存在,把人类历史完全纳入神的范围,在人类历史之外探索历史规律,因而是不自觉的历史虚无主义。取代基督教神学的启蒙理性亦力图克服对历史的虚无,用理性代替了上帝,完成了对神的亵渎。但是,它依然是在现实的历史之外探索历史规律,因而内在地蕴含着历史虚无主义的思想基因。继启蒙理性之后而起的现代西方编纂学由于只是对历史采取自然直观的观察方式,只是停留在历史表层对历史进行零零碎碎的资料堆积,因而仍然没有真正超越传统历史哲学,是采取隐蔽的方式站在隐性的价值立场上理解历史的隐性历史虚无主义。那么,把历史理解为现实的人及其发展的新唯物主义是否存在着引致历史虚无主义的冲动呢?我们认为,由于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是把历史建立在现实的人这个真实的基础上,它就在源头上超越了历史虚无主义,遏制了内在地产生历史虚无主义的冲动。但是,由于现实的人的历史的具体展开体现为现实的人的实践活动,是一个包含着将无限(彼岸世界)转变为有限(此岸世界)的过程,因而从理论上讲,确实存在着产生虚无主义的各种可能。在社会实践活动中,人们或者由于过于注重有限(此岸世界),以致于忽视、贬低、拒斥无限(彼岸世界);或者由于过于注重无限(彼岸世界),以致于完全陷入对无限(彼岸世界)的盲目追求之中;或者由于其它什么原因,不能科学地处理无限与有限的辩证关系,都能引致出某种形式的历史虚无主义。这里需要留意的是,新唯物主义视野下的历史是现实的人的社会实践活动,社会实践本身是包含着无限和有限的展开过程,是过程的连续性与阶段性的辩证统一,因而,历史表现为现实与对现实的有距离的敬畏,即理想与现实的辩证统一。
四、从事现实的历史实践
此处的实践,与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实践、孔子的道德实践以及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的实践不同,指的是表征人的总体性的历史实践活动,是人的实践之具体表现形式的有机统一体。实践在马克思那里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是作为历史主体的现实的人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的活动,是现实的人对自己的生存状况的积极回应,是现实的人的基本生存方式。在马克思那里,历史把现实的人的解放托付给了实践,期待着实践给予人的历史解放以十分有力之回答。马克思和恩格斯是这样来规定实践、赋予其新的内涵的,同时也是新实践观的忠实实践者。他们作为现实的人,正是在对自己的生存状况的积极回应中,在对资本主义世界历史时代的生存状况的积极回应中,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通过对社会现实的批判,通过领导和参加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现实的运动,开创了新唯物主义、新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把世界无产阶级运动推进到了科学阶段。
1.实践的双重维度
实践内含着批判与建设两个基本方面,是批判与建设的辩证统一体。这一基本思想从马克思在一封信中所说的话可以得到说明。1843年9月,马克思在致阿尔诺德·卢格的信中说:“新思潮的优点又恰恰在于我们不想教条地预期未来,而只是想通过批判旧世界发现新世界。”〔16〕马克思以这样的方式来规定新思潮的优点,同时也忠实地把新思潮的优点贯穿于自己的实践的方方面面和全过程。在马克思生活的19世纪40年代,人们“虽然对于‘从何处来’这个问题没有什么疑问,但是对于‘往何处去’这个问题却很模糊。不仅在各种改革家中普遍出现混乱,而且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未来应该怎样没有确切的看法。”〔17〕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马克思在信中公开宣布了自己对于人类历史‘往何处去’的回答。那时,马克思对于自己的回答所作的实践具体体现为把哲学世俗化,哲学意识本身不但从外部,而且从内部,都要直接指向现实社会的斗争,即“要对现存的一切进行无情的批判,所谓无情,就是说,这种批判既不怕自己所作的结论,也不怕同现有各种势力发生冲突。”〔18〕马克思正是首先以哲学为武器在批判现存社会中来发现新世界的。此后,马克思又不断地掌握着越来越多的思想武器,开展着越来越全面的批判与建设。概而言之,一方面,他通过揭露和批判现实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弊病,从反面来预测未来社会,认为未来社会没有现实资本主义的弊病;另一方面,他观测现实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积极因素,认为这些积极因素包含着成长为未来社会新因素的萌芽,因此,应尽力推动这些积极因素的成长。显然,这两个方面正是实践自身具有的批判与建设维度。
2.实践的批判维度
马克思实践批判的对象是束缚人、奴役人的一切现实社会关系。那么,这样的使人处于不自由不自觉状态的现实社会关系具体指的是什么呢?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只有回到马克思生活的历史时代才能作出符合历史事实的说明。在马克思生活的19世纪40年代,资本主义早已开辟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历史时代,正在不断地向世界各地加速扩展。当时的德国政治分裂,仍然是封建制度占优势的欧洲落后国家,尽管如此,它依然受到了来自西欧资本主义国家的巨大冲击。在这个资产阶级开创的资本主义世界历史时代,正在发生的传统社会转变为现代社会的现代化进程对整个世界有着深远的影响。资本主义主导的现代化及其内含着的现代性,一方面,推动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战胜落后的前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极大地推动了生产力的发展,快速地改变着整个世界的面貌;另一方面,几乎现代性带来的每一积极历史作用背后都潜藏着并且正在逐步显现出消极历史作用。正是现代化及其现代性产生的全方位的消极历史作用,构成了马克思实践批判的具体对象。针对着束缚人的不合理现实社会关系和身处其中的人的异化状况,马克思展开了包括宗教批判、哲学批判、政治批判、政治经济学批判、意识形态批判等在内的实践批判。
精神文化领域是不合理社会现实的重要构成部分。马克思对这一领域的批判不再重复只是在意识内部旋转的老路,而是把对包括宗教、道德、形而上学等在内的精神文化的批判,转变为意识形态批判。即,鉴于宗教、道德、形而上学等不能反映真实的社会现实,是对社会现实的颠倒式的反映,掩盖了真实的社会现实,对人们认清社会现实起着消极的遮蔽作用,因而,它们自身已成为具有虚假性质的意识形态。为着能认清社会现实,应首先对遮蔽着人们意识之眼的意识形态本身进行批判。循着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批判逻辑,可以发现,历史虚无主义正是具有虚假性质的意识形态,是意识自身具有的认清社会现实的要求和面向未来的超越性在与资本逻辑的遭遇战中丧失的结果,也是资本主义自身具有的弊端不能自我克服的精神表现。
3.实践的建设维度
实践批判基于马克思思想整体的主旨,即人的历史解放,同时也对人的历史解放产生着反作用,支撑着人的历史解放之信念与使命。从这一视角观察,历史虚无主义成为资本主义现代化过程中的必然现象,与人缺乏包括意识形态批判在内的实践批判意识和能力具有直接关系。实践是现实的人的基本生存方式,是现实的人积极应对生存困境、自己开辟自己的历史的活动能力,因而必然内在地包含着相应的意志、信念、使命感等。关于历史虚无主义与实践的相互关系,从现象方面看,似乎是人的历史虚无主义导致了人的实践批判意识和能力的缺失。其中的思维逻辑是,因为人没有面向未来的历史感,没有面向现实勇气,所以人也就不能产生相应的批判意识和实践能力。但是,如果抛开现象直达本质,则会发现,恰恰是人没有产生出洞穿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实践批判意识与能力,才导致了人的历史虚无感。因而,随着人逐步地获得透视不合理的社会现实的实践批判意识和能力,人的历史虚无主义意识便会在人的社会实践中渐渐地减弱直至消失。
因此,“实践必然有建设性的维度与内在要求。实践是人的目的性的活动,且担当着面向人自身历史性生成的信念重建使命。”〔19〕在新唯物主义视野中,现代化进程及其蕴含着的现代性虽然避免不了受到资本主义及其历史发展规律的限制,沾染了种种资本主义的弊病,但是,现代化进程和现代性本身仍然是一种积极的历史力量,必然会随着自己的不断发展逐步地接近资本主义所能容纳的极限,从而最终冲破资本主义外壳的历史束缚,获得更为广阔的发展天地。所以,马克思所作的实践批判不是要拒斥现代化及其现代性,恰恰相反,是要把现代化及其现代性所蕴含着的积极的历史力量充分释放出来,把它在资本主义世界历史时代沾染的时代弊病充分遏制并克服,从而真正实现人的历史解放,最终彻底克服历史虚无主义。这样的理想状态,马克思称之为共产主义,认为“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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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云川)
[作者简介]杨志臣,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发展史。北京 100872
[收稿日期]2016-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