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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彊村词人群体”考辨

2016-02-12王纱纱

泰山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词坛朱氏词学

王纱纱

(泰山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山东泰安271000)

“彊村词人群体”考辨

王纱纱

(泰山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山东泰安271000)

以朱彊村为领袖的词人群体(简称“彊村词人群体”)是清末至民国时一个重要的词学群体,然而目前学者们对于它的界定尚莫衷一是。其实,“彊村词人群体”与“彊村(词)派”概念最为接近,但“群体”这个相对宽泛的概念比“词派”更适合概括当时词坛的实际情况。彊村词人群体在词学活动、师法对象、传播媒介、成员构成等方面都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

朱彊村;词人群体;内涵;时代特点

清末朱祖谋(又名孝臧,字古微,号沤尹,一号彊村)继王鹏运之后成为词坛宗主,并形成了以他为核心的词人群体(简称“彊村词人群体”)。他们组织词社,开展频繁的词学交流活动,并且大规模地校勘词籍,整理词学文献,推广了“以律校词”的方法,进一步发展了近代词籍校勘之学;提出由“人籁”达“天籁”颇具开创性的词学观;提倡以东坡词来挽救学梦窗的弊病,即以东坡词的疏宕来调和梦窗词的密丽;阐扬深化了“重、拙、大”的理论。同时,彊村诲人不倦,奖掖后进,或亲炙或私淑的弟子如龙榆生、吴梅、陈匪石、林鹍翔、杨铁夫、廖恩焘等后来也成为词坛骁将。可见,这是清末至民国时期一个重要词人群体。然而,目前对于这一词人群体,学者们在认识上仍然相互歧异。据笔者所见,出现的名称就有“梦窗派”、“清真教”、“湖州派”、“吴兴词派”、“彊村(词)派”等不同称谓,或将朱祖谋等归入“临桂词派”、“常州词派”。这一方面说明彊村词人群体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引起注意,但另一方面,存在的分歧也表明了对这个群体有待于深入讨论阐明。

一、“彊村词人群体”的提出——兼论前人观点

“梦窗派”这一概念为胡适提出,他在《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曾云:“这五十年的词都中了梦窗派的毒。”[1](P101)胡适此文撰于1922年,讨论半个世纪以来文学的变迁。朱祖谋早期以师法吴文英享誉词坛,“梦窗派”自然是包括他在内的。陈子展受胡适影响,在《最近三十年中国文学史》中认为朱祖谋是“梦窗嫡派”[2](P224)。有的学者称这一词学群体为“清真教”。张尔田《与榆生言彊村遗事书》中曾言:“先君(指张上龢)及郑叔问、张次珊、陈伯弢辈以词相唱和,曾记一日宴于古丈(指朱祖谋)所。……适客有谈及宗教者,次珊曰:‘我辈亦信教者。’问何教,曰:‘清真教。’”[3]龙榆生在《晚近词风之转变》中记载:“鼎革以还,遗民流寓于津沪间……一时有‘清真教’之雅谑焉。”[4](P382)梦窗词在晚清获得了极高的声誉,当时学者多认为可从梦窗以达清真之“浑化”,所以“梦窗派”和“清真派”可视为一个概念的不同表达方式。

况周颐在《〈半樱词〉序》中提出“湖州派”的概念。《半樱词》为林鹍翔所作,林氏向朱祖谋学词,并且二人都是浙江湖州人。况周颐因此说湖州工词者,明代有茅孝,现在则当数朱祖谋及继承朱氏词学的林鹍翔,异日亦当不乏嗣音,故而说“湖州自成一派,与常州竞爽可也”[5](P2)。夏敬观《〈半樱词续〉序二》亦云:“吴兴词派将与毗陵竞爽,趾美侍郎非君莫属。”[6](P2)湖州古称吴兴,“湖州派”、“吴兴派”二者所指相同。

钱仲联先生提出“彊村派”的概念,并做出较为详细的阐述。他在《〈清词三百首〉前言》中曾云:

(彊村派)这派的中心领袖是朱祖谋,影响从清末直到民国二十年以至朱的身后,彊村是朱氏因家乡湖州祖居棣溪镇位于上彊山麓而取名。这派的领导人物和成员,朱氏外包括王鹏运、郑文焯、况周颐、张尔田、陈锐等。……朱氏之所以成为派的中心领袖,一则他先在京师时与王鹏运共同探讨词学,趋向基本一致,再则朱氏晚年卜居苏州,郑、张、陈诸人都聚集于吴下,形成风气。……因此这许多词家,围绕在朱氏周围,成了“彊村派”的群体,陈曾寿、夏敬观也是声气相应求,况氏在词学理论上更有建树,提倡重、拙、大,与朱氏词作相契合。朱氏门弟子众多,宣传标榜,其声势超过了“常州派”。[7](P7)

这里钱仲联先生不但明确提出了“彊村派”的概念,而且还提及了这个词派的主要成员,同时对朱氏能够成为词学群体领袖的原因作了简明扼要的说明。除此之外,钱先生在《光宣词坛点将录》《海藏楼诗集序》中也均提到了“彊村词派”的概念。马亚中先生亦主此说,认为:“彊村派便是清末一个最重要的词派,它几乎集合了清末最有影响的一些词人,如朱祖谋、王鹏运、郑文焯、况周颐、张尔田、陈锐等。……朱氏卜居吴中时,郑文焯、张尔田、陈锐等也都会聚一城,共同倡导周邦彦、吴文英的词学,相互切磋酬唱,一时蔚为风气。朱氏不仅创作成就很高,而且还在整理出版词集方面作出了突出的贡献,他曾收集唐、宋、金、元词集一百六十三家,遍寻南北藏书家之善本加以校勘,为学者所尊,更扩大了他的影响。所以把朱祖谋作为该派的中心人物是比较恰当的。”[8](P109-110)

有的学者把朱祖谋等“四大词人”归入“桂派”。桂派,又称作“粤西词派”、“广西词派”、“岭南词派”、“临桂词派”等。“桂派”之提出,源自叶恭绰,他在《广箧中词》卷二评价王鹏运时说:“幼遐先生于词学独探本源,兼穷蕴奥,转移风会,领袖时流,吾常戏称为桂派之先河,非过论也。”[9](P642)蔡嵩云继承此论,他在《柯亭词论》中分析清词流变时指出:“第三期词派,创自王半塘,叶遐庵戏呼为桂派,予亦姑以桂派名之。和之者有郑叔问、况蕙风、朱彊村等。”[10](P4908)他将“桂派”视作清词发展第三个时期,并将朱祖谋划入以王鹏运为首的临桂词派中。

也有学者将朱祖谋划入“常州词派”。龙榆生云:“常州词派继浙派而兴,倡导于武进张皋文(惠言)、翰风(琦)兄弟,发扬于荆溪周止庵(济,字保绪)氏,而极其致于清季临桂王半塘(鹏运,字幼霞)、归安朱彊村(孝臧,原名祖谋,字古微)诸先生,流风余沫,今尚未全衰歇。”[11](P387)他将王、朱均划入常州词派之内,并认为他们是常派殿军。严迪昌先生亦表赞同:“王鹏运、况周颐均系广西人,朱祖谋先擅于诗,后受王鹏运影响而专力为词,故时人又有‘临桂派’之称,其实‘桂派’的词学观,渊源仍在‘常州词派’,是‘常派’的余波一脉。”[12](P1388)他认为朱祖谋等人基本上属常州词派,但能够开拓疆域,体现融合常州词派、浙江词派的趋势。

上文所提及的概念划分角度不同,涉及到朱祖谋的地位评价也互有歧义。从流派划分角度上来看,“梦窗派”、“清真教”的提出是就宗法对象而言,“彊村(词)派”是以词派宗主的名字来命名的。“湖州派”、“吴兴词派”是况周颐、夏敬观通过领袖词人的籍贯来命名的。“梦窗派”、“清真教”的划分实际有欠妥当,因为周邦彦、吴文英只是彊村词宗法的对象之一,特别是到了晚年,他对东坡词多有借鉴,所以用“梦窗派”、“清真教”的称呼来指代朱祖谋为领袖的词人群体并不恰当。就地位而言,“湖州派”、“吴兴词派”、“彊村(词)派”很明显是以朱祖谋为核心的,但将其划入“常州词派”、“临桂词派”则不然。张惠言是常州词派的祖灯,王鹏运因其辈份、成就,是“清季四大词人”之首,多被视为常州词派阶段性领袖。虽然“临桂词派”是否应从常州词派独立学术界尚无共识,但它以王鹏运为核心是无可置疑的。

究其根本,将朱祖谋归入“常州词派”或“临桂词派”,主要是就朱氏词学受到常州词风及王鹏运的影响而言。常州词派的推尊词体、比兴寄托的论词宗旨影响深远,朱祖谋词学深受影响。同时,对常州词派不同时期的代表人物如周济、谭献、庄棫,朱氏也有很高的评价。如评周济云:“金针度,《词辨》止庵精。截断众流穷正变,一灯乐苑此长明。推演四家评。”(《望江南》)周济以“问涂碧山,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宋四家词选序》)来指示学词门径,泽披甚广,王鹏运、朱祖谋都受此影响。端木埰(著有《碧瀣词》),曾向王鹏运讲授词学。张尔田云:“(端木埰)所以教王氏者,亦是止庵一脉。止庵教人学词,自碧山入手。先生之词曰《碧瀣词》,即笃嗜碧山者。王氏之词,亦导源于碧山。”[13](P629)而朱祖谋又随王鹏运学词,从周济到端木埰,经王鹏运再到朱祖谋,词学确有相承之处。常州词派推尊词体的一个主要方式就是以“比兴寄托”论词,朱祖谋作词亦符合此条审美原则,词中多蕴藉隽永,别有深意,主张以曲折宛转的方式展现词旨。

王鹏运在朱祖谋的词学经历中也占有重要位置,可称朱氏的词学导师。朱祖谋记其学词经历云:“予素不解倚声,岁丙申,重至京师,半塘翁时举词社,强邀同作。王喜奖借后进,于予则绳检不少贷。微叩之,则曰:‘君于两宋途径,固未深涉,亦幸不睹明以后词耳。’贻予《四印斋所刻词》十许家,复约校梦窗四稿,时时语以源流正变之故。旁皇求索为之,且三寒暑,则又曰可以视今人词矣,示以梁汾、珂雪、樊榭、稚圭、忆云、鹿潭诸作。会庚子之变,依翁以居者弥岁,相对咄咄,倚兹事度日,意似稍稍有所领受。”[14](P8406-8407)彊村于丙申年(1896)入京,加入王鹏运所倡办的“咫村词社”,从王鹏运学习填词,王氏为其指示从宋词入手进至清词的学词之径。庚子所作词,是朱氏词学成就的重要部分。同王氏同校梦窗词也为他日后的词集校勘奠定了基础。

实际上“常州词派”与从王鹏运学词经历的影响,均可以视作彊村的词学渊源。但是随着王鹏运辞世,朱祖谋成为词坛盟主,其周围词人群体在苏沪地区的逐渐聚合,则标志着词史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清末民国时期以朱彊村为核心的词人群体,与上文提到的“湖州派”、“吴兴词派”、“彊村派”概念最为接近。之所以选择“群体”而非“流派”的概念,是因为这一群体的成员在词学见解和审美追求方面比较接近,呈现出一定的共性。但他们并没有共同的词学主张,而仅是以朱祖谋为典范作家的创作和理论作为个人的基本规范,经过辗转传播,而逐渐形成具有鲜明特色、贯穿晚清民国的词学潮流。“彊村词人群体”中的这批作家折服于朱祖谋的人品与文品,围绕在朱氏周围,尊其为词坛祭酒。尽管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若干共同倾向,但同时,他们又有色彩缤纷的个性差异。例如朱祖谋忠于清廷的立场,是朱氏自己所看重,亦为其他遗民所看重。这与年轻一代不同。年轻一代的群体成员没有相似的政治经历和心路历程,其政治立场和立身出处也复杂得多。在这个群体中,甚至还有身为排满团体南社的成员,如庞树柏、王蕴章等。这些成员都是被朱祖谋的词学成就所吸引,与政治立场无干。再如关于词学范式上以东坡词来调和梦窗词这一点,群体成员的接受程度也不尽相同。朱氏早期学梦窗成绩斐然,晚岁学苏使自己的词学造诣达到了新的高峰。朱氏推尊东坡词,是以救弊为出发点,达到疏密的平衡,并不是完全否定梦窗词,用东坡来取代梦窗词的地位。因此师法朱氏者,对苏、吴二者的取舍程度亦不同。如陈洵、廖恩焘、杨铁夫等是从朱祖谋学习怎样做梦窗风格的词,避免晦涩堆砌,而龙榆生则沿着朱氏所指示的方向并加以发展,衷情苏词胜过吴词。正是基于此,“彊村词人群体”这个相对宽泛,有更大的包融性的概念比“词派”更适合概括当时词坛的实际情况。

二、“彊村词人群体”的时代特点

彊村词人群体活动时间为1906年至1945年前后。1906年,朱祖谋乞病解职,卜居苏州。自此往来于苏、沪之间,专以词学为事。他与郑文焯、张尔田等人唱和,渐成风气。辛亥革命后,朱氏寄居沪上,上海成为重要的词学中心,彊村被奉为词坛祭酒,以其为核心周围凝聚着一大批词人。1931年朱祖谋逝世,但他的影响并未消歇。龙榆生继承朱氏的衣钵主持风会,直至1945年入狱。其中以1911―1931年前后是彊村词人群体创作最为活跃,影响最为广泛的时期。

这一时期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就时代背景而言,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清政府土崩瓦解。词人群中朱祖谋这一代,有了一个新的身份——逊清遗民,他们对民国政府采取不同程度的不合作态度。王鹏运为词坛盟主时期,清廷虽在风雨飘摇之中,但一息尚存。而朱祖谋经历满清末造到民国建立,所体验到的忧危沉痛,更过于半塘。进入民国后,朱祖谋、况周颐、郑文焯等出于封建士大夫的忠孝观念,以遗民自处。他们不仅是政治遗民,也是文化遗民,在怀念清王朝的同时,也是在追悼传统文化。他们有着共同的生命体验和相似的政治立场,这是他们后来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一个很重要的条件。

就词籍校勘而言,在清末民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以朱祖谋的校词经历进行分析:

1899年,与王鹏运校勘《梦窗词甲乙丙丁稿》。

1900年,与王鹏运校勘周密《草窗词》。

1910年,校苏轼《东坡乐府》。

1911年,辑刻《湖州词征》。

1912年,校《后村先生长短句》、《稼轩词补遗》。

1913年,三校《梦窗词集》,为《彊村丛书》本。校范成大《石湖词》、蒋捷《竹山词》、姜夔《白石道人歌曲》、卢祖皋《蒲江词稿》、元好问《遗山乐府》。

1915年,校王恽《秋涧乐府》、元好问《中州乐府》竟。并刊刻况周颐《餐樱词》。

1916年,校《金奁集》、陈允平《西麓继周集》、《日湖渔唱》。

1917年,校史浩《鄮峰真隐大曲》、《鄮峰真隐词》、赵彦端《介庵琴趣外篇》、毛滂《东堂词》毕。是年,《彊村丛书》初刻问世。

1918年,取《彊村乐府》与《蕙风琴趣》合刻《骛音集》。

1919年,为沈曾植删选《曼陀罗寱词》。

1920年,辑刻《国朝湖州词录》。校汲古阁精钞本《绝妙好词》、周邦彦《片玉集》。

1922年,刊刻《彊村丛书》第三次校补本。

1923年,为陈洵印《海绡词》。

1924年,初校《云谣集》毕。自定《彊村乐府》二卷付梓。

1930年,为周庆云删定《梦坡词存》。

1931年,四校《梦窗词集》毕。校定刘翰棻《花雨楼词草》。

从朱祖谋的校词过程可以看出,虽然他已从1898年开始同王鹏运校梦窗词,但大规模的词籍校勘,包括《彊村丛书》的刊刻,却集中在隐居苏沪,特别是辛亥革命后。彊村词人群多有词集校勘整理活动,这与在当时动荡的局势下保存传统文献的意识有关。夏孙桐《缪艺风先生行状》云:“国变后,文献凋零,咸戄国粹湮没,购书刻书之风转盛。吴兴刘翰怡、张石铭两君并裒集丛书。……武进盛氏自建图书馆,虽无秘册,通行精本甚备。”[15](P3174)周庆云于民国六年(1917)亦云:“顾念神皋搅扰,来日大难,对此茫茫,百端交集。吾侪偷生尺土,尚得从事丹铅,恐简断编残,靳如今日之集腋而不得者。……网罗散失,俟诸后贤。”[16](P2)可见,当时保存文献是有识之士的共识。同时,朱祖谋等遗老面对清王朝大势已去的局面,在上海租界致力于传统学术的研究,也可算是一种无可奈何下的“寄托”。

就理论而言,“重、拙、大”的词论虽由王鹏运提出(亦有论者上溯至端木埰),但是由况周颐作为《蕙风词话》的宗旨加以阐释推广,在词坛产生深远影响的。况周颐的“重、拙、大”的作词三要是他结合自身的作词经验,从艳词悟入的,这一点与王鹏运并不相同。而且,况周颐共有词学论著十余种,《蕙风词话》是在其它词话基础上进行调序、取舍加以编订的。作为《蕙风词话》主要来源的《餐樱庑词话》发表于《小说月报》1920年11卷5号-12号,《蕙风词话》五卷本刊刻于1924年。可见,《蕙风词话》主体部分的完成、况周颐词学思想的成熟在这一时期。

就推举的词坛范式而言,朱祖谋作为盟主力图用东坡词的疏旷来调和前一阶段宗法梦窗词给词坛带来的晦涩词风。晚清周济力推梦窗词,不惜用生涩来药治浙派末流的空滑。然而正如龙榆生批评的那样:“自止庵偏尚梦窗,誉其‘每于空际转身,非具大神力不能’,又喻以‘天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斁,追寻已远’,遂使学者益为目眩,日惟求其所谓‘空际转身’者,既无梦窗之才藻以赴之,但务迷离惝恍,使人莫测其命意之所在,其笨伯乃竟以涂饰堆饰,隐晦僻涩为工,此其病至今日而转剧,亦止庵及王、朱诸先生所不及料。”[17](P405)彊村作为词坛盟主,针对这一情况,因此提出以疏宕济密丽的主张,用东坡词“疏”来调和梦窗词的“密”,冀以达到救弊的目的。1910年编年笺校《东坡乐府》及之后《宋词三百首》的编选,都是他推扬东坡词的力举。

就词作和词论的传播媒介来看,也发生了显著变化,彊村词人群体开始更多地利用报刊来发表词作与词论。对民国词坛的研究,学者多关注龙榆生创办的《词学季刊》《同声月刊》,而较少注意到其实朱祖谋、况周颐、郑文焯等前辈也有不少作品通过报刊杂志传播。据不完全统计,朱祖谋在《春声》1916年第2集发表《烛影摇红》(晚春过公度人境庐话旧),在《东方杂志》1908第10期、1909年第12期、1917年第14卷第1号、3号及《宪法新闻》1913年第6、11、12、14册都有词作发表,在《国粹学报》上也刊登了不少词作。况周颐《香海棠馆词话》(又名《玉梅词话》)于1904年发表于《大陆报》,后以《玉梅词话》发表于《国粹学报》1908年41、47、48期。《餐樱庑词话》最初也刊载在《小说月报》上。现代媒介对彊村词人群体的交流与扩大影响都有促进作用。

就群体的发展情况来分析,朱祖谋辞官后居住在苏州,与郑文焯、陈锐等唱和,渐成风气,但彊村词人群体的形成主要在辛亥革命之后。当时上海地区聚集一大批词人,成为重要的词学中心。他们钦佩彊村的词学成就,奉其为词坛领袖。在词人群体的形成阶段,成员以彊村的朋辈为主,主要有况周颐、郑文焯、周庆云、冯煦、李岳瑞、陈洵、张尔田、陈曾寿、夏孙桐、曾习经、曹元忠、缪荃孙、冯幵等。除了词学追求的共性外,多数成员经历了甲午、戊戌、庚子、辛亥等几次大的历史事件,有着共同的情感经验和相似的政治立场。清朝灭亡后,他们以逊清遗民自处,在词艺上互相切磋借鉴,同时共抒亡国之悲,这是群体形成的感情纽带。在民国初期的词坛,朱祖谋能成为词坛宗主,获得极高的威望,其坚定的忠清意识是赢得遗老圈词人肯定的要素。特别是况周颐、郑文焯二人作为逊清遗民与彊村唱酬,不仅在感情上对朱氏是种慰藉;而且他们各自作为词学大家,在词学理论上(如重拙大、声律)与朱氏的相互影响,对群体的形成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词社是彊村词人群体的重要构成。随着彊村词人群体影响的扩大,形成了以彊村为祭酒的词社。词社社集有专人主持,活动定期,词作多由彊村评定,促进了群体的词学交流与创作繁荣。以彊村为社长的词社有舂音词社(1915年—1918年)和沤社(1930年—1933年之后)。舂音词社的成员有李岳瑞、潘飞声、周庆云、曹元忠、徐珂、林鹍翔、林葆恒、杨玉衔、夏敬观、袁思亮、叶玉森、郭则沄、叶楚伧、庞树柏、吴梅、王蕴章、陈匪石、邵瑞彭、陈方恪、黄孝纾、白炎、恽毓珂、恽毓鼎、况周颐等。沤社的成员有潘飞声、周庆云、程颂万、洪汝闿、林鹍翔、谢抡元、林葆恒、杨玉衔、姚景之、许崇熙、冒广生、刘肇隅、夏敬观、高毓浵、袁思亮、叶恭绰、郭则沄、梁鸿志、王蕴章、徐桢立、陈祖壬、吴湖帆、陈方恪、彭醇士、赵尊岳、黄孝纾、龙沐勋等。以彊村为社长的词社活动促进了词人的交往,密切了联系,促进了词学理论的交流推动,词学理念的统一。与形成期成员以遗老为主不同,随着词人群体的扩大,特别是年轻一代的加入,成员的构成也变得多样化。南社是当时在上海的一个革命团体,但成员很多都师事彊村,并参加舂音词社和沤社,如潘飞声、徐珂、冒广生、王蕴章、杨玉衔、陈匪石、庞檗子、白炎、叶玉森等。这充分说明彊村词人群体的开放性与包容性,是一个以共同词学宗尚相结合的群体。

彊村还有众多或私淑、或亲炙的弟子。朱氏为人和易,诲人不倦,海内受教者指不胜屈。夏承焘师事吴兴林鹍翔,林氏亦为彊村弟子。后来夏承焘也曾问学于彊村,受教终身,他说:“为了争取名师指点,1929年冬,由龙榆生介绍,我开始与近代词学大师朱彊村老人通信。彊村老人对后进尽力栽培。我寄去的论词文稿,他都细心审阅,给我的鼓励极大。我的第一本专著《白石道人歌曲考证》,彊村老人亲为题签。彊村老人并约我‘相访’。能有机会得到彊村老人的教诲,对于我这个由自学入门的词学爱好者说来,实在难得。那期间,直到彊村老人病逝为止,我们通了八九回信,也见了面。我去求教时,老人十分诚恳地给予开导。老人博大、虚心,态度和蔼,这对于培养年青人做学问的兴趣,关系极大。至今这位老人仍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18](P77)唐圭璋亦对朱祖谋深怀敬仰之意,云:“余少时就学南京,虽未曾趋前请益,然读其词作与论著,受益良多。”[19](P1025)廖恩焘亦私淑彊村,作于戊辰春(1928)的词卷命名《梦彊集》,词集请彊村删定。龙榆生是彊村的嫡传弟子,刘永济亦“受词法于朱、况两先生”(席启駉《<刘永济词集>序》)[20](P1)。

三、结语

“彊村词人群体”是一个相对独立、声气相通、活动频繁的词人群体。将这批作家作为一个群体考察,主要是从他们之间的联系及共同点着眼。从严格意义上讲,彊村词人群体是最后一个古典词人群体,这个谢幕虽不完美,但也堪称辉煌。当学术界将注意力放在新文化运动之后的胡适、鲁迅等人所带动的新文学运动浪潮之时,往往忽视了这一批古典词学最后固守者的努力,忽视他们如何将所拥护的词学观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境地。同时彊村词人群体也是含蕴着向现代词学转变因子的一个重要词人群体,对其研究除了可以发挥文学史的补白作用外,也可以串联传统词学到现代词学的连结线。站在文学史的角度来看待其角色的扮演,正是彊村词人群体文学研究的重要价值之所在。而在词学研究蓬勃开展的今天,对于词体的发展方向,仍是需要关注的一个问题。

[1]胡适.胡适古典文学研究论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2]陈子展.中国近代文学之变迁最近三十年中国文学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3]张尔田.与榆生言彊村遗事书[J].词学季刊,1933,(1).

[4][11][17]龙榆生.龙榆生词学论文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5]林鹍翔.半樱词[M].民国十六年(1927)刻本.

[6]林鹍翔.半樱词续[M].民国二十七年(1938)刻本.

[7]钱仲联.清词三百首[C].长沙:岳麓书社,1992.

[8]马亚中.暮鼓晨钟[M].北京:中华书局,1997.

[9][清]沈辰垣.御选历代诗余(附《箧中词》、《广箧中词》)[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10]唐圭璋.词话丛编[Z].北京:中华书局,2005.

[12]王步高.金元明清词鉴赏辞典·附录[Z].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89.

[13][19]唐圭璋.词学论丛[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14]朱孝臧.彊村丛书[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15]钱仪吉,等.清碑传合集[Z].上海:上海书店,1988.

[16]周庆云.浔溪词征[M].民国六年(1917)梦坡室刻本.

[18]老品,柯扬.学海无涯苦作舟——名人谈治学[C].北京:同心出版社,1997.

[20]刘永济.刘永济词集[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

(责任编辑 闵军)

An Examination on the Group Writers of Ci Leading by Zhu Jiangcun

WANG Sha-sha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Media,Tai Shan University,Tai An,271021,China)

The group writers of Ci leading by Zhu Jiangcun(hereinafter referred to as the group leading by Jiangcun)was an important group during the period from late Qing Dynasty to the Republic of China,however,its definition is still divided presently.In fact,the concept of the group leading by Jiangcun is closest to Jiangcun Ci School But the term"group"which covers a wide range is more suitable for the actual situation.The activities,learning object,media,and members of the group had obvious features of the time.

Zhu Jiangcun;the group writers of Ci;connotation;features of the time

I207.23

A

1672-2590(2016)04-0043-06

2016-04-12

2015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5YJC751042);2013年山东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计划项目(J13WD68);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民国词集编年叙录与提要”(13&ZD118)

王纱纱(1982-),女,辽宁盘锦人,泰山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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