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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德里达对福山历史终结论的反驳

2016-02-10

知与行 2016年5期
关键词:德里达福山

曹 红

(北京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5)



评德里达对福山历史终结论的反驳

曹红

(北京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5)

[摘要]自1989年福山发表《历史的终结?》一文以来,国内外学界围绕历史终结论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过。福山的历史终结论主要由三部分构成:一是肯定了普世史的存在;二是现代自然科学和“寻求承认的斗争”支撑起自由民主理念及其制度矗立在历史的终结处;三是讨论了人类固有的优越意识是否构成颠覆自由民主制度的内在因素。德里达从三个角度批判了福山的历史终结论,他首先揭露了历史终结论回避的资本主义世界出现的各种严重问题,其次认为福山在论证历史终结论时混淆了论证方法,最后批评了福山历史终结论建立在抽象的历史观和人性论之上。但是,德里达没有看到福山主动承认并解释资本主义国家中存在的问题,没有认清自由民主理念和制度的发展是一个需要时间的过程,而非一蹴而就的事实,也没有看到“寻求承认的斗争”和“激情”在人类历史上发挥的重要作用。因此,德里达对福山历史终结论的批判有一部分内容是不成立的。

[关键词]福山;自由民主;德里达;历史终结论

一、福山历史终结论的主要内容

1989年春,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为《国家利益》杂志撰写了《历史的终结?》一篇文章。好像作为预言一样,几个月之后苏联解体,西方世界一片沸腾,《历史的终结?》这篇文章就被当作布道的福音书一样宣告了西方自由民主理念和制度在全世界范围内的胜利。1992年,福山将《历史的终结?》整理成《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一书出版。几乎没有一本书能够像福山的《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一样自出版至今对多年依然能够引起巨大的争议。由于现实世界政治气氛的公约主义盛行,很多人有意或无意地将这本学术作品理解为宣扬西方意识形态的符号,福山的历史终结论经常被宣扬为资本主义自由民主甚至是西方普世主义的代表性理论。很少有人能够平心静气地读一下这本书,看看福山真正表达的是什么。

其实,福山在《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一书中只是试图肯定两个问题和提出一个问题。首先,福山分析了右翼法西斯主义和左翼极权主义的失败原因,描绘了1989年亚洲、东欧、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和拉丁美洲正在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民主转型。因此,福山以自由民主在世界范围内的取得成功这一经验事实为依据,提出了“是否有存在着一种把所有时代所有人的经验囊括在内的人类普世史”[1]72的问题。他肯定了自由民主理念和制度将在20世纪末以及以后更长时间内的存在和在全球展开的普遍性,历史将沿着自由民主的方向进入人类普世史时代。因而,国家性质之间将不再具有根本的区别,全球范围内的历史走向将是自由民主的普遍传播与发展。其次,福山回溯了近三百年的工业革命和科技革命的发展过程,肯定了现代自然科学技术在推动人类社会发展具有方向性的走向上发挥着基础性作用。作为历史朝一定方向变化的可行的基础性“机制”,现代自然科学是唯一为人们所公认的具有累积性和方向性的大规模社会运动。并且,福山认为,这种基础性作用是连贯的、不可逆转的,尤其是“技术驱动的经济现代化的展开,通过一定程度的经济竞争和让市场决定价格,创造了强大的动力,从而使发达国家接受了普遍的资本主义经济文化的基本信条”[1]116。因此,按照福山的推理,科学技术推动了经济的发展,而带着资本主义基因的经济的发展必然扩展到全球,因而所有接受现代科技的国家也将必然接受并推行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在这一点上,福山是非常肯定的。再次,福山借助心理学知识的支撑。他很清楚地看到自然科学的发展并不能必然使人类社会选择自由政治,而将自由经济和自由政治链接在一起的是人的一种心理——“寻求承认”。对于人类社会的发展为什么会选择自由民主政治,福山转向了黑格尔的“寻求承认的斗争”。简单来讲,无论是柏拉图的灵魂说中的“激情”,还是黑格尔的“寻求承认的斗争”,福山都是在据此来论述只有满足人性的全面发展的政体才是最好最持久的政体。自由民主的合理性与普遍性之处就在于,它肯定了所有人都是独立完整的个人,协调了相互竞争的寻求承认的要求。然后,福山排除了共产主义、宗教和民族主义长期发展的可能性,因为它们比不上自由民主给予每个人受到承认的合理性和普遍性。最后,福山分析了生活于历史终结处的“最后的人”的心理状态。根据福山的理论,人具有寻求他人对自己承认的心理,而这种承认心理既包括人与人之间互相承认的平等意识,又包括人人都追求比他人更优秀的卓越意识。而优越意识作为人性的永恒部分是永远无法消除的,这就是历史终结于自由民主之时自由民主体制内所存在的矛盾。

由此可以看出,福山肯定的两个问题是:第一,人类社会确实存在一种定向性的连贯的普世史;第二,这种普世史最终结束在自由民主制度之处。福山提出的一个问题是:在历史终结之处,自由民主制度下的平等原则与人内心的优越意识构成的矛盾是否会成为颠覆自由民主制度的内在矛盾。

二、德里达对福山历史终结论的批判

1989年《历史的终结?》一文发表以来,福山的历史终结论在整个世界引起了强烈而持续的反响。抛开意识形态方面的论战,只从学理上来讲,学术界多年来对于福山的历史终结说基本上是一直持否定和批判的态度。在批判福山历史终结论的学者中,法国哲学家雅克·德里达的观点最具冲击力,也很有代表性。1993年春,德里达在美国西海岸召开的一场关于当代马克思主义的国际研讨会中以“马克思的幽灵”为题作了长篇的专题发言,其中有将近一半的篇幅猛烈抨击了福山的历史终结论。尽管德里达的观点有不少值得称道之处,但是如果真正阅读过福山的《历史的终结和最后的人》,并且具有一定的逻辑推理能力的话,就会发现德里达对于福山历史终结论的种种批判有一部分是不成立的。

首先,德里达通过列举发生在资本主义国家大量的严重问题,来说明福山的“独断主义正在企图将其世界性的霸权置于可疑的和充满悖论的根据之上”[2]52。福山是根据20世纪40年代右翼法西斯主义和80年代共产主义的全面衰落,由此以资本主义为代表的自由民主在全世界范围内取得广泛的胜利,这一经验的事实来肯定自由民主的。而德里达认为福山所宣扬的取得斗争胜利的资本主义世界实际上正处于“一个脱节的时代”“一个乱了套的时代”[2]76,他列出了包括失业、难民政治权利的丧失、经济战争、自由市场缺乏公正、大多数人类的饥饿与贫穷、军火贸易、核扩散、民族主义、国际恐怖集团势力的蔓延以及国际霸权主义横行等资本主义国家出现的十大弊病[2]79—81,来驳斥福山“事实的福音”,即自由民主国家在事实上并没有成为福山所描述的那样取得了广泛的胜利,这些资本主义世界范围内的国家还有许多有目共睹的严重问题,且这些问题呈愈演愈烈之势。

其次,就福山的论证方式来讲,德里达详细分析与论述了福山如何由于“事实的福音”的破灭而求助于“理想的福音”。德里达认为,福山根据其“奇怪的辩护状式的整个论证模式”,以与自身结论相违背的事实都属于“经验性的现象”。这些“经验性的现象”并不构成阻碍自由民主在世界范围内的扩展,并以此为由而加以否定。德里达认为福山的论证方式奇怪而乖滑,“一方面,每当所谓马克思主义国家的失败已成定局这一证明出了问题的时候,它需要的是相信一种经验事件的逻辑;然而另一方面,以超历史的和自然的理想的名义,它又对所谓经验事实的这同一个逻辑表示怀疑,于是,它不得不把它悬置起来,以便避免使这个纯洁的理想和它的概念沾染上与之矛盾的残酷无情的东西”[3]。也就是说,“福山在把存在于资本主义自由世界中的‘恶’和‘残酷无情的事实’千方百计地‘悬置’起来的同时,又致力于偷换概念,把‘福音’从事实的层面转移到理想的层面”[2]63。这样的话,福山关于自由民主制度即将成为或已经成为世界性制度的“福音”,不仅是作为“事实的福音”来传播的,而且是当作“理想的福音”悬挂于遥远的天边而广为宣扬的。

最后,就论证依据和论证内容来讲,德里达认为福山的整个论证依据都来自黑格尔的历史观,或者说是来自科耶夫诠释下黑格尔的历史观,而这种历史观并不能推导出自由民主理念的有效性与实际性。德里达说道:“将要来临的民主理念超越了古典形式的规范理念,它的‘理念’就是一种担保了的责令,它永远命令不会存在的事物以完全在场的形式出现,它是一个无限的承诺与规定了的、必然的,同时又必然与这一承诺相对立的不充足形式之间断裂的缺口。可以这样说,民主承诺的有效性或实际性……将总是在这个缺口之内。”“它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不可规定的救世希望,就是事件、个体以及不可预测的他者来临的末世学关系。”[1]64德里达的观点相当明确,他认为福山所认可的自由民主理念在全世界范围内的普遍实现是依托在黑格尔“寻求承认的斗争”的抽象概念之上的,而“寻求承认的斗争”只是人的一种心理,心理现象并不能够加以证明,因此,“寻求承认的斗争”在现实的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并不具有实际的有效性,它抽象而不可靠。

三、为福山所做的辩护

由上述观点可以看出,德里达对福山的批判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现今的资本主义世界出现的种种乱局与福山所宣扬的资本主义自由民主的美好场景大相径庭;二是德里达认为福山混淆理想与现实,一方面通过部分事实经验的归纳总结出自由民主在全世界取得胜利的必然性,另一方面又拿自由民主作为“理想的福音”让人期待与憧憬;三是德里达认为“寻求承认的斗争”作为一种心理状态建立在抽象的人性论和历史观之上,是不切实际的,因此不能作为推导出自由民主的确定性与普遍性的依据。

需要指出的是,福山在《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一书从未否认过资本主义国家不存在严重的社会问题,甚至还主动提及这方面的问题。他在肯定“自由民主也许是‘人类意识形态演化的终点’和‘人类政体的最后形式’,并因此构成历史的终结”[1]9的时候,也承认“自由民主国家受到失业、污染、毒品、犯罪等一揽子问题的困扰”[2]64。但是,他认为,今天那些稳定的自由民主国家内存在的较为严重的社会问题是“现代民主的两大基础原则——自由和平等——未能完全贯彻的结果”[4],而不是这些原则本身所具有不可饶恕的缺陷。也就是说,福山最终肯定的是自由民主的理念,而非目前不完满的自由民主制度。福山的真正用意是为人类历史朝着自由民主方向发展的定向性而做合理的说明,而非肤浅而表面地肯定目前的资本主义国家本身已经达到完美的状态。

威权政体的存在和资本主义内部出现的一系列严重的问题是德里达观察到的对“事实的福音”的挑战。德里达认为福山避重就轻,用自由民主的“理想的福音”来布道,却对众多明显的对“事实的福音”的挑战避而不谈。德里达显然误会了福山的用意,福山其实回应了众多经验事实——民族主义、宗教等对自由民主的挑战。德里达所认为“奇怪辩护状式的论证模式”,其实是指福山诉诸超历史超自然的标准——“寻求承认的斗争”,以此来论证自由民主政治终将取得胜利,这显然有福山自己的一套逻辑。根据福山的推理,近代自然科学技术的发展,只能在推动社会历史走向资本主义自由经济发挥其主导作用,而现实世界中存在着某些政体,例如威权政体,甚至比资本主义国家在经济方面有更大的创造力。那么,这些威权政体是否比资本主义自由民主更持久呢?福山的答案是否定的。福山的“超历史的和自然的理想的名义”就是人类共同的心理“寻求承认的欲望”,正是这种人人都具备的永恒的心理动力,使人与人之间必须在独立平等的原则上进行交往,而在威权体制下的人不是独立自主的,所以福山认为威权体制不会成为持久的政权体制。自由民主确实没有在全世界范围内取得完全的胜利,这是一个福山和德里达都承认的事实。但是自由民主的实现是一个过程,在福山看来,现实与理想之间存在的实现差距只是时间问题,而自由民主必将在全世界范围内广泛实现,从而使得全球所有的国家都将成为普遍同质的国家。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德里达的这个论据切中福山的要害。因为福山的确是在依据西方哲学传统中的人性论来展开最为关键论证的,即自由民主政治为什么是终将实现的合理且普遍的制度。德里达认为这种历史观和人性论取自于黑格尔和科耶夫,是二者的“幼稚而可笑的”拼凑,是不可靠的,因此,自由民主的理念是不会降临到人间的想象和幻影。但是,历史是人创造的,因此人的欲望、人的理性、人的激情必然会对历史的发展形成影响。如果否认人的欲望,就是在否认人类社会不断进步的事实;如果否认人的理性,就是在否认科学技术和经济发展的事实;同样,如果否认人的激情,就是在否认人类历史上发生过的无数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的存在以及人类许许多多高尚的行为。因此,人的激情是难以否认的,寻求承认的欲望,即人的平等意识和优越意识都难以否认。自由民主制度是否能够满足人的欲望、理性、激情还有待考证,但是这种看起来是非历史和超自然的标准都能在历史和现实生活之中得到合理的解释。

综上所述,支撑起福山的在历史终结处出现的自由民主国家是“经济和承认这一对柱子”[1]218。通向自由民主作为人类历史进程的目标“是由现代自然科学的逐步展开和寻求承认的斗争所推动”[1]218。德里达主要从三方面来批判福山:首先德里达认为福山有意对全世界范围内出现的严重问题避而不谈,而只是描绘出资本主义生机勃勃的场面;其次,德里达批评了福山一会儿以自由民主为事实经验作为论据,一会儿以自由民主作为远未发生的理想作为结论的诡辩式的论证模式;最后,德里达反驳福山的论据是黑格尔和科耶夫的历史观和人性论的笨拙搬运。

[参考文献]

[1][美]弗朗西斯·福山.历史的终结和最后的人[M].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4.

[2][法]雅克·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M].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8.

[3]杨生平. 自由民主的理念真的已无可匹敌吗?(续)——评福山的“历史终结”论[J].马克思主义研究, 2003,(3): 90.

[4]陈学明.对福山的“福音”的有力驳斥——读德里达的《马克思的幽灵》[J].哲学研究,2000,(6): 22.

〔责任编辑:崔家善〕

Comments on Derrida’s Refuting of Fukuyama's Theory of “the End of History"

Cao Hong

(CollegeofMarxism,BeijingNormalUniversity,Beijing100875)

Abstract:Since 1989, when Fukuyama published the article "The End of History” , scholars, home and abroad, has never stopped the debate as to the theory of “the end of history". Francis Fukuyama's “The End of History” consists of three parts: First, it affirmed the existence of universal history; Second, it elaborated modern natural science and “struggle for recognition" to prop up the idea of liberal democracy and its system stands at the end of history; Third, it discussed whether human inherent consciousness of superiority constitutes internal factors of subversion of liberal democracy. Derrida criticized Fukuyama's end of history from three perspectives, who first exposed the serious problems of capitalist world,which the end of history are trying to avoid, followed by his option that Fukuyama confused argumentation method in his argument of the end of history;finally,he criticized that Fukuyama had built end of history on the abstract conception of history and the theory of human nature. However, Derrida did not see Fukuyama had initiatively recognized and explained the problems in the capitalist countries, and did not recognize that the process of developing the concept of freedom and democracy would take a long time, and it could not be achieved overnight, and did not see that " struggle for recognition "and" passion " had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human history. Thus, a part of Derrida's critique of Fukuyama’s end of history is not valid.

Keywords:Derrida; liberal democracy Fukuyama; End of History

[收稿日期]2016-04-20

[作者简介]曹红(1991— ),河北石家庄人,硕士研究生,从事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哲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B08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6)05-0021-04

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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