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勒兹的资本主义批判:一种后马克思视角*
2016-02-04吴静
吴 静
德勒兹的资本主义批判:一种后马克思视角*
吴 静
欲望机器;精神分裂;解辖域化;资本
德勒兹和加塔利合著的《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症》从“欲望机器”入手,对不同形态的生产关系逐一进行了解析,并在此基础上重新诠释了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以及它对“欲望”的压抑。这样一种新的理论模式一方面继承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核心精神,另一方面又突破了传统马克思主义所描述的生产关系变革原因范式,从资本主义内在极限与外在极限两个方面的不平衡入手,准确地揭示了当代资本主义的现状。他还对资本主义的自我调整与更新提供了新的解释,使我们能够从一个更具有当代性的视角来面对今天的全球化问题以及地区发展不平衡的问题。
很多人认为德勒兹的马克思主义情结是在他和精神分析学家加塔利开始合作以后才出现,这其实并不准确。德勒兹本人说:“我认为费利克斯·加达里和我一直都是马克思主义者,也许方式不同,但是我们俩都是。我们不相信那种不以分析资本主义及其发展为中心的政治哲学。马克思著作中最令我们感兴趣的是将资本主义作为内在的体系加以分析。”[1](P23)从这里可以看出,和马克思一样,德勒兹也把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当作其社会理论的核心。他认为,只有在对其发展模式进行分析的基础上,才有可能寻找到突破甚至超越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症》,尤其是第一卷的《反俄狄浦斯》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马克思主义的范畴、观点、分析方法的影响,其中所体现出的批判精神更是与马克思有异曲同工之妙。
德勒兹和马克思一样,一方面肯定了资本主义作为人类历史中的一个文明阶段,摧毁了之前传统社会所存在的所有等级制度,体现了一种解放的进步力量。另一方面,他也指出,这种解放所实现的平等是在所有价值的市场化过程中体现出来的,而这则是一种更大的同一性。因为在这个过程中,生产关系的诸要素均被符号化,其运作的整个流程也被公理化(axiomatization)了。德勒兹认为,这种公理化的同一性抑制了社会的发展和进步。在他看来,资本产生剩余价值的过程代表了一种既定的秩序,这种秩序本身既规定了其中各种流的运行的方向,同时也杜绝了它们向其他方向发展的可能和欲望,最终在结果上成功地维护了原有的生产关系。在这里,德勒兹离开了马克思生产关系批判的原有语境,引入了弗洛伊德,并成功地创造出“欲望生产”这个弗洛伊德+马克思式的概念,对不同形态的生产关系逐一进行了解析。他的最终目的是试图在这种分析的基础上,寻找出释放欲望流的方法,从而使社会发展本身创造出更多的新的可能性。
马克思以商品作为自己批判资本主义的入口。他通过对商品中所凝聚的剩余价值的分析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的运作方式。德勒兹没有继续这种经济政治学的思路,他通过和加塔利的合作,在马克思主义与弗洛伊德学说之间进行了某种连接,形成了独有的批判方式。这种批判更是以他所谓的“精神分裂分析”(schizoanalyse/schizoanalysis)的方式深入到话语、政治、经济、制度等各方面。德勒兹对《反俄狄浦斯》一书作出了如下描述:“这里确实有两个方面,一是对俄狄浦斯和精神分析学的批判,再是对资本主义和它与精神分裂的关系的研究。而第一方面又与第二方面密切相关。我们在以下的观点上反对精神分析学,这些观点与它的实践相关,也同样与它的理论相关:俄狄浦斯崇拜、向利比多和家庭包围的简化。”[2](P246)从这里可以看出,德勒兹(和加塔利)认为资本主义和精神分析(psychanalyse/psychoanalysis)之间存在着某种共通性,因此可以从反对精神分析的角度来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而这种批判本身也是对精神分析所围绕的中心概念的一种祛魅。作为精神分析的替代物出现的“精神分裂分析”,所提倡的正是对中心化结构的解构。这正是德勒兹(和加塔利)应对精神分析神话的武器。他们认为,俄狄浦斯情结不仅仅是一种精神分析的建构,而且是帝国主义的一种表征。因为精神和社会生活的俄狄浦斯化所表达的正是一种被压迫的生活。这和资本主义制度对人的压迫是一致的。俄狄浦斯情结和资本主义制度的所指并不单纯是一种精神倾向或经济制度,而是一种无所不在的权力结构,是霸权话语,它们渗入社会生活的每个方面而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同一性。因此,所谓的反俄狄浦斯就是反对资本主义精神对社会生活的全方位的压迫,这在目的上和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一致的。
所以,当德勒兹(和加塔利)用所谓的“精神分裂分析”法来对不同的社会形态进行分析的时候,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到马克思的影响。类似于马克思所使用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一对核心概念,德勒兹(和加塔利)也通过一对概念,即欲望和身体之间的不同作用,来展示各个不同的社会形态的差别和运行机制,并指出了资本主义社会是如何在释放了之前社会所压制的欲望的同时又造成了对欲望的更大的禁锢。这种批判模式从根本上和马克思从经济政治学角度所进行的批判是完全一致的。
一、解码流的再辖域化:资本主义对欲望生产的压制
《反俄狄浦斯》的第三章以《原始人、野蛮人和文明人》为题对三种不同的社会形态进行了分析。很显然,这三种对应的社会形态分别是:原始社会(“原始辖域”)、封建社会(“野蛮的专制国家”)和资本主义社会(“文明社会”)。事实上,在这一部分,德勒兹和加塔利的社会分析并没有超出马克思所提供的政治经济学模式。只不过,他们是从欲望生产的角度来解析欲望在这三种社会形态中与身体的互动关系。其根本用意是揭示资本主义对欲望的“公理化”是如何使其自身丧失动力和生产的能力的。严格地说来,在这个分析中,对第三种社会形态,即资本主义的批判从目的到思路都与马克思并无二致;不过,作者对前两种社会形态的解读明显超越了很多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此,詹姆逊评价道:“我认为在所谓‘后现代主义’的杰出思想家中,德勒兹是在自己的哲学中赋予马克思至关重要的地位的唯一一位,他后期的著述里最激动人心的事件即和马克思思想的碰撞。”[3]他指出,德勒兹和加塔利比大多数马克思主义论述更重视从前资本主义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的过渡问题。他们从生产着眼,不断地将“经济”因素加入到对原始社会和专制社会结构的分析中,从而更突出了后面的资本主义社会在生产方面的独特性。
在论证中,德勒兹(和加塔利)虽然采用了马克思的社会分期,但在他们的社会谱系中,并没有社会主义社会一说。这实际上是对马克思的乌托邦式的社会理想的一种反拨。德勒兹并没有在批判的基础上构造出一种系统性的新型社会制度;相反,他所提供的解决途径是微政治的:去辖域化(déterritorialisation /deteritorialization)。这个结论与德勒兹的历史观是一致的。德勒兹认为存在的本质是不断的生成,因此也不存在历史的终结。去辖域化本身并不会建立起一个封闭的体系,而是通过不断地将异质性元素引入原有的系统,从而不断地产生出新的来。从表面上看来,去辖域化是对原有的辖域的消解,但实际上这种消解并非否定性的颠覆,而是积极的建构。去辖域化同时又是一个再辖域化的过程,而这个再辖域化的结果又将成为新的去辖域化的对象。从这一点上来讲,去辖域化和再辖域化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总体化概念。但其中的区别在于,去辖域化是不以生成一个同一性的总体为目标的;相反,它运动的轨迹是沿着逃逸路线,试图打破辖域(总体)的统治。它既打破了经典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对构造封闭的理想国的青睐,也反对了以阿多诺为代表的法兰克福学派的悲观立场。去辖域化所追求的不是否定的非同一性,而是差异的多样性。逃逸的路线不是唯一的,而是无穷的,因此去辖域化本身是无法被规定的。
德勒兹和加塔利认为,欲望生产的世界历史实际上是社会生产对欲望生产进行压制的发展过程。在这个历史过程中,所谓的社会场域就分别体现为原始社会的土地身体、专制社会的君主身体以及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身体。这三种不同的社会场域代表了三种不同的编码方式,因为社会场欲的功能是对欲望流进行编码,并以符码的方式铭刻、记录它们,从而达到引导、控制和管理的作用。而这三个社会也各自有着不同的关注:利比多、神灵和剩余价值,它们从根本上体现了该社会机制的基础。
在原始社会,是根据血缘亲族关系对货品、特权、人员和威望之流进行符码化。土地身体的最大特征就是固定化。这种固定是意义、信仰、习俗上的固定化,也是关系的固定化。这其中又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以血缘谱系为主的纵向关系。在这一关系中,体现的是一种固定资产的积累。由血缘所形成的等级制使每一个个体获得固定的身份和位置。而另外一种关系则是通过姻亲所形成的横向的联盟关系。这种横向的关系更多的是一种政治和经济的关系,它通过交换中所形成的债务关系(不仅仅局限在货品上)来固定彼此的位置。原始社会所使用的表达方式是仪式性的。这种书写方式中的因素并没有获得固定的意义,相反,它所使用的语词和符号都可能具有多重含义。它也是一种只表达愉悦和痛苦的利比多系统。
在专制社会,形成了一个以君主为中心的等级体系。这个等级体系呈金字塔状,它以专制国家的君主为塔尖,根据各个阶层所担负的不同的社会功能(当然,这种功能似乎是君主需要的)分级,农民阶层是其最底部。社会的债务关系呈一面倒的状态,所有的债务都是面向君主本人的,而且是无限的。这种债务关系是由权力决定的。惩罚不再是仪式性的,而是报复性的。整个社会的记录体系(立法、官僚机构、账 目、征税、国家垄断、帝国司法、职员的行为、历史编纂学)也是被君主所控制的,它只服从于君主本人的意志。因此,由于这个社会所具有的单一的指向(君主借由“君权神授论”将自身与神灵连接),意义是固定的,但能指却是任意的。
专制社会对原始社会的冲击在于,它是从外部对后者造成灾难性的毁灭。而资本主义社会则不同,它的机制是内生于专制社会的。资本主义机制通过对其之前的社会机器的去辖域化形成各种自由的流,并且又通过“公理化”的过程形成再辖域化。在再辖域化的过程中,各种不同的能量流最终形成两类:以资本形式出现的解码化的货币流和以自由工人形式出现的去解码化的劳动力流。这两类流的相遇使剩余价值的生产和再生产成为可能。在这一生产中,一切的意义在市场化的过程中丧失,它们仅仅成为调节各种能量流的方式和手段。而其运作之所以被称为“公理化”,因为它不提供任何理由或注释,仅仅呈现为确定的规则。
詹姆逊认为,对于德勒兹社会历史分析意义的认定,不是判断它是否仍忠实于马克思主义,或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了马克思的影响(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而是判断在何种程度上德勒兹的思想在哪一疑难问题中展开并认可马克思;或者,反过来,在何种程度上德勒兹的疑难问题包含着马克思主义的疑难问题,且把马克思主义的难题和疑问当作自身探究领域内的紧迫问题来对待。事实上,当众多的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家致力于消解马克思的逻辑在今天全球化中的意义时,德勒兹的工作却在更大的疆土中拓展了马克思的理论。尤其是在《反俄狄浦斯》一书中,德勒兹和加塔利一起,为我们呈现出了一个由欲望机器编织而成的社会政治之网。正如詹姆逊所说,“瓦解主观——即欲望、利比多、甚至性的狭义概念——与所谓的客观——即社会政治经济要素——之间的屏障,是德勒兹最重要的成就之一”。[4](P103)
另一方面,《反俄狄浦斯》所进行的资本主义批判的基础仍然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立场。尽管德勒兹的经验主义方法论被冠以“先验的”定语,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实在论角度。在本体论层面上,他所构造的内在性平面(plan d’immanence/plane of immanence)作为各种力量相互作用的场所,被他定义为一种前哲学性的存在。这体现了一种唯物主义的物质观。德勒兹拒绝一切超验的概念和命题。他认为,作为一个经验主义者,自己的哲学所要做的就是确定产生变化的条件,也就是说,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探索创造差异的可能性。具体到资本主义批判上,德勒兹(和加塔利)所使用的“欲望”并非一种精神性的存在,也不是由匮乏所引发的心理渴求,而是一种现实的社会存在。欲望是由具体的社会和历史条件所决定的。它是生产性的、积极的、主动的、创造性的、非中心性的、非整体化的,欲望是和尼采的意志相类似的一种创造性力量,它具有革命性、解放性和颠覆性,应该充分地被施展出来。这与马克思本人的用词是何等的相似!同时,德勒兹文本中大量出现的“机器”(欲望机器、社会机器等)概念也从唯物主义的角度强调了联系的观点。机器的特点在于它是由不同的零部件通过相互的连接而构成的,而一些零件本身也是更小型的机器。德勒兹希望通过这种形象化的概念来强调联系的无所不在和重要性。菲利普·古德查尔德(Philip Goodchild)很好地理解了这一点。他指出,只有当思维、情绪、身体等层面彼此相互作用的时候,德勒兹哲学中的欲望才能获得其完整性。此外,德勒兹拒绝了先验主体的概念,指出主体性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被建构起来的。这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是一脉相承的。
二、对当代资本主义新问题的阐释
当我们厘清了德勒兹的资本主义批判在何种程度和方式上对马克思有所继承的问题之后,我们需要来面对另一个与当下关联性更强的问题:即德勒兹所谓的对马克思工作的“继续”是在什么意义上的?他(和加塔利)的理论努力的创新之处又在哪里?
显然,以“欲望生产”为基础的社会分析并不只是改换了术语和面貌的马克思理论的重复。马克思+弗洛伊德的联结所实现的不是一种被利比多所主导的政治经济学。在这里,德勒兹和加塔利最大的理论贡献在于,他突破了传统马克思主义所描述的生产关系变革原因——生产力的发展与生产关系的落后产生矛盾、从而要求新的生产关系——范式,从资本主义内在极限与外在极限两个方面的不平衡入手,准确地揭示了当代资本主义的现状。并且,该理论还对资本主义的自我调整与更新提供了新的解释,使我们能够从一个更具有当代性的视角来面对今天的全球化问题以及地区发展不平衡的问题。
《反俄狄浦斯》指出,资本主义实现了对之前一切社会所编码(coding)或过度编码(over-coding)的东西的解码(decoding)。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是所有前资本主义构型的界限(limit)。但是,这种界限本身是相对的,因为在资本的不断增殖(生产)的过程中,它又以一种公理化的方式对被解码的东西(最终归结为货币和劳动力)进行重新编码(recoding)。这个公理化就是被解码的货币变成资本的逻辑过程。于是,马克思以生产为基础的剩余价值产生的过程变成了货币—资本—货币的转化过程。这个过程永远不会完结,并且“作为无限的抽象的量的货币不可能摆脱向具体的生成,没有这种向具体的生成,它就不会变成资本,不会占有生产”。[2](P249)在这里,德勒兹和加塔利超越了马克思的时代限制,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所发生的一切资本转化过程纳入了生产的逻辑之中。换言之,生产不再是马克思传统意义上的工业生产,它涵盖社会生活的全部方面。一切都可以商品化,因为在彻底的解码之下,前资本主义时代的一切依附关系被摧毁,所有被消解的符码通过抽象的等价交换的原则被“再辖域化到国家、家庭、法律、商品逻辑、银行系统、消费主义、精神分析以及其他规范化的制度当中”。这一点很好地解释了非物质化商品在今天的生产以及消费领域的作用。
资本主义的解辖域化作用同时也构成了它自身的绝对界限,即它的域外(outside),这就是精神分裂。这种倾向产生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内部,但同时与资本的公理化逻辑相背离。“因此可以说,精神分裂症是资本主义的外部界限,或其最潜在倾向的终点,但是资本主义只有在抑制这种倾向的条件下才发挥作用,它推进或移动这个界限,用自己内在的相对界限去替代它,并继续扩大这个界限的再生产。”[2](P253)这也就意味着,资本主义的真正矛盾在于解码所造成的去辖域化所释放出的欲望的潜力与公理化的逻辑之间的矛盾。一方面,资本逻辑要求对界限进行突破,因为没有解码流的自由流动,资本主义生产就不可能发生。但另一方面,如果不能有效地将解码流公理化,那么资本的运作同样不可能。这也就需要以公理化的方式被解码的流的自由运动。但当一个新的转化过程开始的时候,解码又在重新不断地进行。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解辖域化和再辖域化是在同一个过程中。也正因为如此,资本主义的内在界限和外在界限相互对立起来。从表面上看,这对矛盾似乎与马克思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有所类似,但实际上它是在借鉴后者的情况下实现了超越。因为这样一种内生于资本主义的解辖域化的要求不但解释了其构型本身发展的原因,更为探索资本主义的可能性空间从而寻找到超越资本主义的生产力发展方式提供了新的视角。
德勒兹指出,由于资本主义国家是建立在解码流和解域流的基础上,它“能够把生成的内在性发展到极致”。而这种生成的极致性同时要求对公理的调节能达到极致的地步:“它调节公理,甚至把公理的失败作为其操作的条件而组织起来;它监督或引导公理的逐渐饱和,相应地拓宽界限”。[2](P255)这实际上正是市民社会不断自我整合和更新的能力,而这种能力来自于造成外在界限的精神分裂的巨大压力。同时,精神分裂也为逃离公理化提供了空隙,而这种多样化的空隙实际上就是社会中的弱势价值,它为差异的生成提供的了渠道。
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更多地与资本逻辑扩张所带来的文化的领土性的消弭有关。因为在新的世界性文化空间中,随着电子媒介的大范围使用和网络的延伸,地理区域的界限对文化的影响逐渐弱化,与此相关的文化特性更多地变成了多元化的虚拟世界中的一种特例的展示。有学者将其称之为“无地方特性的图像地理和虚拟地理”。在这种情况下,差异虽然仍旧存在,但已经沦为了全球化文化产业所追逐的一个对象。差异的确被合法化了,但是这种合法化同时也削弱甚至扼杀了它本身的革命意义。
“这时候等距离原则同样占主导地位:资财丰饶的全球性集团利用地方差异和特质。文化产品从世界各地汇聚起来,转化成面向新的‘世界性’市场的商品:世界音乐和旅游业;民族传统艺术、时尚、烹饪;第三世界的文学作品和影片。把地方性和‘异域的’东西从时空中剥离出来,重新包装,迎合世界集市。所谓的世界文化或许反映了对差异和特质的新股价,但它也的确是要从中获取利润。”[4](P116)
这种差异商品的世界化正是真实的历史情境中的总体化现象。所以,无论是在米兰时装周的T台上被标注出来的作为时尚导向的中国元素,还是在奥斯卡领奖台上的最佳外语片殊荣,都不足以证明真正平等的文化多元性已经到来。相反,这种国际市场的认可恰恰是差异和特性被吸纳入主导文化的体现。它是一种假性的区别,而这是德勒兹没有面对的问题。
所以,德勒兹的差异哲学所带有的理想主义性质可见一斑。尽管也有人认为这种总体化所带来的文化认同也不是没有办法打破。“爱德华·赛义德曾令人信服地指出,大迁徙以及流落他乡的经历使得我们能以新方式认识诸文化间的关系。跨越疆界使得人们的视野纷繁多样,并认识到文化具有渗透性和偶然性。跨越疆界使得我们‘不把他者视为本体既定的,而是看作历史构成的’,从而能够‘慢慢磨去我们常常认为诸文化,尤其是我们自己的文化,所带有的排外主义偏见’。”[5](P153、166)这种极端的经历和体验就如同德勒兹的游牧一般,将穿越界限当作了从既定的总体中逃逸的路径。然而,姑且不去谈论这种经历本身的可实践性,它其实还是没有能够真正面对在政治和文化领域内差异逐渐被“去差异化”的事实。
德勒兹从来就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者。在他的文本中,充斥着大量的非哲学式的概念:平面、线条、块茎、游牧、精神分裂症、皱褶等等,这些概念来自于各种学科。从这些概念的使用和行文的方式来看,德勒兹可以说是当代哲学家中最难解读的人之一。面对严格的哲学史传统,他擅于创新、勇于挑战。这种另类的姿态使他成为20世纪哲学家中的一朵奇葩,被认为是最难归类的哲学家。然而,就在他的这种特立独行的背后,我们仍然可以发现浓重的马克思的色彩。然而,德勒兹毕竟不是马克思。他借用弗洛伊德的概念,经过尼采的座驾解读了马克思。尽管对于这种颇具个人色彩的解读存在着极大的争议,但毋庸置疑,德勒兹所提供的批判方式和路径具有强烈的当代意义。
[1] 吉尔·德勒兹. 哲学与权力的谈判——德勒兹访谈录[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2] Deleuze & Guattari. Anti-Oedipus[M]. Minnesota: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3.
[3] Fredric Jameson. Marxism and Dualism in Deleuze[J]. The South Atlantic Quarterly, 1997,(72).
[4] 道格拉斯·凯尔纳,斯蒂文·贝斯特. 后现代理论[M].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5] 戴维·莫利,凯文·罗宾斯. 认同的空间[M].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
[责任编辑 孔 伟]
Deleuze’s Critique of Capitalism: A Post-Marxist Analysis
Wu Jing
(School of Marxism Studies,Hohai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1100)
desire-machine; schizophrenia;deterritorilization; capital
Starting with the concept of “desire-machine” inCapitalismandSchizophrenia, Deleuze and Guattari analyze the production relations in distinct societies and re-interpret the inner contradiction of Capitalist logic. Such a new theoretical framework follows the kernel of Marxist political economy while it has succeeded to break the conventional paradigm of production relation in traditional Marxism. Departing from the imbalance between the inner limit and external limit, it provides us an interesting reading of current capitalism with a more contemporary perspective.
*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德勒兹与鲍德里亚现代性批判比较研究”(项目号:13CKS032)的阶段性成果,也得到了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现代性概念探究”(项目号:2014B22314)资助。
吴静,河海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马克思主义与当代研究所副所长(江苏 南京211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