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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孙中山的中华民族复兴思想及其历史地位*

2016-02-04郑大华

教学与研究 2016年10期
关键词:振兴中华孙中山中华民族

郑大华

论孙中山的中华民族复兴思想及其历史地位*

郑大华

孙中山:中华民族复兴思想;历史地位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是近代以来中国人民矢志不渝的愿望和追求,与此相联系,中华民族复兴思想或思潮也是近代以来的主流思想或思潮之一。孙中山先生不仅是中国民主革命的伟大先行者,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贡献了他的毕生精力,同时也是中华民族复兴思想的最早提出者和阐述者,他的中华民族复兴思想在近代中华民族复兴思想或思潮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历史地位。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是近代以来中国人民矢志不渝的愿望和追求,与此相联系,中华民族复兴思想或思潮也是近代以来的主流思想或思潮之一。孙中山不仅是中国民主革命的伟大先行者,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贡献了他的毕生精力乃至生命,同时也是中华民族复兴思想的最早提出者和阐述者,他的中华民族复兴思想在近代中华民族复兴思想或思潮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历史地位。概而言之,是他最早提出了“振兴中华”的口号,第一次表达出中华民族复兴的愿望和要求,从而开启了中国近代民族复兴的思想先河;是他最早确立了中华民族复兴的奋斗目标,即赶超西方发达国家,使中国重新成为世界上的“头一等强国”;是他最先认识到民族精神对于民族复兴的重要意义,提出了“要恢复民族的固有地位,便要首先恢复民族的精神”的思想。多年来,学术界对孙中山思想和生平的研究很广很深,成果也很多,但涉及孙中山的中华民族复兴思想,尤其是他的中华民族复兴思想在近代中华民族复兴思想或思潮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之历史地位的研究和成果相对来说要少一些。有鉴于此,本文拟对孙中山中华民族复兴思想及其历史地位作一论述,以纪念中华民族的这位伟人诞辰150周年。

一、“振兴中华”:民族复兴的思想先河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是近代以来中国人民矢志不渝的愿望和追求,但“中华民族复兴”思想的最早提出者则是中国民主革命的伟大先行者孙中山。1894年夏,亦即甲午战争前夜,孙中山怀揣一封洋洋洒洒八千余言的《上李鸿章书》和郑观应、王韬等人给他写的推荐信,信心满满地与好友陆皓东一起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天津,希望李鸿章能接见他,并采纳他在《上书》中提出的建议,“步武泰西,参行西法”,进行自上而下的改革。但因时局紧张,李鸿章只叫人给他传了一句“打完仗后再见吧”的话,并没有接见他,更没有采纳他建议的任何想法。上书的失败,使孙中山认清了清政府的顽愚腐朽,同时也认识到改良的道路在中国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而此时又适逢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中华民族所面临的危机空前严重起来。他目击时艰,已知“和平方法无可复施”,于是去了他少年时代求学的地方檀香山,并于这年的 11月在檀香山创建了中国的第一个革命小团体“兴中会”。在《兴中会章程》中,孙中山提出了“振兴中华”这一具有民族复兴思想内涵的口号。他在《章程》中写道:“是会之设,专为振兴中华,维持国体起见。盖我中华受外国欺凌,已非一日。皆由内外隔绝,上下之情罔通,国体抑损而不知,子民受制而无告。苦厄日深,为害何极!兹特联络中外华人,创兴是会,以申民志而扶国宗”。[1](P19)

孙中山之所以能提出“振兴中华”口号,从而开启“中华民族复兴”思想之先河的原因,首先,在于他有一种强烈的忧国忧民的忧患意识和以挽救民族危亡为己任的使命感。他之所以要创建第一个反清革命团体,要革清王朝的命,就在于清王朝已成了帝国主义列强奴役和掠夺中国人民的傀儡和工具,只有推翻了清王朝,革了清王朝的命,才能使中国免遭帝国主义列强的瓜分。他曾沉痛指出:“曾亦知瓜分之原因否?政府无振作也,人民不奋发也。政府若有振作,则强横如俄罗斯,残暴如土耳其,外人不敢侧目也”。因此,中国“欲免瓜分,非先倒满洲政府,别无挽救之法”。[1](P233、234)所以毛泽东说:“辛亥革命是革帝国主义的命。中国人所以要革清朝的命,是因为清朝是帝国主义的走狗。”[2](P1513)孙中山一生都与挫折和失败相伴而行,但他从不畏惧,并能从挫折和失败中吸取教训,而不断前进,强烈的忧国忧民的忧患意识和以挽救民族危亡为己任的使命感是推动他越挫越勇、屡败屡起的强大动力。其次,在于他有一种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民族自信心。孙中山始终坚信,中华民族是勤劳勇敢和充满智慧的民族,落后是暂时的,是清统治者闭关保守造成的,只要敢于和善于向西方学习,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就能够实现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不仅可以赶上欧美强国,而且还可以“驾欧美而上之”。他曾多次赞美过中国的地大物博和人口众多,憧憬过中华民族的美好未来,比如1905年,他在东京留学生欢迎大会上就热情洋溢地演说道:“中国土地、人口为各国所不及,吾侪生在中国,实为幸福。各国贤豪欲得如中国之舞台者利用之而不可得。吾侪既据此大舞台,而反谓无所措手,蹉跎岁月,寸功不展,使此绝好山河仍为异族所据,至今无有能光复之,而建一大共和国以表白于世界者,岂非可羞之极者乎”?因此,他希望听他演讲的留学生们能和他一起,“将振兴中国之责任,置之于自身之肩上。”他并举日本明维新的成功为例:“昔日本维新之初,亦不过数志士为之原动力耳,仅三十余年,而跻于六大强国之一。以吾侪今日为之,独不能事半功倍乎?”[1](P282-283)在中华民族正被一些自我感觉良好、地位优越的西方人视为“劣等民族”和“东亚病夫”的年代里,在一些中国人面对欧美的发达和中国的落后所形成的巨大反差而滋生出民族自卑心理,认为中国一切都不如人、西方的月亮甚至都比中国的月亮圆的岁月里,一个缺乏对祖国和民族深情之爱的人,一个视挽救民族危亡与己无关的人,能说出如此热情洋溢的话,憧憬中华民族的美好未来吗?回答当然是否定的。于此,我们亦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是孙中山,而不是其他人,能在中日甲午战争中国惨败、中华民族面临空前危机的时刻,响亮地提出“振兴中华”这一激动人心的口号。

需要指出的是,孙中山提出的“振兴中华”的“中华”,还不是我们现在所讲的“中华民族”。“中华民族”形成虽然很早,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中华民族的前身或主体华夏族既已形成,并经过两千多年的交往和融合,生活在中国境内的各民族之间早已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的命运之共同体,但“中华民族”这一概念直至1902年才由梁启超最早提出和使用,而且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它只是“汉族”概念的代称,人们普遍认同、并把它作为中国境内各民族是不可分割的民族共同体之统称是在抗日战争时期。[3]在孙中山提出“振兴中华”口号的清末,人们主要是在“中国”和“汉族”这两种含义下使用“中华”这一概念的。孙中山也不例外。比如1906年,他与黄兴、章太炎制定的《中国同盟会革命方略》在解释同盟会“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之革命纲领时,其中所讲的“中华”就是指居住在中华大地上的汉族,而非现代意义的中华民族。[3]

尽管孙中山是在汉族的含义上使用“中华”这一概念的,但他提出的“振兴中华”的口号,则开启了“中华民族复兴”思想之先河,具有十分重要的思想意义。因为如前所述,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近代以来中国人民的梦想和追求,但“中华民族复兴”之思想则有一个历史的发展过程:清末是“中华民族复兴”之思想的孕育或萌发期,这就是孙中山的“振兴中华”口号的提出,以及在孙中山提出“振兴中华”的口号之后,梁启超提出了“少年中国”的梦想,国粹派提出了“古学复兴”的主张;五四是民族复兴思想的进一步发展期,李大钊的“中华民族之复活”的思想、孙中山的“恢复民族固有地位”的思想、东方文化派的“复兴东方文化”的思想,都是对萌发于清末的民族复兴思想的进一步发展;“九·一八”事变发生后,由于民族危机的空前严重,中华民族不当亡国奴则必须复兴的思想在社会各界迅速扩散,人们纷纷从政治、经济、学术、文化等各方面探讨民族复兴的路径,提出各自的主张,因而很快形成一种具有广泛社会影响力的民族复兴思潮;“七·七”事变,既是中华民族全面抗战的开始,同时,亡国灭种的现实危险也进一步推动了民族复兴思潮的高涨,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成为时代的最强音。推动“中华民族复兴”思想从孕育或萌发走向初步发展、再发展成为一种社会思潮并出现高涨的根本原因,是日益严重的民族危机唤醒了沉睡中的中华民族。正是在甲午战争所引起的民族危机的刺激下,孙中山提出“振兴中华”之口号,表达出中华民族复兴的愿望和要求,从而开启了“中华民族复兴”的思想先河。在他之前,还没有人提出过类似的口号或思想。

二、赶超西方:民族复兴的奋斗目标

古老的中华民族曾创造过十分灿烂的古代文明,中国在经济、教育、文化、科技等各个方面都长期领先于世界,是世界各国人民的学习榜样,但自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国的地位一落千丈,从昔日的“天朝上国”逐渐沦为资本主义列强的半殖民地,主权丧失,领土割让,经济凋敝,教育落后,文盲充斥,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因而赶超西方,使中国重新成为世界上的“第一等强国”,便成了孙中山的一生期望和追求。

早在1894年,孙中山就提出赶超西方的思想。他在《上李鸿章书》中提出:“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这是“富国之大经,治国之大本也”。清政府如果能采纳他的建议,实行自上而下的自我改革,那么这“四者”就很容易能够实现。“四者”得到之后,我们只要认真“修我政理,宏我规模,治我军实,保我藩邦”,欧洲就没有谁能够和中国相提并论、并驾齐驱了。他并反复劝说李鸿章,要他相信,以中国人的聪明才智和中国所具有的优势,即地大物博和人口众多,只要虚心地向西方人学习,采纳他们的富国强兵方法,不要20年的时间,中国“必能驾欧洲而上之”。[1](P15)这种赶超西方的思想可以说贯穿于孙中山的一生。继1894年的《上李鸿章书》和1905年的《在东京中国留学生欢迎大会的演说》后,1912年,孙中山又在一系列的演说中再次表达了他的赶超思想,如在安徽都督府欢迎会的演说中他强调:中国的物质文明现在虽然比较落后,但只要虚心向西方学习,把西方好的东西拿过来,“我们物质上文明,只需三、五年便可与外国并驾齐驱。”[4](P533)到了晚年,孙中山的赶超西方思想愈发强烈。1923年,他在广州中国国民党恳亲大会的演说中告诉广大听众,中国国民党的三民主义“确是适合中国国情,顺应世界潮流,建设新国家一个最完全的主义。”全国人民如果都能赞成它,都欢迎它,用它来统一全国人民的心理,我们“建设一个驾乎欧美之上的真民国”是件很容易的事情。[5](P284)

孙中山的赶超西方思想,不是夜郎自大、头脑一时发热提出来的,而是有他的充分根据的。首先,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历史悠久,曾创造过灿烂的古代文明。早在清末,孙中山在一次演说中就曾对比过中国和世界强国:日本不过四川一省之大;美国的国土面积虽大于中国,但人口则只有八千万;英国只有区区海上三岛,其余都是零散的属地;德、法、意诸国虽称强于欧洲,但无论人口还是土地都不如中国;俄国和美国一样,国土面积虽大,然而人口要比中国少得多。通过比较他得出结论:“中国土地人口,世界莫及。”[1](P279)民国初年,孙中山在一次演说中又谈到:我国“人口繁殖,占地球全人口四分之一,为他国所莫及;版舆辽阔,除英、俄二国以外,无与比伦。”从前中国之所以衰弱,之所以被西方列强欺凌,原因在于不良的专制制度。现在“国体已改定共和,人民生活在良政治之下,其文化进步甚速,不出十年八年,必成一至强极盛之国无疑。”[4](P439-440)这是孙中山自信能“赶超”西方的主要原因。其次,中国具有后发优势,可以径直将欧美发达国家中最先进的东西学习过来,从而实现跨越式发展。以机器制造为例,他指出:“有谓中国今日无一不在幼稚时代,殊难望其速效。此甚不然。各国发明机器者,皆积数十年始能成一物,仿而造之者,岁月之功已足。中国之情况,亦犹是耳。”又如修建铁路,“始极粗恶,继渐改良,中国而修铁路也,将用其最初粗恶之汽车乎?抑用其最近改良之汽车乎?”[1](P283)答案不言而喻。这就是后发优势。美国本来也是一个落后国家,之所以一跃而成了“最富最强之国”,就是利用了后发优势。美国能做到的,中国当然亦能做到。“夫以中国之地位,中国之富源,处今日之时会,”只要中国人民能“举国一致”,虚心向欧美发达国家学习,大力引进欧美国家的资本、人才和技术,“以发展我之生产事业,则十年之内吾实业之发达必能驾欧美矣”。[6](P227)第三,与中国同文同种同作为东亚国家的日本赶超西方的成功,更说明中国在不太长的时间内赶超西方是完全可能的。他在《上李鸿章书》中,要李鸿章相信实行他的改革主张、中国20年内“必能驾欧洲而上之”后写道:“试观日本一国,与西人通商后于我,仿效西方亦后于我,其维新之政为时几何,而今日成效已大为可观”。[1](P15)1912年,他在安徽都督府欢迎会的演说中又对中日作了一番对比:日本的土地不过中国的两省土地之大,人民亦不过中国的两省人民之多,40年前还是一个最小、最穷、最弱的国家。但自明治维新以后,实行“开放主义”,仅仅用了40年时间,就成了世界强国。“我中华民国土地比日本大二十倍,人民亦比日本多二十倍,要照日本办法,亦采用开放主义,不到三、五年后,兄弟可决定,比日本富强十倍。”[4](P533)第四,历史在客观上给中国提供了难得的发展机遇。比如,欧战期间欧洲各国新设了许多专为战争服务的工厂,“今大战已息,此等工厂将成废物矣。其佣于工厂之千百万工人,亦将失业矣。其投于此等工厂之数十万万资本,将无从取偿矣。此为欧美战后之一大烦难,而彼中政治家尚无解决之方也。倘我中国人能利用此机会,借彼将废之工厂,以开发我无穷之富源,则必为各国所乐取也。此所谓天与之机。”[6](P225)

孙中山不仅提出了赶超西方的思想,而且还为我们开列了赶超西方的措施:首先,振兴实业。经济实力是综合国力最重要的衡量标准,因此,要赶超西方就必须实现实业的振兴。孙中山曾经指出:“我中华之弱,由于民贫。余观列强致富之原,在于实业。”所以,“兴实业实为救贫之药济,为当今莫要之政策。”[4](P341)只有实业振兴了,经济发展了,实现赶超西方的宏伟目标才有可能。否则,就是一句空话。其次,发展教育。早在《上李鸿章书》中,孙中山就认为,“泰西诸邦崛起近世”的一个重要原因是重视教育,所以中国要改变自己落后挨打的局面,实现“振兴中华”的民族复兴梦,就必须向西方国家学习,兴办学校,“以培育人才为急务”。[1](P9、16)1895年,他又把“立学校以育人才”写进了《香港兴中会章程》。孙中山认识到,科技发展、文明进步的原动力是教育,中国之所以落后,最根本的就是教育的落后,因此,我们要赶超西方,实现“振兴中华”的民族复兴梦,就必须大力发展教育,使之达到世界先进水平。再次,国防建设。孙中山自出生以来,先后经历过中法战争、中日战争、八国联军等一系列资本主义列强的侵华战争以及帝国主义对中国革命的干预,他对国防建设之重要性有着非常深刻的认识,在文章和演说中一再强调,只有建立起真正强大的国防力量,才能有效地抵御外来侵略,维护国家安全,从而为赶超西方、实现“振兴中华”的民族复兴梦提供必要的和平环境和保障。[4](P390)

在孙中山提出赶超西方思想之前,魏源、冯桂芬、陈炽等人虽然也曾表达过赶超西方的意愿或想法*如魏源在《海国图志·筹海篇》中憧憬过“方见东海之民,犹西海之民”的场景;冯桂芬在《校邠庐抗议·制洋器议》中提出过“始则师而法之,继则比而齐之,终则驾而上之”的设想;陈炽在《续富国策·劝工强国说》中也抒发过“他日富甲环瀛,踵英而起者,非中国之四百兆人民莫与属也”的豪情。,但他们并没有真正从理论上论述过中国为什么能赶超西方和如何赶超西方等问题,亦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形成和提出赶超西方的思想,真正从理论上论述中国为什么能赶超西方和如何赶超西方等问题的是孙中山。孙中山赶超西方思想的提出,为我们确立了中华民族复兴的奋斗目标。从此,赶超西方发达国家,把中国建设成为一个现代化的世界强国,成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不懈追求。以中国共产党人为例,早在20世纪50年代,毛泽东就提出了十到十五年内“超英赶美”的主张。[7]改革开放启动后,作为中国共产党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的核心,邓小平多次在不同场合阐述了赶超西方国家的可能性和必要性。[8]而无论是毛泽东还是邓小平,他们提出的赶超西方的思想,都是对孙中山提出的赶超西方思想的继承、发展和超越。

三、民族精神:民族复兴的根本保证

“民族精神”一词最早出现于18世纪的德国。1904年发表在留日学生创办的《江苏》第7、8期上的《民族精神论》,是中国最早以“民族精神”为标题的文章。该文在谈到“欧人今日之振兴”的原因时写道:“彼所以能振兴如今日者,实自当时种种不可思议之原因而来。其结果之最早乃生民族之精神,其结果之最终遂成民族之膨胀……谓欧人技艺之精,则当日所谓蒸汽、电线、独未有所发明,而火车、轮船、军舰、枪炮以及杀人灭种之法,犹一切未闻于世也。而欧人之所以能致此者何哉?则以彼有一种如痴如狂不可思议之民族精神在也。”由欧人“而反观吾国今日之现状,则可谓腐败空虚,种种奇异谬悠之态,几无足自存于大地”,究其原因,“虽谓吾族之精神已死可也。”[9]但在清末,受明治日本的影响,人们更喜欢使用“国魂”、“国粹”、“国性”、“立国精神”等源于日本的词汇来表达“民族精神”的含义。直到五四时期,这种现象才有所改变。

1919年12月,《东方杂志》第16卷第12号发表“隐青”的《民族精神》一文,作者认为,“凡人种、语言、文字、宗教、地理等关系,皆不足为建设民族之根本条件。为今日之民族计,人种之化合澌灭不足忧也,语言文字之灭亡不足忧也,宗教之盛衰变迁之不足忧也,国土之存亡亦不足忧也,所可忧者,其唯民族精神之有无乎!”在作者看来,所谓“民族精神”,既非“以血族为根据”的“人种之意思”,也非“重统治重命令”的“国家之意思”,更非“各个独立”的“个人意思之集成”,而是“自然发生浑然一体之民族自觉的精神而已”。它的形成,必须具备两个条件,即“外受强敌之压迫,内感生活之困难”。只有在这两个条件下,民族才会有“努力向上之运动”,并在长期的“共同防御、共同生活”中,形成一种“特立不可同化之精神”。民族精神一旦形成,其民族“虽丧地灭国,离散而之四方,其形式上特征遗亡殆尽,而彼国固有之文化与民族的精神,终不能湮没也。”据此作者指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尤其是美国总统威尔逊发表14点宣言后,“民族自决”思潮和运动兴起,“世界各殖民地之民族,咸跃跃欲试;而列强之对付殖民地也,亦不得不一变其方针。”但实际上“彼列强对殖民地之政策,非真心服人道主义而自愿改变也,亦权其利害之轻重,然有不得不然耳。”所以,广大殖民地之民族,尤其是“吾东亚诸民族”,要想实行“民族自决”,真正获得自由,就必须“扩大其同类意识而努力此民族精神之培养”,否则,所谓“民族自决”,只能是一句空话而已。[10]一年后,《东方杂志》第18卷第1、2号上又连载了陈嘉异的《东方文化与吾人之大任》一文。该文认为,与西方文化比较,东方文化具有四大优点,其中第三点,“东方文化(此亦单就中国言),在有调节民族精神与时代精神之优越性,而尤以民族精神为根底,最能运用发展者也。”[11]和“隐青”的文章一样,该文也认为一个民族能否成立,不仅仅要看它是否具有“血统、语言、地理、宗教等关系”,更重要的是看它能否“形成浑然一体之民族精神”。而且在民族形成之后,还要看它能不能对民族精神善加运用,那些不善于用民族精神的民族,其民族精神“则易流为固性的传统思想,而不克随时代之变易以适应其环境,则此精神或且为一时代之障碍物”,这也就是所谓的“时代错误”。各国所以会发生革命,原因就在于民族传统思想与其新时代思想之间的严重冲突。而我国自戊戌变法后西方的新思想新学说纷纷传入,社会思潮发生突变,旧政制和旧思想犹如“落叶之扫”,在西方新思想新学说的进攻面前败下阵来。人们以为这是西方的新思想战胜我国的旧政制旧思想的结果。但实际上我国的旧政制旧思想之所以败得“如是之易且速”,根本原因在于“此等自身已腐朽,早不适于时代之新要求,即无外来之新思想,亦当归于淘汰者,而具有此淘汰作用之根本潜伏力”,这便是中国文化所具有的“调节民族精神与时代精神之优越性,而尤以民族精神为根底”。比如,“三王不沿乐,五帝不袭礼”,“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等等传统和精神,就是这种优越性的体现。就此而言,该文强调指出,“吾民族精神之伟大,实有未可妄自菲薄者”。[11]

“隐青”和陈嘉异等人虽然在文章中讨论了“民族精神”,但他们并没有将“民族精神”与“民族复兴”联系起来,认识到“民族精神”对于“民族复兴”的重要意义。五四时期,真正认识到“民族精神”对于“民族复兴”重要意义的是孙中山。1924年初,亦就是标志着第一次国共合作建立的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不久,孙中山应邀到广州国立师范学校礼堂作“三民主义”的系列演讲,他在演讲“民族主义”时指出:古代的中国是一个非常强盛和非常文明的国家,在世界上处于“头一等强国”的位置,现在的号称为世界强国的那些国家,如英国、美国、法国和日本等的地位根本无法与古代中国相比,因为那个时候的中国是“世界独强”,一枝独秀,没有哪个国家能与中国相提并论,而现在的强国是多强并列,至少也有六、七个国家。然而从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中国的地位则衰落了,并且是“一落千丈”,从世界上的“头一等强国”逐渐沉沦为了“次殖民地”。有的人以为“次殖民地”要比“殖民地”的地位好一些,但实际上“次殖民地”的地位“还不如殖民地”,殖民地的主子只有一个国家,而“次殖民地”则是多国共管,要受多个资本主义列强的侵略、压迫和掠夺。比如,作为西方殖民地的“高丽和菲律宾所承奉的主人都只有一国的人,做奴隶的要得到主人的欢心,当然很容易。中国现在所承奉的主人有十几国,如果专得英国人的欢心,美国、日本和其他各国的人便不喜欢;若是专得美国和日本人的欢心,英国和其他各国人便不喜欢。正是俗话所说‘顺得姑来失嫂意’。要得到众主人的欢心,是很艰难的。”[12](P336)中国之所以从世界上的“头一等强国”而逐渐沉沦为被多个资本主义列强共管的“次殖民地”,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我们中国人“民族精神”的丧失。所以,“我们今天要恢复民族的地位”,重新成为世界上的“头一等强国”,成为“世界独强”,从而实现 “振兴中华”的民族复兴梦,“便要首先恢复民族的精神”。[13](P242)

孙中山认为,“恢复民族的精神,要有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对中华民族现在所处的亡国灭种的危险地位要有清醒的认识,中国早已不是人们心目中所羡慕的“天朝上国”了,不是世界上的“头一等强国”了,而沉沦为了被多个资本主义列强所共管的次殖民地。第二个条件,是要善用“中国固有的团体”,比如,中国固有的以血缘为纽带组成的“家族团体”和“宗族团体”非常普遍和发达,但将全国人民组织起来的“国族团体”则没有形成,这也是中国在与资本主义列强的竞争中败下阵来的重要原因。因此,我们要充分利用和发挥“家族团体”和“宗族团体”普遍和发达的优势,促成“家族团体”和“宗族团体”的结合,并在此基础上最终形成一个全国统一的“国族团体”,也就是所谓的“大中华民族”的“国族主义”。全国统一的“国族团体”一旦形成,现在处于一盘散沙和四分五裂的四万万中国人实现了大联合、大团结,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共同为恢复中国在世界上的“头一等强国”的地位而努力奋斗,那么,“振兴中华”的民族复兴梦就没有不实现之理!“所以,能知与合群,便是恢复民族主义的方法。” 我们如果能“推广”这个方法,让全国四万万同胞人人都知道在“家族团体”、“宗族团体”的基础上结合成“国族团体”的重要性,并主动地“合群”起来,“我们从前失去的民族精神”也就自然可以得到“恢复”。他进一步打比喻道:中国的民族精神像是人一样睡着了,而睡着的人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的,中国的民族精神也是如此,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这是中国所以落后于世界的根本原因,我们现在要把处于熟睡中的民族精神大声地唤醒起来,不许它继续睡觉了,只有等到民族精神“醒了之后”,民族主义的恢复才有可能。而民族主义一旦得到了恢复,“我们民族的地位”的恢复也就水到渠成。[13](P242)依照孙中山的上述说法,我们要实现“振兴中华”的民族复兴梦,恢复中华民族在历史上是世界“头一等强国”的固有地位,当务之急是要恢复民族主义,也就是四万万人民要在“家族团体”和“宗族团体”的基础上,联合成为一个“国族团体”;而要恢复民族主义,首先必须恢复民族精神。这也就是民族精神对于民族复兴的重要意义。

孙中山进一步强调指出,我们要“恢复民族的固有地位”,使中国重新成为世界上的“头一等强国”,就必须大力恢复和弘扬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但在大力恢复和弘扬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的同时,我们不能故步自封,夜郎自大,而要善于“去学欧美之所长”,把他们的好东西都学过来,为我所用,“然后才可以和欧美并驾齐驱”。否则,还和原来一样,封闭保守,以“天朝上国”自居,“不学外国的长处,我们仍要退后。”孙中山还提出,学习外国有两种方法,一是“向后跟着他学”,二是“迎头赶上去”,我们学习“欧美之长”,要采取的当然是第二种方法,即“迎头赶上去”。比如,学习欧美的科学,不是跟在欧美的后面,亦步亦趋地把欧美走过的路再重新走一遍,而是要充分发挥中国所处的后发优势,一步到位,径直把他们最先进的东西学习过来,引进过来,这样便可以节约二百多年的时间,因为欧美比中国先发展二百多年。如果亦步亦趋地“向后跟着他学”,别人经历过什么样的发展阶段,我们也要经历什么样的发展阶段,别人有过的发明,我们都要一件件地把它学过来,重新再做一遍,而不敢超越式的发展,那么,我们将永远都比别人落后,永远都赶不上人家。只有“迎头赶上去”,一步到位,学习别人最先进的东西,我们才有可能“后来居上”,赶上和超过欧美和日本这些发达国家,从而实现“振兴中华”的民族复兴梦,使中国重新成为世界上的“头一等强国”。[13](P251-253)

孙中山提出的我们要“恢复民族固有的地位”,便首先要“恢复我们民族的精神”的思想,将萌发于清末时期的中华民族复兴思想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具有十分重要的思想意义。因为正如我们已指出的那样,在孙中山发表“民族主义”的演讲之前,“隐青”和陈嘉异等人虽然也讨论过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但不是把它放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话语下进行讨论的,没有将“民族精神”和“民族复兴”联系起来,更没有像孙中山那样认识到恢复和弘扬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是实现“振兴中华”的民族复兴梦的前提条件或根本保证。

我们以上从“振兴中华”——开启民族复兴的思想先河;赶超西方——确立民族复兴的奋斗目标;民族精神——实现民族复兴的根本保证等三个方面初步论述了孙中山的民族复兴思想及其在中国近代中华民族复兴思想发展历程中的重要地位。它对于我们今天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同样具有重要的启示和借鉴意义,值得我们认真思考和总结。

[1] 孙中山全集[M].第1卷.北京:中华书局,1981.

[2] 毛泽东选集[M].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3] 郑大华.近代民族主义与中华民族自我意识的觉醒[J].民族研究,2013,(3).

[4] 孙中山全集[M].第2卷.北京:中华书局,1982.

[5] 孙中山全集[M].第8卷. 北京:中华书局,1985.

[6] 孙中山全集[M].第6卷. 北京:中华书局,1985.

[7] 郑大华.论毛泽东的中华民族复兴思想[J].当代中国史研究,2013,(5).

[8] 郑大华.论邓小平对毛泽东中华民复兴思想的继承和发展[J].当代中国史研究,2014,(3).

[9] 佚名.民族精神论[J].江苏,1903,10-1903,11,(7、8).

[10] 隐青.民族精神[J].东方杂志,第16卷第12号,1919-12-15.

[11] 陈嘉异. 东方文化与吾人之大任[J]. 东方杂志, 第18卷第2号,1921-01-25.

[12] 孙中山全集[M].第11卷.北京:中华书局,1986.

[13] 孙中山全集[M].第9卷.北京:中华书局,1986.

[责任编辑 李文苓]

On SunYat-sen’s Thought of Chinese National Revival and
Its Historical Position

Zheng Dahua

(Institute of Modern History,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006)

SunYat-sen; Chinese national revival thought; historical position

The Chinese dream of the great rejuvena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 has been the desire and pursu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in modern history.Mr Sun Yat-sen was a great pioneer of the Chinese democratic revolution, and has contributed to the great rejuvena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 At the same time, he was also the first person and the author of the Renaissance thought of the Chinese nation. In the process of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Chinese national revival thoughts in modern history, Sun Yat-sen’s Chinese Renaissance thought occupies a very important historical position.

纪念孙中山先生诞辰150周年

特邀主持人 郑大华

* 本文系2013年度国家社科基金特别委托课题“中国梦与中华民族复兴历程研究” (项目号:13@zH018)和2013年度中国社会科学院创新工程重大招标课题“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郑大华,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北京 100006)。

[主持人语] 今年是孙中山先生诞辰150周年。孙中山先生是一位著名的革命家和思想家。就革命家而言,他领导和发动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维护民主共和,是二次革命、护国运动和护法运动的领导者,并在晚年改组国民党,实现了国共第一次合作。从思想家来看,他集古今中外之大成,创立了三民主义理论,撰写了《建国方略》,以“孙文学说”推动心理建设,以“实业计划”推动物质建设,以“民权初步”推动社会建设;他还是中华民族复兴思想的最早提出者和阐述者,其中华民族复兴思想在近代中华民族复兴思想或思潮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历史地位。有鉴于此,本刊组织了三篇文章对孙中山的中华民族复兴思想及其历史地位、民生主义思想中民粹主义倾向以及孙中山的社会经济思想作一论述和宏观审视,以纪念中华民族的这位伟人诞辰15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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