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的民间文学研究
2016-02-02董晓萍
董晓萍
跨文化的民间文学研究
董晓萍
跨文化学理论的研究以维护文化多样性为对象必然涉及民俗文化,促进开辟跨文化的民间文学研究新分支。当然,从民间文学到跨文化不能一步飞过去,中间要经过一座桥,即民俗学。这种研究的重要意义有三:一是跨文化学研究各分支中,民俗文化作为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集中体现中国文化的主体性、特质性和民生性,这方面的研究具有扩大跨文化学的影响力的很好基础,其研究成果也能够补充和完善跨文化学的理论结构与知识系统;二是在大力维护和发展文化多样性的国际思潮中,它提供中国民俗文化代表作的描述样本和研究成果,有助于提升中国文化的话语权;三是与其他跨文化分支研究相比,它更关注从人类多样文化传统中提炼遵守自然法则和人文守则的共识,找到抵制全球化和一元化的直接途径,故具有面向人类文化冲突和探索解决途径的现实性。它还有一个积极的社会应用目标,就是呼吁重视人民文化的作用,让人民拿起文化自觉和文化权利的武器,广泛地参与跨文化对话,获取利益共赢。从此,跨文化对话不再是少数精英的学术活动和单边行动,还有激励世界各国热爱和平的人民都来参与建设的整体取向,因为人民是跨文化对话的主体,没有任何人民应该是被霸权、被冲突和被移民的对象。学者要与人民始终握手,在现代社会中掌握跨文化对话的方法,做到互相欣赏、忍耐差异、宽容彼此和尊重他者。民俗学也要提升到跨文化学理论与方法论的高度,使自己的科学研究更适合于对中国优秀文化传统的现代阐释和继承发展。
跨文化的民间文学研究聚焦什么问题呢?它在跨文化视野下,讨论从民俗学研究民间文学的趋势、理论构成与方法。这不等于否认民间文艺学可以成为相对独立的学科,只是要强调在民间文学研究中引入跨文化学方法的必要性,而当代民间文学需要在跨文化中生存,何况前人在这方面已经积累了不少跨文化对话的财富,后学的任务是重新认识和加以创新利用。我将在此集中从方法论的角度谈谈开展这项建设的几个相关问题。
一、民俗学方法论分期的价值与特点
在现代民俗学史上,以方法论划分学术分期,是从晚清酝酿,到“五四”时期集结和发轫的。它的标志,是当时的学者使用了“现代”二字,为一批新学科命名。这些新学科无一没有我国文史哲的深厚传统,又无一不与西学直接或间接地相遇,于是在方法论上产生了决定性的变化。“五四”以后,“现代”二字,已不是时间范畴的概念,而是方法论范畴的概念,具备了六个特点:一是拥有追求“科学”与“民主”的现代理念;二是借鉴使用“型”“形式”或“类型的”的术语,建立资料系统的现代方法;三是用民俗学、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历史学和语言学阐释中国民俗现象;四是有了内部文化研究、外部文化研究和比较文化研究的多元化视野与对话的成果;五是民俗学在国家民族解放运动中,伴随现代国家建设的早期进程,选择了两种热点民间文学体裁:歌谣与故事,进行民间诗学与故事类型学的同步研究,建设了民间文艺学和民俗学的基础理论;六是形成高校教授阵容、搜集研究机构、学术社团、专业杂志和专题调查的集体历史事件。这些特点,都使“五四”时期的民俗学方法构成与晚清文学革命中提出的感性体验方法具有实质性的差异,成为理性民俗学。
以方法论划分学术分期的目标,是强调民俗学的学术建设。但在“五四”时期,乃至后来,我国民俗学的发展趋势是文化运动,而不是学术运动。民俗学只有经过学术运动的洗礼和锻造,才能蜕变为理性民俗学,这需要一个过程,它高度依赖于内部文化心智成熟和跨文化对话语境的繁荣。理性民俗学所研究的民俗文化,是文化中的文化,需要在心平气和、鸟语花香的文化氛围中开展与发展。
当然,从五四运动到改革开放的历史过程谁也无法省略,为此,我们需要关注挫折而伟大的巴赫金,而不能只盯着那些蓝天白云一路顺风的学术活动。我们还必须将“五四”与延安运动、新中国初期的民间文学搜集运动,以及改革开放后的“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搜集的文化工程共同思考,因为理性民俗学始终离不开中国人的“民”和“民俗”,及其社会认同和历史渊源。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理解钟老所说的民俗学的十大基本问题是以“民”和“民俗”起始的。钟老谈这个问题又是与其他九个问题一起谈的,这十个问题就是他的方法论框架的十根柱子。这方面的研究,以钟老为代表,我国几代学者都撰写过文章,他们的意见可归纳为以下几点:1.工业社会的民俗观与中国社会由来已久的田园思想并行,2.疗救中国与肯定农民并行,3.搜集民俗与承担知识分子责任并行,4.田野调查与文学创作和社会史并行,5.引进故事类型与中国对读并行,6.以动物为中心角色的自然法则与以生活变迁为对象的文化法则并行,7.考古观与艺术观并行,8.文献与口头资料共存的叙事传统。
方法论是学派的支点。西方的民俗学的输入肯定对中国现代社会的理性民俗学方法论建设带来影响,但中国民俗学的方法论还属于中国模式。钟敬文先生创立中国民俗学派,其重要的逻辑支柱,是他的综合研究法,首先是哲学方法,强调对民俗本体论与认识论的传承研究与动态研究;其次是文化学的方法,根据中国实际,他提出使用中国文化三层论,再做有区分的打通研究。最后是类型学等技术性的方法,从中考察中国民俗文化的符号系统和资源分布。他的后学继承了这种综合方法论,并将之带入多元文化社会的微观研究。这些方法论都成为语言文字学、古典文献学、文艺等研究的互补性方法。钟先生的综合研究法在跨文化方法论时期体现出它的普遍意义。
当代跨文化方法论研究的兴起,促进我们加速建设理性民俗学。它的核心理念不仅是提升自己文化的理性,也提升尊重别人文化的理性。在经历了殖民冲突、武装战争、大国经济霸权、高科技冲击和互联网挑战的过去百年至今,人类的文化心智应该成熟,古今自然法则应该握手,多样性的文化理性应该被尊重,人类应该相亲相爱,跨文化方法论的研究和推行,为我们搭建了新的平台。
二、民间文艺学方法论分期的价值与特点
民俗学方法论建设要面临的一个基本问题,是民间文艺学与民俗学的关系。以往人们习惯于从学科内部视角看这个问题,现在需要从跨文化方法论的角度对此重新评价。
自20世纪初至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民间文艺学与民俗学的关系,因其研究对象的变化和方法论建设进程的变化,两者的关系也在变化。大体有以下三点。
第一,研究方法与研究对象产生距离。对封闭社会的未打开或半打开环境中的民众来说,民俗和民间文学的教育功能是惊人的,但进入开放社会之后,民俗的教育功能减弱,原有的研究方法与研究对象产生距离,这时适合提取问题,做跨文化的研究。
第二,研究方法与学科传统联系密切。民间文艺学与民俗学的方法的共性是都源自三史:搜集史、编年史和体裁史。三史的研究方法的变化,引起两者关系的移动和变化:1.民间文艺学的方法是从搜集史来的,后来成为民间文艺学与民俗学共用的田野调查法;2.民间文艺学的内部研究法是从类型学来的,类型学被带入民俗学,成为民间文艺学与民俗学的一个交叉点;3.民间文艺学和民俗学的研究,纳入编年史法,形成民间文艺学史和民俗学史;4.民间文艺学的外部研究法是从体裁史来的,体裁史与体裁学相关,体裁学被纳入民俗学,成为民俗学的外部研究法;5.民间文艺学和民俗学从体裁学切入,走向比较研究法。如史诗。民俗学借用民间文艺学的体裁学成果,但又通过给民间文学体裁输入一批新概念,包括讲述人、文化空间、最简地方化、信仰、仪式和精神世界等,对体裁开展了跨界研究。民间文学本身有体裁流动的自然基础,而民俗学的体裁学研究是一种理性方法,它将体裁当作社会文化的载体,选择那些被社会运动和文化多样性所共同选择的几种体裁,当作直接对象,进行文化史、社会史、物质史与精神史的综合研究,避免连续文献法和互文法带来的弊病。这种研究的结果,往往直接成为跨文化研究的对象,如史诗和故事。
第三,重估民间文学类型研究的方法论地位。百年来中国民俗学的经验可以丰富类型学方法,提取具有人类共享潜质的故事资源,找到可以穿越古今中外的人类共享资料,但同时也强调对最具人类文化差异的语言、风俗习惯、人民日常生活模式和社会心理的关注,找到有别于现代学校教育的民间文化教育的独特规律,探索抵制全球化或一元化的直接途径。1.在民俗学和民间文艺学史上,故事类型研究的“国际化”最早,但它最初的阐释是欧洲单边论,受到了批评。现代提倡多元文化观,已出现了另一种趋势,就是世界类型研究、国际区域类型研究和内部多民族故事类型研究都很活跃,即故事类型学的外部研究、比较研究和内部研究混合在一起,从单边论走向多边性。2.阿尔奈-汤普森的AT类型(西方版)、钟敬文类型、艾伯华类型和丁乃通类型的编制,已有这种多边性的原创底本。3.现在的新趋势是,这种多边性的沟通与对话正在发展成为一种跨文化方法论的新理性运动,这值得我们关注。这些工作都由抱有明确的跨文化方法理性的学者在进行。他们都不再是单边阐释,更不是一边倒的模仿,而是多边倾听和对话。
三、跨文化民间文学研究方法论的建设目标
跨文化民间文学方法论建设的预期目标是什么?是补充和发展可以进行跨文化对话的民间文学研究方法论。它的难度非常大,但也不是做不到。我们要认真总结前辈留下的学术遗产,例如,钟敬文、艾伯华和丁乃通的工作对于编制中国故事类型的方法论的意义,钟敬文和季羡林先生生前完成的中日印故事类型研究的经典样本,等等。我们要分析他们的成功是怎样做到的?他们的方法论理性是怎样建立的?可以肯定地说,跨文化民间文学方法论的建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我们至少应该先了解前人的研究,包括得失,再选择自己的起点。
跨文化民间文学研究方法论建设的学术作为是什么?是建立当代民间文艺学研究的学术理性,携带人民的声音,加入世界文明的跨文化对话,让中国历史文明延续今日之“自我”,由精英文化和民众文化两翼齐飞,使“自我”的概念更为完整;也让外界学术同行和外国人民的“他者”,对中国的学术和文化的认识更加全面。各国各门学术和多元文化都要求同存异、各美其美,但“各自”与“各美”不等于关门守成,也不等于夸大跨来跨去的边界,而是要找到自我与他者互跨的“度”和沟通的“桥”,共走繁荣之“路”。
[责任编辑:冯 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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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214(2016)05-0026-03
董晓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