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敬畏与慎独:《中庸》的道德工夫思想及其现代启示

2016-02-01朱俊林

伦理学研究 2016年5期
关键词:工夫天道中庸

朱俊林

敬畏与慎独:《中庸》的道德工夫思想及其现代启示

朱俊林

《中庸》是早期儒家的重要经典,它建构了以“诚”为核心范畴的思想体系,有丰富的伦理道德思想内容。《中庸》的道德工夫思想以作为天道的“诚”为其形上基础,阐明了道德工夫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提出了“自诚明”和“自明诚”两条相反相成的工夫路径,提出了立志向道、循序渐进、安身求道、注重内容和实质的道德工夫原则以及学、问、思、辩、行的具体方法。这种道德工夫思想对现代社会的道德建设具有重要启示,本文从“敬畏”与“慎独”两方面对之着重进行分析。

《中庸》;道德工夫;慎独;现代启示

《中庸》原为《礼记》中的一篇,为早期儒家之经典,被二程和朱熹喻为儒家的入门之书。朱熹从其“理一分殊”的理学立场出发,说“其书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归为一理”,这一理解是准确的。可见,《中庸》一书的内容非常丰富。但大体来说,没有超出儒家道德理想主义的立场,其中所包含的道德工夫思想,在现代社会中仍有其积极意义。

一、《中庸》道德工夫思想的形上基础

“工夫”是和“本体”相对应的范畴。在中国传统哲学中,“本体”这一范畴有多重含义,它可以指事物的本来样态,也可以指事物的依据、本原、根本原理等,而“工夫”则指对本体的认识、体悟、实践以及相关的途径、方法。儒家哲学本质上是道德哲学,所以,其本体具有浓厚的道德化色彩,因而,其工夫也就必然是指对儒家所理解的道德本体的认知、体悟以及践履的途径、方法和过程 。严格说来,在早期儒家经典中,虽然有“本”、“体”、“本体”以及“工夫”这样的字眼,但并未上升为道德哲学的范畴,“本体”、“工夫”成为哲学范畴,是宋代理学以后的的事。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早期儒家道德哲学中没有本体工夫思想。由于儒家“天人合一”观念使然,其本体工夫思想具有鲜明的特点,即强调本体和工夫的合一,本体是工夫的依据和目标指向,而工夫则是本体的展开和实现的过程,无本体,则工夫没有价值定向,必将成为荡无所归的过程,无工夫,则本体就无法落实到现实的生活世界而实现自身。因此,儒家的立场就是,无本体即无工夫,无工夫也无本体,即本体即工夫,即工夫即本体,以现代语言来说,本体其实是工夫的形上学基础,而工夫则是本体向形下层面的落实。。

事实上,尽管《中庸》还没有明确的本体工夫范畴,但其本体工夫思想却是十分丰富的。《中庸》道德工夫思想的形上基础就是“道”。

《中庸》所谓的“道”就是“诚”,“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朱熹认为:“诚者,真实无妄之谓也”。也就是说,“诚”是事物存在及其过程的真实状态或本来、本真的情态。那么,这个事物的真实或本来、本真的状态是什么呢?这就是《中庸》所说的“中”。程颐认为:“不偏之谓中”,中的意思是公正无偏。中国古代哲人认为,万事万物无论其内部各要素之间还是事物之间都必须保持一种平衡,才能存在和发展,偏离这个平衡状态,无论是“过”或“不及”,都会招致毁灭,这种平衡就是正而无偏,即“中”。万事万物存在和发展的这一依据和必须遵守的原理,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是恒常不变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即“庸”。“不易之谓庸”,这正是《中庸》书名来源的依据。“诚”和“中”在《中庸》一书中,实际是一个意思。在早期儒家思想中,由于还没有摆脱原始宗教的影响,儒家把万物都看做有生命的存在,整个宇宙就是一个大生命,而“诚”亦即正而无偏则是其存在的依据和运行法则,“不诚无物”,“诚者,物之终始”。因此,如果说,“诚”是形而上的本体,那么作为与本体相对应的工夫,则是对“诚”的认知、体悟、践履并达到“诚”的境界。同样地,如果“诚”的含义表征着生命的本真、本然,那么,作为与实现“诚”的工夫,其目标指向,则是要实现真实的生命存在。

作为天道的“诚”,具有如下几个重要规定。首先,在存在意义上,它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周遍万物。所谓,“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又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表达的都是道的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性质。其次,从内容上看,它广泛而又隐微。《中庸》云,“君子之道,费而隐”,“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又说,“君子之道,至广大而尽精微”。这里,表达的是其内容的无所不包。再次,从境界看,它既高明光洁,“峻极于天”,又不离日用常性,既具有超越性,又具有现实性。所谓“君子之道,极高明而道中庸”,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天道之“诚”与人性是贯通的。《中庸》开篇便提出了“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的命题。既然人的本性本之于天道,而天道即诚,亦即生命的真实存在状态和过程,那么,人的真实的存在,或者说人的本性是什么呢?这里就涉及到对天或天道的理解问题。在中国传统哲学中,“天”大体包含三义。一是指自然之天,即自然界。如孔子云:“天何言哉?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论语·阳货》),又如荀子所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荀子·天论》)这里讲的天都是自然之天,相应的,与自然之天连用的天道,指的就是自然法则或规律。二是义理之天。如《礼记·乐记》云:“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夫物之感应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这里的天指的是人伦秩序之天,与此相应,天道即是天理,是自然天道向人类生活的灌注和落实。这种含义在先秦时期,还不甚明确,到了宋代理学兴起,二程明确指出,天理包含了自然之理和当然之理。而二程对天理做如此理解,所本古典文本即是先秦和秦汉之际的儒家典籍,因此,对《中庸》中的天和天道作义理之天或天理的理解,是有依据的。三是宗教之天,即天帝,这是具有赏善罚恶能力的神。如《尚书·泰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意思是说,天所看到的也就是民众所看到的,天所听到的也就是民众所听到的,换句话说,统治权力的获得要上顺天意,下顺民意,这样才具有合法性。又《论语·泰伯》云“孔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这里的天都是具有宗教意义的。

综上所述,如果说《中庸》的天或天道,包含了上述三方面的含义,那么,作为本性禀受于天道的人,同样是包含了自然、社会和宗教三层意涵的人,亦可说,人是三位一体的存在。明白这一点,对于理解《中庸》的道德工夫思想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如前所述,工夫是通过人的活动所体现的本体展开和实现过程,那么,人要成就自己的真实存在,就必须实现上述人的存在的三位一体属性,否则,就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如何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人呢?《中庸》的道德工夫思想为我们提供了答案。

二、《中庸》道德工夫思想的主要内容

一般来说,道德工夫论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工夫的必要性和可能性问题。这一问题在孟子和荀子那里已经呈现出了一种两难状况,孟子的性善论能解决工夫的可能性问题,却无法解决其必要性问题,因为性善论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人何以作恶的问题,而人的现实生活中偏离本性的因素,正是道德工夫的必要性前提。同样的,荀子的性恶论能解决道德工夫的必要性问题,却无法解决其可能性问题,因为本性恶的人如何可能接受道德教化和进行自我道德修养?笔者以为,这一两难问题,在《中庸》这里已得到了初步解决。

和孟子以“四端之心”即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来理解人的本性及荀子以人的自然欲望及其破坏性后果来理解人的本性不同,《中庸》以“诚”即平正无偏来理解人性,其具体落实则是人的情绪至中至正,所以,《中庸》是以情来理解人性的。人的情感在未发动时处在一种平衡状态,这样人会心平气和,而一旦发动则可能情随物迁,失去其平衡状态,从而导致恶的出现。《中庸》首章:“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这里把“中”、“和”看作天下大本达道,正是“诚”的具体解读。从“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来看,它意味着有“发而不中节”的情况,既有“发而不中节”的情况,所以才要在道德上作工夫,儒家强调要“发乎情,止乎礼”,正指此而言。因为“礼之用,和为贵”,中节也就是合乎礼。那么,作为道德主体的人是否具备了这种“发乎情,止乎礼”的能力呢?在这一点上,《中庸》和《荀子》一样是从人所具备的知行能力来立论的。《中庸》云:“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这就是说普通人和圣人一样也具有认识和践行君子之道的能力。当然,《中庸》也认为人的认识和践行能力是有区别的。其云:“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人的认识和践履能力虽然有区别,但达到了相同的结果,就没有什么区别了。这里明确肯定了人的认知和践履能力,因而,人的道德工夫既有必要,也有可能。

在具体的道德工夫内容上,《中庸》提出了如下基本内容。

首先,《中庸》提出了“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这样两条相反相成的工夫路径。以往人们把这句话解释为:由于诚恳而明白事理,这是人的本性;由于明白事理而诚恳,这是教化的结果。一个人做到了诚恳,就会明白事理,而明白了事理,则会变得诚恳。这样的解释实在过于简单。事实上,宋儒张载已有颇为精辟的解释,他认为,“自诚明”,是“由尽性而穷理也”,而“自明诚”,则是“由穷理而尽性也”。这个解释是有依据的,因为在《中庸》看来,人和万物都禀受天道之“诚”以为自己的本性,那么人和万物之性当然是相通的,人通过反躬内求自己的本性并明了自己的本性,就可以通达万物之性,“能尽人之性,就能尽物之性”,这就是“自诚明”;反之,通过明了万物之性,也可以洞明自己内在的本性,这就是“自明诚”。这体现了一种有形上落实到形下,和由形下提升到形上的双向过程。由形上落实到形下,是德性开出知性,由形下提升到形上,这是化知性为德性。一是由内向外,一是由外向内,两者的合一,即是内外合一的工夫过程。其目标指向则是“至诚”的境界。

其次,《中庸》提出了道德工夫的几个原则。一是立志坚定,不言放弃的原则。《中庸》继承了孔子以来的儒家传统,把学会“成人”,成为“君子”甚至“圣人”作为目标追求,而由于君子的“中庸”之道看似简单易行,但实际上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要真正做到“中庸”之道,存在着不少困难,因此,要“成人”、成为“君子”甚至“圣人”,就必须立志坚定,不言放弃,要像颜回那样,“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要“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在此基础上,《中庸》还提出了其独特的修养范畴,即“慎独”,因为人一刻也不能偏离道而存在,“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所以,君子时时处处都要持守“道”,用“道”的要求来规范自己的言行,即使在没有外在压力的情况下,也应该如此。这就是在儒家思想史上有重大影响的“慎独”思想。《中庸》云:“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由此可见,《中庸》所说的修养、践履的工夫,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它需要主体的高度自觉和坚韧不拔的毅力。二是循序渐进的原则。因为“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实践“中庸之道”,要从平凡的事做起,逐步达至最高的要求。三是安贫乐道,随处安身践道的原则。“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这就是说君子的遵道践道,要从立足于现实,不要以为实践君子之道需要什么特殊环境和条件,因为,“道不远人,人之远人而为道,不可以为道。”四是道德工夫要避免表面化和形式主义。《中庸》引《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面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君子之道朴实无华,而注重其内在的实质,追求形式主义,则是小人之道,终究会“的然而日亡”。

再次,《中庸》提出了道德工夫的基本方法和环节。这就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要认识、体悟、践履天道,就必须进行学、问、思、辨、行的工夫,做到知行合一。

最后,《中庸》提出了要把“不愧于屋漏”作为道德工夫的保证。前已述及,《中庸》所理解的天道,是包含有自然之道、人伦社会之道以及宗教意义的存在,“天”的赏善罚恶的功能已经预示着德福一致的关系。对此,《中庸》引孔子的话说:“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反之,则可能给自己带来灾难。“生乎今之世,而反古之道,灾及其身者也。”因此,对于天和天道,人们要保持敬畏之心。因为天具有神秘莫测的能力,荀子谓天是“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这种神秘莫测的功能,古人又把它称作鬼神。鬼神无处不在,其降临人间又不可预测,所以,它总是注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并随时行使赏善罚恶的功能。对此,《中庸》引孔子的话说:“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正因为如此,《中庸》要求人们要“慎独”,要像《诗经》上所说的那样,“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即无愧于自己的内心和神明。

道德工夫的运转过程,既是天道的呈现,也是人性的实现,它表现为成己与成物两个方面,成己是内圣,成物则是外王。“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故合内外之道也。”成己以仁,成物以知,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两者皆修道之事,这就是所谓的“教”。《中庸》中认为,按这样的修道方式,达到极高之境界,就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除此之外,《中庸》还提出了更为细化的修养方式,譬如道德工夫应从家庭道德开始,逐渐过渡到君臣、朋友等伦理道德的要求。这些内容,以往学者都讲得很充分,这里就不赘述了。

三、《中庸》道德工夫思想的现代启示

通过以上对《中庸》道德工夫思想的分析,笔者以为,其现代启示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最重要的启示意义在于:《中庸》提出的人们要对人伦秩序及其具体表现形式的伦理道德以及法律(“礼”涵盖了这两方面,尽管其具体内容有些在今天可能过时了)保持敬畏之心的思想。现在,人们已经基本达成共识,即在社会生活领域存在着不少需要迫切治理的道德乱象。然而,如何治理?尽管学者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提出了不少有价值的观点,如强调舆论引导,净化道德生长的环境,加强道德教育,提供制度化的保障机制等等。但总体看来,对道德乱象原因的分析并未追寻到根源。道德乱象治理的一个基本前提,是分析产生道德乱象的原因,尤其是其深层原因,否则这种治理将成为一句空话而难以收到实效。

追本溯源,正如社会学家已经指出的那样,在当今社会,世界范围内普遍出现了信仰缺失的问题,中国社会同样存在这样的问题。信仰缺失,在道德生活领域,表现为对伦理道德价值及其具体表现形式的敬畏之心的丧失。这里,我们首先要回答如下问题,即在传统社会中,人们对伦理道德价值及其表现形式的原则、规范,有没有敬畏之心?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如果没有,那就是一个伪问题)。接下来的问题是,这种敬畏之心是如何丧失的呢?限于篇幅,下面我们只对此做些简单分析。

一般来说,人们对某一对象产生敬畏之心,取决于对象的两个重要特点,一是对象本身具有神圣性,因其神圣,所以人们才会“敬”;二是对象具有神秘性,因其神秘,所以人们才会“畏”。我们知道,在中国传统的儒家伦理思想中(限于篇幅,这里不涉及西方伦理思想,实际上下面所谈及的两点,同样适用于西方传统伦理),这两者都是具备的。首先,儒家伦理有自身宗教性的源头,这就是天道或天理,不仅仅《中庸》是如此,整个近现代以前的儒家伦理思想都是如此,这种宗教性源头恰恰具有神秘性特点,这种“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而又无时无处不在的力量,作为伦理道德的源头,足以让人产生一种巨大的“畏”的心理。其次,儒家伦理也具有其神圣性特点,它以成就自身人格完善为目标,把人的精神生命的追求放在首位,以道德本身作为目的,凸显了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即人的文化性与动物的自然性的区别,彰显了人的独立存在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儒家在价值追求上的重义轻利、重公轻私,汉儒董仲舒把这个意思表达得非常鲜明,所谓“重其宜而不谋其利,明其道而不计其功”。这种具有神圣性和理想性的价值追求,足以使人对其产生崇敬之情(尽管它具有过于理想化的特点)。

然而,近现代以来,尤其是西方启蒙运动以来,理性取代了上帝,也取代了宗教,“上帝死了”,一切存在都需要在理性面前寻找自己存在的理由。随着理性的张扬,科学取得了迅猛发展,经过科学的祛魅,自然的神秘性被消解,同样人类社会的神秘性也被消解,伦理道德不再有宗教性源头,它不再是上帝的旨意,人们对之不再畏惧。这还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随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发展,资本逻辑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了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伦理道德成了“合理合法”谋取利益的手段,这样一种道德价值观念,把人变成了理性追求经济利益的动物,人的超越性、理想性、神圣性都被消解了,这样一种伦理道德再也难以让人对之产生敬仰之情。

有鉴于此,笔者认为,今天我们必须重新思考以下两个重要问题。一是人的全面性问题。我们常常说,现代社会发展必须把人的全面发展作为目标指向,但在实际生活中,多数情况下,它仅仅是一个标签,并没有真正成为各项工作的出发点和根本的指导思想。因此,对人的全面性发展的思考不应是抽象的理论思考,更为重要的是,它是一种实践的要求,一种实践的价值取向,因而,必须将之落实于社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的实践中,要将伦理道德价值定向指向真正的人的全面发展,而不是将人当作经济动物。惟其如此,我们需要处理好人的自然性与社会性、物质性与精神性、世俗性与超越性的关系,在三者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从而,重建伦理道德的神圣性。二是要认真思考对伦理道德的信仰问题。现代社会,以宗教的神态来重建人们的信仰已然不可能,但人们必须寻找一种新的信仰类型,这里面的问题是相当复杂的,笔者并不能提供答案,只是提出问题,以此鞭策自己并希望学界同仁就此努力。

其次,《中庸》提出的“慎独”的修养原则和方法,在现代社会中仍有其独特价值。从本意来说,慎独指的是一个人在独处的时候,仍然要守道、践道,然而,若从深层次思考,慎独的蕴涵远不止如此。实际上,儒家之所以强调慎独,是因为当一个人独处之时,其履行道德义务的外部监督力量不复存在,这样一来,对于那些仅仅把履行道德义务作为手段而不是目的因而缺乏道德自主性的人来说,一方面,其履行道德义务的行为得不到外在的肯定,另一方面,其违反道德要求的行为也得不到外在的否定,前者从主体方面削弱了道德主体履行道德义务的内在积极性,后者从外在环境方面消解了违反道德要求的外部压力,两者交互作用,使得一般人难以主动履行道德义务,所以,儒家只把“慎独”归为君子。这里的关键是一个外部机制问题,即道德赏罚机制失灵的问题。当然,对于一个具有高度的道德自觉意识和积极主动精神的人来说,这个问题是不存在的。

现代社会中,人们从边际概念出发,把个人的生活领域分为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对私人领域很少进行道德干预,这是不是意味着“慎独”这一原则和方法就失效了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慎独的精神实质是要解决外部赏罚机制失灵的问题,而从现代公共生活领域的实际来看,同样需要慎独意识与慎独精神。

笔者以为,有必要在公共生活领域中引入“慎独”这一范畴,强调在公共生活领域活动的人们应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德自觉,积极主动地遵守社会公德,履行公共道德义务。

除上述两个重要方面之外,《中庸》所提出的其他思想在现代社会中也具有重要启示,譬如其注重道德行为的实质内容而不注重其表现形式的思想;学、问、思、辩、行相统一的思想;循序渐进、坚持不懈的思想都是具有重要启示意义的。对此,专家学者多有论述,这里就不再赘述。

朱俊林,湖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

湖南师范大学博士启动资助项目(2013BQ17)

猜你喜欢

工夫天道中庸
早春
人的伟大
中庸自明
天道
“封禅”与“登极”:中国传统政治宣誓制度的“天道”视域
“工夫”与“功夫”
一杯热茶的功夫
“诗内”与“诗外”工夫
“功夫”和“工夫”
ntheImportanceofCulturalFactorsinOralEnglishStudy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