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医生的烦心事
2016-01-24胡晓霞
文/胡晓霞
杜医生的烦心事
杜医生的儿子杜晓宇上周在幼儿园被别的小朋友打了。
小家伙每天正常上学放学，毫无异状。在杜医生值班的夜里，小家伙自己吃饭睡觉，还力所能及地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杜医生因为抢救一个患儿，在医院多待了一会儿，就在出门的时候碰到杜晓宇的幼儿园老师带着自己孩子来看病了。杜医生虽然疲惫不堪，但也不敢怠慢，赶紧将母女俩带到诊室，一切处理妥当已经是晚上十点。
临走的时候，老师不免说出一番感谢的话，之后就顺口问起了杜晓宇的情况。杜医生一脸茫然。老师叹了口气，拍了拍杜医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起杜晓宇拜托自己不要告诉杜医生自己打架的事情。
杜医生轻飘飘地走到了更衣室，不知为什么，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一米八西北汉子，在更衣室哭得抽抽搭搭。他想如果杜晓宇的妈妈还在的话，杜晓宇也许不会这么委屈。又或者，他不是一个儿科医生的话，陪伴杜晓宇的时间会多些再多些。想到这里，杜医生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他恨自己为什么要离婚，更恨自己为什么是个儿科医生。
三十几年人生路，杜医生第一次觉得这么绝望和难过。他每天照料着别的孩子，可他的孩子却没人照料。杜医生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阵钝痛。他想把杜晓宇紧紧抱住，告诉他，爸爸会保护他。可是纷至沓来的责备告诉自己，杜晓宇需要他保护的时候，他却在保护别的小朋友。杜医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家的，每走一步他都感觉心脏在火辣辣地疼。周遭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杜医生目光涣散。跳进眼帘的只有一张张欢快得近乎扭曲的脸。
回家之后，杜晓宇已经自己坐在床上看童话书了，那还是杜晓宇妈妈年前寄过来的。杜晓宇翻过很多遍，书边都已经磨毛发卷了。杜医生嗫喏地坐在杜晓宇旁边，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爸爸，今天很累吗？”
杜医生看着杜晓宇清澈的眼睛，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爸爸好久好久都没陪小宇玩啦！明天不去幼儿园了，爸爸请假带小宇去游乐场吧！”
“真的吗？！”
杜晓宇扔开童话书，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爸爸、爸爸！太棒啦！我听小朋友们说这次游乐场来了俄国马戏团呢！他们都说好看极啦！”
杜晓宇吊在杜医生身上，柔软的身体缩在杜医生的怀里，是杜医生几乎从来没见过的孩子气的一面。他总是要求杜晓宇像个男人一样面对困难，可是这一刻，他才突然发觉杜晓宇只是个孩子，一个才五岁的小朋友。
第二天一大早，杜医生就打电话跟科室主任请假，还没等到主任的批复，杜医生就赶紧挂了电话。他怕主任说忙，更怕自己会忍不住问起患儿们的情况。但看见杜晓宇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杜医生不安的心才算妥帖下来。陪陪儿子不对吗？
在去游乐场的路上，杜晓宇叽叽喳喳地跟杜医生说了许多话。好几次，杜医生都差点忍不住问杜晓宇打架的事，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杜医生只能手掌着方向盘，双眼直视前方，在杜晓宇需要回应的时候偶尔贴上两个语气词。而这，就足够杜晓宇兴高采烈了。
来这座城市这么多年，杜医生从来没有到过游乐场。其实不仅是游乐场，除了医院附近，杜医生几乎哪里都没去过。他总是累，下班的时间几乎全部用来睡觉了。年轻的时候还喜欢打打游戏，到了后来，连打游戏也觉得费力气了。有了杜晓宇的时候，杜医生曾经想过要成为一个好爸爸，可是后面竟慢慢发现，自己连作为一个爸爸的时间也太少太少啦。也许人生不过如此，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会徒生无奈，因此才山河怅惘。
“爸爸，你是个好医生对吧？”
杜晓宇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侧头看着窗外，柔软的头发被清晨的阳光镀了一层金边。
“嗯……我觉得我大概做到了问心无愧吧。”
“问心无愧是好医生的意思吗？”
其实杜医生也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每次被患儿家属质疑喝问的时候，每次治疗效果不理想的时候，每次累到只想辞职的时候，杜医生都会一遍遍问自己这个问题。从选择学医到现在，杜医生从来没有把医生当做一个可以赚钱谋生的工具，他期待的是为孩子们减轻痛苦，渴望的是为孩子们守护健康。他从心里坚定这就是绝大多数医生的终极梦想。
“爸爸，你会挨打吗？”
杜晓宇坐在副驾上，双手绞在一起，好像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说出这一句。
“小时候倒是被你奶奶打过。跟同学打架的时候也挨过。”
杜医生几乎是战战兢兢加上了后半句，他所想象的父子交心的场面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爸爸，我上周跟小朋友打架了。”
杜晓宇低着头，整个人好像都埋在椅子中了。他的声音细细地颤抖着，让杜医生想起了以前学校图书馆前那不胜娇羞的荷叶上晶莹滚动的露珠。
“哦？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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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医生尽量控制着声调平稳。他太久没跟杜晓宇说过这么多话，不知道要怎样回应才是个好爸爸。
“有几个小朋友说你……”
杜晓宇说着偷偷瞄了瞄杜医生，又低下了头。他攥紧了小小的拳头，仿佛光是重复这一句话就让他受尽了侮辱。
“说什么呢？”
杜医生这才算明白过来，这场架是杜晓宇为自己打的了。
“他们说爸爸不识……抬杠，连红包也不要。不识抬杠是不是骂人的话？”
“小宇，那叫不识抬举。也不算骂人的话。怎么说呢，应该说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吧。就好像你喜欢吃披萨，但爸爸喜欢吃火锅。这个事情本身是没有对错的。但是有一些人呢，他们就会因为你不吃火锅而生气。”
杜医生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五岁的小朋友讲职业道德，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起职业理想。但杜医生明白，杜晓宇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该构筑价值观的时候了，自己在潜移默化中给他的影响也许会持续一生。
“小宇，你要知道小朋友打架也很正常。但是这事不告诉爸爸，还是让爸爸有点伤心的。”
“爸爸，我不想让你伤心。”
杜晓宇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就砸了下来。
“在我心里，爸爸就是最好的医生，最好的爸爸。谁也不能说你的坏话。”
杜晓宇几乎是吼着说完这句话的。他用小手捂着脸，呜咽地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爸爸大概算个好医生吧，但是爸爸不是个好爸爸。爸爸对别的小朋友比对小宇还好。爸爸很少陪小宇，但是病房的每个孩子爸爸都陪过。”杜医生说得自己鼻子发酸，“爸爸也不是生下来就是爸爸。但是爸爸正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爸爸。小宇，你对爸爸有信心吗？”
“有！”杜晓宇猛地抬头，两个鼻涕泡就挂在脸上，逗得爷俩儿都笑了起来。
杜医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做一个好医生难，做一个好儿科医生更难，做一个儿科医生爸爸难上加难。但是害怕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不都是自己的理想吗？又有什么理想不得付出代价呢？
“小宇，要不然你先陪爸爸回医院一趟，爸爸心里很挂念那些生病的小朋友们。”
杜晓宇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满脸都是肃穆的表情。杜医生知道，在小宇心里，还有什么能比得上爸爸是一个好医生的骄傲呀！
作者单位/西南医科大学附属中医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