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之下:论毕飞宇小说中的女性悲剧
——以小说《玉米》为例
2016-01-06宋倩
宋 倩
(安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3)
权力之下:论毕飞宇小说中的女性悲剧
——以小说《玉米》为例
宋倩
(安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3)
摘要:毕飞宇是当下把文学眼光放在社会底层,放在女性身上的重要作家之一。他笔下的女性大多命运曲折,生命的疼痛在其对生的渴望,对尊严的期盼中渗透。在《玉米》中,权力和由权力衍生的欲望对于女性的生存有着深刻的影响,是小说中大多数女性悲剧命运的形成原因。
关键词:玉米;女性;权力;悲剧
从八十年代走来的毕飞宇关注那些似乎是个别的,又似乎是大众的,是个体的,又好像是群体的生命体验,他把他的文学眼光投射在了权力与身体、生活与生存之间的关系上。青衣、艺术与疯子,少女、权力与身体,盲人、生活与生存等,这些细微的却又渗入人生的经验与体悟在毕飞宇的笔下错综交杂。
毕飞宇是细腻的,在他的笔下,女人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他的目光仿佛黏在了女人的身上一般,筱燕秋、玉米、玉秀、玉秧以及吴蔓玲,每一个女人,他都给予了令人震撼的灵魂,每一个女人,他都给予了同情与心疼。毕飞宇是哀伤的,他把疯癫留给了筱燕秋,把欲望留给了王玉米,女性的悲剧命运通过他的笔呈现在大众的面前。在小说《玉米》中,生命的疼痛在多个女性的身上流窜着,这种痛来自于对生的渴望,对尊严的期盼,这种痛是可悲的,这种可悲性不仅体现在权力对女性无情的戕害上,更体现在对欲望的疯狂追逐中。
一、命运的无法抗衡
毕飞宇的《玉米》是以最平常的乡镇生活来表现某个时期中国女性身上发生的悲剧。弗莱在《批评的剖析》中说到,“倘若没有悲剧,一切文学虚构作品都可以解释为感情的抒发,无论这种感情的愿望满足还是深恶痛绝,此说可谓不悖情理:悲剧性虚构作品保证了文学经验中的客观公正的特性。”[1]然而,在毕飞宇的小说里,是什么造成了这种悲剧的形成?
在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中,女人通常是附庸品,男人通过性占有的方式来展现男权的淫威。《玉米》中的王连方是权力的得益者,村书记一手遮天,想睡哪张床睡哪张床,王家庄的女人对权力是畏惧的,然而可怜的她们却无法僭越权力的鸿沟,只能请求书记,亦或者还要苦苦哀求一个不正当占有自己的男人,“支书,睡都睡过了,你就省省,给我们家裕贵留一点吧”[2],自己合法丈夫的权益还要通过哀求别的男人才能够得到。毕飞宇通过冷静的描写将王家庄的女人为了生存只能够苦苦忍受的状态表现出来,在其笔端,这些女人失去了为自己人生争取的途径,从身体到心灵任由“权力之手”王连方肆意蹂躏。“权力是一种使人产生神秘感的东西,人们看不到它的实际形象,但是每一个有理智的人都感到权力的存在。”[3]这些被权力控制住的女人是可悲的,她们的平民身份使得她们屈服于时代的掌权者王连方,她们不可被否定的善良又使得她们愧对王玉米,“妇女们羡慕着一个虚无的女人,拐了一个弯子,最终还是把马屁结结实实地拍在玉米的身上。”[4]她们企图利用对玉米的赞美来寻求一丝心理上的安慰,好让这种羞耻感变淡些,令人唏嘘的悲剧感在这些女人的身上表现得非常直接:在权力的桎梏中,她们除了对于生存的乞怜之外,再也没有一点力量去追求生命的价值。
男权对女性的压制在生孩子这样的事情中得到了充分表现。在封闭的王家庄,婚姻中的女人仿佛只是男人泄欲和生小孩的工具,玉米的母亲施桂芳因为生了七个女儿而被人所嘲讽,丈夫王连方给她巴掌:“不肯?儿子到现在都没叉出来,还一顿两碗饭。”[5]施桂芳想必是知道的,所以她把她的尊严全部都压在了小八子身上。但是,如果说没有生出儿子时的施桂芳还能得到村里人些许同情,那么生出小八子的她,却俨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尊严,她依然被女人们嫉妒着、嘲笑着:“大腿叉了八回才叉出个儿子,还有脸面做出女支书的模样来呢。”[6]如果说男人没有给予女性尊严是女性悲剧命运的部分原因,那么在施桂芳身上,更多的悲剧性来自于她自己的认命。在结束了生儿子的使命之后,她仿佛一条随波逐流的鱼,即使浪来了,也不再挣扎,她变得“散”掉了,毕飞宇深刻地挖掘了这个女人灵魂深处的无力,这个女人甚至是在精神上认同男权中心地位的,连她自己也认为只有生下儿子才是女人的使命。所以,在生完儿子之后她变得懒了,“这种松松垮垮里头有一种自足”[7]。毕飞宇描述这种散是连精神都随着人生意义的完成而散开。作为女人的施桂芳,她的那份韧劲与柔情已经完全不在。乡下女人对于男权的认同感,使得她们没有想过自己拥有追求生命价值的权力,这种对于生命无知的状态让施桂芳们丢失了自尊。
《玉米》中的柳粉香相比王家庄其他女人是有些不同的,她是毕飞宇擅长写的那一类“妖”的女人,美丽却极有心机。然而嫁到王家庄的她,得到的依然是别人的歧视和不尊重,“嫁到王家庄这么长时间了,她有庆家的算什么?一条母猪、母狗。谁拿她当过人?”[8]当然柳粉香要比王家庄的女人们聪明些,她是与王连方有染的女人中唯一一个不怕玉米报复的。在面对王连方的时候,她主动献出自己,这种做法看起来像是一个女人对于自己名誉与尊严的不珍惜,然而在男权的淫威下,相比起施桂芳们的逆来顺受,一个女人无奈地做出这样的逆向行为,将男性掌权的社会里没有一丝抗争力量的女人悲剧命运更深刻地呈现出来。同样的需要通过男权才能够施展自己的还有《青衣》中的筱燕秋,为了能够重新站在她用生命热爱的舞台上,在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潜规则中,筱燕秋不得不献出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的身体。烟厂老板对于自己偶像的肉体其实是没有兴趣的,然而他又想方设法地在20年后对其进行了占有,这种矛盾行为的合理性就在于男人对于女人的征服欲望,男人想要炫耀实力以及达到自我心理满足的需要。女人的可悲性体现在想要抓住的“机会”是男人给予的,她们不仅要献出身体,更要低下自己高傲的头去迎合,去取悦,“筱燕秋望着路面上的斑驳反光,认定了自己今晚是被人嫖了。被嫖的却又不是身体。到底是什么被嫖了,筱燕秋实在又说不上来。”[9]
二、欲望的全面蔓延
如果施桂芳过于顺从命运的话,那么王玉米可不是,王玉米在争取,一直在争取,为自己的母亲,也为自己。她不能忍受别人因为母亲生不出儿子而嘲笑她,所以小八子出生的时候,她卯足了精力帮母亲生产:
玉米在门口忙进忙出。她的袖口挽得很高,两条胳膊已经冻得青紫了……玉米在忙碌的过程中一直咬着下嘴唇,就好像生下小八子的不是母亲,而是玉米她自己。[10]
小说的主人公王玉米不像母亲那样对什么都无所谓,她的姿态一直保持得很高,她像一只爱斗的小母鸡到处去啄击伤害自己和母亲的人,她用自己的行动来讽刺打击跟父亲有染的女人,富广家、有庆家、秦红霞等,她要在所有“不要脸”的女人面前维护母亲,维护自己的尊严。作为长女的玉米比一般的小孩成熟,她深深地知道自己拥有什么,又需要什么。比起村里的其他人,她可谓出生优越,王连方是支书。因为家门较高,所以连媒婆也不知道怎么进门说媒,但是凭借这样的家境,王玉米的婚姻大事可以说是不愁的,她是这个村里的凤凰,必然会有好的人家。玉米是聪明的,她知道这种优越要保持下去,还要靠父亲手里的权力,甚至不仅要靠父亲手里的权力,还要建立自己的权力。于是,王玉米的第一次掌权在小姐妹之间产生了。
王连方失权使玉米的心理产生了极大变化,命运的线开始出现了转折,玉米渐渐地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王玉米,权力之下,欲望开始全面蔓延。她的变化可谓是毕飞宇此篇最为精彩的一部分,如此聪明敏感的小女孩必定会在这样的社会生活里寻找自己的出路,即便是这条出路的尽头可能是万丈深渊,她不会怕。当玉叶被叫家长时,作为“家长”的玉米用了非常“大人”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情,第一次叫她来,她给老师送上鸡蛋,第二次甚至将家里的乌克兰白猪赶了过来。她的世界变得有些难以控制,她掌握着自己的妹妹们,当着老师的面扇得玉叶两边的脸不对称,这个行为的显性意义就是王玉米此时已经在自己家里掌握了实权。于是,坚定决心要拥有更多权力的小姑娘回到家便给自己的对象写信,明确要求国梁提干。在父亲失去权力之后,少女内心对权力的渴望变得有些许疯狂,这也代表着主人公踏上了那条不归之路。妹妹遭报复被强奸,彭国梁又来信伤害了自己的自尊后,王玉米不再去期待高尚而纯真的爱情。她显得过于冷静,虽然她是极其痛苦的。之后她开始寻找自己内心疼痛的治疗方式,而这个方式便是更加拼命地去掌握权力。终于她的小世界变得极端起来,她利用父亲这个权力的跳板,用自己的婚姻做赌注去寻附更大的权力,她要嫁的人只有一个条件,手里要有权。
在女性的身上都有一种特别的柔韧性,她们或许常常都是娇而美的,然而一旦遇见困难或挑战,她们身上所流露出来的特有的韧性使她们在接受这种挑战或困难时,都会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决心。就像毕飞宇所说的那样,这些女人身上通身洋溢出无力回天但是还要挣扎、到了黄河不死心的悲剧气氛,而正是那种痛,那种不甘,那种决心令人心碎[11]。
《玉米》中这种韧性在王玉米身上体现得最为强烈,然而王玉米对于命运的不屈服未能改变什么,命运的悲剧照样在她的身上发生。她最终如愿以偿的成为了革委会主任的填房,她又利用自己的身体一步一个计划地成为供销社的员工,还为妹妹玉秀谋到了收购站的工作。可以说玉米成功了。在王家庄,玉米一家风光极了,连王连方当支书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风光。然而,这些风光大部分是用玉米用身体取悦男人而得到的,表面看来玉米逃脱了王家庄一般女人的不幸,实际上处心积虑谋权的她并没有意识到,对权力的无限依赖反而成为了她最大的不幸,不甘的玉米在权力的欲望中越陷越深。王连方用权力换来了女人的身体,而王玉米却用身体换来了权力,尽管在很多时候,她是感到悲哀的:“玉米觉得自己扒开的不是衣裳,而是自己的皮”[12],然而她并没有就此捡起衣服,而是在得到回馈之后,更加彻底地去扯开自己的皮肉。在这样的关系中,女人的身体已经被男性的权力所驯化,男女之间的性也不再是爱的升华,而是类似商品交换的筹码。后期绝望的玉米有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味道,从那开始她变成了权力的奴隶,在欲望中丧失了自我,美好的少女被权力摧残毁灭。
三、结语
毕飞宇的小说中,话语权总是掌握在男性的手中,他们仿似伟人般的给予女性机会和赞美,而转身他们又利用这点来填补自己的欲望。女性在承受这份伤痛的同时也在挣扎着,尽管或许她们的挣扎并没有起到作用。毕飞宇久久地望着这些女人,他在她们身上寻找一种意义,这种意义或许就是女性的命运,女性尊严的命运,女性婚姻以及性的命运。在男权的统治下,无论是在男性的压制中散掉灵魂的施桂芳,在理想破灭中疯癫的筱燕秋,在欲望中沉沦的王玉米,还是那些被王连方睡过的女人们,她们其实都处在弱势地位,她们都是权力和欲望的受害者。
文学作品的大多主题都在关注人类从何而来,命运如何,归宿在哪,毕飞宇刻画人物精神上的自我压抑与挣扎,把笔触伸向人物内心深处,在人物的挣扎与抗争中探究人性,展示人物灵魂撕裂过程中的疼痛。毕飞宇的多数作品都将重点放在了社会弱势群体身上,男尊女卑,贫富差距,甚至是社会资源分配的不平衡都是他创作的主题。正如作家曾认为的那样,中国人活得很压抑,因为人们的内心有一种无法描述的疼痛,女性身上的疼痛来自于男权地位中生命尊严的丧失,来自于与命运抗争的无望,更来自于这个社会对于女性地位的不重视。毕飞宇通过细腻的人物视角将权力与身体、人性之间的关系透露出来,把女性在社会中所处的位置推到读者面前。他无法给处于弱势的女性们拯救自己的方法,他也无法阐释清楚人性在时代中的变迁,然而,他的文字是带有温度的,借此给予了女性关注以及关怀。
参考文献
[1] 诺思罗普·弗莱.批评的剖析[M].陈慧,袁宪军,吴伟仁,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206.
[2] [4][5] [6] [7] [8] [10] [11] [12] 毕飞宇.沿途的秘密[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2:263,259,251,250,250,294,252,32,299.
[3] 严家其.首脑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132.
[9] 毕飞宇.青衣[M].浙江:浙江文艺出版社,2011:71.
[责任编辑、校对:梁春燕]
收稿日期:2016-04-20
作者简介:宋倩(1990-),女,江苏高邮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9233(2016)04-0055-04
Under the Authonty:Female's Tragedy in the Works of Bi Feiyu——A Case Study of the NovelCorn
SONGQian
(Faculty of Arts,Anqing Normal University,Anqing 246133,China)
Abstract:Bi feiyu is one of the famous writers who focuses on social vulnerable groups and women.The women in his works always are always confronted with the twist of fate.The pain of life is infiltrated in the hope for life and respect.In his work Corn,the power and lust have a profound affect on the living condition of women and it can be the main cause of the women's miserable life.
Key words:Corn;female;power;trage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