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外复合词加工研究述评
2015-12-29赵蔚
赵 蔚
(上海交通大学,上海,200240/华东理工大学,上海,200237)
国内外复合词加工研究述评
赵蔚
(上海交通大学,上海,200240/华东理工大学,上海,200237)
摘要:本文通过对国内外复合词加工研究的回顾,首先梳理了该领域的几种代表性理论模型,指出其中双通道模型是更具有解释力的模型;然后基于研究方法的分类角度对现有第一语言领域和第二语言领域复合词加工的实证研究分别进行了分析和评价。最后总结了复合词加工研究的基本现状和存在问题,并预测了未来研究的方向。
关键词:复合词加工,分解,双通道,语义透明度
1. 引言
词汇的表征和加工是心理词库研究的主要方向,也是心理语言学研究的重点。然而长期以来,该领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简单词(或称单词素词)上。虽然已有研究发现词汇的形态结构是影响词汇加工的重要因素,但此类研究多针对母语中派生词和屈折词的加工(如Taft & Forster 1975;Schreuder & Baayen 1997;Longtin & Meunier 2005)。近年来二语词汇加工领域的研究也显示了对派生词和屈折词的偏爱(如Silva & Clashen 2008;Diependaeleetal. 2011;药盼盼等2012;张北镇2014)。相对而言,在复杂词(或称多词素词)加工的研究中,对复合词的关注较少。然而,复合法是世界语言中最常见的复杂词构词方法,复合词是众多语言中的普遍现象(Dressler 2006)。其普遍性甚至可以用两条蕴含规律来表示,即“如果一种语言存在屈折词,则其一定有派生词和复合词;如果一种语言有派生词,则其一定有复合词”(同上:23)。不仅如此,复合词的语义复杂性使其更加适合作为词汇加工的研究材料。复合词由两个或两个以上意义单位(词素)构成,但复合词整词的意义往往并不等同于其构成词素语义的简单叠加或组合(例如,a blueberry并非a blue berry,secondhand也和hand的本意没有关系),复合词是否有独立于其构成词素的新的表征模式,它们在心理词库中是否联结或以何种方式联结,它们的加工机制相同抑或不同,都是心理词库和词汇加工领域有待解答的问题。因此,复合词研究专家Libben(2014:8)指出“复合词加工研究将有助于揭示心理词库的结构和运行模式,为理解词汇加工,进而为理解人类语言加工提供一个有利的切入点”。再者,作为一种多产的构词法,复合法及其产物复合词在世界主要语言中都占据比较重要的地位。例如,在英语和汉语中,复合法都是非常活跃的构词方式,而汉语由于缺乏屈折和派生法,对复合法更加依赖。因而理解复合词的表征和加工模式,对第二语言中词汇的习得、记忆和教学方法都具有现实的指导意义。
鉴于上述背景,本文拟回顾国内外复合词加工研究的概况,梳理现有研究中所建立的相关理论模型,从研究方法的角度对现有研究进行归类分析和评价,并基于复合词加工研究的基本现状、特点和动态,指出未来研究的方向和趋势。
2. 复合词加工研究的相关理论模型①
对复合词(以及其他两类复杂词)加工的研究,依据研究对象、方法和重心的不同,得出的结论不尽相同。争议主要围绕“分解模型”还是“非分解模型”展开,区别在于是否承认在复合词的加工中存在形态结构的影响,即复合词究竟是像简单词一样整体加工,还是被分解为其构成词素(constituents)。早期研究显示(如Taft & Forster 1976;Zwitserlood 1994;Libben 1998),复合词的加工确实存在词素分解过程,即词汇的形态结构确实影响其加工。而有些研究者(如Butterworth 1983)则对形态结构的独立作用表示怀疑,认为这里所谓的“形态结构作用”,其实无非是语义和拼写信息的共同作用,而复合词仍然是作为一个整体被表征和加工的。在“非分解模型”中,又有“整词列表模型”和“连通主义模型”之分,两者虽然都否认形态结构对词汇加工的影响,但对加工过程中各因素的作用则做出了不同的解释。由于“分解模型”和“非分解模型”都得到了实证研究的支持,融合两者的“双通道模型”(如Carammazaetal. 1988;Schreuder & Baayen 1995),即认为加工过程中同时存在着整词加工和分解加工两条通道的观点,也获得越来越多的认可。而在这一类模型中,又进一步存在“串行双通道模型”和“并行双通道模型”之分。下面对这几种模型进行简单介绍和比对。
2.1 分解模型(Decomposition Model)
该模型认为词素是词汇表征及加工的基本单位,复合词(以及其他两类复杂词)在心理词库中的表征是通过词素实现的,其加工也是在形态分解的基础上通过对词素的加工来完成的。形态分解是先于词汇提取(lexical access,也称词汇通达)的自动过程,也是唯一的过程。因而,对复合词blackboard来说,心理词库中只存在black和board两词,并没有blackboard一词,对其进行加工时,只能分别提取black和board。在Taft和Forster(1976)对复合词的词汇判断任务中,采用了四种复合非词,其构成方式分别为真词+真词(例如brieftax)、真词+非词(例如cleanmip)、非词+真词(例如thernlow)和非词+非词(例如spilkwut)。结果显示,受试对前两种复合非词的反应时大于后两种,证明构成复合非词的词素影响了受试的判断,含有真词词素的复合非词更难判断,也更容易被错判为真复合词。这使得研究者确信,复合词是通过形态分解加工的,且分解过程遵循从左至右的方向,复合词的第一词素充当“提取码”(access code)。值得一提的是,Taft(1994)在后来的研究中也发现并承认了整词表征的存在,但仍然认为分解过程先于整词提取,因而分解模型现在也被称为“先期分解模型”(Early Decomposition Model)(见图1a)。
分解模型强调形态结构在词汇加工中的作用。其重要依据是分解的表征和加工模式可以节省大脑的存储空间(因为复合词在心理词库中不必独立存在),并提升心理词库的组织效率和规范性。
2.2 非分解模型(Non-decomposition Models)
然而,分解模型所声称的存储效率却是以牺牲加工效率为代价的。如果复合词以及其他复杂词都以词素形式存在于心理词库,则我们每次遇到它们都只能提取其词素再进行语义组合,这无疑增加了加工负荷,降低了加工效率。因而,有研究者提出了与分解模型相反的非分解模型,其中较有影响并被广为引用的是整词列表模型(Full-listing Model)和连通主义模型(Connectionist Model)。
整词列表模型认为,复合词的意义往往并不是其构成词素的语义简单组合,因此有理由相信,复合词和简单词一样,在大脑中独立存在,其加工也无需分解,直接完成(Butterworth 1983)。例如,复合词honeymoon的意义并不能从其构成词素honey和moon中获得,honeymoon在心理词库中一定是一个独立存在的词项。该模型之所以被称为“整词列表模型”是因为它假设每一个词,无论是简单词还是复杂词,“都在心理词库中明确地列出”(同上:260),而对其加工时也是采取整词提取的方式(见图1b)。Butterworth的实验首先对比了简单词和复合词的词汇判断反应时间,结果并未发现复合词的词汇判断比简单词耗时。甚至,他进一步发现受试对习语的判断都要快于同等长度的随机短语(例如,kick the bucket的判断要快于kick the person),由此判断连习语都可能是在大脑中独立存储的。整词列表模型否认形态结构在词汇加工中的作用,但其意味着大量复合词甚至习语都在大脑中独立存在,这就增加了大脑存储空间的负担。由于随后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分解过程确实存在于复合词的加工,整词列表模型的支持者如今已为数不多。
而语言加工的连通主义模型同样否认形态结构的作用,认为所谓形态结构作用其实是词汇的拼写,语音和语义信息的“累积效应”(cumulative effects)(Plaut & Gonnerman 2000;Seidenberg & Gonnerman 2000)。根据此模型,词汇在心理词库中只有拼写、语音和语义表征,而没有专门的形态表征。例如,在词素启动实验(指用复合词词素启动复合词或用复合词启动其词素)中,对于不同语义透明度②(semantic transparency)的复合词发现了不同的启动效应,语义完全透明(即启动词和目标词语义非常相关)且拼写(发音)相似情况下所获得的启动效应要大于语义透明度低或者语义晦涩(semantically opaque)的情况。
2.3 双通道模型(Dual-route Models)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显示,纯粹的分解模型或非分解模型都不能完善解释复合词以及其他复杂词的加工过程。一些学者提出了双通道的可能性(如Caramazzaetal. 1988;Schreuder & Baayen 1995;Pollatseketal. 2000)。双通道模型认为,复杂词在心理词库中的表征存在着整词和词素两种方式,其加工也存在着整词加工和分解加工两条通道。双通道模型在某些方面似乎特别具有解释力。例如,我们可以很容易理解像walked这样的动词过去时规则形式是分解存储和加工的,而像went这样的不规则形式则只能整词存储和加工。现存的双通道模型对这两条通道如何起作用、起作用的先后顺序以及通道的选择和词频、语义透明度及词汇性(lexicality)的关系等问题给出了不同的解答。这里主要介绍两个较有影响力的双通道模型,即Morphological Race Model(或称Race Model,简称MRM)(Schreuder & Baayen 1995)和Augmented Addressed Morphology Model(简称AAM)(Caramazzaetal. 1988)。
顾名思义,MRM认为,分解通道和整词通道并列运行且相互竞争。当大脑接触到某一复杂词的输入信号时,这两条通道同时启动,并在词频和语义透明度等因素的影响下相互竞争,胜者被采用,而获胜的通道决定对该复杂词的反应时间(见图1c)。例如,高频但语义不透明的词最可能采取整词通道,而对于低频却语义透明的词,由于整词通道的激活阈值(activation threshold)较高,则分解通道更可能在竞争中“获胜”。因为两条通道并列运行,该模型被称为“并行双通道模型”。另一个双通道模型AAM也认为分解通道和整词通道并存。它与MRM的区别在于,虽然整词表征和词素表征都可被提取,但是整词提取是默认的方式,一旦整词提取不成功(多是读者对该词不熟悉的情况),大脑就自动采取词素提取。因而该模型可称为“串行双通道模型”(见图1d)。尽管稍有不同,两者都认为,整词加工多用于高频或高熟悉度的复杂词而分解加工多用于低频或低熟悉度的复杂词。
由于对各种复杂词(复合词、屈折词、派生词)的大量实证研究都提供了双通道的证据(如Sandra 1990;Baayenetal. 1997;MacGregor & Shtyrov 2013),现在双通道模型是广为认可和接受的复杂词加工模型。而研究的争议主要围绕词频和语义透明度等因素在两种通道的选择上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如Frissonetal. 2008;Libbenetal. 2003;Marelli & Luzzatti 2012)。
图1 先期分解模型(a)、整词列表模型(b)、并行双通道模型(c)和串行双通道模型(d)的复合词加工过程
3. 国内外复合词加工的实证研究
国外的复合词加工研究起步于上世纪70年代,当时在词汇加工领域还是一个乏人问津的课题。随着心理语言学研究方法的发展和兴盛,特别是电脑辅助的词汇识别技术手段的进步,在上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欧美学界对该课题的研究有了增多趋势,我国也开始出现了汉语的复合词研究。复合词研究的代表性专著TheRepresentationandProcessingofCompoundWords(由Libben & Jarema编著)于2006年出版。该书深刻而全面地剖析了复合词加工研究的各个视角,并专设章节讨论了双语者的复合词加工和汉语复合词的加工情况。虽然现有的复合词加工研究多以一语为研究对象,研究语言多属于印欧语系,二语复合词加工的研究业已受到关注并有增多倾向。本部分将分别选取一语和二语复合词加工领域的代表性实证研究进行综述和评价。由于现有复合词研究的方法比较有限且固定,而且不同的研究方法侧重点不同,一语部分将以研究方法为依据进行分类分析,二语部分由于研究数量有限,且研究方法多借鉴一语领域的研究,此处不做一一梳理。
3.1 第一语言领域
现有的复合词加工研究方法以词汇识别为主,其中比较常用的实验方法是词汇判断(lexical decision)和启动(priming)实验,其次是眼动(eye-tracking或eye movement)实验,也有少量复合词命名和产出的研究。实验中操控的变量通常为复合词的语义透明度和复合词及其构成词素的词频等。以下将依据常用的三种研究方法对现有复合词加工实证研究进行分类分析。
3.1.1词汇判断实验
词汇判断实验是复合词加工研究中最常用的研究范式。在词汇判断任务中,目标词通常为真复合词,假复合词(pseudo-compound words)或复合非词(compound nonwords)③。目标词以某种方式呈现,要求受试通过某种操作(如按键)来判定其是否为真词,或是否为受试认识的词。判断的反应时和正确率由电脑软件进行收集,研究人员以此为依据分析受试复合词加工的特点。
现有的使用词汇判断实验的研究绝大多数都提供了分解加工的证据,即词素表征在复合词加工中起作用。Taft和Forster(1976)是利用词汇判断实验研究英语复合词表征和加工的开拓性研究(见2.1),研究者根据实验结果认为,复合词是通过形态分解加工的,且分解过程遵循从左至右的方向,第一词素起更加重要的作用(被称为position-in-string effect)。同样使用词汇判断实验,后来的研究却得出了不同的结论。例如,Andrews(1986)对于英语复合词的词素频率效应(constituent frequency effect)的研究表明,复合词的第一词素和第二词素的词频对该复合词的反应时长的影响相同,他因此下结论说第一词素和第二词素起相等的作用。但也有研究显示第二词素的频率效应更强(Juhaszetal. 2003)。甚至在一项针对巴斯克语和西班牙语的研究中(Duabeitiaetal. 2007),只有第二词素被发现有频率效应。由于第二词素通常是复合词的中心词,这一结果被理解为复合词的语义表征很大程度上由第二词素的语义决定,因而第二词素在复合词加工过程中承担更大作用。另外,尽管汉语在书写习惯、复合词构词能力和复合词语义透明度上与英语有较大差别,研究者发现汉语复合词也存在某种程度的分解加工。例如,在针对汉语复合词的词汇判断任务中也发现了词素(此处指构成复合词的某单一汉字)频率效应(Zhang & Peng 1992)。
此外,语义透明度被发现是影响复合词词汇判断的重要因素,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复合词的词汇提取受控于语义透明度(Sandra 1990;Zwitserlood 1994;Libbenetal. 2003)。这方面最有代表性和影响的研究是Libben等(2003)对英语复合词进行的词汇判断实验。该研究的首创之处在于两点:首先,相对于以往实验操控复合词词素的词频,该研究改为操控复合词词素的语义透明度;其二,相对于以往研究将复合词单纯定义为语义透明词(如toothbrush)或语义晦涩词(如honeymoon),该研究将复合词语义透明度的概念细化到复合词词素层面。研究者按照复合词第一词素和第二词素分别的透明度,将目标复合词依照透明度从高到低分为四类,分别为TT(第一和第二词素都透明,如doorbell),OT(第一词素不透明,第二词素透明,如strawberry),TO(第一词素透明,第二词素不透明,如jailbird)和OO(第一和第二词素都不透明,如deadline)。结果证实了研究者的假设,受试对这四类复合词的反应时间确实与他们的透明程度相吻合,即对语义相对透明的复合词的判断要快于语义相对晦涩的复合词。此外,OT的反应快于TO也证明了复合词加工中确实有“中心词效应”(headedness effect),因为典型的英语复合词都是中心词在右的。这种分类方法能够对复合词的透明程度进行更加客观细致的划分,因此也被后来的研究者接纳和效仿。
3.1.2启动实验
启动实验其实也是一种词汇判断任务,只是实验过程呈现两种刺激词,前者为启动词,后者为目标词,受试仅对目标词做出判断。启动实验的目的是检验启动词对目标词是否有启动效应,即启动词是否有助于受试对目标词做出更快速和准确的判断。在复合词加工的研究中,启动实验通常采取部分重复启动(partial repetition priming,启动词为复合词词素,目标词为复合词,或者相反)或语义启动(semantic priming,启动词和目标词有语义联系)。
在部分重复启动实验中,无论是对英语(Libbenetal. 2003),荷兰语(Zwitserlood 1994),还是法语和保加利亚语(Jaremaetal. 1999)的研究,都发现了重复启动效应,且启动效应对语义透明复合词和语义晦涩复合词都存在。Zwitserlood(1994)的实验1中,她分别用语义透明复合词和语义晦涩复合词来启动同一个词素,并在两个实验条件下发现了相等的启动效应,由此证明分解过程不受语义透明度的影响。无独有偶,Libben等(2003)在实验2中也使用了部分启动任务,只是他们采用词素来启动语义透明或晦涩的英语复合词,结果发现TT和OT的加工比TO和OO更容易,从而进一步确立了实验1中所发现的中心词效应(见3.1.1)。不仅如此,词素的启动很可能发生在复合词加工的早期,因为掩蔽启动实验(masked priming)④中也发现了类似的词素启动效应(Shoolman & Andrews 2003;Fiorentino & Fund-Reznicek 2009)。
值得注意的是,语义启动实验得出了和上述不同的结果。该领域两项较有影响的研究均是针对荷兰语的。Sandra(1990)的实验用和复合词词素语义相关的简单词来启动复合词(包括语义透明和语义晦涩的复合词),结果没有发现词素对语义晦涩复合词有任何语义启动效应,由此认为在语义晦涩的复合词的加工过程中,其构成词素并不被激活,显示其有可能是整词加工的。Zwitserlood(1994)的实验2中采用了相反的启动方向,即启动词为语义透明或晦涩的复合词,而目标词为与复合词词素语义相关的简单词,但得出了相同的结果:语义晦涩复合词对其词素没有语义启动效应。对于为何和实验1得出了不同的结果,Zwitserlood解释说:“也许在某一层面,所有复合词都被表征为形态复杂(多词素)”(同上:364),但是在语义表征的层面,语义完全晦涩的复合词极有可能与其词素没有联结关系。在汉语领域的结果则稍有不同,语义启动实验(Liu & Peng 1997)和部分重复启动实验(王春茂、彭聃龄2000)都发现词素仅影响语义透明的汉语复合词的加工。
相比较词汇判断实验,启动实验由于引入了启动词,并且实验者可以依据自己的研究需要对启动词和目标词的关系进行操控,从而直接判断词素和复合词整词之间的相互作用,是更适合复合词加工研究的实验范式。
3.1.3眼动实验
近年来,随着眼动实验技术的发展,以及在心理学和心理语言学领域的广泛使用,眼动实验在复合词加工实证研究中也崭露头角。在这样的研究中,目标词通常为各种形式的复合词,而测量的参数通常为首次注视点(first fixation)和注视时长(gaze duration)等。眼动实验常作为词汇判断或启动实验的补充手段,即在实验实施的同时,用仪器追踪受试眼部的动作并加以分析。目前,多数眼动研究多以复合词的词素频率为变量,依据是复合词如果是分解加工,则其构成词素的词频会影响注视时长。研究结果也确实证实了这一假设(Pollatseketal. 2000;Juhaszetal. 2003;Andrewsetal. 2004)。相比较操控词频因素的研究,纳入语义透明度因素的眼动实验研究较少。Frisson等(2008)借助Libben等(2003)的复合词语义透明度四分法,将OO、OT、TO和OO复合词嵌入句子语境,追踪受试阅读句子时的眼部活动。结果显示,后三种不同程度的语义晦涩复合词,并没有引起受试明显不同于语义透明词的眼部活动反应。因此,复合词加工的眼动研究似乎也符合这样一种解释:尽管分解过程在复合词加工中确实存在,但复合词的意义表征未必建立在它的构成词素的语义表征上。
和前两种实验相比,眼动实验的优势在于,可以在受试进行自然阅读时对其进行观测,并且还可进行连续观测,这有助于揭示词汇加工的时间进程。因而,眼动实验将必然在复合词加工研究领域承担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3.2 第二语言领域
二语复合词加工是与一语加工相同的模式,还是受母语干扰因而另有不同的机制?Silva和Clashsen(2008)的一项掩蔽启动实验研究表明,母语为德语、汉语和日语的英语二语学习者在加工英语派生词,以及规则的过去时动词时,没有显著区别。这个结论能否推广到二语复合词加工呢?这又是否能说明二语复杂词加工都不受一语背景的影响?遗憾的是,这些问题现在还没有确定的答案。相对于一语研究,二语复合词加工的研究并不多见。研究方法有线下的和在线的词汇判断实验、词素启动、语义启动和复合词产出任务。因为牵涉到一语和二语,跨语言启动范式(指启动词和目标词来自不同的语言,一语或二语)也成为可能。以下,将分别从非汉语的二语复合词研究、国外的汉英双语者的复合词研究和国内的英语学习者复合词研究三个角度对现有实证研究进行述评。
在非汉语的二语复合词研究领域,两项较有影响的研究是Nicoladis(2002)对法英双语儿童以及Foroodi-Nejad和Paradis(2009)对波斯语和英语双语者的复合词产出情况的研究,两项研究都发现了复合词习得中的母语迁移现象。另外一项对韩语和英语双语者采取的在线词汇判断任务的研究(Koetal. 2011)发现,有母语翻译对等词的英语复合词比没有对等词的英语复合词易于识别,这种情况被称为词汇性效应(lexical status effect,或lexicality),该效应也被用来证明二语复合词加工中有词素分解以及跨语言激活现象。
国外对汉英双语复合词加工的研究虽然不多见,但基本都采用了在线实验方法。例如,Cheng等人(2011)对汉英双语儿童采用听觉词汇判断任务,对复合词语义透明度,其直接翻译词的词汇性,以及受试语言水平等变量进行操控,发现了词汇性效应也存在于汉英双语者的复合词加工中。有汉语翻译对等词的英语复合词,无论语义透明或晦涩(例如toothbrush-牙刷,hotdog-热狗),明显比无汉语翻译对等词的英语复合词(例如fireman,deadline)易于识别。一项采用掩蔽启动实验的研究(Mayila 2010),则得出了与上文提到的一语研究中类似的结果,即汉英双语者对英语复合词进行加工时,对语义透明复合词采取分解加工,对语义晦涩复合词采取整词加工。值得一提的是该研究还纳入了跨语言启动范式,并发现英语复合词词素的汉语翻译对等词对该复合词有显著的启动效应。但是,该研究只使用了单向的跨语言启动(即汉语启动英语),因而无法验证跨语言启动中的不对称启动(priming asymmetry)假设,即指一语对二语的启动效应或启动量要大于二语对一语的启动效应或启动量的假设(Jiang & Forster 2001)。
以上两项研究是针对国外的平衡汉英双语者展开,那么广大的国内英语学习者的情况又如何?国内研究者在此领域也有少量尝试,但得出的结果颇有争议。陈士法等(2007)通过词汇命名任务对比了在校大学生对英语派生词、屈折词和复合词与其相应的词根或构成词素的反应时,得出英汉双语心理词典中复合词和派生词以词素形式存储而屈折词以整词形式存储的结论。其后,陈士法(2009)又使用相同实验范式,在控制熟悉度条件下探讨语义透明和语义晦涩的英语复合词的存储情况,结果表明,无论是语义透明词还是语义晦涩词,词素命名反应时要快于整词命名反应时,据此他认为英语复合词是分解存储而非整词存储,不受其语义透明度的影响。该结论与Mayila(2010)的结论不同。但是,陈的研究根据词素反应快于整词反应就得出英语复合词是分解存储的,依据并不充分。甘彩虹、张金桥(2013)对陈的结论提出了质疑,并通过重复启动实验,发现对语义透明的英语复合词而言,启动词无论是整词还是词素,均有促进词汇通达的作用。而对不透明词来说,只有整词才具有促进作用。
由此可见,二语复合词加工还有一些领域未被触及,尚有许多问题有待解答。研究者需要采用更科学的方法,对各种身份和语言水平的双语者进行更细致的调查研究。
4. 结语
综上所述,复合词加工领域的研究虽然已有初步的进展,但仍然争议颇多。“双通道模型”对复合词加工过程更有解释力。而双通道模型中,“并行双通道”和“串行双通道”也可能是共存的,只是各自适用于不同的研究材料和研究对象。因而,今后的研究重点并非争论某一模型或通道是唯一正确的,而在于决定选择某条通道的参数是如何在加工过程中起作用。另外,在影响复合词加工的因素中,现有研究多围绕语义透明度和词频展开,研究结果中仍有许多结论的碰撞。其他因素,如复合词中心词的位置(在左还是在右)、复合词的组成结构(例如,是并列结构还是偏正结构)也可作为今后研究的切入点。
在研究方法上,词汇判断任务和启动试验被证明是研究复合词加工的有效工具,也将继续被应用于今后的研究中。在二语复合词加工使用的启动实验中,词素启动和语义启动使用的较多,作为理想范式的跨语言启动方法未得到应有的重视。随着E-prime软件的改进,支持国际字体和非字母字符,跨语言启动实验的设计将更为方便,因而也将被更多的研究者采纳。另外,眼动实验由于其提供自然阅读条件和可连续观测的优势,将越来越多地应用于复合词加工研究。产出性的研究手段,例如复合词产出任务和图片命名任务也可被纳入到该领域的研究中。
在研究对象上,早期的复合词加工研究多针对第一语言展开,因此对于对象的选择没有过多要求。在对二语复合词加工进行研究时,由于受研究环境的影响,国外研究者通常选择平衡双语者,即同时习得一语和二语,或者虽然习得二语晚于一语,但二者水平相当的受试,包括儿童和成年人,而且研究对象的一语和二语通常语言距离较近(例如同属印欧语系)。对于这些研究结果是否能应用到国内的外语学习者身上,尚有争议,因为国内广大的英语学习者是在完全习得汉语之后才开始学习英语的,并非典型的双语者(bilinguals),或者说是不平衡的双语者。他们的双语心理词库的特点和运行模式极有可能不同于英语本族语者和平衡双语者,而这方面我们仍然缺乏实证证据。因而,以我国英语学习者为对象的复合词加工或习得研究可以从各个角度展开,与现存的国外研究结果进行对比,以发现差异并填补此领域的空白。而且,研究结果可以应用于国内的英语词汇学习和教学。
附注
① 由于复合词和屈折词以及派生词同属于复杂词,都具有包含两个或两个以上词素的特点,对其表征和加工的研究与其他两类复杂词具有相似的特点,因而此处“复合词加工研究的理论模型”事实上也是广义的复杂词加工的主要理论模型。
② 复合词的“语义透明度”指复合词的语义表征与组成该复合词的各词素的语义表征的重合程度,表示复合词的词素意义在何种程度上可以预测复合词整词的意义。如果从词素即可判断出复合词整词意义,则称其为语义透明(semantically transparent)复合词,反之则是语义不透明,或语义晦涩(semantically opaque)的复合词。
③ 这里的“假复合词”和“复合非词”所指不同,二者都是复合词加工研究中常常使用的研究材料。前者指carpet和hammock这样看似有复合结构的单词素词,而后者指为不同的研究目的生造出来的有复合结构的假词,如2.1中的例子brieftax和cleanmip。
④ 掩蔽启动实验是相对于明示启动实验(overt priming)的启动方法。在掩蔽启动实验中,启动词的显现时间非常短(通常在80毫秒以下),且在启动词的前后还常常设置有干扰符号,目的是让受试无法对其进行有意识的加工,避免加工策略的产生而影响实验效果。因而掩蔽启动效应被认为发生在词汇加工的早期。
参考文献
Andrews, S. 1986. Morphological influences on lexical access: Lexical or nonlexical effects? [J].JournalofMemoryandLanguage(25): 726-40.
Andrews, S., B. Miller & K. Rayner. 2004. Eye movements and morphological segmentation of compound words: There is a mouse in mousetrap [J].EuropeanJournalofCognitivePsychology(16): 285-311.
Baayen, R. H., T. Dijkstra & R. Schreuder. 1997. Singulars and plurals in Dutch: Evidence for a parallel dual-route model [J].JournalofMemoryandLanguage(37): 94-117.
Butterworth, B. 1983. Lexical representation [A]. In B. Butterworth (ed.).LanguageProduction(Vol. Ⅱ:Development,Writing,andOtherLanguageProcesses) [C]. London: Academic Press. 257-94.
Caramazza, A., A. Laudanna & C. Romani. 1988. Lexical access and inflectional morphology [J].Cognition(28): 297-332.
Cheng, C., M. Wang & C. A. Perfetti. 2011. Acquisition of compound words in Chinese-English bilingual children: Decomposition and cross-language activation [J].AppliedPsycholinguistics(32): 583-600.
Dressler, W. U. 2006. Compound types [A]. In G. Libben & G. Jarema (eds.).TheRepresentationandProcessingofCompoundWords[C]. Oxford/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3-44.
Fiorentino, R. & E. Fund-Reznicek. 2009. Masked morphological priming of compound constituents [J].TheMentalLexicon(4): 159-93.
Foroodi-Nejad, F. & J. Paradis. 2009. Crosslinguistic transfer in the acquisition of compound words in Persian-English bilinguals [J].Bilingualism:LanguageandCognition(12): 411-27.
Frisson, S., R. Niswander-Klement & A. Pollatsek. 2008. The role of semantic transparency in the processing of English compound words [J].BritishJournalofPsychology(99): 87-107.
Jarema, G., C. Busson, R. Nikolova, K. Tsapkini & G. Libben. 1999. Processing compounds: A cross-linguistic study [J].BrainandLanguage(68): 362-69.
Jiang, N. & K. Forster. I. 2001. Cross-language priming asymmetries in lexical decision and episodic recognition [J].JournalofMemoryandLanguage(44): 32-51.
Juhasz, B., M. Starr, A. W. Inhoff & L. Placke. 2003. The effects of morphology on the processing of compound words: Evidence from naming, lexical decisions and eye fixations [J].BritishJournalofPsychology(94): 223-44.
Ko, I., M. Wang & S. Kim. 2011. Bilingual reading of compound words [J].JournalofPsycholinguisticResearch(40): 49-73.
Libben, G. 1998. Semantic transparency in the processing of compounds: Consequences for representation, processing and impairment [J].BrianandLanguage(61): 30-44.
Libben, G. 2014. The nature of compounds: A psychocentric perspective [J].CognitiveNeuropsychology(31): 8-25.
Libben, G., M. Gibson, Y. B. Yoon & D. Sandra. 2003. Compound fracture: The role of semantic transparency and morphological headedness [J].BrainandLanguage(84): 50-64.
Libben, G. & G. Jarema. 2006.Therepresentationandprocessingofcompoundwords[C]. Oxford;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Liu, Y. & D. Peng. 1997. Meaning access of Chinese compounds and its time course [A]. In H. Chen (ed.).CognitiveProcessingofChineseandRelatedAsianLanguages[C]. Hong Kong: 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219-32.
Longtin, C-M. & F. Meunier. 2005. Morphological decomposition in early visual word processing [J].JournalofMemoryandLanguage(53): 26-41.
MacGregor, L. J. & Y. Shtyrov. 2013. Multiple routes for compound word processing in the brain: Evidence from EEG [J].Brian&Language(126): 217-29.
Marelli, M. & C. Luzzatti. 2012. Frequency effects in the processing of Italian nominal compounds: Modulation of headedness and semantic transparency [J].JournalofMemoryandLanguage(66): 644-64.
Mayila, Y. 2010.EnglishCompoundWordProcessing:EvidencefromMandarinChinese-EnglishBilinguals[D]. Lawrence: University of Kansas.
Nicoladis, E. 2002. What’s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oilet paper” and “paper toilet”? French-English bilingual children’s crosslinguistic transfer in compound nouns [J].JournalofChildLanguage(29): 843-63.
Plaut, D. C. & L. M. Gonnerman. 2000. Are non-semantic morphological effects incompatible with a distributed connectionist approach to lexical processing? [J].LanguageandCognitiveProcesses(15): 445-85.
Pollatsek, A., J. Hyönä & R. Bertram. 2000. The role of constituents in reading Finnish compound words [J].JournalofExperimentalPsychology:HumanPerceptionandPerformance(26): 820-33.
Sandra, D. 1990. On the representation and processing of compound words: Automatic access to constituent morphemes does not occur [J].TheQuarterlyJournalofExperimentalPsychologyA:HumanExperimentalPsychology(42): 529-67.
Schreuder, R. & R. H. Baayen. 1995. Modeling morphological processing [A]. In L. B. Feldman (ed.).MorphologicalAspectsofLanguageProcessing[C]. Hillsdale, NJ: Erlbaum. 131-56.
Schreuder, R. & R. H. Baayen. 1997. How complex simplex words can be [J].JournalofMemoryandLanguage(37): 118-39.
Seidenberg, M. S. & L. M. Gonnerman. 2000. Explaining derivational morphology as the convergence of codes [J].TrendsincognitiveSciences(4): 353-61.
Shoolman, N. & S. Andrews. 2003. Racehorses, reindeer, and sparrows: Using masked priming to investigate morphological influences on compound word identification [A]. In S. Kinoshita & S. J. Jupker (eds.).MaskedPriming:TheStateoftheArt(1st editon.) [C]. New York: Psychology Press. 241-78.
Silva, R. & H. Clahsen. 2008. Morphologically complex words in L1 and L2 processing: Evidence from masked priming experiments in English [J].Bilingualism:LanguageandCognition(11): 245-60.
Taft, M. 1994. Interactive-activation as a framework for understanding morphological processing [J].LanguageandCognitiveProcesses(9): 271-94.
Taft, M. & K. Forster. 1975. Lexical storage and retrieval of prefixed words [J].JournalofVerbalLearningandVerbalBehavior(14): 638-47.
Taft, M. & K. Forster. 1976. Lexical storage and retrieval of polymorphemic and polysyllabic words [J].JournalofVerbalLearningandVerbalBehavior(15): 607-20.
Taft, M. & X. Zhu. 1995. The representation of bound morphemes in the lexicon: A Chinese study [A]. In L. Feldman (ed.).MorphologicalAspectsofLanguageProcessing[C]. Hillsdale: 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 293-316.
Zhang, B. & D. Peng. 1992. Decomposed storage in the Chinese lexicon [A]. In H. Chen & O. Zheng (eds.).LanguageProcessinginChinese[C]. Amsterdam: North-Holland . 131-49.
Zwitserlood, P. 1994. The role of semantic transparency in the processing and representation of Dutch compounds [J].LanguageandCognitiveProcesses(9): 341-68.
陈士法.2009.英语复合词在英汉心理词典中存储单位的实验研究[J].外语教学与研究(3):211-16.
陈士法、苗兴伟、方洁.2007.英汉双语心理词典中英语单词的存储单位——一项实验研究[J].外语教学与研究(1):51-55.
[中图分类号]H3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8921-(2015)08-0011-07
[doi编码]10.3969/j.issn.1674-8921.2015.08.003
作者简介:赵蔚,上海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2011级在读博士、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二语习得和心理语言学。电子邮箱:zhaowei2011@sjtu.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