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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晚清徐州社会的新陈代谢

2015-12-28刘玲

关键词:晚清徐州

析晚清徐州社会的新陈代谢

刘玲

(江苏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江苏 徐州221116)

摘要:近代中国是新旧更替加快且呈现质的变化的重要时期,地处内陆的徐州在外力作用和内在演进下有推陈出新的种种呈现:专业市场出现,传统驿站被现代邮政代替,近代企业陆续建立;外国传教士在屡遭抵制后通过兴医助教渐被接纳,异质文化传入助推着社会变迁;晚清教育改革,书院向学校转化以及留日知识分子归国兴办教育和传播新思想,推动着人们思想和习俗推陈出新。由于经济基础薄弱,政治腐败和观念保守,加上地处内陆,徐州新陈代谢的力度和进程受到限制,未呈现全方位、各层面的强力变革。

关键词:晚清;徐州;新陈代谢

收稿日期:2015-07-05

基金项目:徐州市政府资助项目“徐州通史研究”(HX201325)

作者简介:刘玲(1964- ),女,山东临沭人,江苏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中国历史文献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K291/297文献标志码:A

1840年,鸦片战争的炮火将中国固守国门打开。随着外国列强不断侵入,中国在主权逐渐沦丧的同时,传统自给自足的农耕经济也日趋瓦解。处于黄淮间的徐州,由于农耕经济根深蒂固,一时间并没有呈现出像沿江和沿海地区那样的繁荣,反而更加衰败。具体表现为原有的问题没解决,新的问题又层叠出现。

首先,由于徐州东临黄海,南襟淮河,又有运河和汴泗二水,水灾已成痼疾,到晚清时更因内外交困,疏于管理,河道失修严重,洪患加剧。其次,由于徐州属南北气候过渡带,一直受季风更迭影响,到晚清时,洪涝、干旱等各种气象灾害依然如故,民生凋敝。再者,经年的水患对运河河道的侵蚀,加之海运的兴起对河运的冲击,至1891年,政府将漕粮改为折银,运河漕运被彻底废止[1]3393,不仅减少了地方收入,也使以此为生的百姓失去了生活来源。晚清徐州经济一片萧条。

晚清徐州吏治和全国一样,腐败严重,因“狎妓聚赌”、“玩公肥己”、“行为卑鄙”、“不恤舆情”、“采办蒙混”、“佻达荒唐”、“冶游赌博”、“颠倒是非”、“因仍积弊”、“酿成命案”、“屯田不实”等罪名而屡遭弹劾的官吏频见于徐州史籍*详见《清实录·宣统政纪》卷29,1987年版。。其中“贪污治河款”、“靠河工发财”最具地域特性。对于官场腐败,政府也进行了整饬,革职查办过很多官员。1902年,徐州沛县官员因“按亩摊捐,尤为厉民”*详见《清实录·德宗景皇帝实录》卷520,中华书局,1987年版。遭查处。1906年,徐州知府田庚因“糊涂任性,事理不明”*详见《清实录·德宗景皇帝实录》卷562,中华书局1987年版。而被参奏。同一年任徐州道的韩庆云“既昏且悍,专任劣员”,水利兴修不力而致水患被革职*详见《清实录·德宗景皇帝实录》卷566,中华书局,1987年版。。徐州府查赈委员试用知县张珪因在察看秋灾时,“索贿收贿”被撤职查办;铜山县候补知县窦懋森因“催科受贿”被撤任调省察看*详见《清实录·德宗景皇帝实录》卷567,中华书局,1987年版。。1910年,沛县知县李绪田因“不能尽职”遭开缺*详见《清实录·宣统政纪》卷29,中华书局,1987年版。。在惩治的同时,也表彰和提拔了一些恪尽职守的官员:光绪九年补为徐州知府任职十二年的桂中行,修堤治水,课农劝士,“民不饥,盗贼渐息”*详见《清史稿·德宗景皇帝实录》卷451,中华书局,1987年版。,屡受政府嘉奖;因会剿土匪有力的徐州镇总兵刘青煦在光绪二十五年(1899)被赏头品顶戴*详见《清实录·德宗景皇帝实录》卷439,中华书局,1987年版。;1907年,为江北水灾办理工赈功劳卓著的徐州道袁世廉加头品顶戴*详见《清实录·德宗景皇帝实录》中华书局,1987年版。;徐州府知府詹鸿谟因“器识深稳,智虑周详”受嘉奖*详见《清实录·德宗景皇帝实录》中华书局,1987年版。;徐州府知府田庚、砀山县知县左杕周等政绩卓著,“朝庭传旨嘉奖”*详见《清实录·宣统政纪》卷29,中华书局,1987年版。。但因封建统治已走入它的穷途末路,奖惩举措并未对吏治改善起多大作用,官场腐败依旧。

兵家必争之地的连绵战火熏染出徐州民众的“尚武”精神和视死如归的壮士情怀,同时也催生出重男轻女的观念。男女比例失衡,土地资源短缺,租佃制不发达,致使大量农村剩余的男劳力成为秘密会社的后备军。徐州自1733年设府以来,一直管辖丰、沛、萧、砀山、铜山、邳、睢宁、宿迁八县之地,界连三省,官员常借边界归属不清的理由推托责任,因而徐州成为各种力量的援旗麾众之地。清末社会治安差乱异常,为了自保,民众习武成风,各个武术流派在这时也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发展,如幅军、大小红拳、义和拳、大刀会等。如此种种,致使晚清徐州动乱纷争不断。

“世界上总是这样以新的代替旧的,总是这样新陈代谢、除旧布新或推陈出新的。”[2]21尽管晚清徐州经济困顿、政治腐败、社会生态恶劣,但是在整个社会变革的大背景下,徐州的新陈代谢也在徐徐进行,革新浪潮虽比不上开放地区汹涌,但也微澜窄起:近代因子在传统经济中萌生,专门性的中介机构出现;利国驿煤铁矿的创建,引领着徐州近代工业的发展方向;外国传教士纷至沓来,异质文明在引发民众反抗的同时也深刻影响着徐州社会;新学堂的兴建、新思想的传播,影响改变着人们的思想与习俗。晚清徐州社会就是在衰退与新生、抵抗与接纳、落后与进步的矛盾纠缠中曲折迂回地前行。

一、推陈与出新:新生事物破传统之茧而出

晚清时,由于时代潮流的推动,很多本已存在于传统社会土壤中的事物,被赋予了新的内容,或破茧而出,或借势转化。

其一,专业市场出现和拓展。徐州地区由于资源和经济基础的原因,富商不是太多,但在近代商业风潮的带动下,也出现了一些大贾。张大烈(1821—1902)号称“首富”,铜山人,最初在徐州南门翁城办起了自已的洋货店,字号“景盛公”,生意兴隆,市场扩展到上海。由于讲信用,先从商家处赊销,再向徐属八县及鲁西南、豫东等地的商贩赊销,获利丰厚,资本累至百万银两。在像张大烈这样“先富”者的引领下,人们也纷纷找寻致富门路,各种专业性市场不断出现:一直作为民间手工活计的苇席编织,在光绪年间,出现了坐地开市的专门市场,程氏家族的“景顺席行”名噪一时;黄淮平原盛产黄牛、马、驴、狗、黄鼠狼等畜类,这些畜类的毛皮等都在徐州集散,到了晚清,专门为买卖皮子提供服务的机构——皮行应运而生,为上海、天津、青岛大城市来此设庄者收购皮子,还有专人从事整理皮张、打包装运等业务,从中赚取佣金;因徐州盛产高梁、大豆等农作物,又处水陆交通要道,商贾云集,酿酒及榨油业一直很发达,至晚清时渐成规模,酒油糟坊多达二十余家。“钟源”、“德茂”、“同洋”、“恒聚”、、“聚泰”、“同聚”、 “悦来”、“春泉” “仁和”、 “信义和”、 “同裕”、“协泰”、“聚盛”、 “万和”、 “广源”、 “信和” “镇记”等坊资金雄厚,业务拓展很广*董玉玲整理《徐州解放前的酿洒及榨油业》,《徐州文史资料》第7辑,徐州文史编委会,第39页。;由于清朝末年外国棉纱的大量涌入,用洋棉纱织布也渐成风气,在徐州府睢宁县,家家进纱,户户织棉,因用洋棉纱每尺布可省钱十余文,以致苏北地区原洋布减销十五万五千余匹。专业化、规模化和机器生产在晚清徐州传统市场中的萌生,说明封建的肌体正在进行着包含近代因子的新陈代谢。

其二,取代传统驿站的现代邮政兴起。徐州自古就设有很多专供传递政府文书、中途换马休息的驿站。清末随着漕运转海和近代通讯交通的兴起,驿站由邮政代之成为趋势。1874年,窑湾商人叶竹三在窑湾西大街开设“徐天顺民信分局”, 1891 年,徐州设立电报局,第二年,城内设民信局。官办邮局出现稍晚,1896年3月20日,大清邮政官局开办,徐州于1901年11月14日设立了邮政局。之后,徐州各地也纷纷设立:1902年,邳州兴邮局,1904年,州城、官湖、滩上、土山、八义集均设邮局代办处[3]16;1907年,沛县设代办邮柜。至此,沿运河干线邮路已基本形成,邮政取代了传统驿站和民办信局[4],由于联系地区广,且传递快捷,不仅便于扩大业务往来,也便于人们相互间的联络,很快融入人们的社会生活。

其三,近代企业陆续开办。1905年,清政府在徐州夹河街开办“劝工厂”,用本地的棉花、外国的织机,这是徐州最早的纺织工厂,该厂带有慈善性质,主要是为无生活来源的穷人提供就业机会,但最终竞争不过洋纱洋布的倾销,开业不足四年即停产倒闭*详见《民国时期的徐州纺织业》,《徐州史志》,http//www.xzsz.gov.cn/news.。1903年,在宿迁开办了耀徐玻璃厂,颇具规模,但最终没能逃脱破产厄运,在1910年宣布倒闭*详见《清末宿迁耀徐玻璃公司:开启中国民族玻璃工业发展大门》,《宿迁晚报》2011年11月18日。。

开办时间长、影响大的当数徐州利国驿煤矿。徐州煤、铁资源丰富,开矿在当时又被视为有 “寓强于富”及“寓富于强”的双重功效,所以,1881年,两江总督左宗棠请求在徐州开矿,被允准。1882年10月5日,胡恩燮主持的利国驿煤铁矿筹建启动。煤矿在兴建过程中几经波折、几经易手反映出经营的艰难。当时煤矿发展最大制约因素:一是资金缺乏,二是外运困难,三是技术落后。徐州本地经济基础薄弱,筹资主要来源于外省集股,但因中法战争爆发,商市骤落,招股投资发生困难。后胡恩燮之子胡碧澂接任后,曾上书直隶总督李鸿章,希望“将全矿归公,由海军衙门筹款大办”,靠政府的财力扩大采掘,煤铁兼顾,但当时政府也捉襟见肘,无力接管。在富商吴味熊接管后,于1897年改名为“徐州贾汪煤矿公司”,虽一度有所起色,但1906年,吴味熊忧劳成疾而逝。第二年,胡碧澂再次接办贾汪煤矿,到1911年时,运销问题仍没有根本解决,兼之时局动荡,辛亥革命发生后不久,胡遂将煤矿转卖给袁世凯七弟袁世传*详见耿继信:《徐州煤矿百年沧桑史》,《徐州文史资料》,2006年第26辑,徐州政协文史委,第190页。。徐州利国驿煤矿是江苏第一个使用机器和近代科学技术进行生产的民用企业。经办起始即“依西洋公司之法”经营,实行以商办为主体的“官督商办”经营方式。在吴味熊接办煤矿后,干脆改为“徐州贾汪煤矿公司”,甩掉了“官督商办”的外衣,使形式与内容相一致,成了名符其实的民营企业。

其四,修建铁路。近代以前,徐州交通虽很发达,但主要为运河交通,公路运输不多,铁路更是没有,纵贯东西南北的陇海路和津浦路的徐州段始建和建成于晚清。1905年,商部尚书载振上书,建议由开封向东,经徐州、邳州,至海州修建铁路。由于当时清政府吏治腐败,国库空虚,无钱筑路,动议搁浅。在之后兴起的“收回路权”运动和反对列强对铁路修筑权的控制运动的推动下,江苏民族资产阶级借势而上,倡议自办铁路,并于1906年12月成立“商办苏路公司”,铁路建设启动,至1911年时建成清(清江浦)徐(徐州)铁路中的清江浦至杨庄一段。1910年5月,总办阮惟和在开封成立“开徐清海”铁路总局,但因邮传部拿不出筑路资金,所以陇海路东展规划被搁置。但前期勘测所掌握的技术数据为以后的筑路作了准备。津浦铁路黄河南岸至韩庄运河桥段279.7公里在1908年开工,至1911年11月津浦路完工。12月,黄河南北分别通车,徐州也逐步发展为津浦铁路上的一个重要枢纽站段。

铁路的修筑和通车,不仅是近代交通形式的一大变革,更主要的是深刻影响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拿城市布局来说,因火车站选建在徐州城东关外的子房山下,此区域之后渐成为商埠区,修起了大马路、二马路、三马路*详见赵耀煌:《大同街上话沧桑》《徐州文史资料》第3辑,第57页,徐州政协文史委编。,大批的商贾、小贩东来西往,不同形色人物在此留转,各省的商会也前来择址建起商务会馆[5]。铁路交通还强力冲击了徐海地区的自然经济和城乡手工业的基础,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这一地区的经济结构,刺激了城乡商品经济的发展,促进了这一地区社会的近代化变迁。

二、排斥与吸收:对外来异质文明的抵抗与接纳

徐州地处内陆,接邻齐鲁,属中国传统文化深厚之地,对异质文明和新生事物强力抵触,在对待外来传教士的态度上尤其明显。由于徐州通达的地理位置,晚清时有大量传教士涌入。法国侵华一个突出特点就是传教士先行,最早一批来徐的传教士也是法籍居多。1882年,法国传教士艾赉沃最先来到徐州,之后法国传教士接踵而至,并纷纷在徐各地建立教堂[6]78。

除法国外,美英等国的传教士也陆续来徐。1887年,英国浸礼会传教士仲均安到达,因民众抵制无法立足, 只好于1890年离开*详见黄殿墀主编《徐州民族宗教志》,徐州民族宗教事务局,1991年版, 第128页。。1894年, 美国

长老会传教士白秀生来徐后也由于民众强烈排挤只得退回宿迁学习汉语,并于第二年改着中国服装,帽上饰一长辫混入徐州城内*详见黄殿墀主编《徐州民族宗教志》,徐州民族宗教事务局,1991年版, 第119页。,隐居在北关一客栈进行暗中传教。1896年,美国人在铜山县城西门街建立起耶稣教会。同年12月,英国传教士葛马可在徐州西关传教。1904年,传教士在西关建立起徐州第一所砖结构西式教堂。随着传教士日益增多,1910年,成立江北地区长老会,管辖徐州、宿迁及淮阴地区教会。

表1 晚清法籍传教士在徐建立教堂一览表

从洋人来徐传教开始,反洋教的斗争就未间断过。1884年参加府试的八县士子捣毁天主教法籍耶稣会士艾赉沃的住所,并押解其离境。1890年,因天主教法籍耶稣会士董师中在萧县建教堂,占地40亩,引发士绅与教会的冲突。1896年,徐州教案爆发,达至清末徐州地区反洋教斗争最高潮。这场斗争波及甚广,“丰沛萧铜山、宿迁乃至山东单曹等地大刀会纷纷响应”[7]335,声势很大,仅丰县就“先后捣毁戴套楼等二十余处教堂”,并和前来的官兵在“马良集鏖战”*详见中国第一档案馆、福建师范大学历史系《著李秉衡严饬毓贤等搜缴刘士端等刀会事电旨》,《清末档案》,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2册,第651页。,后在法国驻华公使压力下被清政府派兵镇压下去。1899年,沛县丰乐村也发生教案。1901年,宿迁发生教案。1910年,萧县马井民众又一次掀起反洋教斗争,中间的小冲突不计其数。清末徐州地区的反洋教斗争既受全国政治、经济、文化的大背景影响,也与徐州的地理位置、民情风俗、伦理教化等地域性的特殊因素关联。

这些斗争让外国传教士深切认识到他们原来“吾非除旧何以革新,欲求吾教之新,必先求彼教之毁”的想法不合时宜,要想被接纳,首先要让当地老百姓愿意接近才行。鉴于此,传教士被迫采取了一些减少阻力的变通办法。比如,通过兴医办学、医病便民、施教惠民,以此来接近、影响民众,减少对立。1898年,美籍医生葛璧玺开设福音诊所,这是最早传入徐州的西医。1900年6月,葛马可开办“基督医院”。1904年,传教士马方济医生(又称马法典)接管“基督医院”,在徐传教医疗长达35年。1905年,美南长老会传教士顾多马在徐州西门内建三层楼房开设济孤堂,收容孤儿近二百名*详见黄殿墀主编《徐州民族宗教志》,徐州民族宗教事务局1991年版,第144页。。1908年,成立徐州孤儿院,由汤姆森·格拉夫主持,收容男女孤儿180名,教以读写、基督教义及工艺技能[8]13。另外一项举措就是通过办教育辅助传教。1902年,美国慈善人士法由利亚捐资,由传教士葛马可在中学兴建“培心男校”,“诚以耶稣之道主于爱,而爱生于心,培则厚之,故曰培心”[9]249。1907年,徐州育婴堂附设蒙养院,以对堂内收养的孩子施行教育*《铜山县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28页。。耶稣会在铜山创办的临湖初级中学,砀山天主教堂创建晨光中小学,沛县天主堂建立崇明中小学。1910年邳县土山天主堂开设土山小学等。

由于徐州自然灾害频发,自然灾害常伴瘟疫,而传教活动和给医送药对无所归依和生活困难的百姓来说无疑是精神寄托和福音,再辅之以教义训导,民众心理逐渐发生变化,在这种潜移默化中,民众的对抗情绪逐渐减弱,传教活动也随之展开,教会也因此发展迅速,从最初教会进入到1909年,受洗礼信徒共有139人,而1910年增500人[8]14。尤其在乡下比城里更易展开。外国传教士办医兴学的根本目的在于“博取人们信任,由此而为逐渐接受那美好无暇的基督教铺平道路”[10]209。但与此相伴而生的是先进的科技与文化知识的传入,客观上促进了外来文化在徐州的传播,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普及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知识、传统文化和外来文化发生交流激荡、加速徐州社会新陈代谢的刺激因素。

三、吐故与纳新:对传统文教与思想、风俗的扬弃

由于徐州地处黄淮平原,以农为本,安土重迁,直至晚清时,传统保守思想和势力仍很强盛,很多在南方和沿海地区可以畅行的举措在此难以推行。徐州煤矿开办时,曾因动迁庐墓宅受阻。因当地民俗讲究祖墓的埋放、宅地的风水,一些土豪劣绅趁机敲诈勒索,煽动闹事,阻挠开矿。胡氏父子只好一方面请官府出面,由两江总督左宗棠饬令徐州道程国熙“妥为照料”,动用行政强制力;另一方面,矿局贴出布告,说明“本总局创开煤铁,原为利国利民”*详见孙毓棠编《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辑,下册,科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1110页。。并通过结交开明士绅,由士绅出面做民众的工作来化解矛盾。再者就是开办学校,在解决矿局职工子弟同时,照顾矿区和附近儿童的入学,给予附近贫困户以适当救济;就地招工,增加就业机会。如此种种,才使工厂开办向前推进。

徐州人尚武,但并不是说徐州没有文脉,书院即是明证。徐州历史上开设过很多书院,晚清时仍有很多书院修建。1855年,在铜山城南凤冠山建正谊书院。1876年,又建登瀛书院。其中徐州的云龙书院、睢宁的昭义书院在当时名噪一时。书院兴修往往与在徐任职官员倡导有关。担任知府四次、执政长达12年的桂中行重教兴文,亲自为沛县歌风书院撰写碑记。清代著名将领、被沛县人尊称为“尧翁”的唐守忠到沛县后恢复了千年传承的胡陵书院。光绪十年(1884年)桂林举人侯绍瀛到睢宁县任知县,热心培养人材,对始建于康熙年间的昭义书院进行扩建、修缮和美化,并为书院购置了大量的书籍。书院培养的是旧式的士人,在书院就读的学习者一般有两类:一是应乡试的秀才(在徐州考取秀才的人才能参加苏皖两省在南京的考试,谓之乡试),每月定期若干次来院听讲,交几篇文章、诗、词、赋,请老师修改;二是常年在书院攻读的学子(多数为20~30岁)。书院惯以南宋理学家朱熹的五条规定为学规。(一)五教之目: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妻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二)为学有序: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辩之,笃行之;(三)修身之要: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四)处事之要: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已。书院为地方培养了一大批人才,如祁世倬、王学州、韩志正、杨允升、张伯英等皆曾求学于云龙书院*详见梁励《云龙书院的兴衰》,《徐州史志》,1991年第3、4期,第44页。。但“书院的交流范围较窄,血缘性、地缘性的纽带明显,只关心考试,思想封闭且单一,交往空间小,眼界也开阔不了”[11]31,培养的是为封建统治服务、多为坐而论道的士人学子,无法应对资本主义大量萌生的形势和外国列强虎视鹰眯的危局。在甲午战败后,国人改弦易辙要求强烈,教育改革被推到了风头浪尖。随后的“戊戌变法”,明确提出着力改变书院唯求义理、不求实务的弊端,改书院为学堂,以实用之学取代义理之学。光绪帝专门下诏:“将各省、府、州、县现有之大小书院一律改为兼习中学西学之学校。省会之大书院,改为高等学,郡城之书院改为中等学,州县书院改为小学。”徐州云龙书院先后被改为徐州中学堂、铜山县官绅公立小学堂、县立高等小学堂,为徐州第一所新式学堂。其他书院也相继改变。1904年秋,沛县设劝学所,建立县立第一高等小学堂。1905年,徐州道袁大化在徐州建劝学所。袁大化和徐州知府桂中还创办了徐州师范学堂*详见《铜山县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26页。。持续千年之久的科举制度被彻底废止,“象征着知识分子由士而仕的单一发展渠道的时代已告结束”[12]10。人才多元化是教育近代化的一个显著特征。

在晚清徐州的教育改革中,学成归国的学人贡献巨大,尤其在1901年到1910年间,为留日高潮期。韩志正、韩中英、顾子扬、杨懋卿、祁世倬、梁中枢、饶圣裕、李昭轩、周德州、丁荫东、刘仁航等,他们从旧书院中走出,远渡日本求学。由于开阔了眼界,了解了近代师范教育*详见陆保伦《晚清徐州留日知识分子简述》,《徐州文史资料》徐州政协文史委,第127页。,回国后致力于兴教办学,以期增强人们救世济民的能力,改变人们旧的传统观念和思想习俗。新式学堂的创立被视为教育近代化的一大标志。在韩志正、顾子扬等留日归国人员的积极推动下,新式学堂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1907年,杨世桢于城西关创办铜山师范传习所,为铜山师范学校的前身。1906年,李昭轩创立了推广新学的沛县传习所;饶圣裕建立了新式的铜山树德小学堂[13]97。1909年,杨世桢邀集张砥庵等筹集资金,创办了铜山县第一所规模较大的新式学堂——“铜山县四维高等小学堂”*详见《徐州文史资料》第15辑,政协徐州文史委,1983年版,第56页。,自任堂长,亲自授课。之后,为改变社会风气、加快地方文化的建设,又筹办了“铜山县通俗教育图书馆”。辛亥革命爆发后,1912年2月铜山县城(今徐州市区)光复,被举为大彭市(即市区)总董的杨世桢又创办“敬仪女学堂”以“挽颓风”。“敬仪女学堂”开徐州女学之先,既倡导男女平等,鼓励女子读书,又造就了不少女性人才。

学校教育内容注重经世致用和与时俱进,在变革过程中,引领改革的倡导者自身也经历了“守”与“变”的纠结。以韩志正为例,他曾认为:“强调重科学,钻研声、光、电、化,但更应重视汉文,因汉文为科学之基础,轻视自已固有之国粹,而科学亦仅学得皮毛。”*详见吴书锦《爱国志士韩元方》,《铜山文史资料》,政协铜山文史委,1984年版,第3辑,第76页。但之后都在实践中逐渐改变。新式学校教育努力冲破八股文、试帖诗等传统教育内容的束缚,传授与社会发展想吻合的内容。1909年,徐州各中小学堂响应韩志正抗拒帝国主义对中国的瓜分、武装自卫的号召,先后聘请教官,上军事课,学兵操等*详见《铜山县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28页。。韩志正和其长女韩中英创办了铜山县第一所女学堂——坤城女学堂*详见陆保仑《晚清徐州留日知识分子简述》,《徐州文史资料》,徐州政协文史委,1994年版,第14辑,第130页。。韩中英曾留学日本,任堂长,另聘三位有学识的妇女担任教师,当时有学生30人,学制四年,开设课程有:修身,国文,算术,女红,体操,音乐,图画等*详见陈朴初《徐州第一所女校——坤成女校》,《徐州文史资料》,政协徐州文史委,1983年版,第3辑, 第73页。,该学堂极力反对女子缠足的陋习,召开“放足会”,动员妇女放足,劝止缠足,在妇女中影响极大。美国社会学家爱德华·希尔在对印度知识界进行研究后认为:“现代学校的产生和有留学生的出现是这类国家的知识分子从传统到现代转型的界标。比照中国很有借鉴意义。”[14]35

社会的变迁和西学东渐,冲击着传统观念和习俗,新思想也开始萌生。首先表现为对女子裹脚、男子蓄辫的旧习俗开战。韩志正于1904年成立的铜山县“不缠足会”,口诛笔伐腐朽的封建制度,制订奖励放足的章程,激励妇女放足不缠足,赋诗鼓励:“不缠足会启彭门,救世婆心亦太殷。解脱万千儿女累,他年志乘可书勋。”*详见王大勤《清末民国年间徐州的文化沙龙》,《徐州文史资料》,徐州政协文史委,2011年,第31辑,第199页。在他的感召下,很多人纷起响应。还有一些进步人士在铜山开展“剪辫子”运动,派人把守徐州四门,检查过往行人,男人剪掉辫子后方许进城。这些运动,渐渐影响了徐州各县。其次是革命思想渗入人心。一些先进的知识分子通过著书立说、广泛宣传来唤起民众革命意识。革命人士郭爱棠所创作《徐州续命饮》一书,以徐州为例证,揭示贫病中国的积弱与蒙昧:“顾本书命题仅标一州,而其形式所包,声浪所触,亦颇有一二能影响全国处。”在绪论中,发出振聋发聩之声:“四万万黄色之种,同为抱疴人;二万万方里之区,久成养病身。”面对列强的步步侵吞,再不发奋抗争的话,“不捧献于欧洲,即并吞于日本也!”呼吁“男执干戈,女亲桴鼓”,不做亡国奴。而为“求保国之急效莫捷于学,欲普及国民教育,振兴军事、法律、政治、农学”,即要以教育为基。再次是组建革命组织。1905年后,铜山、丰县、睢宁、邳县等地一些留日知识分子,参加了同盟会,回国后,领导开展各种活动。徐州的杨懋卿、丰县的丁萌东、沛县的李昭轩、睢宁的张含章*详见陆保仑《晚清徐州留日知识分子简述》,《徐州文史资料》,徐州政协文史委,1994年,第14辑, 第127、128、132页。,还有梁中枢、王少华、周祥骏、韩志正、郭爱棠等人都是当时表现活跃的会员。

1906年,同盟会员顾子扬在徐州发展了一批会员,建立同盟会徐州支部。1906年,韩志正在东京见到了孙中山先生,加入中国同盟会,并聆听了孙中山的演讲。1909年,针对英、法、日等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企图,韩志正发表了《瓜分告哀书》,揭露帝国主义的野心,唤起民众,主张全国人民要武装自已。他还在县城组织了“铜山县同志会”,经常到街头巷尾宣讲时事和救国道理,并邀请著名教育家黄炎培、陈鹤琴来铜山演讲*详见《铜山县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28页。,徐州民众深受这些先进思想的影响,思想和行为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结语

尽管徐州地处内陆,不是外洋势力冲击的风口浪尖,但由于时代潮流的裹挟和现实状况的施压,要生存,必须要推陈出新,所以,晚清徐州无论是经济上、思想上还是社会风俗习惯上都有突破传统的种种表现,只是新陈代谢相对缓滞。专业化市场虽出现,但以土特产为基础,地域性强,没能形成大区域化或全国性的市场。虽也衍生出中介机构,但专业化分工并不明显。虽也开办了些近代企业,但阻力重重,或难以经营,或多次易主,生产经营长久性、稳定性差。由于地处内陆,缺乏内生的社会变革因素,对根深蒂固的传统保守思想和习俗冲击有限,存在浅层化和形式化的变革特点。社会总体动员不够,变革缺乏广泛的群众基础。造成这种状况有多种原因,其中最主要的应为:首先,多灾多难,变革的经济环境恶劣。 “科学、技术与工业的变化……是旧秩序解体的溶解剂,也是新秩序的触媒体。”*详见G.Barraclough,An Introduction to Contemporary.History,Harondsworth,Middlesex:penguin,1967,p.50,转引自金耀基:《社会学与中国研究》,牛津大学出版社,第242页。而徐州由于经济基础的薄弱,科学、技术与工业也相对落后,改革经济支撑力严重不足。工业化是经济发展的基础上的必然产物,而重工业更需要地方良好的经济基础的支撑,当时的徐州,经济基础极端薄弱,却以重工业发展为重,经济基础的薄弱势必影响到新陈代谢的力度。其次,腐败守旧,变革的政治和社会环境的不良严重制约着新陈代谢的进程。“现代化不止表现于制度层面,也表现于人的意识层面,现代制度与现代意识是彼些互为存在与影响的。”*伯格:B.Berger,The Homeless Marmondsworth:Penguin,1973,转引自金耀基:《社会学与中国研究》,牛津大学出版社,第243页。由于中国的近代改革是在咄咄逼人的外国列强的威逼下被迫作出的回应,以保守的对策来对付外来进取的政策,这种中西之间的态势就是鸦片战争后一系列变化的基础和原因,这种应对本就是一种被动防御性的应对,再加上各种自然灾害和社会动乱给徐州带来了持续不断的厄运,严重阻碍着徐州的社会发展和文化积累。还有就是中国封建社会以农立国、轻技艺、重君权、行人治、主中庸的传统在徐州根深蒂固,强力地排斥着外来新生事物和思想。政治腐败又加重了落后保守的程度。由于地处内陆,这种传统思想的束缚很难在短时间内彻底被打破,意识形态的更新跟进迟缓,这些都制约了晚清徐州的新陈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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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Social Metabolism of Xuzhou in Late Qing Dynasty

LIU Ling

(College of History, Culture and Tourism,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221116, Jiangsu, China)

Abstract:Modern China was an important period in which the replacement of the old and new is accelerated to the substantive changes.As a landlocked city,Xuzhou had developed under the external force and internal evolution in such aspects as specialized market,modern post offices,modern enterprises,foreign missionaries,exotic cultures and the education reforms promoted by the returned intellectuals from Japan,which stimulated the changes of people's ideas and social customs.However,the metabolism of Xuzhou had been insufficient because of the underdeveloped economy,political corruption,conservative ideas,and its geographical location.

Key words:late Qing dynasty; Xuzhou; metabolism

(责任编辑张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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