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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四季

2015-12-23刘绍良

大理文化 2015年10期
关键词:锄头

刘绍良,上世纪50年代中期出生于巍山古城,80年代初期开始写作,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若干,后下海闯荡,搁笔多年。2001年至今,出版散文集《与鸟共翔》、《山地的事》、《小吃天堂》(合著)、《南诏古村琢木郎》、《我在乡野》五部。同时,为适应本地的文化需要,致力于歌词创作。

目前,以山地果木为生,以书纸笔墨为业。

山上人进城

城里人说山上人的时候,一般都带着贬义。

城里人说我是山上人的时候,一般都带着赞誉。

我时常进城,开一辆老旧的灰头土脸的桑塔纳汽车,停在哪里,都不入眼。

县城已经很古老了,因为古老,才成为一座据说在中国也是少有的古城。缘于此,古城便因旅游开发而热闹起来。古人建造这座城池的时候,再聪明也不会想到有今天这样的旅游,更不会想到会有汽车这样的东西。汽车多了,无处停放,从古城的格局看,本已宽阔的街道变得窄了,拥堵便是正常的事情。

称我为山上人的那一群人,都在古城西新街上过着富足的日子,那里有个客栈,里面有着小小的停车场。因为他们对我的称呼让我感到亲切,特别是见面时那脸上的笑容让人受用,我便时常把车停在那里。

我常常带些果园里的出产送给他们,他们很是高兴,都说山上的东西比平坝里的好吃。好吃那就多吃一些吧,在我经营的数百亩的山坡上,可食用的东西难以计数。

然而,时间久了,我发现城里人还需要我带给他们一份乡野气息。

春来了,开了桃花开梨花。我的汽车上,有时会洒上一层落英。这时走近汽车,总会有一种欣喜,也会有一丝惆怅。一日下山,我突发奇想地折了小小的一枝梨花,别在挡风玻璃的雨刮下面。我开车的时候,很难消除满脑子雪白的梨花,而眼前总有一枝梨花开放着,会有镇静安神的作用,会有悦心明目的功效。这是一枝初绽的梨花,自然娇艳、柔美。在风中,我看见花瓣越张越开了,偶尔有一瓣凋落,便觉心痛。

把车停在西新街那家熟识的客栈里,我欲转身上街采购所需,见一年轻的怀抱一小孩的城市女人走了过来,行至身旁,那小孩叫了起来,用手指着那枝梨花。在“花,花,花”的叫声中,年轻的母亲问我:“可以给她吗?”

这是我带进古城的春天的讯息,是我送给这位城市小孩的礼品。小孩把梨花举至眼前,满足又羞涩地对我说:“谢谢!”

客栈对面有家餐馆,常常有婚丧之类的包席,客人多为本地的中下阶层,如此,总会让小半条街热闹起来。这家餐馆叫松柏,生意还真有长青之象,原因是价廉物美,待客有道。

餐饮是一个地区最具吸引力的现象。我常常走南闯北,渐渐发觉在好吃的菜肴中,还藏着些有趣的文化佐料。古城的餐饮历来被州府、省城的客人赞美,这因为还有这样一座古城为背景。偶然地,我发现古城南街有一家叫作忠义的更小的餐馆,他们把桌子、草墩摆在靠路边的坎沿上,让吃饭的一桌人观看过往的居民,让过往的居民看这一桌人吃饭。我在这张小桌上吃饭的时候,自然会联想到当年的马队商帮络绎而来,赶街的居民从身边走过,把一股浓浓的山野气息裹挟人城,让幽幽的古街生动、亲切。这已是一幅久远的风景了。当我带外地客人到此吃饭的时候,他们在我的描述中,赞美着饭菜的同时,亦赞美着置身其中的古老的情调。

这时,时间会有暂时的凝固,眼睛会有深情的回眸。

松柏餐馆地处热闹繁华的拱辰楼西侧的西新街,虽然饭菜比忠义餐馆更为地道,却少了那一份古风、古意、古调,外地客人就少了一些。一个人进城的时候不能不吃饭,一个人吃饭很是麻烦。我常常一个人进城,便常常到没有麻烦的松柏餐馆吃饭。开餐馆的老板和一干人马总要饿肚子的,他们在没有客人的时候才能吃饭,这个时间与我在山上的作息时间相一致,如此,我常常在这个时间去挤在他们中间,拿一只碗,盛一碗饭。

我与这家餐馆熟识,还因为斜对面的浙江牙医。牙医很够朋友,在过去十分困难的日子里,我的贫困的雇工中有人缺了门牙,请他安装,亦有了不收钱的先例。他的医术不错,患者便络绎不绝。他说可以免费为我装最好的假牙,我说我的牙齿很好。他的铺面干净整洁,一伙年轻人也总是身穿白大褂,彬彬有礼。我走进他的铺面的时候,他说山上人来了。我说我是来打假的,你的本事就是把别人的真牙拔了,装上假的,还成为诚信单位,真是扯淡!

浙江人好吃,请了南门外的一农妇做饭,桌上鱼肉总是不缺,我便常常在饭桌上发表意见,我说老板很胖,小徒弟很瘦,这有虐待员工之嫌。

山上人与这群富人交朋友,自然是得了些便宜的,偶尔在客栈过夜,客栈亦不收钱。如此,山上人总免不了带些出产下山,逐一送之,礼轻情意重嘛。只是,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送了礼物之后,偶尔与他们打麻将,输得很惨。越送越惨,因此,我总说西新街是坏人当道。

外省人总比本地人强,他们的眼光独到,在贫穷的地方,亦能大把大把地赚钱,这让山上人也愤愤不平。松柏餐馆隔壁有一家门面很小的店铺,专卖水泵类的产品兼维修,店主也是浙江籍的一对夫妇,男人姓陈。我在山上是少不了用水泵和水管的,自然就成了他们的主顾。时间长了,我想他们在产品价格及维修收费方面,一定也给了我很多优惠。一年之中,这群人常常相互请客,客人就是这一溜商家和一些玩友,其中有我。

昨日受请,到西新街吃饭。饭后,我说烂木头滚一箐,西新街坏人多,如此,山上人也被你们带坏了。

古城已经很古老了,只是人心有古也有新,这让我在进城的时候,感觉又亲切又别扭。山上人进城,总能碰见许多熟人,在不知不觉的日子里,由于谋生方式的不同,与许多熟人,已然渐渐生分了,只有称我为山上人的那群人,还算亲热。

缺口锄头

我舞弄锄头很有些历史了。今天,一把锄头在手,顿觉威风。

一把锄头因为缺了口,便无人用,我把它放在我顺手的地方。我顺手的地方不能让别人顺手,不然的话,我要用锄头的时候就找不到了。可是,我也不能不让别人顺手,别人不顺手的时候,就会冤枉了我已经付出的和即将付出的工钱。如此,我把许多锄头放在下面的老院子里,逐一编了号,也把使用它的人编了号,在号对号的组合中,实现了人人都很顺手。

枪是士兵的生命,我当过兵;锄头是农民的生命,我看见无数农民,靠锄头支撑着一个家庭。我在不知不觉中,就把我的雇工当成了士兵。士兵是需要训练的,可此士兵非彼士兵。他们早已把自己训练成了另一种风格。这种风格不可改变。

在用锄头对土地的征服中,锄头常常会败下阵来。有的缺了口,有的断了把。也许,那士兵正在兴头上呢,太阳也还很高。这时,没有了武器的士兵很沮丧地坐在地上,对别人说:“如果锄头牢实些、称手些,我还能再挖两分地呢!”

我已经是个久经沙场的老手了,不必再率先冲锋陷阵,只做些后勤补给工作即可。这时,假如我在场或者我知道,就会把我使用的那把锄头递过去,对那人说:“上,你很勇敢!”这是一种激励士气的方法,那位接过武器的士兵会不负厚望。

如此以往,我的锄头就会常常不顺手,或者,很顺手了却不称手。

如此以往,我就得在装备改良上下点功夫了。

附近村子里有位老铁匠,姓陈。我找上门去的时候,他正在把一块烧红的铁块放在铁砧上,一只手握着铁夹,一只手握锤敲打。这是我熟悉和最希望看到的场景,以这样的方法,名声在外的陈姓手艺打造出来的锄头,无疑比那些外表好看而不耐用的工厂里生产出来的好得多。

好铁匠打造出来的锄头,刃口部分,讲究的是硬和柔。使用时,若硬中无柔,便会掉片缺口;若柔中无硬,便会卷口变形。好铁匠在打造锄头的过程中,最注意的是选料、温度、敲打和蘸火。我最注意的是蘸火的动作,这是成功和失败的关键。烧红的锄头红得发亮或是发暗,全凭眼光:把锄尖插入冷水中,插入的深浅,时间的长短,这个骤降高温的动作,涉及眼光、声波和手感,那“噗——噗噗、滋——滋滋”的声音,以及飞溅的水珠和沸腾的水面,是一把号角把出征令吹响。

我在看铁匠蘸火的时候就想象着我的土地,我的土地将在这样的锄头的作用下改变模样。

我曾经成筐成筐地买过工厂生产的锄头,这些锄头在它们短暂的生命结束之后,又被我成筐成筐地当废铁卖掉。我使用的锄头有三种,一种是锄面较宽的,叫板锄;一种是锄面稍窄的,叫条锄;另一种锄面更窄,两头都可以使用,被本地人叫作“扎子”。这三种锄头对应着三种不同结构的土地,对应着使用锄头的那个人的需要。但是,三种形状的锄头,都需要有高超手艺的铁匠。

有一把锄头还是缺了口。并且,还缺在我的手上。我把我的士兵们装备一新之后,便率先在待挖的土地上摆好姿势。姿势是人在做事时最基本的功夫,这功夫决定着你的工作质量和你可能领取多少工钱。这些年来,我能有效地管理雇工,并能在许多农业技术上指导他们,这是我的骄傲,也是他们的谦让。当我双脚间距与肩同宽,右脚往前半步,腰微弯、臀微撅,左手在后、有手在前,把锄头上扬的时候,便会有效地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我把锄头深深地挖进土里,这时的土面已经抵住了锄把,双手往上一抬,一大块土块便会翻了过来。土块的底面上,会露出一条条又白又大又肥的土蚕,在阳光下格外触目。鸡在不远处觅食,它们的嗅觉和视觉都特别灵敏,会在瞬间飞扑至你的脚前,让你又举起的锄头不得不停在空中。在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叼了一只土蚕离去之后,落下的锄头便没了力气。我由于收手不及,脚跟不稳,曾经把锄头挖到一只大公鸡的翅膀上,让它留下了一地断毛。偶尔转过头去,已经挖好的一长溜土地的那头,已经有鸟雀啄食着细小的昆虫了。

这必然是一幅生动的图景,全因了手中的这把锄头。

这是一批让我满意让雇工们满意的锄头,同时,三种锄头都在肩负着各自的使命。在较为松软的地方,用的是板锄;在较为坚硬的地方,用的是条锄;在石头窝里,用的是“扎子”。当我把三种锄头都用了一遍,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坐在草埂上,点一根烟抽着,眼睛看着闲置着的锄头和翻过的土地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有点哲学意味的问题。那就是锄头的伟大和伟大的锄头。锄头离开了土地便没有了价值,土地离开了锄头也长不出庄稼。在矛盾的统一中,它们构成了一种不可比拟的价值体系,这关乎人类数千年,或者上万年的生存和文明。

从一把锄头开始,我想到了山顶洞人,想到了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山顶洞人举着从山洞中带出的火把,在森林中或者旷野里点燃一堆堆篝火,烧烤着香喷喷的猎物的肉体的时候,已经会寻找尖利的石片,割食所需的肉食了。当有难以抗拒的猛兽袭来,也会把石头当作武器,与之搏斗。日子久了,人类群体繁衍壮大,天然的食品已不足果腹,这时便有了圣人,搜集了谷物的种子,找来一个便于握,一个便于挖的石头,在地上刨土,撒上种子,完成了“土中刨食”的原始造型。在今天的文史类的博物馆里,我们还可以看到尾端有孔的石锄。这物件出现在旧、新石器时代的交接之际。

锄头一般是不会缺了一块的,除非三种可能:一是锄刃的钢材太脆,挖到太硬的石头,便会溅出一簇火星,“呼”的一声,掉了一小块,或者一大块。这种情况通常出现在工厂生产的锄头上。二是作坊铁匠打造的,因手艺不精,刃口处夹灰。灰是什么,灰是刃口部位的铁质不纯净,有杂质;有的是在轻一锤重一锤的打击中,把凸起的铁质打击到凹处,中间有了氧化物的缘故。三是挖到与锄头同质的有凸出部位的物件上,这就必然会伤了挖下去的那把锄头。

我在高举着好锄头,用力往下一击的时候,就碰到了第三种情况。抽回锄头仔细一看,刃口正中掉了一块,我用大拇指比了一下,刚好能放进一节的位置。地里,一把侧置着的锄头的边缘露了出来,有着一道深深的口子。这也是一把曾经的好锄头,它一定是被岁月被土地打磨得又短又小又圆,无法承载起它曾经的主人的力气和土地的热望,才被弃之一隅。

我的这把好锄头当然归我所用。我不会因为一个缺口就去换一把新锄头。这把锄头由于有了缺口,不管我将它放在什么地方,也不会被人拿走。这是这把锄头的悲哀和我的遗憾。在这个意义上,远古的石锄有着文物价值,今天铁打的锄头却会在泥水的侵蚀中成为一手不黄土。

这把缺了口的锄头是板锄,它在相对松软的地方还能挖出大块的土块。这时,双手一抬一拉,大块的土块便会翻了过来,把上面的草及草根沤成肥料。这把有伤残的锄头只能让我在房前屋后的地里使用了。一年又一年,一季又一季,我用它给梨树、绿化树施肥,给一应人等种瓜种豆。渐渐地,我发觉锄面越来越短了,缺口越来越小了,和刚出炉时比较,还更好用了一些。

城市之所以成为城市,是因为有许多农村人丢弃了锄头,往城市拥挤的结果。从人类的生存角度看,他们不明白农村永远是人类生存的根本,城市永远也离不开农村。那么,锄头呢?每个人的生活中,都会直接或间接地有着锄头的影子。那些正在握着锄头的农人,那些曾经握过锄头和从未握过锄头的城市人,当他们有一把锄头握在手里的时候,都会有一份亲切和被一种潜在的情绪感动,这就是锄头的伟大,以及伟大的锄头的魅力所在。

一些从城里来到果园的朋友,常常会去抚摸这把缺了口的锄头。锄头的缺口还会引发他们对土地的想象。当他们中有人拿了锄头去挖地的时候,必然还会有好几个人评价欣赏。此时,他们的表情是自然的,心情还会有些兴奋。当他们熟练地或者笨拙地挖下一锄两锄的时候,他们不会想到,几个平常而简单的动作,其实已经和人类漫长的文明史联系在一起了。

上古时期,或者秦汉以来的历史进程中,许多人还把锄头当作武器,杀出一条血路,赢得一方天地。

我的自卫武器是一根锄头把,总把它放在门后。因为我是曾经的军人,还牢牢地记着几个刺杀动作。我想起了锄头把并把它取了出来,是因为挖地的那位客人用力过猛,让锄头深陷土中,双手又猛往上抬时扳断了锄把。门后的新锄把在我手里时,我忍不住又操练一番。

我在掌声中把缺口的锄头换上了新的锄把。新锄把已被我在偶尔操练时磨得有些光滑。而且,这把好锄头的缺口已经越来越小,相信在三五个月之后,它又会还原成一把没有缺口的锄头了。

有缺口的锄头是否就是有缺口的人生?

有缺口的人生是否会像这把有缺口的锄头?

蝉鸣和禅音

蝉鸣和禅音,在四季交替的轮回中,总在经意或不经意间飘入我的耳朵。忽然有一天,我由字及义,怀疑它们有着内在的联系了。

造字之初,那位高智商的贤者圣人,绝不会轻率地把同音不同义的字词,随便安个偏旁,以区别之。如是,蝉为一种昆虫,是具象的物体,它的鸣叫却具有了人类抽象思维的意韵。这另一个禅字,并非客观的具象物体,尽管在单字的左边披了件衣裳。“衣”和“单”联在一起,便象征着一种与人类活动有关的现象了。准确地说,虫字旁的蝉是自然界中的一种昆虫,“礻”字旁的禅却是人类活动中的一种思想。

那么禅呢,是不是也以蝉的鸣叫为另一种天然的表达形式?

我们单纯地有过许多对蝉的歌颂。蝉还有另一个名字,叫知了。

本地人不知道蝉,把这种昆虫叫作知了。

我知道蝉这种昆虫,比知道禅这种思想早了许多年。许多年前,我在夏季的田野中行走,听到蝉的鸣叫声,感到有一阵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

孩童的天性总是贪玩,玩的最主要内容就是打鸟。鸟在树丛间窜来窜去,从这一棵树飞往那一棵树的时候,打鸟者手握弹弓,悄悄地向目标逼近,蝉的叫声就是最好的掩护。蝉声响亮而清脆,因为人几乎伤害不了蝉,蝉便肆无忌惮。蝉声鼓噪得一如既往的时候,鸟会放松警惕,把最佳位置暴露给捕鸟者,让一颗石子把白己击落到地下。有时候,蝉的鸣叫就在耳边,当你寻找它而不得见时,它会因为发现了你而猛然停止呜叫。这时,尽管那只鸟或那群鸟并没有发现你,它们也会本能地振翅飞远,让你丧气。

我曾经是一个出色的捕鸟者,数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之后,便对蝉这种东西关注起来。蝉是什么样子,循着它的声音,我东找西找总不见踪影。这时候若有一堵乌云飘过,光线晦暗下来,恍惚间会突然想到一句俗语:“叫魂!”心中不禁怕了起来。我停在那里,环顾四周,野渡无人。蝉的叫声依然嘹亮,那种声音引发了我更多的好奇,就又一次朝那声音走去。当我以为已经接近了的时候,蝉鸣突然地停止,瞬间,又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叫了起来;再走近那棵树去,它又停止;一会儿,又在你刚离开的那棵树上叫了起来。

这似乎是冥冥中的神灵在捉弄尚且年幼的我了,许久许久,我都不知道蝉是什么样子。

我第一次把一只真正的蝉放在掌心里,是在我十六岁那年的夏天。那只蝉落在树丫上,颜色几乎与树皮一致,它是在叫叫停停的过程中被我发现的。本来,我早已发现了它,却把它疑为一块树皮龟裂的鳞。我用目光反复地抚摸着离响声最近的地方,才发现这块鳞时静时动。它的动是腹部的收缩和翅膀的振动,也许,只是由于翅膀的振动造成腹部收缩的假象。我静静地站立着,屏住了呼吸,在用柳条编成的帽子的掩护下,终于确定了那声音是用翅膀发出的。翅膀能发出或洪亮或清脆,或浑厚或绵长的声音,天地之造化真是神奇。惊奇之余,我小心翼翼又猛然地伸出手去,把它捉在了手里。

它的形状并不美丽,酷似一只放大了的牛虻,不同的是,它似乎没有脖子,宽大而透明的翅膀从后脑部向后伸去,覆盖了整个身体。蝉的两只眼睛有点突出,那眼神,似为惊恐也似为安详。我把它放在火柴盒里,希望它能在我需要的时候大叫起来。

那年夏天,我离开这块有蝉的土地走向山外的世界,想不到有一位大胆的女孩来送我。在村头,蝉的鼓噪声让我脸热心跳,以致在数年后我用散文诗来表达这一场景的时候,曾经用这样的语言来描述:“离别的歌,交给寂寞的知了去唱。”

“知了,知了”,当我们都还懵懂的日子里,这天地间的精灵们,它已把一切“知了”。

我之所以把知了说成蝉,是因为我已回归到一块充满蝉音的土地上,我的数百亩植株已成为蝉的乐园。在夏天,我的果园里蝉声不断,和不远处慧明寺的禅音交织在一起,让我生出一种超然物外的心境。有了这种心境,原本是浑浑然、嚣嚣然的外部场景,竞也被我视为清清然、寂寂然了。

慧明禅寺建于明代初年,系一游方高僧所为。他以禅字冠之,必为佛教禅宗一脉。只把教化惠及乡里,把禅字竖成心头旗帜。

我常常从慧明禅寺门前经过,便常常嗅到从里面飘出的香气,那是用一种有香气的植物烧出的,这种植物我的山地里也有。附近的村民不时到我的山地上挖香疙瘩,因为这种植物的树根香气最浓,由于此,这种近似灌木的植物便被叫作“香疙瘩”了。香疙瘩燃烧时香气四溢,这是佛教礼仪中对天地神灵先净环境,再敬诚心的必然程序。香气飘出时,就有禅音从寺中传了出来。禅音通常是僧人诵经至某一节奏,达到某一境界之时,敲击一种叫作磐的铁制法器发出的声音,清亮而绵长,是诵经者心意与天地神灵交流沟通的纽带。此时,那声音便有着禅的意味了,透着一种隐隐约约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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