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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逝去的村庄

2015-12-23张亚宁

大理文化 2015年10期
关键词:屋子村子村庄

张亚宁

那屋

那屋,我该对你说些什么?该说,还是不该说。那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该做,还是不该做。

——题记

离开屋子时,太阳刚刚升起,晨辉照耀着我和一头老黄牛。我牵着它,它喘着长气断断续续地滴着眼泪。我狠心地拽了一把缰绳,老牛加快了步子。离开老屋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新屋,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停止后,我的心情好起来了,好奇地看看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夜里睡下,给自己第一次稀里糊涂的定位不再是农村人,身子已走进了城市。

若干年后,偶尔想起老屋,想起在半路上卖掉的老黄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果真在一天夜里梦到了老屋,还有老黄牛依依不舍离别的样子与晶莹的泪水。虽然老黄牛在梦境中一会就找不到影子了,但是屋子的样子一点没变。正是这个梦,激起了我的怀屋心潮。

那屋很普通,坐落在一个遥远的小山村的大山脚下,一孔土窑洞是整个小院最显耀的地方,紧挨土窑洞的是一孔不成形的土洞子。父亲从山上砍了一棵树,七八根碗口大小的树干成了稀宝,父亲笨拙地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把牛车拉回的树干劈成长长的条状,然后拿四根长短一致、粗细一样的树干分成两组,上下各一组横着固定起来,一架简陋的栅栏门就诞生了。一根铁丝钩子成了这个土洞子的唯一安全标志。入窑洞的人,随意拉开铁丝钩,出来的人,顺手挂上铁丝钩。那里储藏了父母用汗水换来的丰收。每年秋天把窑洞塞得满满的,每一个学期开学日子过后,窑洞就显得孤单了,进去空荡荡的屋子里,阴森森的寒气直掠人面。父亲叹着气说:“什么时候能把这个破屋子用粮食填满?”母亲喃喃地说:“屋子满了,孩子的前程就没了。”当时我并不知道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把他们的对话当作最普通的一次谈话,而且好长时间一直赞许父亲说的,也梦想母亲与父亲共同把这个屋子塞满。

由于屋子位于村子中间,前庄的人发生鸡毛蒜皮的事,后庄有个风吹草动,我们了如指掌。一直朝着后庄走,还有四五个村庄,来往的人互相见了面都是熟悉的,谁家孩子的多少,一家人的光景都清清楚楚的。三四个村子的人赶集上会都路过我们村,路过我家的屋子。逢每月的初一初六、十一十六、二十一二十六镇子上遇集,进出村子的路人歇脚的时候,常常会说起那屋所在的山所朝的方向所住的人,特别是那屋的人。日子久了,那屋成了前后村子唯一代表贫穷的地方。一天母亲满头大汗地从农田归来,遇一小河,趴在地上喝了口水,背着顺便打回的柴,有人站在河沿上长叹着气说:“你啊你,就是穷。现在穷,将来穷,一尺的肠子饿成五寸还是穷。”母亲没有哭泣,没有给他落下脸色,悄悄地回到家里哭泣了一阵子。但她一心向外及渴望家人走出小山村的的信心没有倒下,带着我和家人慢慢长大……

有一次,我赶着黄牛在河边吃草,来来往往的行人望着我议论,其中有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男子好奇地问:“谁家的孩子啊?大人叫什么?”我胆怯地说了父亲的名字。对方立刻落下脸色说:“哦!你是……”懂得害羞的我,拉着牛躲了起来。后来有人说你们家住在哪里,我只是微微一笑,那屋是我家住的,总是没有勇气说出口。对一些缠着不放的询问,总是空中随随便便地扬一下手说:“就住在那里。”其实我做出的手势让我也不知道我住在哪里。再后来,我就改叫那屋了,也许对挽救我们一家人的屋子有些愧疚。日子久了,对屋子再有感情,总是觉得叫那屋亲切舒坦。于是,不管什么人问起,总是那个屋子长,那个屋子短的。那屋脱贫的日子应该从我的两个哥哥陆续考上中专以后,那个屋子在前后村子人眼里的位置立刻发生了地狱与天堂之远的变化,那屋不再是贫穷的代表,反而成了一处最骄傲的土窑洞,茶余饭后说起的地方。不论是在屋子下的河滩,还是屋子不远处的草滩上,不约而同聚集在一起的人不约而同地说那个屋子的风水多好,那两口子多有福气,人家的孩子多争气……

其实那屋并不真正属于我,包括我的家人。我与家人只是那屋里的寄客,寄住的时间比较长的客人。全家迁居在那孔土窑洞时我还小,父母把那孔土窑洞当作至宝,前前后后忙了一阵子才收拾好同村人废弃的屋子。听母亲讲,屋子的主人是一家厚道人家,自家有新屋子住,即将废弃的屋子闲放着还是闲放着,只能在闲放中毁损,不会在闲放中变美。这间被人废弃的屋子是费了一些周折才租赁来的,主人看着我们一家人的诚恳,便免了房租,一方面不伤我们问房住的面子,另一方面废弃的屋子有人住,会少些年以后慢慢变毁。他们的祖父从外省逃荒走到了这个村子,自家翻垦了几亩荒地,靠天吃饭,祖父离开人世后手上没留下多少遗产,兄弟几个辛辛苦苦过日子,娶了媳妇,渐渐地过上好光景。自从修起新屋子不久,那屋子就成了我们家的。

2006年夏天回老家,特意看了那屋。屋子孤独地守在那里,似乎等待居住过的某一个主人呵护它原有的样子。院落比以前小了,杂草丛生,一些不知名的野草长得一人高。穿梭在杂草中,透不过气来。原来架子车来回转弯的宽度只遗留成一条直行道了。上下院子的小路两边长满野草,我试足前行,下路的宽度与羊肠小道没什么两样。院子正中间的那棵柳树枯死了,找不到一根遗留的活根须,屋子的洞口成块成块的泥巴毁损了不少,好端端的屋子,少了一大截。而旁边的土窑洞子反倒被人重新利用了,简简单单地扎起稀稀疏疏的围墙,几根粗细不一、极其毛糙的柳树树干钉了一合简易门,成了羊的圈落。离开屋子的那一刻,突然想起我拉着老黄牛离开时老黄牛分开四脚撒尿后吼叫的哞声,似乎牵住了我的心。恍惚间明白,老黄牛依依不舍的留恋是早知道屋子会在若干年以后在风雨中慢慢变样的。

看着参差不齐的院落,想起一家人在那屋的日子。牧羊人赶着羊进圈,绵绵的羊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索,一群小羊羔蹦跳着叫着寻找白己的母亲,羊妈妈也叫着寻着自己的亲骨肉。我只好走开,给它们的尽快相遇让开宽畅的道路。我望着天边那轮红彤彤的落日,却对那屋说不出一句感恩的话来。

看着你,流下我的泪水

看着一个村庄,一个普通的村庄。

怀念一个地方,意味着心中的那抹记忆是刻骨铭心的。如果对一个值得感恩的地方深情地怀念,那么心中牵着故乡的那根线永远连着,不管走在天之涯海之角。有人说,怀念本身就是感恩,怀念本身就是自己的一部心灵史。的确如此,不管一个人一生怀念的有多少,但记忆犹新的总有一些。

当太阳像金子一样洒满大地:当绵绵细雨亲吻大地:当洁白的雪花依偎在大地的怀抱……我都会想起一个村庄,她的名字叫花豹峁。我离开村庄十几年了,睡觉总是梦见村庄,城市生活的梦少得可怜。当我离别后再次回到她的身边看着她,我却说不出一句话。

阔别故乡多年后,回到村口,激流一般的兴奋被孤独且沧桑的村貌所阻,久久徘徊在胸口。眼前的村庄像一位年高的白发老人,拄着长长的拐杖,佝偻着身子静静地守候在村口,除像等待戈多一样的眼神而外,眼角边流下两行无人理解的泪水。我静静地站在村口,不敢相信在村庄温暖的怀抱中长大后,多年的离别,村庄竟然冷落了满怀感恩的游子的归来。通往村子宽畅的道路像无水的海绵,偶尔碾过的车轮,犹如特意刺绣的一条条白玉带子蜿蜒而缠绵,小河边的水草一人多高,没有一处被牛羊啃过。曾经成群结队的伙伴玩耍的地方,野草蔓延,敞口的土窑洞在风雨侵蚀下,少了大大的一截,一度辉煌的院落失去往日的峥嵘,陪伴他们度日子的除了野草,就是雨水冲刷进院子的泥浆和雨水冲垮的滑坡土块。村口的水井干涸了,一只只牛羊过后留下稀疏的脚印和一些发霉的粪便,我准备学着儿时的样子趴下来喝水,可,它早已被杂七杂八的水草侵占了。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偶尔传来老黄狗的叫声与随之而来空荡的回声,难以弥补空荡而寂寞的村子。一下子,我的心凉了。高空飘过的乌云遮挡住了阳光,整个天空暗淡了。看着她,我却无言。

我为村子的衰落而伤怀,似乎多关注村子的一景一物反而愈加地伤心。车子驶在后村时,外婆拉着她的一个重孙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老远就问我们回来几个,有没有带着媳妇回来。我猜想外婆早就在村口等过我们了,惋惜的是我在电话里的约定失约了。曾经在电话里给外婆承诺周五回去,周日下午离开的,由于种种原因,周六早上才回到久别的故乡。我们陆续下了车,虽然外婆年纪高了,但她眼不花耳不聋。老远就给我们撇下一句:“把你们的媳妇藏在家里,还怕见人了。”我知道外婆说话的本意是说我们回来得太少,只好笑着脸问她老人家的生活。外婆家院子周围凸显了与村子一样的衰落景象,像一位久经风雨的老人。我问外婆怎么没有出去转,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到谁家里去?

村子里的人全部外出打工去了,加之邻村的学校撤并,孩子上学也成了一件头疼的事,大多家户搬出去不是在镇子上供孩子上学,就是在县城打工。村里余留的只有年纪高的人或者一些病残的人。几百人的大村子,走得剩下十几个人。顿时,我能体会到村子寂寞。想到村子曾经的热闹,一下子陷入沉思。仿佛我自己就是村子,从早晨到漆黑的夜晚,一直抬不起头,默默想念往日的热闹,想念一个个村民远离自己,而白己却躲在一个暗无天日的角落里。

我的祖先并不在这个村庄,爷爷是从一个地方逃荒而落户到一个叫焉家岩的村子,后来父亲与一部分汪氏人移居在这个村子。听村里人说,村子里曾经住着几百号袁氏人,有一位驰名的袁法师,长我年纪的人常常讲一些关于光耀门楣的袁法师的许多动人传奇故事,袁氏人也以袁法师变幻莫测的变幻法术为荣。长我年岁的人说这个村庄的地形是一只受伤的凤凰,村子的中心在凤凰受伤的翅膀下。也有人说这个村子曾经没有住户,后来一些人逃荒到此处开辟新窑洞时,打出一窝特殊的花色鸟,以鸟的颜色起了村子的名字……可以说从小到离开村庄几乎天天听着这些神奇的传说,或者说已经流逝的事情。父亲迁居在这个村子后,断断续续离开过几次村子,最终离开这个村子的日子是98年的冬天。

父亲勤勤恳恳种过的农田荒废了,野草一人多高。我给父亲送饭的时候,常常坐在父亲身边,一边看着父亲吃饭,一边问父亲:“我们为什么要住在这个村子,要是我的爷爷多走一阵的话,肯定成了城里人了。”父亲没有说话,吃着饭,望着连绵起伏的山群。我随着父亲的样子遥望了一阵隐隐约约的村庄,看不出来什么异样,便接着问:“这个村子美不美?”父亲笑着说:“不美的话,早就没人住了。”我信了父亲的话。想想,我对村子是有特殊的感情。父亲和母亲把麦子收回来换成了学费,还有黑豆黄豆卖钱后买回家庭生活用品……父母守着自家的几分地外,还租了村里早些年迁居县城一家人的几亩地,比起同村种地的人来说一家人忙得不可开交。连我都没有空余时间,不是牵着牛,就是刨药材、砍柴……从早到晚背着太阳,辛勤的汗水浇灌着村庄。那时我把村庄当成我最亲的恩人,是她身上的一块块肉养育了我们一家人。然而,我还是离开了,包括我的父亲,他说过是最美的村庄。

一向生龙活虎的村子,渐渐地孤独了,似乎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村里的老年人不知道世外的五彩缤纷,世外的人不知道村里的寂寞与孤独。站在外婆家院子里仰望曾经跑熟的麦地,砍柴的阳坡……像一位孤独的孩子,哭啼着呼唤自己的亲人,我似乎看到他们流下那两行晶莹的泪水,听到他们啼哭的声音。

一个养育了我十几年的村庄,看着她满脸的沧桑,像一位慈祥的母亲。走进每一家住户,院子空荡而寂寥,一户人家最多两个人,要不就是一位年迈的老人,要不是老人拉着孙子的手,坐在院子里,偶尔唱起一支古老的少词断句的童谣,孩子咿咿呀呀地唱几句,自娱自乐地玩着玩着走出院子。老人慌忙拉回孩子恐吓道:“你听,外面来人了,把你一下带走。”小孩子哭哭啼啼依偎在老人的怀里,爷孙俩又唱起了一支少词断句的红色歌曲。

寂寞的乡村

春节回家过年成了一年四季漂泊在外游子的主旋律,忙忙碌碌的一年,不管一年忙碌奔波的收获如何,但在过年这一天似乎都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2009年的腊月是一个多雪的月份,像一位爱哭泣的孩子,早上放晴的天空,中午毅然飘起雪花,晚上一场大雪悄然而来,黎明便放晴了。临近大年三十,断断续续的几场雪,不知道阻隔了多少回家团聚的人的路,浓浓的思乡之情只好埋在心底。我在一个县城被留了下来,几次欲回家,却因大雪天气,道路封锁,班车禁放行阻隔,每天在煎熬中度过,直到腊月二十九,毅然决定回老家过年。

从县城到岳父家本来两个小时的路程,因雪多路滑,颠颠簸簸.换了几次车,走了六个小时。回到乡下,岳父岳母早准备好了过年的一切。第一次在岳父家过年,我成了客人,尽情享受丰盛的年饭,无需做屋里屋外的琐碎活计。

大年三十,童年过年的情趣荡然无存。清晨,一直躺在暖和和的被窝,隐隐约约的几声鞭炮声惊吓了老黄狗,稀疏的尖叫打破了村子的寂静,我也从睡梦中惊醒。站在院落里望着稀稀疏疏的住户,家户烟囱里袅袅升起的炊烟是整个村子最美的景色。村庄,炊烟、院落,似乎构成了一幅独一无二的乡村水墨画。早饭过后,太阳下来了,暖洋洋地照着。一家人站在院子里,说起儿时过年,多多少少有些留恋。一贫如洗的家境,唯一期盼过年的目的不是喜庆这个传统节日,而是享受这一天难得的宴席。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过年已不是最期盼的事情,对年的到来,甚至有些胆怯。童年过年的往事只在心底想起,永久地流淌在记忆的长河。

黄昏,岳父岳母忙里忙外,准备年饭。我静静地望着村落,看见许多成排的窑洞空闲着,窑洞面子与窗户在风雨中变了颜色,不知是房主,还是房主的邻居贴上红红的对联。通往前后村子的道路两旁皑皑大雪保持着原有的样子,时而碾过的车轮留下两道深深的印痕一直通向远方。河槽里结冻三尺的冰滩上,几个小孩子兴高采烈地滑着冰车。这是我回家过年看到最热闹的景象。看着此景,突然想起儿时,大年这一天没有时间悠闲在冰滩,一大早起来,换上崭新的衣服,忙碌着清扫院子,张罗着过年。从早晨一直忙到深夜,这一天也是无比兴奋的,感觉不到疲乏。就等夜里吃一顿丰盛的年饭,放一串串鞭炮,收父母给的压岁钱。几个孩子玩得正起兴,被大人吆喝着回去,宽畅的冰河孤独地甩在村子里,我也回到屋子里。

晚饭后,我又一次站在院子里。远隔的庄户几乎没有人的谈笑声,偶尔传来稀疏的鞭炮声渐远渐消,立刻又恢复了起初的宁静。皑皑大雪落满村落,但是无法弥补夜色,夜幕像一把硕大无比的手掌遮掩了村庄。稀稀疏疏的灯笼相继亮起来,一家与另一家的灯笼,像天空相隔千里的星星。大多院子亮着两盏灯,一盏在屋子里,一盏在院子中央。红火的灯笼从窑面上空掉着,随风摆动,黯淡的光线荡悠着。夜色浓了,鞭炮声多了,但是稀疏的。几声鞭炮响后,院子立刻宁静了,隐隐约约听见屋里的说话声。整个村子似乎是一位受惊吓的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敢多出一声喊叫,一声歌唱。

我在老家待了四天,村子里天天安静得可怕。要不是夜里零星的灯光如期亮起,有人走进村子,误以为这个村庄是一个无人居住之村。四天的时间过得单调无聊。我曾要去村里大户家走走,没想到得到的答案让我黯然伤神。岳父岳母说村子里的人大多搬走了,留下来的都是些年纪高的,看管着一大家子的屋子,要不就是病弱残的人。

我在乡下住了许多年,一直认为乡村虽是寂静的,但从不寂寞。从乡下过完春节回来,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我的心一时半会回不到人来人往的城市,似乎还静静守候在村口。突然感觉到寂静的乡村仿佛是一位老人,静静地守候在村口,也许在遥望山的那一边,也许期待曾经的热闹复燃起来。

乡村,不但寂静,而且还寂寞了。

我的心一直撂在村庄

乡村寂寞了,我的心一直撂在村庄,这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一个细雨蒙蒙的黄昏,站在村口,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孤独的村子灰着脸,无法猜测她是在埋怨一个游子的晚归,还是看到从自己身边离别的游子突然归来而激动不已。一棵棵高大的树上,一丛丛鲜花丛中,一只只肥胖的羊儿,仿佛看到了它们曾经留下的痕迹。高空时而滑落的雨点牵动了我的心,似乎每一滴雨水不是从天空飘落下来的,而是从村庄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流出来的。

我生活的村庄是一个遥远的小山村。当我离别多日而扑在村庄的怀抱,发现村庄不是原来的村庄。村庄多了几道皱纹的同时,她多的是成熟与深厚,一下子让我摸不着头脑。是我在远行的日子里改变了,还是村庄年复一年地变老?我无法回答自己。看着村庄留下几行泪水,还以一副笑脸迎接我的到来。肯定了村庄的热情,一下让我摇动了长久撂在村庄最高处的那颗心。幸好,它还是热乎乎的,是我刚刚发现它是一颗灼热的心。

这个村庄,自我出生后,我认为是一个好村庄。村里人恪守着早出晚归,一年四季没有闲暇的日子,从春天一开始忙碌就盼望黄澄澄的庄稼像自己的孩子撒娇地依偎在身边一样,呵护每一粒粮食。村里很少发生斗殴的事情,打我记事以来,二十多年,派出所的民警只来过一次村里调解纠纷。小的时候,粮食就是全家人的命根。一年栉风沐雨的日子,会在笑嘻嘻地看到自己亲手把割倒在场的庄稼收拾成粮食时吁一口气。秋天的丰收意味着一家人穷苦的生活像一位老人爬上了一座高山后得到的慰藉,心安理得地喘一口气。

我常想,一个在我曾经生活过的这个村庄住久的人,一定会变成一个勤快的人。父母和村头的老大爷常说村庄是个好村庄,年幼的我不知道村庄好在哪里。其实我们一家是从外地迁来的,具体从哪里来,我没有弄清楚。村上全是袁氏,后来迁入张氏和汪氏,不约而同地把好端端的一个村子分成两部分。一个是前庄里,一个是后庄里。没有中庄的。我一直认为不存在中庄的村子是别具一格的村庄,独一无二的。张氏和汪氏大都住在前庄,袁氏在前后庄都住。这种特殊的分割并未取决于村庄的地貌,而是取决村里人的称呼。住在前面的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住在后面的人会说前庄里怎么了怎么了。住在后庄的人发生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前面的人会说后庄的人又怎么了怎么了。日子长了,前后庄的“分割线”日渐清晰。

村里有许多美丽动人的传说,包括居住的地形都是凤凰形状,谁家住在翅膀下,谁家住在头下面,村里不管年老者,还是七八岁的孩子都一清二楚。也许是村子的地形显了灵气,村里不少庄稼人的子弟跳出了农门。风里一把雨里一把成长的庄稼人深知靠天吃饭的苦,背着太阳一心为孩子。一家人走出去的一个孩子成了其他家户教育孩子的榜样,出山或从田里归来,撂高嗓门:“看看某某家孩子,你们愿意一辈子扣地皮的话就别学了。”渐渐地榜样效益十分有效,许多孩子争了气,家家户户平均有一两个跳出农门。

我的家境在村上排在后面,父母早出晚归流走的汗水为的就是浇灌我们的未来。他们没有预测我们未来的美好,只是把辛勤汗水流走祈祷能换来太多的不同。我每天放学做许许多多的家务,最多的事就是赶着一头牛。从八岁开始放牛,直到我20岁离开村庄。放牛和挖药材,我走遍了村子的每一道沟,每一座山。离别村子多年,村里小我的孩子长大挖药材或寻找一些稀奇的花草都捎口信与我问一些细节。村庄一片片肥沃的田地和野菜,村庄的药材和清澈的水,村庄与和睦的乡亲……挽救了我,挽救了我们一家人走出了山村。我还记得青黄不接的日子跑去摘槐花和挖苦菜吃,夏天放牛挖药材采摘野果子、桑枣充饥。在枯焦的日子里把乡亲多余的粮食借进我家粮仓或者变卖成急需的学费,秋后父母把像抚养自己的孩子一样收好的庄稼还给人家,多了的是感恩的话与深深鞠下的躬。

村里每一户人家都是勤快的,像是一场不需讲出规则的比赛,从早到晚一直忙碌着,没一个人闲着。村里人的勤劳得到了前后村子人的共同认可。老实憨厚的村人做出许多让人惊奇的事,自费通电进户,自费修路进村……一个贫瘠的村子在党的微风吹拂下日渐走上了富裕道路,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若干年后,村人一个个走出去了,曾经给我们温暖与幸福的村子一下寂寞了,变得百般寂寞。先前有一户人家走了,其他人没有看好,反而反对,甚至胆怯他们远走他乡生活是否过得好,有些埋怨他们大胆地走出了,狠心地扔下村庄。

离别村子多日,走进村子,起初感觉是非常地陌生,似乎是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对村子的一景一物充满了好奇。细细地重走曾经留下脚丫的小路,看看曾经玩耍过的河滩和草垛,一下感到村子的伟大与温暖,模糊多日的记忆一下重新刷新一样,像昨天发生在村口的趣味事儿。恍然感到我的心从未离开村庄,温暖着村子一角的心一直挂念着我的童年和村子里的苦难与幸福史。而村子更是倍加呵护我那颗丢弃多日的心,在村子里走走停停,仿佛村子温暖了我淋湿的衣衫,心开始暖和了。

我的心一直撂在村庄,这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我以为我的心一直在我身上,随着我长大、成熟,将来还要变老。当我踏人生我养我的村庄,我才发现我的心并不在我身上,它早已悄悄地藏在村庄的某一个角落,静静地看着村庄,见证了村庄的苦难与幸福。我没有理由带走我的心,孤独的村庄需要我的一颗心,而我更要感激养育了我的村庄。

走在村子里,一景一物吸引着我,让我感恩与回忆的太多。村口的泉水解了渴、山坡上的野菜充了饥……雨下大了,我恨不得把自己立刻藏起来,免得想到太多看到太多。无法舍弃一景一物,包括躲在洞穴里的一只只蚂蚁,高空飞过的一只只鸟儿。我站在一棵树下,驻足望着,没有别的。雨点有节奏地敲打着大地,小河里的流水哗哗地远行。雨,大了。雨点狂妄地击打着树叶与大地。我放慢脚步充当眷恋村子的唯一。三步一回头望着村子,似乎听到了村庄一阵抽泣后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发出最后无奈的请求:你还会回来吗?我没有回答。

我无法将我的心带走。我在城市生活了十几年,梦里很少梦到城市生活的情景。儿时在村里曾经使用过的农具,放牛牧羊的地方,村口的碾子石磨、小河、玩耍的童年伙伴等等是我梦里出现最多的。有时候,我一个人细想,我的心是不是不会跳动,它静悄悄地就留在村庄的最温暖处。

站在村子的最高处,细细地看了村庄,她是伟大的。我一口气从山上下来,悄悄地把一颗炽热的心撂下,撂在村子里的一个角落里陪着她,吸着她的乳汁慢慢成熟。

这个村庄老了,我的心是热的,跳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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