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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三题

2015-12-21莫美

湖南文学 2015年11期
关键词:貂皮大衣张若虚副县长

莫美

王小奇送画

王小奇终于答应送画了。张若虚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之情,颇有历经艰难困苦终于玉汝于成的感觉。

“明天上午,要不要弄一个什么仪式?”李主任小心翼翼地请示。

“没有必要。”张若虚想了想,说,“还是照常开会吧。”

“好的。”李主任会心一笑,起身便走。

“辛苦你了。”张若虚缓缓站起,颔首相送。

李主任走后,张若虚没有落座,而是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王小奇画鸡,堪称一绝,在美术界有鸡王之称。特别他画的大公鸡,用笔独特,拙而不滞,枯中含润,骨气洞达,炯炯有神,文武勇义信,五德俱全。他名气大,画作少,自然洛阳纸贵。

王小奇的名气,除了艺术才华之外,还与他的小气密切相关。最亲的亲戚,没有他送的画。最好的朋友,没有他送的画。他的吝啬,可能也创了美术界之最,几乎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他住在城郊,小院,小楼。院内,没什么绿化;院外,还有两百多米泥巴路。前任县委书记,也就是现在的市委常委、组织部李部长,当时很想要他送一幅画,看望之后,以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之名,安排交通局给他修了沥青路,安排园林局给他做了绿化,他竟没送半纸画。

据说,王小奇成名之后,只送过三幅画:二十多年前,送了一幅给一位三十多岁的小老板;十多年前,送了一幅给县委王书记;前几年,送了一幅给三中一位跛脚的语文老师。鸡者,吉也。凡是王小奇送了画的,运气就格外的好。那位小老板,从此财源滚滚,十多年后竟跻身福布斯排行榜,如今已是稳居前列了。前任的前任王书记,也是几年一个台阶,不久前已是王副省长了。那位跛脚的语文老师呢,得了画后,没几年就评上了全国劳模。

王小奇送给王副省长的那幅画,张若虚看过。那是他即将上任县委书记之前,现在的王副省长当时的市委王书记找他谈话,谈到最后,王书记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幅画,慢慢地展开。张若虚看到的,是一只神采奕奕的大公鸡,在那里引颈高歌,右上角上,题有“雄鸡一唱”四字。张若虚的脸上,自然要流露出非常羡慕的神色。王书记说:“好好干,王小奇也会送你一幅。”

作为王小奇所在县的县委书记,张若虚自然有王小奇的画,但不是王小奇送的。对于张若虚来说,这样的有,完全等于没有。只有王小奇送的画,才是真正的有。市委就要换届了,王小奇送画,真是雪中送炭,怎能不令人高兴呢?

李主任还真有两刷子,今后第一个要重用的就是他了。

次日上午,张若虚正在常委会议室开会,研究如何反对形式主义,王小奇送画来了。会议只好暂时中断,来一个小插曲。

王小奇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慢慢把画展开,只见一只大公鸡,伸长脖子,张开嘴巴,冠子涨得绯红,在那里放声高唱呢!

啪啪啪啪,大家一齐鼓起掌来。

“谢谢!谢谢王老!我受之有愧啊!”张若虚非常谦恭地接过画来。

“慢,慢!留个影。”李主任及时提醒。

张若虚便又和王小奇并排站着,把画放在胸前。

记者迅即定格这一珍贵的画面。

王小鸡送画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市。有人说,王小奇送给张若虚的那幅画,和当年送给王书记的一模一样,只是画名不同。张若虚因此名气大振。很多人说,张若虚这次进市委常委,是十拿九稳了。还有人说得更是有鼻子有眼:进常委,当秘书长。

张若虚自己没有旁人议论的那样乐观。一天,他到市里开会,顺便到李部长那里坐坐。

“若虚,王小奇是不是送了一幅画给你?”李部长问道。

“是啊。”张若虚故作平淡地点点头。

“是不是题为《公鸡打鸣》?”李部长又问。

“是啊。”张若虚还是那么平淡地点点头。

李部长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不说什么了。

张若虚顿感情况不妙:“李部长,有什么问题吗?”

“可能有点问题。”李部长说,“市里在悄悄议论,说王小奇讽刺你只说不干,那幅画的意思是公鸡打鸣———不下蛋,省略了后面三字。”

“啊?”张若虚吃惊不小。

“这事麻烦。”李部长说,“即使王小奇不是那个意思,你也无法挨个去解释;即使王小奇再送你一幅《雄鸡一唱》,也无法收回影响。老弟,只怕这次提拔有些难处了。”

“啊?!”张若虚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

尽管张若虚使尽浑身解数,尽了最大努力,事情的结局还是比李部长分析的要坏。他不仅没有提拔,就连等待提拔的机会也丧失了。他调到市里,当了一个无关轻重的副秘书长。

张若虚心情很郁闷,很纠结。他几次想把王小奇送的那幅画撕烂,撕个粉碎,但又有点舍不得,只是反复在心里咒骂:王小奇那猪日的。

你往哪儿走

贾局长回头一看,见秦副县长和他的秘书停在那里,且暂无继续前行的意思,便又折了回去。

“先生,想买貂皮大衣吗?”营业员脸带微笑,轻启朱唇,声音甜如蜂蜜。贾局长觉得这小姑娘蛮可爱的,生意一定做得不错。

秦副县长不置可否,就那么微微地笑着。秘书没说什么,贾局长当然更不会说什么。

“你们可真是来对了地方。”小姑娘边说边翻开衣服,露出里面的商标,“这是凯撒牌的。在貂皮男装里,排名世界第一。”

贾局长笑道:“哪有那么多世界第一?”

小姑娘说:“你们不要以为我在吹牛,是不是第一,可以上网查的。你们看这毛,是世界上极少有的紫水貂毛。紫水貂原产俄罗斯高山冰原,体积小,毛质轻,长而窄,柔软如丝,蓝中带紫,紫中带蓝,泛着高贵的光泽。这样的大衣,在沙皇时期,只有皇族才有穿;现在能够穿的人也极少极少。你们来摸摸,手感好极了!”

秦副县长伸手摸了摸,点点头:“手感是好。”

秘书摸了摸,说:“手感确实好。

秦副县长把脸转向贾局长,笑道:“贾局长,你也摸摸看。”

贾局长也就上前摸了摸,手感确实很好,自己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的皮毛,便微笑着点点头;又看看标价,不免大吃一惊:四万八千六啦!秦副县长千万别动心思才好啊!

“哦,忘了介绍面料了。”小姑娘说,“这貂皮大衣的面料看起来不怎么的,但体现了世界最新科技水平,是记忆纤维,手抓可以造型,用手又可以拂平。”说罢,用手抓了几把,又拂了几下。这面料也真怪,竟与营业员说的完全一样。

秦副县长和秘书也抓、拂了几把,不免啧啧称奇。

小姑娘用手在衣面上拂了拂,说:“这貂皮大衣是国际顶尖的服装设计大师设计的,其设计理念是追求沉稳、平和的视觉效果,同时又显王者韵味,简洁、精致,不事张扬却暗藏奢华。有人称之为低调的奢华。”说罢,看了看秦副县长,偏着脑袋,鬼鬼地笑着,“您是政府官员吧!穿这衣服再合适不过了。您想想看,是不是这样?”

“低调的奢华。”秦副县长边念边点头。

贾局长退后一步,看看小姑娘,又看看秦副县长,心里暗叫一声糟糕。这小姑娘太聪明了,太专业了,太会说话了。秦副县长虽还没说要买,但从他的眼神可以明显看出,他想拿下这件貂皮大衣。

秘书说:“好是好,就是太贵了一点。”

小姑娘说:“便宜不是货,是货不便宜。你要看这是什么货啊!”

秦副县长问:“打几折?”

小姑娘说:“九五折。”

“金卡呢?”

“金卡九二折。”

“还可以低吗?”

“不能再低了!

谈价格了,十有八九要买了。贾局长低下头去。

秦副县长叫道:“贾局长,你看呢?”

贾局长抬起头来,笑笑说:“主要是实用性问题。这样的大衣,在我们南方,一年穿不了几天,有些年份可能一天都穿不上。”

秦副县长把脸转向秘书。

秘书说:“贾局长你忘了啊,去年南方雪灾,冻死人呢!”

贾局长说:“去年雪灾是大,可是百年才一遇呢!你还可以活一百年吗?”

秘书说:“以前是百年一遇,以后就说不清了。”

短暂的沉默。

小姑娘笑道:“你们两位也真是的,怎么能以穿的时间的长短来理论呢?关键是拥有和穿着这样的衣服,便平添一种快乐、积极、自信、骄傲的感觉。这么一种感觉,是非常难得的。你们说是吗?”

秘书说:“好是不用再说了,就是太贵了,能不能再降一点?”

小姑娘说:“你怎么还说贵了呢?花点钱,买下这件衣服,那种美好的感觉就出来了。多那么一点存款,会有那样美好的感觉吗?哦,我忘记说了,这种貂皮大衣,全国只有几个大城市有买。在我们省里,只要你们再能找到一件这样的貂皮大衣,我这件就送给你们了。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你们想买貂皮大衣,确实来对了地方。”

秦副县长笑道:“小妹子真会说话。”

小姑娘说:“我并不是会说话,而是自信,我有底气。还犹豫什么呢?先试试吧!”说罢便把衣服取下来,往秦副县长手里送。

试了,就更有可能买了。贾局长更加着急了。貂皮大衣本就魅力四射,小姑娘又在极力诱惑,秘书还在推波助澜。怎么办呢?

正在这时,贾局长的手机响了,打开一接,是老婆打来的,问他能否赶回家里吃饭。贾局长说不一定,老婆便挂了机,但他还在边走边说,好,好的,我马上就来,只要等一会儿。

贾局长离开商场,便给秦副县长打电话,说省发改委一个同学要他马上过去,那个项目有点希望,所以先走一步了,晚上一起吃饭。秦副县长说:“好,好的,你走,你走。”

贾局长自然没去省发改委,而是要司机把车开到附近的公园。他无心去欣赏风景,而是呆坐在那里,老是琢磨着貂皮大衣的事,心烦意乱,忐忑不安。想来想去,他总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够意思了:给秦副县长买了一套沙驰西服,也是国际名牌,花了六千多元;给秘书买了一双金利来皮鞋,一千多元。还要买貂皮大衣,就不那么好说了。一个想买,一个离开,彼此心知肚明。仔细想想,这是最佳选择,无论对谁,都只有好处。即使有点意见,也应该是暂时的。

冬天日短,将近五点,便已暮色四合。贾局长打电话给秦副县长,问到哪里吃饭。秦副县长说,已经离开省城了。贾局长也就立即往家里赶。

几天之后,贾局长来到县政府,找秦副县长签发一个文件。这个文件极为重要,按惯例签发一般有点难度,不知秦副县长是否爽快。走到门口,正要敲门,恰好秘书从里面出来,打声招呼,诡秘一笑,走了。贾局长走进去,随手关了门,却见秦副县长穿着那件貂皮大衣,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秦副县长仿佛见到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亲切地和贾局长握了手,又倒了一杯茶,才坐下来。贾局长说明来意。秦副县长微笑着接过文件,看了看便签上“同意”二字。贾局长猛然觉得秦副县长确有大将风度,也许人家根本没打算要你买单呢!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临阵脱逃,太狼狈了,太小家子气了。

秦副县长随意聊了几句,便把衣服掀开,露出里面的毛来:“这貂皮大衣,我太喜欢了!犹豫了很久,还是买下来了。九折。那个小姑娘太厉害了,再怎么磨也降不下了。”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发票,自顾自地把玩着,“也确实贵了点,打了折,还要四万多。”

贾局长多少有点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喝了一口茶,又喝了一口茶,才说:“把发票给我吧!”

梦里英雄

痛快啊!

真的好痛快!

啪的一声,小王狠狠地抽了满县长一记耳光。

满县长惊恐不已,手托着腮,嗫嚅道:“你……你……你敢打我?”

小王说:“老子就是敢打你!你这个流氓,你这个无赖,你这个贪官,你这个腐败分子!”

酣畅淋漓!

痛快之至!

满县长倏忽不见了。

随即掌声四起。

老刘、小张等同事们,不知一下子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个劲地夸赞小王。

“小王,你真了不起,是条汉子。”

“王哥,了不起啊,了不起,小弟佩服,佩服。”

小王的心中便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人,仿佛一下子就长高了三寸。

次日上班,小王想起那梦,心里便乐滋滋的,不时还哼一两句小调。老刘、小张明察秋毫,说小王一定有什么好事,要他说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小王总是笑而不答。

不一会儿,满县长进来了。

小王立马站起,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满县长。”

满县长便习惯性地微微点头,动作幅度微小到你不全神贯注便难以发现,且眼睛的余光都不扫一眼。

小王便想像梦里那样给满县长一记耳光。

但他没有。

他只上前一步,右手一抬,便停住了,什么都没做。

他暗暗谴责自己:没用,真的没用。

他的情绪低落下来。

好在只一会儿,满县长便走了。

慢慢地,小王想起那梦,心里便又乐滋滋的了。老刘、小张便又要求分享他的好事。他还真想说出来,几次话都到了嘴边,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这样的好事,能说吗?没办法,只好一个人偷着乐。

晚上,小王枕着那梦入睡。他又抽了满县长一记耳光,似乎用力更猛,响声更大,说话也更豪壮。他把满县长大骂一顿之后,说:“我打了你又怎么样?你有权,你叫警察来吧!不过,不用劳驾你了。我自己去。大不了拘留十天半月。”说罢,他便怒目圆睁,昂首挺胸,迈着方步,朝公安局走去,那神态,极像电影里走向刑场的革命先烈。老刘、小张一左一右陪伴着他,说不要怕,十天半月之后,会组织人员来看守所接他,一定敲锣打鼓,燃放鞭炮,热热闹闹。小王点了点头。老刘、小张又说,满县长威信扫地,即使问题查不出,恐怕也只能走人了。小王又点了点头。

然而,走进公安局之后,情形却令人沮丧。

公安局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但怎么也不肯相信小王的话。他先说小王是开玩笑,继而说是作梦,后来又说是幻想。老刘小张一言不发,不肯作证,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小王失望已极,悲愤之至,头昏眼花,只见茫茫然一片空白。忽然,他听到有人在轻轻议论,说谁可能神经有点问题。

“你才神经有问题呢!”

小王大吼一声,醒了。

醒了的小王,再难入睡。他躺在床上,辗转多时,忽然一跃而起,在黑暗中愤愤骂道:“他妈的,老子在梦中高兴高兴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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