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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设计:理论?研究?

2015-12-19丁沃沃

城市设计 2015年1期
关键词:城市形态物质理论

丁沃沃

城市设计:理论?研究?

丁沃沃

本文结合我国城市建设转型期对城市设计的大量需求,基于对西方城市设计理论与研究的回顾、综述和进一步梳理,重点探讨城市设计概念的认知、理论研究的范式、城市设计核心知识研究等问题。

城市设计;理论范式;城市形态;核心知识

丁沃沃(南京大学)

DING Wowo,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China

Received Date: January 20, 2015

1 背景

随着我国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城市设计在新城建设、老城保护和城市更新中都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不仅越来越受到我国建筑行业的关注,而且也逐渐被我国学界所重视。当下我国社会发展进入重要的转型期,城市建设同样也面临着转型。尚未完成的城市化进程和过早摊大的城市规模使得我们的城市规划将逐渐由增量规划转为存量规划,城市更新将成为城市再发展的主要模式。新的发展模式更需要从立体的视角考量城市发展的空间,城市设计将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就城市设计实践而言,城市更新本身并不是新鲜的事物。已经基本完成城市化的发达国家,尤其是欧洲,在这方面已经积累了许多经验,值得我们学习。另一方面,城市设计不只是实践项目的一个种类,它是一门学科,是在学界越来越受到重视的一项研究内容。在建筑学教育方面,20世纪中叶以来,越来越多的西方发达国家高校在建筑学课程体系中开设城市设计课程,尤其是在研究生的课程体系中,城市建筑和城市设计成为重点研讨的对象。20世纪末开始,我国的学界和建筑院校开始重视城市设计的研究,东南大学王建国教授的《城市设计》已经出版了第三版。近10多年来,建筑院校也开始将城市设计引入建筑设计教学,浙江大学的徐雷教授出版了《城市设计》教材,最新版的《高等学校建筑学本科指导性专业规范(2013年)》在教学大纲中确立了城市设计的理论课程与设计教学。

在城市设计理论研究方面,西方发达国家起步稍早,随着研究的展开,不仅以城市设计为主题的研究越来越多,而且研究范围也逐渐扩大,学科交叉日趋频繁。然而,值得关注的是城市设计研究的问题却并未随着研究的展开而变得清晰。城市设计基于建筑学、城市规划等学科发展而来,但是其自身的知识构架依然比较模糊。作为一门学科,城市设计的研究对象和方法都值得深入探讨[1-3]。其次,城市设计既不同于建筑设计也不同于城市规划。城市设计应该有自己明确的定义和实质性的理论支撑。多年来,城市设计理论研究主要借鉴建筑设计的理论,同时又融入了如城市地理学、城市经济学、城市社会学、文化研究等其他学科的理论。然而,随着研究和实践的深入,城市设计的理论框架并未完善,设计理论处境混乱的问题仍有待进一步讨论[4]。再看城市设计的实践功用设置,设计者在美化城市形象、优化城市空间和辅助城市开发方面都有所期盼,而落实的途径却不清楚。更有甚者,其任务的含糊性有时竟导致原本服务于空间公平的城市设计成了强势资本占有城市空间的依据,因此有学者认为基于城市美学的传统城市设计已经走到尽头[5]。

综上所述,如果说城市设计是一门学科,其首要问题是明确城市设计的定义,能简明地回答什么是城市设计,或者什么是城市设计的产出;其次,任何一门学科都应该具有明确探求知识的领域,以及理论研究的依据。那么,城市设计的核心知识和理论依据是什么?此外,作为具有设计和实践特征的学科,其方法论的评判基础是认识论及价值观。那么基于怎样的理论和视角来讨论城市设计的认识论和方法论,也就是说它的哲学基础是什么依然值得讨论。据此,本文期盼通过对西方城市设计理论和研究的梳理,促进和加深城市设计在上述问题中的理论探讨和研究实践。

2 城市设计的认知与理解

2.1 历史回顾

与城市设计实践相似的案例往往可以追溯到19世纪中叶及后期的几个著名的城市更新和发展项目。首先是由著名的拿破仑三世主导、霍斯曼(D. E. Haussman)具体负责实施的大巴黎规划和城市更新项目[6],该项目开辟宽阔的城市景观大道、结合历史遗存打造城市景观节点即标志性纪念碑和建筑[7]、建造大量的城市公园,整体改善了巴黎老城的环境(图1)。这轮巴黎城市更新在实践层面被后人称为“城市美化运动”,被很多城市建设所效仿,尤其是美国的城市[8]。这在学理上被定义为城市设计,英文是Civic Design,其用意是有别于Urban Design。第2个案例是巴塞罗那的城市发展规划和城市更新建设(1859年)。它的主要规划设计者是西班牙市政工程师塞尔达(I. Cerda)。19世纪中叶,欧洲大陆已经进入到城市化的快速增长期。当时中世纪留下的巴塞罗那老城几经扩张之后再也不能满足城市发展的需要,重新规划和建设新城被提上议事日程。塞尔达参加了巴塞罗那扩展项目(the extension of Barcelona)的投标并中标(图2)。塞尔达的方案不仅被采纳,而且他本人也应邀参与了具体的建设决策[9]。今天我们体验到的巴塞罗那的城市空间结构及其街廓形态就有塞尔达的贡献。值得关注的是,塞尔达并没有像霍斯曼那样以宏大叙事的手法组织城市,而是在研究了城市发展动力和发展趋势后规划了可持续发展的城市物质形态构架,设计了能够支撑健康生活的城市街区[9]。他于1867年完成的重要著作General Theory of Urbanization(城市化总论)作为对他参与的城市规划和设计实践项目的支撑。第3个重要的案例是德国规划师西特(C. Sitte)为维也纳城市更新提出的建议和他的著作City Planning According to Artistic Principles(基于艺术准则的城市规划)。西特在其著作中强烈批评以巴黎规划为代表的城市中宽大笔直的林荫大道和以巴黎凯旋门广场为代表的城市中规矩的几何形广场,他认为这些代表现代城市的元素与城市交通的通达及便利性并没有直接的关系[10]。西特崇尚欧洲中世纪的城市路网系统以及街区与建筑的关系,认为弯曲或不规则的街道排列可以提供不断变化的城市景观(图3)。

图1 / Figure 1大巴黎规划——开辟城市景观大道Picon A, Jean-paul R. Le Dessus Des Cartes —— Un Atlas Parisien [M]. Paris: Editions A&J Picard, 2000.

以上3个历史案例所涉及的内容在今天看来都是所谓城市设计应该涉及的内容。霍斯曼和西特基于不同的城市空间认知和美学体验提出了完全不同的城市形态规划理念和设计方法,而塞尔达则从城市不断发展的可能性和城市健康生活组织的角度提出了城市形态规划和设计方案。从案例中我们可以看到,城市设计从来都不只是城市物质空间的美化,它的任务是对城市的物质形态或空间做出决策,而决策的依据则要兼顾城市的发展、城市空间体验和城市的健康环境。

图2 / Figure 21859年巴塞罗那规划图Plànol dels voltants de la ciutat de Barcelona i projecte de reforma i Eixample, d’Ildefons Cerdà, 1859. Arxiu Històric de la Ciutat de Barcelona. ©Edicions de La Central / Museu d’Història de Barcelona, 2009.

图3 / Figure 3城市街道和街景Collins, G. R. and Collins, C. C. Camillo Sitte: The Birth of Modern City Planning [M]. Mineola, New York: Dover Publications, INC, 2006: 200.

作为学科名词的城市设计(Urban Design)产生于20世纪50年代的北美[11]。20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战后的美国大城市住房紧缺,为满足住房需求,以纽约为代表的大城市开始兴建大批居住小区。当然,受现代建筑和规划理念与方法的影响,这些新建的居住区主要考虑了价格(如低收入群体)、配置标准、功能分区等。然而,这些现代新城似的住区在日常城市生活方面表现出来的单调、乏味以及随之而来的其他社会问题,导致社会各界对美国战后城市更新的规划和设计产生质疑。凯文·林奇(Kevin Lynch)、雅各布斯(Jane Jacobs)、麦克哈格(Ian McHarg)、亚历山大(Christopher Alexander)等多位学者分别从城市空间认知、城市公共生活、人与自然、城市的复杂性和丰富性等角度研究了城市空间的属性和意义。洛克菲勒基金(Rockefeller Foundation)支持这些学者能够进行持久、深入的研究工作。正是这些脚踏实的实证研究使人们清醒地认识到城市设计研究对于战后城市理论的重要性,当然也促使哈佛大学建筑学院在1956年设立了城市设计研究生系列课程[12]。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城市设计显然更关注城市空间的人文意义和社会意义,完全有别于19世纪的以城市物质空间为主的Civic Design。很快,城市设计理论课和以城市设计为主题的设计课纷纷在各地建筑学院出现,并作为研究生学位的一个方向。之后,不仅建筑学课程中有城市设计,城市规划课程中也有城市设计,只是内容不尽相同。此时产生了一些重要的期刊,如Urban Studies(1964年),Built Environment(1974年),Environment and Planning B: Planning and Design(1974年)。自20世纪后期开始,“城市设计”一词在美国、英国及澳洲的专业杂志、政府网站、学术探讨和大众媒体等领域的流行度开始显著攀升。设计市场上关于专业城市设计师的工作职位数目也急剧上升,甚至许多私人咨询公司也认为城市设计应该作为他们员工的一项关键技能[13]。

2.2 文献研究

由于付诸实施的现代建筑和现代城市规划在现实城市生活中遇到了大量的问题,城市设计在很大程度上被认为是一剂拯救城市空间的良药,而市场的关注给建筑院校的人才培养提供了明确的需求。反观城市设计,虽然它的重要性已经非常明确,但是其概念本身并不能自然推理出有效的城市空间。城市设计作为一门学科其定义再次被质疑,即城市设计是手段还是产品?它的成果是规划文本、场地设计、公共政策还是一组限定建筑的指标?或者,城市设计是比单体建筑规模要大的三维城市的艺术设计?或者,城市设计是将城市规划、建筑设计和景观建筑连接在一起的一项工作,用以填补它们之间的空白?或者,城市设计就是规划的一个部分,涉及美学且需要对城市的物质形态进行决策?再或者,城市设计主要是关注城市公共领域的质量,既有社会的、又是物质的,为人们创造赏心悦目的城市景观?这些疑问促进了学界对城市设计的内涵、概念展开较为全面的研究。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又产生了更多有影响力的学术期刊,如URBAN DESIGN International(1996年),Journal of Urban Design(1996年),Urban Morphology(1997年),Journal of Urbanism: International Research on Place making and Urban Sustainability(2008年),The Journal of Space Syntax(2010年)等。多学科、多视角和多主题成了以城市设计为主题的讨论的特点,或者说,发散式讨论多于聚焦式讨论。2007年,两个版本的《城市设计读本》(Urban Design Reader)出版,作者分别是卡莫纳(M. Carmona)和提斯代尔(S. Tiesdell)以及拉瑞斯(M. Larice)和麦克当娜(E. Macdonald)。读本收录了各类相关的城市设计理论和研究。其中,卡莫纳和提斯代尔的版本从理解城市设计的角度大致分为:如何理解城市设计、从城市形态的维度去思考、从感知的层面理解、从城市社会的维度看城市设计、从城市空间视觉效果的角度论城市设计、从城市功能的角度看城市设计、从瞬时性的角度论城市设计、从实施的角度讨论城市设计等八大类别,内容既有定义又包括了操作。城市设计作为一门学科已经成长了50多年,过程中不仅始终呈现出多学科交叉的特点,而且其重要性也越来越明显。然而,城市设计学科边界依旧比较模糊,导致城市设计在研究和设计之间一直处于两难的境遇。其难点在于:

第一,如果无论是研究还是设计都必须有一个比较清晰的对象,那么城市设计有没有尺度的限定?多大范围?[1,14-15]

第二,城市形态是变化的,就城市街廓形态而言,设计成果是确立具体的建筑还是制订建筑的规则?显然,由于委托主体的不同,城市设计不可能确立建筑形体,那么城市设计成果的界限在哪里?[16]

第三,如果城市设计是确立城市物质形态或空间的规则,那么其决策的依据是什么?如果场所质量是确立城市物质形态的依据,那么评价标准是场所的视觉效果、行为规律,还是活动内容?[17-19]

第四,由于构成城市物质形态的主体众多,那么,城市设计的成果应该是客观的理性推演,还是设计者主观意愿的表达?如果理性推演,是关注社会活动还是组织城市空间?如果是主观意愿,那么问题再次回到一个或一组设计者如何表达群体意愿。

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城市设计性质的讨论一直没有结束,而以城市设计为主体的实践越来越多。中国的城市建设和欧洲城市的更新给城市设计提供了广阔的实验平台。基于历史的反思和新事物的感受,2013年,拉瑞斯和麦克当娜在2007年版本的基础上编辑了《城市设计读本(第二版)》,分别从城市设计的历史案例、城市设计诞生的基础、城市空间场所的需求、城市发展的需求、城市环境的挑战、对当下城市设计实践的反思、对未来的希望等6个方面收集了有影响的文章。虽然几经深入细致的讨论,但仍然没能给出城市设计一个清晰的定义。但是,深入的理论探讨也帮助明确了城市设计具有多学科的特征,这也许应该是建筑学需要拓展的新领域。同时,城市设计实践的贡献也证实了城市设计不可或缺的地位。城市设计诞生之时,它的使命是解决城市物质空间的问题,问题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导致城市设计的角色会因应对问题的不同而变化,然而,无论如何变化,城市设计都应以城市的物质空间构型(shaping)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1,13,18]。

3 城市设计的理论范式

3.1 理论的基础

城市设计的基础是一个学术活动,也就是说,城市设计的实践可以呈现理解能力和知识含量以及探索整体潜力的抽象思维能力[20]。罗杰·特兰西克(Roger Trancik)总结了20世纪以来各类基于传统城市设计的理论和研究,针对城市的物质空间提出了3类城市设计理论的模型[21]:图底理论(figure ground theory)、连接理论(linkage theory)和场所理论(place theory)(图4)。图底理论基于黑、白二维图示讨论城市形态和城市空间形态,以黑色或者白色指代建筑或建筑之间的空间是建筑师们最熟悉的、常用的指代城市肌理形态的图示。基于该图示,城市物质空间的状态可以清晰地呈现出来,可以细分为格网、径向放射、角度、轴线、曲线、有机组合等要素。这样的方式对空间形态的设计有直接指导作用。基于黑白图底关系图,科林·罗(Colin Rowe)的《拼贴城市》(Collage City)清楚地呈现了欧洲传统城市建筑的组织关系和现代建筑的城市角色。他试图说明每一个历史时期的城市建筑都有自己特定的关系,一种未必是连续的而是拼贴的关系,或者没有规律的关系。“拼贴城市”作为一种城市理论既成功地让现代建筑融入城市历史积淀中的重要性不可忽略,又让现代建筑为其不融入既有的城市空间关系找到了理由。然而,作为城市理论,“拼贴城市”仅仅停留在认识城市的一种视角或观点,既不能证实城市物质空间的构成机制,又无法转化为设计方法。原因是“拼贴城市”理论之所以成立,是建立在所呈现的建筑组团没有关系的现象之上。其中,“无关系”或“不连续”是体现“拼贴”的关键词,而对于设计活动来说,“无关系”不合逻辑。因此,“拼贴城市”无法转化为方法,从而对城市形态进行实质性操作,它导致的是“非设计”而不是设计[22]。

图4 / Figure 4三类城市设计理论模型Cuthbert, A.R. The Form of Cities [M]. Oxford: Blackwell, 2006: 15.

实际上,黑白图示的重要意义是显化了城市物质空间的几何特征和城市物质空间结构,基于此,西特(Camillo Sitte)论证了曲折或弧状的城市道路所能带来的美丽的城市景观[10]。利用黑白图示,克里尔(Rob Krier)在他著名的《城市空间》(Urban Space)一书里详尽地讨论了城市空间“线”与“场”的几何特征,还探讨了城市广场空间的几何原型及其原型的变化[23]。克里尔的理论使得城市空间成为实质性的设计对象。然而,基于黑白图示的城市空间表达只能表述城市物质形态的几何属性,为此,诺伯特——舒尔兹(Norberg-Schulz C)认为用“场所”指代“空间”有更实际的效用。诺伯特——舒尔兹将场所的特质称之为场所精神(genius loci or spirit of place)。在诺伯特——舒尔兹的模式中,城市的物质元素对场所精神的建构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所用[24],物质元素包括自然山、水和人工构筑物(built environment)。

城市设计的具体工作内容是赋予城市场所有形的特征,而它的优劣取决于是否适合城市的公共活动和市民对城市公共空间的期望,因此,城市设计应该研究城市物质空间特征与城市活动以及市民期望的关系,二者的结合有助于城市设计的开展[25-26]。

3.2 理论的扩展

显然,传统的城市设计理论建立在传统的建筑学对城市的理解之上,它们的问题在于将城市形态视为一成不变的产物,较少考虑城市形态的发展和变化,所以往往用建筑设计的方式解决城市设计的问题。当面对在资本驱动下的城市空间变异,传统城市设计理论则束手无策。事实上,城市的物质形态是城市发展状况的体现,正如卡斯特(M. Castells)所言:“我们所说的城市社会变迁重新定义了城市的意义。我们所说的城市规划是经过协商城市各项功能共享城市的意义。我们所说的城市设计是一种象征性的城市物质形态以试图表达公认的城市意义”[27]。当然,其间也不乏非常严谨的研究和有建树的理论,如凯文·林奇的城市认知理论、亚历山大的城市构成理论、特兰西克(Roger Trancik)的各类各层级的城市形态类型、希利尔(Bill Hillier)的空间句法理论等。总之,城市设计理论必须超越传统的平面几何形态和视觉感知所限的范围已经成为共识。澳大利亚学者卡斯伯特(Alexander R. Cuthbert)在国际城市设计(URBAN DESIGN International)期刊上发表的长达46页的文章回顾和评述了城市设计作为一门学科的发展状况,尤其是对理论框架的阐述。在对各类城市设计理论进行梳理之后,卡斯伯特认为已有的城市设计理论比较脆弱且没有统一的认识,这是因为对城市设计本身的理解没有形成共识[4]。因此,城市设计理论必须建立一个完整的框架,融合相关理论形成自我完善的体系。最后,卡斯伯特指出,城市设计理论并非产生于城市设计自身,而是来自其他相关学科。的确,如果城市设计是一个学科方向而不只是一项设计门类,那么城市设计应该有自己的理论体系,它不仅具有评判实践的价值,而且支撑学科知识体系的更新和发展。然而迄今为止,对城市设计理论的质疑和讨论一直没有停止,这也导致了它的学科地位一直难以确立[1,13]。

另一方面,针对城市设计理论的研究方式也受到质疑。英国伦敦大学学院学者斯蒂芬·马歇尔(Stephen Marshall)从科学的视角进行评判和审视,发现城市设计至少部分不属于科学范畴。他认为,虽然这并不意味着城市设计理论建立在一个不稳定的基础之上,但是,至少它的基础还是一个未经证实的假说,或者说是个案性的科学发现,尚未转化成为城市设计的知识。这些研究并不意味着要让城市设计理论变得更加科学,而是认为城市设计理论的研究范围需要更加具体,在其范围之内能得到更加系统的验证,获得自身理论的科学知识。马歇尔强调,如果视城市设计为一门学科的话,的确需要一个科学的基础;应该基于对既有城市设计理论的梳理产生新的以核心知识为构架的城市设计理论,而不是放弃传统城市设计理论,引进社会学或其他相关理论作为解决问题的办法[2]。

的确,传统城市设计理论是建筑学理论的扩展,主要基于人的视觉感知或视觉经验讨论问题。显然,面对当今对城市设计任务的理解来说,其讨论的范围过于狭窄,尤其是针对城市快速生长阶段而言。与建筑设计相比,首先,城市设计的实施主体不是单一甲方,而有地方政府、开发商和公众利益三方面的主体。其次,建筑设计的设计客体(object)和操作对象(elements)一致,都是单一建筑或一组建筑综合体;而城市设计关注的是城市的公共领域,城市设计的客体是城市的物质空间,而操作对象则是构成物质空间形态的实体边界(hard edges),且这些边界归属于不同的主体(图5)。更为重要的是,由于城市形态总是处于变化的状况,城市设计的决策也必须是动态的,且以分步决策的方法实施动态决策。如此,城市设计成为城市规划和建筑设计之间的桥梁[28]。

图5 / Figure 5建筑设计和城市设计作者自绘.

从科学研究的角度看,一门学科必须有一个真正的理论探索的对象。尽管和城市设计理论所关联的大多是社会、经济、人文方面的因素,但是脱离城市物质形态抽象地讨论城市空间的社会、经济、人文活动对于城市设计学科于事无补,因此,城市设计理论对象依然不能偏离城市物质空间的形态问题。通过分析不难看出,城市设计有清晰的设计对象,只是设计的动因更加多元,决策机制更加复杂,同时设计成果需要体现时间维度。因此,无论城市设计考虑的因素多么复杂,城市设计的理论研究依然应落在对设计对象以及设计方法的讨论,而不可能是对城市社会学或其他学科的讨论。正是由于城市设计实施主体的多元性和设计成果的时间性,因此城市设计的理论研究更需要纳入规范性的研究体系,建立和其他学科交叉融通的平台。基于规范性研究体系,注重科学研究的方法,才能在原有的城市设计理论的基础上研究城市设计和社会体制、城市政治、分配制度、人文活动、历史脉络等因素的相关性。

3.3 城市形态学的价值

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形成于20世纪90年代的城市形态学(Urban Morphology)是由地理学、建筑学和社会学共同组成的一个研究城市形态的学派,全称为International Seminar of Urban Form,简称ISUF[29]。在众多的城市形态研究中,ISUF的独特之处是该学派在规范性研究的框架下,基于严谨的科学方法对城市物质形态(Tangible Form)的形成展开研究。在ISUF的研究范式里,建筑被视为城市形态的基本单元。通过对城市形态、街道/街区、地块到建筑整体相互影响的规律的探讨,该学派阐述了城市物质形态形成的过程[30]。

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的空间生产理论是城市形态学的哲学基础,对于城市形态而言它包括了3个议题:城市空间联系了社会的、精神的和物质的3种不同的空间。如果空间是一个产品,理论上它一定可以实施再生产,并且可以阐明和延续它的生产过程[31]。据此,城市形态可以理解为城市空间中的第3类空间——物质空间。形态学的研究将人类聚居场所定义为城市物质空间的基本内容,关注社会和经济力量对城市空间场所的作用方式,以及产生的有形结果,即物质空间。城市形态学力求探明复杂的城市生长动力如何塑造我们的城市,何以构成不同的城市物质形态。此外,城市形态学不仅关注由社会和经济的力量所产生的城市物质形态,而且积极融合建筑学、地理学、历史和城市规划的多个与城市形态相关的学科进行交叉研究[29]。值得关注的是,城市形态学和城市设计这两个领域有着相似之处,即城市形态学的研究依据和城市设计的操作对象基本一致,且该研究范式能够将构成城市形态的无形机制和有形空间连接在一起。在城市形态学的研究体系中,城市物质空间的各层级形态单元成为分析城市的进化、成长到后续转换的要素,而建筑的形体、类型(包括单体平面)、年代、风格、群体组合方式都是基本样本,都是研究结论的重要证据。

一般说来,城市形态和城市设计是两类不同的研究,一个是关注认知,即现实存在的城市物质形态如何演化而来的原因;另一个是探索操作,即现实状况如何演化成为未来[32]。当城市设计理论寻求融入规范性、科学性研究之时,许多学者试图将城市设计作为城市形态学的延续,即将研究和实践相结合,理由是只有理解城市才能更好地进行城市设计[32-34],至少,城市形态学的研究成果可以作为城市形态控制的阈值或参考[35]。尤其在城市传统街区保护类的城市设计中,城市形态学的类型学(Typology)、形态类型学(Typomorphology)或类型学过程(typological process)的研究成果不仅能帮助理解历史街区形态的构成,而且可以直接作为设计范式。因此,城市设计可以也应该将城市形态学作为理论基础,至少可以借鉴城市形态学的研究范式[36]。

4 城市设计的研究

4.1 理论研究

由于对城市设计学科的定义和理论范式尚未形成令人满意的共识,所以城市设计的理论依然需要研究。通过对西方城市设计理论研究的梳理,不难看出城市设计的理论研究具有多样性和复杂性的特征。正因如此,理论研究应该更加严谨和聚焦,才能在学科知识方面有所建树。

首先应该加强城市设计的理论基础研究。城市形态学从认识论的角度研究城市形态,为城市设计理论提供了良好的基础。应该注意的是,当下城市形态学研究从方法到目标都止于对于事物如何发生作解读。问题是,历史与现在之间在许多方面都存在着不可忽视的变异,这些不可忽视的变异挑战了所谓历史与未来之间的共同语言。因此,简单地基于历史的类型来应对现实的需求甚至未来的发展,在逻辑上难以站得住,实际上也解决不了当下的需求和未来的挑战。为此,城市设计的基础理论不能完全依赖于城市形态学,而是引入城市形态学的成果与方法,将分析性的理论研究转化为生成机制的研究。

其次,尽管城市设计的理论研究已经和相关学科的研究密不可分,尽管城市设计关注的是城市的公共领域,但是城市设计的成果始终还是城市的物质空间。因此,城市设计的理论研究应该加强对城市物质形态模型的研究,关注城市形态的特征和规律。通过控制城市物质形态来应对城市空间的问题,依然是城市设计的核心方法,不能因相关学科知识的介入而放弃设计的知识、手段和策略。

最后,城市设计理论应该加强规范性研究。城市设计学科尚处于成长之中,知识的积累与更新是关键,因此非常需要将城市设计融入规范性研究体系,这样才能促进学科的发展[3,13,33];在强调严谨性的前提下,基于交叉学科平台构建城市设计理论研究的规范性研究范式。

4.2 方法研究

我国正处于城市快速发展时期,来自城市设计实践的具体问题需要通过研究才能解答。例如,城市设计如何解读城市规划指标并将其转译成为建筑形态的导则?城市的公共空间是城市活动的重要场所,城市设计如何设立公共活动边界并链接城市公共空间?城市建设中设计的规范种类繁多,城市设计如何融合各类规范以落实公共空间的物质边界和环境质量?作为实践项目,城市设计成果的实效性认证一直缺乏依据,因此,需要更多的研究和知识来支撑。城市设计不只是创作,通过设计探索新的城市设计知识也是城市设计的动力。针对我国目前城市设计的需要,以下3类问题亟待研究。

第一是关于城市物质形态“量”与“形”的问题。城市设计的任务是在满足经济发展的前提下,通过控制城市的物质空间形态,确切的说是控制城市空间的有形边界,来创造宜人的城市物质空间。它的难点在于城市设计不像建筑设计那样直接确定形态边界,而是通过导则或地块的指标进行控制。现实操作中,通常城市设计导则对建筑形体基本没有控制能力,而实际上有制约效力的是各类相关规范的指标。为此,研究与城市形态特征相关的形态指标和形态的量化规律成为关键问题。

20世纪60年代末,剑桥大学建筑学马丁研究中心(The Martin Centre for Architectural and Urban Studies)以欧洲古典城市为范本,建构了城市形态的几何形状参数化模型,以量化的方式表述城市形态问题[37](图6)。该量化表述方法可以通过准确的参数控制城市形态,也可以通过参数的范围设定控制形态的变化范围。荷兰代尔夫特大学学者珀特(Meta Berghauser Pont)和哈普特(Per Haupt)的Spacemate将荷兰阿姆斯特丹城市街廓中的形态特征单元和用地指标联系在一起进行分析,展现了容积率、建筑覆盖率、空地率和建筑高度组合而成的指标和形态单元之间的对应关系[38-40](图7)。同样,我国城市中城区的普通多层住宅建筑构成的形态单元也可以通过用地指标如容积率、覆盖率、平均高度与形态指标如分散度和离散度[41]结合进行表述(图8)。这些研究都显示城市形态特征和数值之间存在关联性,这是城市设计核心知识的重要组成部分。

第二是关于城市物质空间的物理环境问题。高密度的城市物质空间对节约土地资源和提高经济效益有利,但是随着建筑密度(coverage)的逐渐加大,城市内部的物理环境开始变异甚至恶化,产生了有别于自然气候的城市区域性微气候(microclimate)。城市空间的舒适度和健康成为城市设计必须关注的重要问题,相关学科的研究已经证实城市物质空间的集聚方式和城市微气候直接相关,并建议城市设计应该考虑城市的物理环境[42-43]。因此,来自物理、环境和建筑学学科的学者纷纷加入到研究的行列,探讨城市微环境和城市形态之间的对应关系[42,44-46]。

城市物理环境中的声、光、气温、风等因素都和城市建筑的垂直界面形态以及界面之间的空间形态直接相关,而城市设计通过任务研究或设计实验来确立建筑界面位置以及这些界面之间的关系(图9)。因此,只有城市设计者在充分知晓其形态决策的物理环境意义的情况下,才能完成有益于城市健康环境的城市设计,而现有的知识还不能支撑这种合适的设计规范。为此,需要通过研究城市物质形态及其构成的物质空间与城市微气候关系的耦合规律,获得新的知识,才能确立设计原则、修订城市建设规范。

第三是关于城市物质空间的感知问题。城市物质空间的感知可以触发城市设计关注的基本问题。这样的感知可以导致人在城市空间中的活动产生空间认知。在城市设计领域中,凯文·林奇的城市空间认知理论一直作为城市空间手段。其中空间的边界(建筑界面)的组合方式成为评价城市空间优劣的依据,而街道空间的完整度(街墙整齐)成为良好城市空间的标准。然而,随着城市总体容量的增大和高层建筑的增多,建筑周边的疏散空间也随之加大,因此出现了在建筑不断增高的同时,覆盖率却在逐渐减小,导致传统的连续街墙围合而成的街道空间难以产生。另一方面,由于不同速度的立体交通引入城市,所谓城市“地面层”的概念面临挑战。因此,如何认知城市多层的复杂的物质空间(图10)、如何重构城市空间认知体系,都挑战了传统城市空间的意象以及评价标准。

基于凯文·林奇的城市认知理论,新的空间认知研究应该能更加精确地表述城市物质空间形态的感知领域[47-52]、城市空间活动速度[53]、城市空间活动内容和人的感知之间的关联性规律[54]。随着环境心理学研究的进展、影像技术和计算机模拟技术的运用,城市设计领域的空间认知研究应该朝着更加科学的方向发展,获得新的知识,成为城市设计空间构成的依据。

5 结语

西方城市设计的理论和研究不仅展现了理论研究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也显示了城市设计领域还有很多知识有待挖掘。另一方面,城市的物质形态是一个地区社会发展、经济状况和文化习俗的综合呈现。因此,城市设计的理论和研究不仅需要吸收西方发达国家先期的研究成果和普适性知识,而且需要参与国际学界研究,共同探讨前沿问题,更应该基于我国城市发展的阶段和我们的文化认同标准,探索适合我们自身的城市设计理论和方法。

致谢

首先感谢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城市建筑研究团队的全体同事的支持,很好的研究氛围和安静的研究环境给予思考一个流畅的空间。其次感谢教育部博士点基金(博导类)(20120091110055)项目的支持。最后感谢鲁安东教授的修改意见和唐莲博士在文章插图方面给予的支持。

图6 / Figure 6城市形态的量化表述Martin L, March L. Urban space and structures [M].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2: 36, 90.

图7 / Figure 7Spacemate中指标与形态的关系Pont M B, Haupt P. The spacemate: density and the typomorphology of the urban fabric [J]. Nordisk Arkitekturforskning, 2005(4): 59.

图8 / Figure 8均质街廓形态的形态指标表述Zhang L, Ding W. Density, height limitation and plot pattern: quantitative description of the residential plats in Nanjing, China [M] // Cavallo R, etc. New Urban Configurations. Delft: IOS Press, 2014: 683.

图9 / Figure 9建筑界面与城市风环境Erell E, Pearlmutter D, Williamson T. Urban microclimate: designing the spaces between buildings [M]. London: Earthscan Ltd, 2011: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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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YNOPSIS

With the acceleration of the Chinese urbanization process, urban design plays an indispensably important role in new town construction, old town protection and urban renewal, receiving more and more attention from Chinese industry and becoming gradually more valued by Chinese education circles. Currently, Chinese social development has entered an important transformation period and urban renewal will become the principal mode of urban redevelopment. To adapt to the new development mode, weighing the urban development space from the three-dimensional perspective is necessary, and urban design will play more important role. On the other hand, urban design is not just a variant of the practice project; it is a subject and area of research receiving more and more attention from educational circles. In terms of architectural education, the latest edition of the College Architecture Undergraduate Guiding Professional Norms 2013 established the theoretical course and design teaching of urban design as a part of the teaching program.

In terms of theoretical urban design research, Western developed countries started earlier. As the research unfolds, research-themed urban design is becoming more and more common, and the research scope is gradually expanded, with cross-discipline work becoming increasingly frequent. However, the urban design research problems worthy of attention have not become clear with the unfolding of the research. If urban design is a subject, the first question is whether urban design should be clearly defined, and the questions as to what urban design is, or what the output of urban design should be, needs to be answered concisely. Second, any subject should have a clear domain to explore knowledge and a basis of theoretical research. So what is the core knowledge and theoretical basis of urban design? Additionally, as a subject with design and practical characteristics, the judgment basis of its methodology is epistemology and values, that is to say, its philosophical foundation is still worthy of discussion. Hereby, the paper expects to promote and deepen the theoretical discussion and research practice of urban design in the above problems by sorting out Western urban design theories and research.

Urban design as a subject noun was generated in North America in the 1950s and has had more than 50 years of development history. It presents multidisciplinary features from the beginning to end of its development process and its importance is more and more evident. However, its disciplinary boundary is still obscure. Actually, this leads to urban design falling into a dilemma between research and design all the time.

The paper demonstrates urban design has clear design objectives through sorting and reviewing documents, and just as the design motivation is more diversified, the decision-making mechanism is more complex and the design result needs to reflect the dimension of time. Therefore, no matter how complex the urban design considerations are, the theoretical research of urban design should still fall into the discussion of design objects and methods, and likely not delve into urban sociology or other subjects. Because of the diversity of urban design implementation subjects and the timeliness of design results, theoretical research on urban design needs to be better incorporated into the normative research system and set up a platform that can be integrated with other subjects. The paper suggests that urban design can lay emphasis on scientific research methods based on the normative research system with urban morphology as its theoretical basis. Only in this way can the traditional urban design theories be associated with social systems, urban politics, distribution systems, human activities, historical context and other factors.

Based on the problems in urgent need of solution through urban design, the paper proposed to strengthen research on three aspects. The first is the problem of the “quantity” and “shape” of the urban physical form, namely expanding the knowledge system of urban design and lay a foundation for updating design methods through researching and establishing the relevance of urban form characteristics and various land indicators in numerical values. The second is the physical environment problem of the urban material space, namely obtaining new knowledge through researching the coupling law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urban physical form, its constituent material space, and the urban microclimate so as to establish design principles and revise urban construction standards. The last one is the problem concerned with urban material space perception, and this is an initial problem that urban design faces. With the enlargement of overall urban capacity and the increase of highrise buildings, traditional urban spatial cognition standards and aesthetic intentions are also changing. With the progress of environmental psychological studies and the application of image technologies and computer analog technologies, spatial cognition research in the urban design field should also develop in a more scientific direction, obtain new knowledge and become the constituent basis of the urban design space.

Acknowledgement

First, I appreciate the support of all of my colleagues from the urban architecture research team of the School of Architecture and Urban Planning of Nanjing University. The good research atmosphere and quiet research environment give a smooth space for thinking. Second, I appreciate the support of the Doctoral Scientific Fund Project of the Ministry of Education (doctoral advisor category) (20120091110055). Finally, I’m grateful for the revisions suggested by Professor LU Andong and the support of Doctor TANG Lian in the article’s illustrations.

Urban Design: Theory? Research?

DING Wowo

Combining the heavy demands for urban design in the Chinese urban construction transformation period, the paper focuses on discussing the cognition of the urban design concept, the paradigm of theoretical research, the core knowledge research of urban design and other problems based on reviewing, summarizing and further sorting out Western urban design theories and research.

Urban design, Theoretical paradigm, Urban form and core knowledge

2015年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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