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一棵树
2015-12-16陈学华四川
陈学华(四川)
每到炎炎夏日,我总禁不住想起故乡老宅旁那口古井,想起古井边那棵老榆树。
那是一棵再平凡不过的树了。树皮粗糙龟裂,树枝凌乱却略显矜持地伸展着,即使本就最容易吸引人注意的叶片,也长得随心所欲,朴实简约。叶片大小不一,边缘呈不规则的锯齿状,色泽灰暗而又老气。
就是这样一棵毫不起眼的树,却像极了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憨厚的父辈,一样的扎根沃土、宁静朴素,一样的脚踏实地、默默付出。
智者无言,却因被需要、有大用而拥有长久存在的理由。让我时常想念的这口古井,坐落在我家老宅门前,与老宅隔着一米见宽的泥道。紧挨古井,有一片水泥浇筑的院坝,在井与院坝之间尚存一米见方的一小块土壤,这棵树就站立在这方小小的土里。我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将它安置于此,但自打我记事起,它就已经在此静享日月阳光,坐饮清清深泉。
人们常说,树是智慧的哑巴。但多数的树常常会借风雨和鸟唱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而我记忆里的这棵榆树却安静得出奇,日复一日地静悄悄站立在这里,看人来人往,笑而不语。即使疾风骤雨突袭,它也很少发出引人注意的声响,这让日日从其身旁经过的人,甚至连一直紧挨着它生活的我们也几乎忽略了它的存在。
沉默并不代表卑微,有时是让自己强大的力量蓄积。榆树就是这样宁静地栉风沐雨、拥抱朝阳,年复一年地默默将自己简陋的树冠往上托举,向周围伸展,不断地拓宽自己可以荫蔽的领地。每当酷暑难耐的盛夏来临,人们经过不短的一段炙烤,从其身旁路过,会突然意识到,原来还有一把大伞一直静静地伫立在这里,可以在此歇歇脚,享受片刻的清凉。最难忘的是每一个炎炎的午后,这口古井的周围总会围坐一群男女老少,或三五个或十来个。在我的童年时代,在农村,电风扇是很金贵的宝贝。一到骄阳当空的午后,人们坐卧在薄薄屋顶的瓦房里,即使拧开风扇,送出的也只是几缕热风,解暑作用微乎其微。有时,实在受不了,就担几桶清水往屋顶上泼,可以稍微缓解一下燥热。而我家屋前这口古井边,却是难得的避暑宝地。井泉本就冬暖夏凉,在酷暑天气里,泉水的寒气源源不断地向井口边扩散,特别是依赖了站立在井边这棵树干一年比一年粗壮挺拔、树冠一年比一年丰满的榆树,寒气便轻松地占领了周边方圆两三米的地盘。于是,你置身在这片领地,就会有如享春秋之惬意,偶尔还会有初春乍寒之感。
大智若愚,真正的智者总是虚怀若谷,从不会因名利所扰而丢失自己淡然自若、信步闲庭的生存立世格调。很多时候,默默无言的具体行动与无理由的坚守远远高过那些居高临下的语言,深于那些看似鞭辟入里的哲思。正是树与井的精诚配合,才给予了周遭的人一块纳凉避暑的福地。遗憾的是,人们似乎很少在意树的恩惠,平常往往说 “到井边歇凉去”或称赞 “这口井真好”,从未听人提及树的好处。但是,榆树从不介意这些,始终微笑着默默攒积让自我强大的力量,根系从不曾停止在土地里的奔跑,一天天粗壮的树干努力将枝叶往上托举,托举,一心将更辽阔的世界眺望。
榆木质地坚硬,在农村生产和生活中有许多用途。多少年来,左邻右舍不知砍掉了多少棵榆树,但从没有人动过要伐倒这棵树的念头。它的平凡朴素,它的宁静淡漠,它的努力生长,它的默默给予,它的在风雨中微笑的刚强,似乎成了村里人的图腾与寄托,成为一种重要的意义长在大家的骨髓和情感里。它就像我们的祖辈、父辈,就像我们众多挚爱的亲人,没有出众的外表,也没有惊天动地的作为和愤世嫉俗、战天斗地的豪言壮语,在代代相传的平庸里始终坚守宁静淡漠和勤劳善良。平素里,我们从不提及他们的好、他们的恩泽,但是,我们却一直把他们放在心里最温暖的那块领地,似乎从不曾想起,其实一刻都不曾忘记。
离开家乡多少年了,为了更好地生活,我们也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奔跑和奋争,有时人乏了,心累了,就停下来喘口气。每每此时,我就会不经意地想念家乡,想念我那简陋、寒碜的老宅,想念老宅里我勤劳善良的亲人,想念老宅旁那口古井,想念古井边那棵其貌不扬的老榆树。
人生易老,我唯愿自己能像这棵榆树一样,在清风里微笑,在微笑里自由生长,在道法自然的宁静和淡漠里拥有生命干净的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