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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叶:时光中的“慢活”

2015-12-10郭艳

芳草·文学杂志 2015年6期
关键词:写作者常识作家

郭艳

郭 艳 安徽舒城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博士后。鲁迅文学院教研部主任、研究员、评论家。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研究与当代文学批评,研究之余从事文学创作。在文学刊物推出文学批评专栏文章,担任各类全国性文学奖项的评委。

乔 叶 一九七二年生,河南省修武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散文集《天使路过》,小说《最慢的是活着》、《认罪书》等作品多部。曾获庄重文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北京文学奖、人民文学奖以及中国原创小说年度大奖、首届锦绣文学奖等多个文学奖项。二○一○年中篇小说《最慢的是活着》获首届郁达夫小说奖以及第五届鲁迅文学奖。

郭 艳:中国当下的青年写作者远离学而优则仕的古典人生样态,也不同于近百年中国社会外辱内乱的苦难境遇,同时也日渐远离政治、阶级斗争意识形态桎梏下板结固化的思维模式,写作者们被抛入传统到现代的社会巨大转型中,个体盲目地置身于无序而焦虑的生活流之中。这些人是时光中的闲逛者,是生活夹缝中的观察者,是波涛汹涌资本浪潮中的溃败者,是城乡接合部逡巡于光明与阴暗的流浪者……作为七○后的实力派作家,你是如何给自己写作定位的?在今后的写作中,城市与乡土的当下现实与历史之间的张力将会以怎样的方式呈现?

乔 叶:“这些人是时光中的闲逛者,是生活夹缝中的观察者,是波涛汹涌资本浪潮中的溃败者,是城乡接合部逡巡于光明与阴暗的流浪者……”这排比句说得好。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

闲逛者、观察者、溃败者和流浪者。但我不大同意“个体盲目地置身于无序而焦虑的生活流之中”这样的表述。在任何时代,一个人,作为个体都是微小的,但生活流不见得就是无序和焦虑的。无论社会怎么转型,日常生活都有它的基本秩序和基本原则,也有在这些前提下可以探索和表达的基本人性,作为一个写作者,认识到这些让我心里踏实。所以,“城市与乡土的当下现实与历史之间的张力”这样宏大的主题,在我的作品里,也只能以特别微小的人性个体来切入。别无他选。

郭 艳:其实“时光中的闲逛者”是本雅明的话,个体面对一个急剧变革的时代有时是无能为力的,而你则能坚信:日常生活都有它的基本秩序和基本原则,也有在这些前提下可以探索和表达的基本人性,无疑这是作为乔叶的镇定自若,很佩服。与此同时,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够在浮躁的时代回归常识判断,你如何看待当下缺乏常识的日常性经验。作为一个七○后作家,先锋写作以及新写实对于你的影响是什么?

乔 叶:我不太明白“缺乏常识的日常性经验”的具体所指,就我的感受而言,日常性很本质的部分就是常识,而常识常常是被遮蔽的,也常常是沉默的。对于我这样的写作者,对常识的发现和表达是我写作的重要母体,也是责任。毕飞宇老师曾言:“坚守常识,比什么都重要。”因而一个作家,就像小区的热心大妈,在小区里喊着,要下雨了,大家快收衣服,天晴了,大家快晾衣服。也许,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听到,但总会有人听到,这就够了。

先锋写作对我更像是遥远的风景,我欣赏这些风景,阅读这些风景,但这些风景就是风景,不是家乡。我只能路过,不能安居。

郭 艳:“缺乏常识的日常性经验”就是被生活之流所遮蔽的生活真相或本质。的确如你所说,这种真相往往非常具体和简单,然而很多人究其一生都无法澄明或者照亮最基本的人性。你的小说叙事中透露着细腻而倔强的心性,在对于人性温厚的抚摸中呈现出缜密的构思与匠心。请谈谈你笔下最重要的几个人物,这些人物的写作让你和这个世界的哪些维度有了更为亲密的接触?

乔 叶:最重要的几个人物?没有想过。就《拆楼记》里的那些人吧。他们是近年来写作历程里比较特别的存在。无论是姐姐姐夫、赵老师夫妇、小换等这些村民,还是那些负责拆迁的乡镇干部,我承认,在写作之前,我对他们是有程式化的习惯性认识的,但是,当我密切地跟踪这个事件,深入到事件内部之后,当我忠实于自己的眼睛和心灵去表述这一切的时候,我承认自己被颠覆了一次又一次。

“有很多事情,我曾经以为我知道。但是,现在,我必须得承认:我并不知道。而我曾经以为的那些知道,其实使得我反而远离了那种真正的知道。——此时,如果一定要确认一下我的知道,我只能说,我最知道的是,张庄事件之前的我,和之后的我,已不太一样。” 这是《拆楼记》 的最后一段。或许还可以进一步阐释:这些人物让我看待世界的维度更为多元,层次更为丰富。他们让写作之前的我和之后的我,已不太一样。

郭 艳:写作赋予作品中众多个性迥异的人物,而多样的人物摹写让作家成为更为丰富博大的主体。那么,你是如何理解“我是谁”这一现代性最为经典的问题?《最慢的是活着》叙述了祖母和我之间的复杂情感体验,这个文本让中国现代女性的自我与传统之间的关系显得更为缠绕芜杂。小说非常出色地用女性情感体验表达出文学线性叙事的时空穿透性。请谈谈这方面的体会。

乔 叶:这个问题太经典了,也太难言了。我是谁呢?我曾写作一篇文章,谈到对“我是谁”的感受:

“坐在街心花园的椅子上时,我会想:谁还在这张椅子上坐过?谁还将会在这张椅子上坐下?走在大街上时我会想:我走过的路还会有谁在走?我走过的又是谁走过的路?同样,谁和我一样在喝茶?谁和我一样在看某一片树叶?我之前,我之后,我之左,我之右……我叫这样一个名字,有着这样一颗心,我的一个个拈指而过的瞬间将我带来又将我带走——我到底是谁?

“我是我。我当然知道这个。我是我爱人的身体,是我朋友的记忆,是我名字的主人,是天空飞翔着的上帝,是大地舞动着的尘埃,是天地之间流浪的空气……我是我,我知道我是我。但我还是想问:我是谁?我心中的善与恶,明与暗,爱与恨,情与仇,狭隘与宽广,简单与复杂,洁净与肮脏……我到底是谁?

“我在豫北故乡的街道漫步,我在江南水乡的湖里采莲,我在黑龙江的冰雪中摔跤,我在海南的海水里游泳,我在云南,我在贵州,我在广西,我在宁夏,我在新疆,我在美国,我在俄罗斯,我在韩国,我在日本,我在欧洲……我在一个庄重的礼堂,我在一个热闹的会场,我在一个喧嚣的酒吧,我在一个陌生的小镇的厕所里。我去参加葬礼,参加婚礼,参加寿庆,去看望婴儿,看望老人,看望病人。我上网和不知道性别的人聊天,我接一个打错的电话,我和小贩讨论蔬菜的保鲜,和医生谈关节炎的预防。我当女儿,当姐姐,当妹妹,当妻子,当老师,当学生,当梦中情人,当红颜知己……在早市上和老板们搞价的时候,我常常假装是下岗职工——被人同情也别有一番滋味呢。

“而我什么都不当的时候,我蜷缩在自己的床上,看书,看电视,看影碟,或者拿起镜子,看我自己。——这时候的我,才是我自己吗?

“不,我从不认为在众人面前的不是我,独自一人时才是我。我不认为。我知道那些个我也都是我。我的一个个侧面都是我的孩子,它们在一起,才组成了一个真正的我。我是所有的‘我的母亲。”

——抱歉,可我实在欠缺用理论来回答这个问题的能力。我只能很感性地说,从这样的感受出发,《最慢的是活着》中祖母和我其实是一个人。甚至可以说,我小说中写到的所有人,都和我是一个人。

郭 艳: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一切景语皆情语”,小说意境也即是从这里出来的,《最慢的是活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抵达了小说的诗意。对于很多七○后作家来说,宏大历史依然悬置在个人写作的上方。你在长篇《认罪书》中处理了很多历史与现实之间的问题,请谈谈写作这个长篇的过程中,最让你困惑的是什么?

乔 叶:小说中第十七章第五节,是《黄河文化报》记者对申明教授的访谈,那里面那个记者的提问就是我的困惑。而最让我困惑的核心,也许就是那个访谈的题目:《这土壤的成分到底如何》。可以说,我写作《认罪书》的动力也来源于此。我想知道,如果我们都是这片土壤上生长的植物,那么这片土壤的成分到底如何。这个问题很复杂,也正因为复杂,才值得深究。

郭 艳:如果从隐喻和象征的角度来看,土壤无疑就是地母般的传统,如果将自己的写作与传统勾连起来,你如何理解传统?你认为最重要的写作资源是什么?

乔 叶:我一直在传统中。近年来,我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传统就是父亲,就是母亲。我不可能和这种“胎里带”的血缘剥离开来。

最重要的写作资源?那就是自我。自我是危险的,但危险同时也蕴含着宝藏。写作某种意义就是照镜子,深度地照镜子,所以认识自我肯定是必要的。自我还是第一个他人。这话有些绕。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个写作者不想只写自己,如果还想写写别人,那首先就要认识自己,面对自己,只有在面对自我之后,由己推人,才可以体察他人。没有别的渠道,这是认识他人的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渠道。——综上所述,在我看来,自我就是首要的写作资源,甚至是最终的写作资源。

郭 艳:对你影响最大的作家是谁?如果有,请谈谈他对你的具体影响。

乔 叶:没有影响最大,只有影响很大。对我影响很大的作家太多了。我喜欢福楼拜,《包法利夫人》百读不厌,其冷酷和精准让我不寒而栗。也喜欢卡尔维诺,读他的《不存在的骑士》、《树上的男爵》,惊为天人。还喜欢卡夫卡,为《变形记》落泪多次……名单很长,就不列举了。我一直觉得,读书如吃饭,无论是中餐西餐,都要荤素有度,粗细精配,营养合理。当然,首先是选用经典的美食。

郭 艳:面对新媒体,你如何处理独立写作和市场传播之间的关系?

乔 叶:没有怎么处理,只能依靠本能。本能告诉我,人生有限,时间短暂,想要的不能太多。作为一个写作者,写作永远是最重要的,也永远是第一位的。至于市场传播,那是另一码事。这个概念很实在,买你书的人读你小说的人,可以说都是市场。但是也很虚无。茫茫人海中市场到底在哪里啊?你怎么投市场的喜好去传播啊?它今年言情,明年谍战,我觉得没办法投。如果市场是光的话,让我追着光跑,那么我有一万条腿也跑不过来,因为不知道该冲着哪一道光跑。所以我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东西写好,让自己更强大,让自己的光芒更耀眼,以此吸引市场过来主动为我传播。我觉得这样比较好。而很多优秀作家多年的实践也证明了,尽力做好自己,市场自然就会选择为你传播。

(责任编辑:张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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