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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有人喊我[八首]

2015-12-10慕白

芳草·文学杂志 2015年6期
关键词:兰溪落叶

慕 白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参加过《诗刊》社二十六届青春诗会。曾获《十月》诗歌奖、华文青年诗人奖、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现居文成。

登莲花尖

才到半山腰,遇见一条岔道

我抬头望去,云海茫茫,山峰陡峭

一只鹰在山尖离我越来越远

白云在空中飘荡,一切都似乎很遥远

不等时间追赶,我转身下山

沿着溪流,看见脚边一只蜗牛在爬呀爬

身后也拖着一条自己的河流

山水之间,我的脚步有如落花

总在随波逐流,多年以后偶遇自己

灵魂依然只有一米六六,不比肉体高

从一九七三年开始,一个人在山里走

我多次看见落日,但太阳,包括月亮

一次都没有从天上掉下来

不要惊讶,我没登上莲花尖

不能把假设告诉你,鹰与蜗牛眼里的风景

同时都能成为一条江的源头

兰溪送友人至乐清

“从一个晴朗的地方到一个下雨的地方,

实际上只需要一次短暂的睡眠。”

兰在雾里,芭蕉在雨中

兄弟,上午十点一刻的这场雨

再次令人失望,脚下的流水

不会再次让我们回到秧田

回到我们失去的彼岸,钱塘江的源头

你低头坐进车子的身影

让我想起了古代友人江边送别

无言探向水面的沉默

水到兰溪,三江汇流,悄然合一

有如人的中年,低缓,宽阔,内心宁静

月夜漫步,中流击水,西门的桃花正好

今天第一班的汽车,或者最早的轮渡

也赶不上昨晚江边灯火中的盛宴

风很轻,日子会越来越平淡

一滴水不能和一条鱼,在同一个地方再次相遇

江的对岸,有人故意用古琴弹奏流水

小城故事,一次又一次重复那相同的别离

孤独的水流过一条兰溪,你又为何行色匆忙

于是寂寞滚滚流淌……

兄弟,兰溪,钱塘江的中游水系

各种各样的人行走在地上,没有人叫得出名字

命运如水,谁能准确预测自己未来的流向

这是一条别人的江,有人在上游点灯

以心为界,明天是谷雨,我也将启程

回到包山底。只是,我不知道今夜的江水

会在何时把我喊醒

鹳雀楼下

黄河在走动,蒲津渡在看我漫游

一只蚂蚁由近而远,静静地

群山用目光追踪它的脚步

几片落叶在沉沉浮浮

我在一首诗的压迫下活着,从大唐

走到今天,黄河远去

鹳雀隐居在王官谷,瞪着司空图的眼睛

一千年来,楼不知塌了多少回

我却一直不敢说出自己姓名

怕当年写诗的那个人在楼上笑我

写诗多年,连自己的脚步都无法逾越

岳阳楼记

这些年,我四处奔走

路过天地之间,抬头看名山大川

低头过着自己的日子,一直

无法捐弃生活的前嫌

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如一座孤岛,被四面八方的水围困

从白天退守到黑夜

白银盘里一青螺,我的兄弟姐妹

人活世上,水流江湖,云梦泽里

鱼昨天还在水中畅游

今日却躺在餐桌上,它的灵魂已经离开了

除了骨头,身躯有何用

兄弟们,人生如梦,秋日胜春朝

把酒临风,三分癫狂七分醉

用长江之水洗尽常年的磊块

不再想着与什么和解

先天下之乐,无天下之忧

灵渠

千年之后,铧嘴坝还像一个人字

缄默着站立,昨晚风生水起

我看见秦时的明月,照在我的后背

像秋风吹起号角

当年一起修渠的那些人

水草中都找不到身影了

他们没有一个活到今天

我看到水里只有几条鱼在游

每次出征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一次目光的神游,都带给眼睛洗涤

不能在大地上匍匐

我选择做灵魂凸起的高山

三分漓江七分湘

我的平庸已经无可避免

有如沉积了多年的水草和泥沙

堵与疏,清淤道,改弦还是易辙

他们每天都在我体内纠缠

沉默不休地随波逐流

我不知道自己该在何处突围

就这样平淡地走完一生

还是重新选择流程,目前似乎毫无征兆

也许,再绕一下,通三江、贯五岭

会峰回路转,有另外的天空

车过夜郎

一鸡鸣三省

毕节去镇雄的路上

暮色绕山,绕水,绕浮云

绕横江,绕赤水,绕乌江

绕白水江,绕罗甸河,绕翟底河

暮色绕过万重山。山上

没有明月,我不是东山客

一路上,我抬头我低头

都看不见故乡

迎面驶近的车灯

魅火一样

让我再次看清

自己的白发

也如灯光

横在青山

我听见有人喊我

北风在窗外刮了整整一夜

挨到天明,我跑下楼

在遍地的落叶中

翻找昨天晾晒在阳台上

被风吹走的红衬衣

昨夜的风实在太大了

路面,墙角,每个犄角旮旯

到处都是落叶

他们毫无章法,有如我的失眠

混乱不堪地堆积在一起

小区的环卫工人

来得比我还早,他挥着笤帚

把落叶与各种生活废弃物

驱逐到簸箕里

然后,我看着他把它们

倾倒在垃圾车上

“红衬衣不知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我真的没有看见”

看着环卫工人慢慢远去的身影

我突然很想有人会喊我

慕白,慕白,慕白……

酒后

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使劲

也无法打开北京的房门

今晚从外面喝酒回来已是午夜

借着昏暗的星光,我掏出一张卡,想打开房门

门,稳如泰山,坚如磐石,怎么也不能打开

我使劲推,用手拍,用脚踹,用肩顶

我的举动,惊动了保安。他查验了我的身份后

才发现,我闹了笑话,拿错了卡

我手中的是一张外省的、包山底的身份证

(责任编辑: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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