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国外音乐杂志报道引发的反思与启示

□ 文/王 蓉

一篇国外音乐杂志报道引发的反思与启示

□ 文/王 蓉

2015年4月5日晚，美国老牌音乐杂志《滚石》表示，正式撤回2014年11月刊载的弗吉尼亚大学“校园轮奸案”失实报道，并公开道歉。这篇漏洞百出的报道令这本老牌杂志名誉受损，也再次证明坚持新闻报道客观、公正、真实等基本原则的重要性，对弱势群体的同情不应违背这些原则。

滚石 失实报道 媒体责任

一、轰动一时的“校园轮奸案”报道被查明完全失实

2014年 11月19日，《滚石》杂志刊登了题为《校园强奸：弗吉尼亚大学的野蛮袭击和寻求正义》报道后，点击率一时高达270万，超过之前对任何一位名人报道的点击率。

该报道称，“2012年9月弗吉尼亚大学一位叫杰姬（为化名）的大一女生在参加校内菲·卡帕·塞男生同学联谊会时，被一名会员带到楼上一间黑漆漆的房间里，随后遭到七名男生暴力轮奸，整个过程持续长达三个小时”。①

然而，该案后续调查却出现惊人逆转：菲·卡帕·塞男生同学会的律师表示，邮件往来以及同学会内部委员会记录均可证明，所谓案发当晚根本没有任何聚会；当地警方在经过长达四个月的调查后，也得出结论认为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发生过报道所指称的恶性事件。

2015年4月5日晚，《滚石》杂志总编辑威廉·达纳正式撤回报道并向读者、“所有受报道和后续影响损害的人士”②以及弗吉尼亚大学的管理人员和学生致歉；该校园强奸案报道的作者塞布丽娜·鲁宾·厄德利也同时发布道歉声明，并承认“在核实这篇报道真实性方面做得远远不够”③。

事件发生后，《滚石》杂志特别邀请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就此次事件作出独立调查。调查报告指出，“这是一篇本来可以避免的、失败的报道”“《滚石》的报道从记者、编辑、主管及核查等多个层面均出现系统性失误”。④

那么，这篇严重失实的报道是如何出炉的？对于坚守新闻真实性原则，又提供了哪些反思和启示？

二、“校园轮奸案”报道失实原因分析

这篇报道从记者采访到编辑签发整个过程中，有很多机会避免新闻失实；但由于对新闻真实性原则的忽视，导致该报道一步步走向严重失实。

1.记者采访环节

塞布丽娜·鲁宾·厄德利从2008年起就开始在《滚石》工作，擅长犯罪事件报道，曾经报道过军队里的性侵事件。执行总编达纳对她评价很高，认为她是一位“考虑周到的、要求极度精确”的记者。⑤这样一位有经验的记者为什么会犯如此惊人的错误呢？

纵观整个采访过程，从2014年7月到10月，厄德利对当事人杰姬的采访超过七次，但她对强奸事件中的关键证人却没有做任何核实确认工作，甚至对于当天晚上学生会是否有这样的联谊会，强奸事件的“主谋”——在学校游泳馆做救生员同时也是学生会成员的“Drew”是否存在等基本事实都没有查证。报道所有内容都基于“受害者”杰姬的口述。

一开始采访时，厄德利也曾因为杰姬对当晚事件诸多细节的描述过于逼真而有过怀疑。但是，记者对当事人的同情，再加上当事人的坚持和自信，以及对此类恶性事件的愤怒，使得厄德利选择暂时相信杰姬。

在随后采访中，厄德利想知道事件主谋的名字。但是杰姬以内心恐惧为由拒绝告知，并在接下来几周内不接听记者电话，也拒绝回复短信和邮件，使得厄德利和编辑等担心她会中途放弃合作，使得整个报道流产。这种心理让厄德利逐渐放弃公正、客观原则，一味迁就当事人，不仅选择用假名“Drew”代替案件关键人物的名字，还承诺以后也不探究其真实姓名，从而换取杰姬对采访的配合。这也为失实报道埋下祸根。

厄德利和主编均认为他们是为避免当事人受到伤害而屈从她的意愿造成失实。但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整个报道中媒体记者没有遵循新闻报道的核实原则。厄德利没有去核实杰姬所口述的“事实”。如果做了核实工作，厄德利也就能及时发现谎言。

厄德利不仅没有向当事人核实，也没能在对学校相关人员和学生会负责人的采访中进行核实。厄德利只是模糊地问他们对此事件的态度和看法。学校和学生会以为只是对九月中旬另外一次校园性侵事件的报道，因此简单发表了看法。当然，厄德利担心对方在知道情况后会阻止报道或者想办法逃脱责任。这种考虑虽有一定道理，但也使得编辑部又一次与真实真相擦肩而过。

更让人诧异的是，作为专业记者，厄德利完全可以核实事件中其他细节，哪怕是打个电话询问学生联谊会是否有符合杰姬所描述的人，或者从社交媒体查看当天晚上是否有学生会组织聚会等等，但厄德利都以工作太忙为理由，称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核实。

毋庸置疑，厄德利对新闻报道基本原则的背离是造成此次失实报道的主要原因。

2.编辑和审查环节

塞恩·伍德是厄德利的编辑，也积累了多年的编辑经验。当厄德利抱怨找杰姬的三个朋友已经筋疲力尽，而她还要应付更多事情时，伍德同意她不去找三个重要证人。随后，他同意用假名来替代强奸案“主谋”的名字，而这恰恰掩盖了事实不清楚的漏洞。

再看看《滚石》杂志发行人温纳。他说，在报道刊发前，他通常只会读一半故事。当他看到厄德利的报道时，感到这个案子“太有挑战性了，太刺激了，真是一篇了不起的报道”⑥，却把编辑监督责任推给编辑部主任（managing editor）威尔。

在这最后一道把关环节上，威尔也没有发现问题并进行校正，甚至都不知道厄德利连直接证人（杰姬的三个朋友）和强奸事件“主谋”Drew都没有联系过，就杜撰了他们之间的详细对话。正如她自己所检讨的，“我应该负责”⑦。

正是从记者、编辑、出版人直至编辑部主任的疏忽和不负责任，造成了该报道的严重失实。这不仅是记者个人的失职，也是整个新闻机构报道把关流程的失灵。

三、反思与启示

《滚石》报道的初衷是要调查美国大学如何应对校园性侵暴力事件，唤起社会对这一议题的关注，但结果却事与愿违。而这一报道暴露出来的问题，更值得专业新闻媒体引以为戒。

1.尽量避免在新闻报道中使用假名。

一般来说，在新闻报道中不鼓励用假名。假名可以用于小说等其他文学作品中，但新闻报道要遵循真实客观原则，应该尽量少用甚至不用假名。退一步讲，使用新闻人物的真实姓名，也是确认此人是否真实存在的方法之一。如果厄德利遵循了这样的方法，她就会在核实中及时发现问题，从而避免这一严重失误。

2.在报道中坚持公正原则。报道中凡是出现有损被报道者名誉的表述，都应尽可能向对方求证核实。尤其不能听信一面之词，而要有旁证，因为孤证不立。当杰姬告诉记者，案发当晚她就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三个朋友，也就表明需要通过这三个朋友去核实。但随后杰姬又说她的朋友们不愿意接受采访，厄德利竟然也就此放弃。同样，当报道中出现对学生会的负面报道时，厄德利和编辑部也错失了与学生会核实细节的机会。只有秉持公正原则，才是对当事人负责的做法。

3.平衡对受害人的同情和对事实核实的需要。记者对强奸案中受害人的同情在人道主义层面显然无可指责，心理学家也建议记者在采访时应该允许受害人自我选择、有所保留。但这并不意味着记者就该放弃对细节的严密审查。因此，记者在采访时应该与受害人充分沟通和协商；如果受害人拒不接受，记者明智的做法是放弃采访，而不能因为害怕失去新闻素材而被牵着鼻子走。

杰姬作为校园性侵案的“受害人”，因为捏造事实而成为人们眼中的骗子，使更多真正的受害人在维权路上走得更加艰难。厄德利作为调查此次事件的记者，疏于核查事实造成严重的工作失职。而《滚石》由于采编流程上的连连失误，使得自身长期累积的名声毁于一旦。总而言之，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媒体人都应当坚守基本的新闻操作规范。

（作者是山西农业大学文理学院副教授、密苏里新闻学院访问学者）

【注释】

①“《滚石》为‘校园轮奸案’失实报道道歉撤回报道”，中国新闻网，http://www.jxnews.com.cn . 2015.4.9.

②Sheila Coronel, Steve Coll, Derek Kravitz. Rolling Stone’s investigation: “ A Failure that was avoidable”, Columbia Journalism Review. 2015.4.5.

③Sabrina Rwbin Erdely. Writer of Rolling Stone Rape Article, Statement. the New York Times. 2015.4.5.

④Sheila Coronel, Steve Coll, Derek Kravitz. Rolling Stone’s investigation: “ A Failure that was avoidable”, Columbia Journalism Review. 2015.4.5.

⑤Charles M. Blow. Did Rolling Stone Hurt the Quest for Justice? The New York Times. 2015.4.7.

⑥Charles M. Blow. Did Rolling Stone Hurt the Quest for Justice? The New York Times. 2015.4.7.

⑦Sheila Coronel, Steve Coll, Derek Kravitz. How Columbia Jornalism school Conducted this Investigation. 2015.4.5.

编 辑 万小广 wxgpeter1314@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