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我玩过的古迹
2015-11-28潘采夫
文_潘采夫
那些被我玩过的古迹
文_潘采夫
小学五年级时,班里组织春游。大家带着食物一路步行,走过三号路,就到了大片的苹果园,再往前走是麦地,麦地中间凸起一横一竖两道土丘,上面长满高大的榆树、低矮的刺枣和荒草。
刚刚开春,植物还没返青,半人高的黄色荒草随风飘摇。爬上土丘,老师说这就是孔悝城,然后一声令下,大家开始埋锅造饭,并在荒草岗上玩耍、做游戏。后来我们经常去那个地方,因为在一马平川的濮阳难得有那么高大的土丘,又足够荒芜,随便藏身都没人能发现,是男孩子最好的“打仗”之所。
土丘约有一公里多长、两层楼高,最下面宽有七八米,土质明显比黄土坚硬,到处有雨水冲刷或村民取土挖的沟壑,还有一些圆圆的洞,也不知挖了多深。我们自顾自地在上面疯玩,在土丘上冲上冲下,扒着陡峭的土墙玩攀岩。
土丘的东侧有一大一小两个土台,大致呈不规则的圆形,没有树木,也少有灌木丛,只有满地茂盛的荒草。夕阳西下,八面风来,长草飘飘,颇有几分苍凉的古意。远处有座大圆丘,还长着几棵扭曲的老柏树。我们玩累了,喜欢在大土堆上歇会儿,待太阳落在远方的树林之后,就慢慢往家走,正好能赶上吃晚饭。
戚城古城墙遗址
我们有时会遇上戚城的孬孩子。戚城是一个村子,那些孩子看见我们在土台上玩,就悄悄过来,一阵恐吓,抢走几角零钱,或踢我们几脚,宣布孔悝城是他们的地盘,市里的孩子不准过来。那时候村里的孩子都很威风,经常欺负市里的孩子。总体来说,只要没有戚城孩子的骚扰,那儿就是我们最爱去的乐土。
长大以后,读的书多了,我才倒吸一口凉气:敢情我们的乡间乐园是大有来头的。那个叫戚城的村子,名字来源于春秋时期卫国的重要城邑戚。早在殷商时代,戚就已经是著名城市,周武王伐商,曾朝食于戚,暮宿于百泉。别小瞧那些野孩子,他们住的村子实在历史悠久。
那座荒凉的土丘竟然就是春秋时期戚的城墙,距现在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土丘中间的豁口就是当年的城门遗址。当年孔子周游列国14年,其中在卫国住了10年—很难想象,我攀爬过的大豁口,就是他当年大袖飘飘,率领子路、子贡等弟子走过的城门。
戚城在当地被叫作孔悝城,因为孔悝曾治理过戚。我在孔悝城上看到的圆洞,有可能是考古学家考古发掘留下的痕迹,也可能是盗墓贼干的。看了濮阳的文史资料,说曾有考古学家对戚城进行了试掘,发现从下而上,存在着裴李岗文化、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商周文化、西汉文化、南北朝文化。可能在秦二世时期,卫作为一个诸侯国彻底消亡,戚城也慢慢废弃了。
我们站在上面看夕阳的大土堆,学名叫作会盟台。由于戚当时在古黄河南岸,处于各诸侯国的地理中心,水陆交通便利,就成了一个会盟场所。在公元前626年到公元前531年的近一个世纪内,以晋为首的诸侯国在卫国会盟15次,其中7次在戚城,也就是在那个大土台上。历史人物在台上宰杀牺牲,歃血为盟,议论天下大势;我们这些顽童在上面嬉戏玩闹,拳来脚往,真令人感慨万分,不由得对孟浩然的诗“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多出几分感同身受。
濮阳市志里说,会盟台东侧的那条柏油马路京开大道,在春秋时期就是进出卫国的主干道。两千多年过去了,国道竟依古道而建,说明这条路一直发挥着作用。那么“城濮之战”的辚辚战车,曹操与吕布大战濮阳、寇准和萧太后的萧萧兵马,也都曾在这条官道上留下印痕。
子路坟就在孔悝城东南角,京开大道的西侧。当年子路当过孔悝的邑宰,不幸被卷入卫国内乱,于大道上被暗杀,成就了史上著名的“结缨赴难”,其发生地应当就在这条官道附近。子路遇难以后,卫国人将他的头颅掩埋,并立坟纪念,就是现在的子路坟。
现在,子路坟经过修整,成了一个小院落。我小时候去子路坟玩时,子路坟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土馒头,坟前杂躺着石羊、石马,石碑散落在地上,几株柏树瘦骨嶙峋,在一片荒地中倒显得高耸入云。
我是1987年到的濮阳,正是在那一年,在距孔悝城西南十来里地处挖城市蓄水湖时挖出了大片古墓,有仰韶文化时期的房基10座、墓葬100多座,发掘东周墓葬145座。最轰动的是在45号墓坑发现了一具距今约6400年的老年男性遗骨,仅骨架就高1.84米(按当时的平均身高,他的相对高度不低于现在的姚明)。其骨架东西两侧分别有蚌壳拼成的龙虎图案,龙长1.78米,被考古学家认定是中国迄今发现的时间最早的龙形图案,轰动了考古学界。
这位被有些考古学家认为是伏羲氏的男性,后被确定是当时地位无与伦比的大巫—一个最高级别的王。6000多年前如此规格的先王遗骨,目前在中国仅此一具。
濮阳、菏泽一带,在远古时期叫雷泽,是伏羲部落和炎黄部落繁衍生息的地方,可惜由于夏代以前的历史没有文字记载,一直难以精确判定。西水坡的部落遗址,以及那具伴着龙虎图形的大巫遗骨,也许会提供重要的历史信息。但让人痛心的是,当我后来发现这个遗址的重要性,再去西水坡遗址时,那里早已成了一个几千亩大的水库,一百多座古墓遗址踪迹不见,大片仰韶文化的村落、灰坑也都没了。询问参与施工的老人,说文物挖走了,没剩下啥东西,就继续挖成水库了。
一处珍贵的文明遗址,就这样被取走精华之后毁于一座平庸的水库。那时候的文物保护意识实在淡漠,如果在今天,保存完好的西水坡很有可能像我们的邻居安阳的殷墟一样,成为又一处世界文化遗址。每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跺脚长叹。
六年级时,我们被组织去参观“中华第一龙”。那是我此生唯一一次见到那位神秘的大巫师。但后来才被告知,大巫和龙虎早就被运走,放在中国历史博物馆,我们看到的只是用贝壳拼成的复制品。
1987年在河南濮阳西水坡发掘的老年男性遗骨及蚌砌龙虎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