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从不高尚和有趣—电影《占水师》

文_曾 颖

战争从不高尚和有趣—电影《占水师》

文_曾 颖

曾颖，职业影迷，业余作家。曾在《南方周末》《新京报》《华商报》等数十家报刊开设专栏，出版作品集十余本，曾获“冰心儿童图书奖”“夏衍杯电影剧本奖”等荣誉。现居成都。

1915年12月20日，随着土耳其军队的最后一次冲锋，加里波利（土耳其称恰拉卡莱）的战争进入尾声。在这场战争中，双方在8平方公里的战场上，共牺牲了8万多条生命，其中英澳联军损失1万人，土耳其军队损失7万人。这些牺牲者都被撒上石灰，埋入万人坑，他们中的许多人，至死家人都不知道他们的情况。

在遥远的澳大利亚，农场主康纳·约书亚便是这些不幸的家人之一。他的三个儿子在他关于“上帝、国王和祖国”的传统荣耀教育感召下，有着强烈的爱国热忱，三兄弟一起参军，并一起消失在加里波利战争中。孩子们的母亲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变得神志不清。在儿子们失踪后的4年里，她一直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她迷糊时，就觉得孩子们处在童年时期，敦促丈夫给孩子们念睡前故事；清醒时，就责怪丈夫把孩子们搞丢了，怪他没有把孩子们找回来。在痛苦与纠结中，她踏入水塘，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埋葬了妻子之后，约书亚踏上了赴土耳其寻找儿子之路，他希望能将孩子们的骸骨带回国，安葬在他们的母亲身旁。在伊斯坦布尔，他遇到一个聪明的土耳其男孩奥尔汉。小男孩以抢夺行李的方式将他引到老城一家古雅的小旅馆，由此他见到了孩子的母亲—美丽的土耳其老板娘艾希。艾希的丈夫与约书亚的儿子们在同一场战争中失踪，她对约书亚充满了敌意和仇恨。在曾经充满欢乐与幸福的家中接待夺走这一切的敌人的家人，她的心中充满了压抑和不平。

英军管理者拒绝了约书亚前往战场寻找儿子的请求，他告诉约书亚：“无论是滑铁卢战争、克里米亚战争，还是加里波利战争，所有牺牲者都已成为肥料，不会再找到任何人了。”但这些话反而坚定了约书亚寻找儿子的决心。

约书亚失去儿子的遭遇和寻找儿子的决心打动了艾希，在这个将“如何对待孩子”作为衡量男人的标准的美丽女子看来，这个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孩子的男人是个好父亲，而他失去儿子的身世与自己失去丈夫的经历也有相似的痛楚。在同病相怜的情绪的支配下，她为约书亚指出了一条可以绕过哨卡直通战场的路。

按照艾希的指点，约书亚坐渔夫的船偷渡到加里波利战场。在这里，他遇到曾经敌对的英军和土耳其军的军官们，他们正在英国皇家公墓委员会的指导下寻访并甄别战殁人员。土耳其军的代表就是当初镇守这里，让英澳军队吃尽苦头的哈桑少校。

哈桑少校战前是一位工程师，也是一位坚定的民族主义者，他在极其复杂的感情的支配下，帮助约书亚寻找到他的儿子遇难的地方。约书亚凭着自己身为占水师找水练就的直觉，找到了二儿子爱德华和三儿子亨利的骸骨。之后，哈桑少校又交给他一份后方战俘营的名单，上面清楚地写着他的大儿子亚瑟幸存的信息。

约书亚决定前往安卡拉寻找亚瑟，但此时，希腊与土耳其的战事一触即发，英国军方不希望约书亚的寻子行动给他们添乱，他们没收了约书亚的护照，并强行遣返他。就在英军宪兵赶来抓捕他的时候，旅馆老板娘艾希帮助他逃出了伊斯坦布尔。在一段日子的交往中，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敌意已渐渐消失，并互生好感。

约书亚跟随哈桑少校的国民军去寻找儿子，半路遭遇希腊军埋伏，土军全军覆灭，约书亚侥幸逃脱。凭着多年来一直出现的那个梦境的指引，他在一座古老的小镇找到了正在教堂里画画的大儿子亚瑟。在教堂里，亚瑟向他讲起了两个弟弟遇难那天夜里的场景。因为不忍心让流了几小时血的弟弟承受痛苦和自杀的罪过（教义不允许自杀），他万分痛苦地用枪抵着弟弟的头，结束了弟弟的生命。那场景令他痛不欲生，他也因此无颜回家见父亲母亲。

约书亚安慰亚瑟，并以生命相挟，让亚瑟答应跟自己回家。两人历经艰辛，从炮火与追击中逃出生天。当约书亚重新回到伊斯坦布尔，进入艾希的小旅馆时，迎接他的是一杯堆满了糖的咖啡。此前，艾希曾告诉他，当地风俗，相亲成功与否，要看姑娘为客人冲的咖啡中糖的分量，糖越多，爱越多。

这个温馨的结局，为这部惨烈的电影画上了一个不算太绝望的句号。这个结局也是导演罗素·克劳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反映。这位主演过《角斗士》《美丽心灵》等大片的著名演员，在以往的岁月中塑造了许多经典的男人形象—刚毅与柔情拿捏得恰到好处，是他赢得众多观众喜爱的原因。而在《占水师》中，他把这一特长发挥在导演技巧中，用无数细节和极具穿透力的故事冲突，讲述了他对战争与人性的反思。

在这部电影里，我们看到，在“上帝、国王、领土”等“大词”的支配下，许多生命被无情地送入了战争绞肉机。勇猛厮杀着的敌对双方，其实就是原本并无任何差异的生命体。军装里包裹着的他们，是父亲，是丈夫，是儿子，是一个个家庭的幸福之源，而他们却身不由己地投入了战争，成为“肥料”。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反差，比那些将战争拍得很好玩、很离奇甚至令孩子们心生向往的电影，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它清晰地告诉我们，任何毁灭生命的战争都是恐怖和令人绝望的，它不存在任何的美感和崇高，对战争的任何迷恋与迷信都是可怕的。只有放下心中的仇怨，相互包容，相互理解，化敌为友，人类才有希望。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主题，但它过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