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松·女人和蛇
2015-11-17朱幸福
■朱幸福
古松·女人和蛇
■朱幸福
那个胖男孩白城在姚遥视野中出现的时候,姚遥便感到一种莫名的吸引和无言的愉悦,她想喊住白城,可只是嘴唇在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便追过去。
白城越走越快,她赶得气喘吁吁,白城在一棵遒劲的古松旁停下来,回头给她一个灿烂的微笑,转身就不见了。她急忙赶过去,前后察看,全无踪影,便爬上那棵古松,左右瞭望,想寻找到白城熟悉的身影。
一条大蛇悄悄地盘着古松如螺纹般旋转上来,盘住她的双腿,冰凉的感觉透过薄薄的丝袜,灵敏而迅速地传导到她大脑中枢。她惊呆了,喊着,叫着,挣扎着,可嗓子里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蛇迅速而牢固地缠绕了她的膝盖,滑过她丰满的臀,锁住她纤柔的腰,高昂的蛇头喷吐着那如火焰般燃烧的信子,在她的眼前晃动着。她绝望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她一跃而起,揉揉惺松的眼睛,发觉自己正坐在床上,才知道刚才做了噩梦。她惊魂未定地看看四周,又用手掐了掐大腿:“疼!”她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而冷汗却如雨似的从身上冒出来。
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姚遥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同宿舍的芳芳到男朋友那儿去了,芳芳的男友在市委机关工作,两人居然敢当着姚遥的面接吻,叫姚遥这位年轻的女夫子实在看不惯。姚遥是教育系的研究生,专
门研究古代教育思想,有几篇论文经导师推荐在本校学报上发表,引起同行的注目。她大部分时间除了看书就是睡觉,目前在导师的鼓励下,准备考博士。因而,在外人眼中,她就成了老古董,仿佛刚出土的文物。
芳芳是个什么也不在乎的现代女性,艺术系毕业后留校当助教。她是个思想开放敢爱敢恨的人,也毫不掩饰地公开和那位男友同居的秘密。她还时常开导姚遥说:“找一个吧!都快30岁的人了,还当老姑娘,活得真没滋味。”
“再找也不能像你那样猴急呀!一个周末不去就忍不住了,当心他把你甩了。”姚遥提醒道。
“甩我?我才不在乎呢!我的每一句话对他来说都不亚于圣旨!”芳芳骄傲地说,“哎,老古董,等你有了男朋友就知道了,说不定你比我还猴急哩!”
“去去去!迟了,你那位可等不及了。”姚遥无心和她争辩,只想快点打发她走。
“怎么,你急了?我今天偏不走,看你怎么和秘密男友会面。”芳芳往凳子上一坐,目视天花板,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说,“没有不吃腥的猫,那位白城是谁?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偷看了我的日记?好啊!今天我跟你没完。”说着,姚遥就扑过去抓芳芳,芳芳一闪身滑到门边,冲她打了个飞吻就“拜拜”地逃走了,气得姚遥猛地将门摔上,心也变得烦躁不安起来。
浑身湿透,汗衫和裤头也紧紧地贴在身上,难受得很。床单湿漉漉的,很黏,看来是无法再睡了,她索性爬起来。
城市的夜色并不太暗,何况又是天色微明时分,不用开灯,姚遥就能摸到脸盆拉开门去洗漱间打冷水。过道里亮着灯,昏昏的。拖鞋在地板上发出呼呼的声响,想到刚才的梦境,仍心有余悸。看到过道上堆放的瓜子壳、橘子皮等垃圾一团一簇的,姚遥真担心这中间会突然窜出一条大蛇来。
拧开水龙头,水哗哗地喷出来,敲得脸盆很响,在这寂静的凌晨,传得很远。四楼白天很难有水,只有在夜间无人用时,才有水压上来。一丝丝的水柱沿着水龙头上松动的螺丝缝隙直射出来,喷得她满脸满身,刺激得她直哆嗦。端着水往宿舍走时,她听到洗漱间旁边那间宿舍里发出喃喃的埋怨声,大概是这水声搅了他的好梦吧?
站立窗前,姚遥细细地擦拭着又粘又湿的皮肤,温温的水洗去她一身的倦意。凌晨的凉气不停地透过洞开的窗户撩拨着她身上的热气,心也舒坦下来,而思绪却回归到了过去的日子里。那个白城常常搅得她心神不宁,特别是在周末……
白城是一个很不错的男孩。读高中时,和姚遥是同学,成绩出类拔萃,作文特棒。姚遥很崇拜他,常向他讨教,他也热情帮助她。有一天,姚遥在他送还的书里发现了一张纸条。她好奇地拆开一看,一张粉红色的电影票飘落于地。纸条上写着简单的几句话:“我愿把满腔的爱,化作一棵相思草,送给你。晚7点30分在电影院门口见。”她一看就火了,恨不能立刻走过去,给他一个扫堂腿,狠狠地教训他一顿,或者告诉那位从无笑脸的女校长。可又一想,如果当众出他丑,弄得满校风雨,会毁了他的一生,于己也不利;再者,如今自己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好容易捱到晚上,她在电影院开映前一分钟赶到门口,这时,白城从角落里迎上来。路灯太亮了,容易被人发现,姚遥将他叫到旁边的树荫下。
“你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你半天了。”白城埋怨道。
“跟谁学的这个歪点子?”姚遥板着脸道。
“我自己呀!怎么能说是歪点子呢?这感情可是已在我心里憋了好些年了……”
“荒唐!”姚遥打断他的话,咄咄逼人地说,“你还想不想上大学了?你父母亲成天在泥水里滚爬,就为了让你在学校谈恋爱?”
“谈恋爱有什么不好?我可是真心爱你的。”他说,“到时候我们都考取同一所大学,分到同一个……”
“啪!”姚遥甩手给他一个耳光,骂道:“不务正业的东西,别做白日梦了!我还以为你是条龙哩,原来你庸俗得连猪都不如,我讨厌你,鄙视你!”说完将纸条连同电影票一起撕得粉碎,狠狠地扔在他的脸上,气哼哼地扬长而去。
白城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待清醒过来时,恶狠狠地骂了声:“封建!”从此,直到毕业再没有理过她。
偶尔碰见了,也像陌生人一样不说话。为这,姚遥现在想来都觉得有些后悔。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那时就和他共浴爱河,他还能考取重点大学吗?自己又怎能考上大学又考取研究生呢?这样一想,她心里又坦然了。
有时,她也想过再找白城,可总觉得面子上过不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觉得白城的真诚可爱。本来,姚遥还有一次机会找到白城,重续旧情,弥补当初因粗暴而造成的遗憾,结果她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于是,在独自静思或孤独苦闷之时,白城便会悄然光临她思维的空间,与她对话,与她交流,温馨着她的梦。
对面楼层那间窗户还亮着灯,幽微的蓝光柔柔地洒满整个房间,又从窗户里溢了些出来,给人一种凉爽和安定感。姚遥想,那蓝屋里居住的主人该是对生活很浪漫很有情趣的人吧?或许是蓝屋主人的疏忽吧,窗帘并没有拉严实,那里面正在发生的一切,如同太阳牵引地球般牢牢地将姚遥的目光吸引过去,臊得她脸上一阵热似一阵。她迅速擦好身子,穿戴整齐,想坐下来看书,可怎么也安不下心来。整日里看书、做笔记、写论文,将自己变成一个书呆子,好苦好累啊!真想躺下来好好休息,可导师的赏识和后继无人的呼吁又使她更加刻苦地钻研起古代教育思想。她越来越看不惯当今社会许多人不规则的行为。舞会她从不参加,电影电视也不看,小说更不读,爱神呢?也敬而远之。迟睡早起,除了看专业书,再无别的爱好。从小学到大学,读研究生,成绩一直是佼佼者,奖学金当然也拿一等。鲜花属于她,蜚语有时也属于她;女强人属于她,“老古董”绰号也属于她。因为求学,瀑布似的乌发中有了几根白丝,一张俏丽的脸上也有了细细的皱纹,一丝悲哀渐渐涌上她的心头。
周末的大学校园是欢乐和温馨的。年轻的大学生们成双成对地逛舞场、唱卡拉OK,谈生意,或者藏于芭蕉丛中说些属于两个人的蜜语,或者手拉手走在湖边的垂柳下,享受一份城市的温柔。
芳芳候鸟般如期飞去,左邻右舍的男男女女也都沉浸在团圆的欢乐中,谁也没有工夫踏进姚遥的世界。不远处,舞厅里的音乐摇摇滚滚地传进她的耳朵。她一直厌恶跳舞,说这简直是堕落。有一次实在无聊,就被芳芳她们硬拉去,可进了舞厅,立刻就感到头晕目眩。一个男士彬彬有礼地站到她的面前,深深地一鞠躬,温柔地说:“小姐,可以请你跳舞吗?”吓得她脸腾地红了,惊慌失措地拒绝道:“我不会!”就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回来后,让芳芳她们足足取笑了几个星期。从此,她再也没有进过舞厅,对于那摇摇摆摆的神秘世界既怕又恨。
年轻的大学生们虽然觉得她很美丽,但那冷若冰霜的高傲表情让人望而生畏,谁还敢来招惹她?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头怪物,难怪芳芳说“知识水平越高的女人,越难找到称心如意的男人”。姚遥原本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进入中学时,正开始发育,衣服总感到紧绷绷的,怀里常揣着一面小圆镜和一把小梳子。那是开学典礼时,女校长发现了,当众不点名地狠狠臭骂了她一顿,气得她摔了镜子哭了好几个晚上。后来她就不注意打扮了,心思也转到学习上。她能有今天的成就,与女校长那顿臭骂是分不开的。现在女校长又拿她做典型,教育着一届比一届懒散不想学习的学生。她之所以能给白城一耳光大概也缘于此吧!
蓝色世界的一幕不停地在她眼前闪现,一阵常在周末出现的焦虑牢牢地困住了她。忽然,她如同天空划过一道闪电般地明白过来:往日的周末情绪原来是被压抑、扭曲多年的一种本能的饥渴,一种隐藏在身体最深处灵与肉的碰撞。于是,平日里的所见所闻也似录像般地再现出来,是那样的明晰和生动。
在人的一生中,命运往往只能给人一次机遇,抓住这次机遇就会心想事成,有一种更为美丽的生活;错过这次机遇就会举步维艰,一生穷困、潦倒。许多人因此而在漫长岁月中苦熬着、期盼着命运的第二次转机。然而,命运是无情的,它不会随便地施舍。即使机遇再次光临,此时的人们或许已经白发皓首临近垂暮。但命运对姚遥却特别宽宏、厚爱,在她粗暴地伤害了白城之后,又给了她第二次机遇重修旧好,让丘比特的金矢深深地射进白城的心。
那是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姚遥和白城相逢在故乡的渡船上。当时,太阳升起两竿多高,七色阳光洒满故乡水阳江面上。河水清澈,缓缓奔流,涌动着耀眼
的灵光。夏日的威力即使在这早晨也毫不吝啬地展示出来。姚遥撑着把湖蓝色的太阳伞,遮挡着热烈的阳光,流动的浮云昭示着一片深红发亮的境界。河边石级上,十几个女人散落着,高挽着裤角衣袖拼命地捶打着衣服,纷飞的水珠给她们冰清玉洁的肌肤增添了一些油腻的光泽。在这和平安宁的气氛中,姚遥的思绪被拉进遥远的古代,想起古代教育对于中国妇女的制约和熏陶。这淳朴而优美的风俗画只有在乡村才能看得到,她理解了现代城市男人们为什么要大声疾呼“多一些温柔贤惠的淑女”了。
船悠悠地拢岸,叽叽咕咕的人们相继上岸,匆匆赶路。蓦地,姚遥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是他,是白城,他正随着人群往前走。她惊喜地冲他“哎”了声。白城也发现了她,两人的目光相遇,迸出一阵惊喜,但又克制住了,凝视了好久,谁也不说话。白城比读高中时更胖了些,脸上有着许多青春痘,黑黑的绒毛从嘴唇四周密密麻麻地钻出来,显出一个男子汉成熟的粗犷。
“是叫我吗?”白城故作疑惑地东张西望了一下。
“是和我说话吗!”姚遥被他的高傲激怒了,毫不让步地反问道,还故意看看四周。
两人默默地上了水阳江大堤,向小镇走去。圩堤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他们夹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走着,谁也不说话。
“过得怎么样?”不知过了多久,姚遥忍不住打破这难堪的沉默。
“还好。”白城淡淡地说,“你呢?”
“还好,就是挺忙的。”姚遥说着把话题转向往事,“还记得高中生活吗?”
“当然记得,简直是刻骨铭心。”白城红着脸说。
“当时我们真不懂事。”她本想说,那次对你太粗暴了,我一直后悔莫及。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还记得那一耳光吗?”
“记得,真该感谢你。”白城不无调侃地说,“如果我想再挨一下呢?”
她的脸腾地又红了:“你脸皮可厚啊!”
“是的,因为我现在仍爱着你,真的。”白城真诚地说,显得有些激动。姚遥听了就觉得白城很虚伪,心里更为反感,骂道:“你还是那么庸俗!不能谈点别的吗?”说不清为什么,没见到他时,她总后悔,总想他,可真见了面,没说上三句话又很讨厌他。古人的思想从她嘴里自觉不自觉地流泻出来:“我觉得一个男人如果成天想着恋啊爱啊的,就最没出息了。”悲哀写上了白城的脸,他忧伤地说:“你真对我没有一点好感?我难道就没有一点可爱之处?”她想说不知道,可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地摇摇头。白城深情地看了她一眼,果断地加快了脚步,远远地甩开了姚遥。姚遥心里失落落的,这种失望的感觉直到现在她才明白:那是爱的失落。如果当初她不那么虚伪,也许会有另外一种结局。
姚遥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容颜,心中一片凄凉。在过去的人生旅途中,她还没有来得及细细体味生之快乐。太阳是那样灿烂,世界是那样美好,而她却独守着孤寂。她知道,这整整一天中,没有人会来陪她玩,有的只是那古老的教化……男人们啊!为什么要这样冷落她?难道就因为有了研究生的学历?有了对事业的执著追求?有了扫别人耳光的勇气而令人畏惧?还是以为潜意识中她对男性的憎恨?她现在真后悔,为什么就不能对白城温柔些呢?为什么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呢?可是,她所接受的教育,她所研究的思想,以及记忆深处恐惧的呻吟声都在无形中制约着她,使她和许许多多中国传统女性一样难以启齿。她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焦虑。
凝视着自己丰满的身体,抚摸着自己细腻的皮肤,想起蓝色世界里花样翻新的一幕,姚遥突然有一种被开垦的愿望。这欲望越来越强烈地驱赶着她的清醒和理智。生锈的锁链在脱节,观念的老枝在抽芽,姚遥试图来一次反叛,要让所有熟悉她的人都目瞪口呆。而这时候,她听到了楼下卖汤圆的吆喝声。那声音悠长而富有磁性,在清晨的校园嘹亮地响起。这声音多么像白城的声音啊!姚遥的心怦然一动!
校园里静悄悄的,大学生们还未起床,他们要好好睡一早晨乃至一上午。姚遥所居住的单身汉楼里也一样寂静。那声音酷似白城的师傅穿着白衬衫,正站在树下冲四周吆喝着。
“师傅,送一碗上来。”姚遥忍不住喊道,她自己都觉得这声音有些颤抖。
“好嘞!”那师傅抬起头,给她一个甜甜的微笑,脆嘣嘣地答应着。
姚遥拉上阳台上的帘子,背对着大门站着,听那脚步声自楼梯处清晰地传来,心咚咚乱跳。门开了,师傅端着碗热腾腾的汤圆走进来,放在桌上,说:“趁热吃吧,大妹子。”然后像往常一样在凳子上坐下,等她吃完好将碗带走。
一阵风从窗户中袭来,大门“啪”地关上了。姚遥站在那儿,一股灼热的情绪涌上来,眼睛里喷出两团热辣辣的火苗,逼向那中年师傅。
“你,你要干什么?”中年师傅有些惊慌失措地说。
“过来,我愿意。”她全身颤抖地说。
两团黄色火苗在中年师傅的眼里悄然升起,姚遥好像又看到白城那久久的凝视。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股新鲜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来。
姚遥仿佛又回到故乡的那条叫水阳江的大河边。春夏之交,雨季来临,河水满涨,圩堤上尽是绿茵茵的巴根草,点缀着一些粉红的、乳白的、金黄的野花,牛、羊、鹅们低着头一个劲地啃着,那样津津有味……
灼热的阳光很快使姚遥从快乐的迷狂中惊醒过来,意识如遇雨的地衣复活了,喜悦也像天空的羽毛随风飘逝,她的心又跌入了痛苦的深渊:我都干了些什么?荒唐啊荒唐!羞愧的自责随着头脑清醒而愈加猛烈,她狠狠地打着自己的脑袋,痛哭流涕。有谁能原谅她如此荒唐不经的过失呢?她深深地绝望了,魔鬼向她打开死亡的陷阱之门,她知道,她只有像古代许多受辱的妇女一样,惟有死才能了结她的耻辱和罪孽。不同的是,她是自己选择了堕落。她仿佛听到死神亲切的召唤。
整整一个上午,乃至自此后很长的日子里,那位卖汤圆的中年师傅熟悉的叫卖声再没有在这里响起过,邻居们甚至一些大学生们都在埋怨着。姚遥的心灵也受到了沉重的一击,仿佛那位师傅的消失全因她的罪过,仿佛周围的人都在怀疑她、痛恨她。就连芳芳看她的目光也多了些暧昧?莫不是自己在梦中泄漏了心事?这时,死亡的诱惑又出现了,真的,一死了之,什么苦恼、恐惧、羞辱都不复存在。
当那个星期天的太阳爬出地平线的时候,天空便染上一层沉重的红霞。姚遥果断地用保险刀片割断了自己的血管,随着一阵尖利的疼痛过后,就有血射出来。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仰望壮丽而苦难的日出,谛听血流汩汩声如美妙的音乐。更多的阳光从窗户中照进来,充满惋惜地抚摸着她。她感到眼皮很沉很沉,耳畔隐隐传来白城深情的呼唤,姚遥勇敢地迎上去……白城突然在她的视野中消失了,她爬上梦中见到过的那棵古松,又看到那条大蛇紧紧尾随着,沿着古松的主干悄悄地、迅速地盘旋而上。
一种凉爽的慰藉自脚下产生,如一阵清香缓缓弥漫到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扫荡着她全身的灼热。她发现了那条大蛇,她不再惊慌,而感到十分亲切。因为对于一个只想死亡而又正趋于死亡途中的人来说,外界任何能加快她死亡进程的帮助她都不会拒绝,而且十分欢迎。她脉脉地凝视着这蓝幽幽的蛇身,伸手去摸摸那冰凉而光滑的蛇头,充满温柔地微笑着。
蛇缠绕住了姚遥的腰肢,圆溜溜的蛇头悠然自得地爬过她胸前的幽谷,便有一种清凉的感觉平息她因怦怦的心跳而引起的骚动热情,心跳如寺庙中的木鱼声单调、缓慢、沉闷,呼吸也越来越微弱起来,只有那燃烧的蛇信子不停地在她的眼前跳动着,给这单调死寂的世界增添了一些生命的诱惑。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享受着生命结束前冰凉的慰藉,感到一种难以言状的超然。突然,姚遥仿佛听到遥远的世界里响起了一声惊雷,大蛇如烂草绳似的萎落地上,她也跟着坠下去。两个天使轻轻地托起她飞上天去。风飘散开她黑色的长发,如飘舞在空中的风筝飘带;白色纱裙也如蝴蝶般飞扬开来,宛如缓缓飞翔的仙女。她惊异地睁开眼睛,仿佛看到了天堂的门口,白城正张开双臂,微笑着向她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