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人间冷暖

2015-11-17王印吉

椰城 2015年6期
关键词:跛脚卫生室小组长

■王印吉

人间冷暖

■王印吉

龚丑娃走出医院门诊大楼时,宛若移栽后未能及时浇水又惨遭烈日暴晒的菜秧,蔫头耷脑,少了应有的精气神。

此时此刻,在他的潜意识和目光中,天成地,地成天,天地在调换着、旋转着。

实际上,他不是走出来的,而是拖着磁石般沉重而没有生机的双腿,摇晃着佝偻如弓的驼背腾挪出来的。他本来就不中看的老脸已经绿了,是那种掺杂了黑色的深绿。他想,这回,阎王爷肯定不会再让他安安稳稳活在这个世上了!

他体检的单子,仿佛一张暗藏了一山洞金银财宝开启秘密的藏宝图,被跛脚老二神秘地塞进衣袋不肯拿出。还骗龚丑娃说,明天还得来一趟,CT片隔日才能拿到。故意瞒着他,说什么也不让他看。偏偏他在门外偷听到医生神神秘秘对跛脚老二描述他的病情,有句话他听得真切:“运气好,可熬个把月,运气不好,也就几天活头了……”

天呐!现在的人,哪个不活八九十岁。龚丑娃的邻居、同样无儿无女的五保户李老扯,94岁才蹬脚。怎么我就这么倒霉,给老子摊上这么个鬼病!龚丑娃痛不欲生,

满腹哀怨。

龚丑娃是高老庄几百户人家用辛勤劳动和汗水供养的五保户,刚过花甲之年,却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处男。他刚记事就死了爹娘,靠吃百家饭长大。他个子只有一米五,年轻时背就开始驼,现在步入老年,已经形成名副其实的“背锅”。他的脸比一般人的小,黝黑,眉宇间长了个痦子,以前只有米粒大,随着年龄增长,如今已有苞谷籽大,黑黑的,上面长根两三厘米长的白毛。他的鼻头特大,好在不是酒糟鼻发红粗糙,而是光滑圆溜,像个汤圆。就他这副模样,本事也不如常人,把他坑惨了,一辈子孤身只影,没个女人。

跛脚老二,是村民小组长开支误工费,派出陪龚丑娃到县医院看病的村民。他一家日子过得清汤寡水,村里遇上能挣几个小钱的杂事苦差,小组长脑子里首先蹦出的人选就是他。最近龚丑娃总感到胸部隐隐作痛,吃饭像吃药一样艰难,且量小。小组长不放心,就安排跛脚老二陪他来县医院作个彻底检查。哪成想,平时连伤风感冒都不轻易患的龚丑娃,不病就不病,一病就被阎王爷判极刑!

跛脚老二不知如何处理此事,他招呼龚丑娃坐在门诊大楼外的长凳上休息一会儿。自己掏出一不小心后盖就会掉到地上的“联想”,边朝一个僻静处走边拨通村民小组长的手机。

跛脚老二如实向村民小组长汇报了龚丑娃患肝癌、晚期,长则能活二三十天,短则几天的不幸遭遇。请示村民小组长安不安排他住院?村民小组长问跛脚老二医生意见,跛脚老二说,医生说像龚丑娃这种情况,就是华佗在世也枉然。

村民小组长说,那就带他在城里好好溜达溜达,逛逛湖泉公园,买只张氏卤鸡给他痛痛快快饱餐一顿,陪着他回来。

跛脚老二回原地找龚丑娃时,人已经没了踪影。跛脚老二折回门诊大厅,发现龚丑娃坐在光溜溜的瓷砖地板上,像个龙虾。有个穿着单薄时髦的女人,正扶着他的手臂要把他扶起,佯装笑脸对他说,实在对不起呀大哥,我妈在住院部重症监护室,我得赶过去……

女人装出的笑脸下掩藏着淡淡忧伤。尽管亲人的病痛让她慌乱、憔瘁、悲切,而这一切,都无法掩饰她勾人魂魄的倩丽外表。她腰细但恰到好处,没有精瘦和单薄的感觉。她的皮肤白皙粉嫩,像服装店里的塑料模特,横看竖看都十分耐看和养眼。粉红色衬衫下两只丰硕的乳房,虽然深藏于衬衫之中,只露乳沟,但随着说话的声音大小和身子的不停晃动而自由蹦跳的欢快样,总免不了让女人们心生妒嫉,让男人们产生无尽联想……

趁跛脚老二找地方打电话,低头弓腰返回门诊大厅找卫生间方便的龚丑娃,正是与这位慌乱紧张的女人撞了个满怀。龚丑娃脏兮兮、油乎乎的脑袋,不偏不依顶在了女人高耸的乳峰上,龚丑娃就如浸泡了水的面条,软不啦叽歪歪倒倒躺到了地上。

漂亮女人是烈酒。龚丑娃是被漂亮女人醉倒的。

女人的心钩挂着住院部重症监护室的母亲,从门诊大厅直穿过去,便进入住院部一楼大厅。

跛脚老二见龚丑娃被女人扶起,知道他摔倒了,问他伤到哪没?龚丑娃当时懵了,两眼直戳戳黏着眼前这个女人,特别是乳沟和衬衫下可以尽情猜想,却无法一饱眼福的两只大乳房,根本没听到跛脚老二问话和周围的声音、响动。跛脚老二心里害怕,如果龚丑娃摔伤了,他回去咋向村民小组长交代?他急切地问龚丑娃,到底伤到哪没有?和你说话呢?龚丑娃这才回过神来,没精打采地说,没有没有。他的目光仍没离开那女人。跛脚老二这才对女人说,既然人没伤,你赶紧走吧。女人像颈上安装了控制器,不停地点头,连声说,谢谢大哥,谢谢大哥。脚不停地向住院部方向快速移动,眨眼工夫就消失在视线里。

跛脚老二向龚丑娃转达了村民小组长的关怀,要陪他到湖泉公园玩玩,痛痛快快吃顿张氏卤鸡再回高老庄。龚丑娃突然瞪大眼睛骂道,吃老子这根鸡巴的张氏卤鸡,就是吃张氏卤熊掌我也没这个心情。跛脚老二见他这样,心里苦辣涩呛不是滋味。患上这种病,谁能有多坚强?他嘿嘿嘿傻笑说,别老子长老子短的,婆娘的鲜都没尝过,当个球的老子?

你个死跛脚,连你也取笑老子?龚丑娃大声吼起来,掀了跛脚老二一把,把人掀得先是连连倒退,尔后又左一下右一下摇晃,险些跌倒。龚丑娃人老个小,曲

背弓腰,还患重病,没多大力气。跛脚老二从未见龚丑娃发这么大火。他知道自己随意说出的话,有如钢针,刺痛了龚丑娃的心,又嘿嘿嘿傻笑,不耐烦地说,行行行,我啥也不说了,咱们滚吧,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呢!

小院中、屋子里、新房内,张灯结彩,嘻笑声声,被多年不遇的喜庆充斥着。龚丑娃的父母满脸笑意,内外张罗。亲朋好友和乡亲们都来送礼、贺喜,一个个夸赞二老说,你们家丑娃终于出息了,讨了这么漂亮的婆娘,在高老庄,大姑娘小媳妇多得车载斗量,哪个有丑娃讨这婆娘模样好?龚丑娃父亲乐得像吃错药,光会嘿嘿嘿嘿地笑,木愣愣的什么也不会说。龚丑娃母亲因嘻笑而咧开的嘴,总也恢复不到原位。她点着脑袋说,托乡亲们洪福,我们老龚家终于要有后了……

龚丑娃讨的婆娘,正是在县医院看病那天撞个满怀的漂亮女人。

龚丑娃显示雄性的家伙,早已按捺不住,高兴得由6点升至5点、4点、3点,甚至两点,早欲开荤解渴,一试锋芒。客人散后,龚丑娃像只多日未进食的饿虎,迫不及待地猛然掀开新娘的盖头,想立马持枪上阵,尽情享受传宗接代美事。不料,红布掩藏下的不是那个让他神魂颠倒的漂亮女人,而是一具美丽服装包裹着的骷髅。龚丑娃“啊”地怪叫一声,倒地晕厥……

龚丑娃被恶梦惊醒了,浑身湿漉漉净是虚汗。心跳节奏异常快速,裤裆里稀溜溜、黏糊糊。集客厅、厨房、卧室为一体,不到三十平方米的小屋,黑漆漆,静悄悄,有几分恐怖。父母走了几十年了,梦中又活灵活现活跃在眼前,让他又激动又惊惧。更让他心怀愧疚的是,龚家曾日子殷实,人丁兴旺。一代一代传下来,到了他这代,仅剩他一个男丁,因没讨上婆娘,断了龚氏香火。无后,做人最大的不孝。他是龚氏家族中最不孝的后裔。他愧对祖宗,愧对父母。同时,他也枉为男人。如今,已经漫步在黄泉路上,还从未沾过女人。他不知道女人是啥滋味。他常听人说,那是做男人一生中不可或缺的最为幸福的事情。女人没生过娃娃,不算女人。男人没讨过婆娘,也算不上男人!

那年,他正年轻。因父母死得早,家景衰败,人又长得让人瞅一眼都不乐意,找对象如蹬天一般难。他年轻火旺忍不住,如饥似渴想女人,把村里一女娃娃诱骗进苞谷地,对其施暴。事没做成,反被女娃娃咬断一节手指,痛得像猫叫春一样嗷嗷怪叫。一天晚上,村里点着马灯召开群众大会批斗他,普通平常、瘦小单薄的女娃娃的父亲,照他的胸部、腹部,一拳接一拳地揍,像擂鼓一样响亮有力,让乡亲们瞠目结舌,以为女娃娃的父亲暗地里练过武功,身怀绝技,几次将他打昏在地。散场了,乡亲们才意外发现,女娃娃的父亲手里握着个秤砣。

几十年了,他一直与对象无缘,与女人无缘。对于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他不敢再想入非非。特别触到断了一节的手指,他心里就发毛。有时看到美女,他就无形中冲动。而看到断指,想起咬断他手指的女娃娃,想起她已见了阎王爷的父亲,裆内善于冲动的家伙瞬息蔫了,有如和尚脑袋上的帽子,没法立起来。

这个夜晚十分漫长,从未有过的漫长。美梦被恶梦无情击碎,龚丑娃无法再入睡。以前看到断指不敢再想入非非,现在不一样,手握断指,他照样胡思乱想,思绪飞扬。他已经无所顾忌了,一个快死的人,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那个与他撞了个满怀的漂亮女人,总在他脑海中盘踞着。

无休止的想象,虽然不能解决龚丑娃临死前的性饥渴,却可以给他的精神一点可怜的慰藉。

窗外,一对小鸟在石榴树上斗嘴取乐,打情骂俏,吵得龚丑娃心烦意乱。看到小鸟谈情说爱,嬉闹调情,龚丑娃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楚。

龚丑娃起床进城去了。

床上一片狼藉。黑糊糊的枕巾湿了一片。臀部着落的床单上,斑斑点点,黏黏糊糊。几只苍蝇,一会儿趴在斑点上埋头吸吮,一会儿又飞到满是尘埃和苍蝇屎的墙壁上养精蓄锐、小歇玩耍。

龚丑娃双手背在身后,无所事事在县医院门诊部

一楼大厅里转悠。

他梦想奇迹再次出现——就在那个位置,地板砖闪烁着美妙的白光,美丽女人在他埋头前行不知不觉的一刹那,撞上了他。他汗渍渍的脏不啦叽的脑袋,无意中顶在她柔软的极富弹性的乳房上。那种舒坦,那种幸福,令人陶醉,令人痴迷……

要是与美丽女人相撞的情景再次重现,要是与美丽女人……那该多好,就是马上去见阎王爷,也无怨无悔。

龚丑娃在大厅里转一会,累了,就到病人等候看病的凳子上坐一会,歇歇脚,两眼一直十分投入地搜寻目标。到下午5点,目标也未出现。

也许,漂亮女人在重症监护室的母亲已经归西?

也许,漂亮女人还在上班?

或许,她一直守护在重症监护室的母亲身边寸步不离?

……

龚丑娃想探个究竟,拖着肝部隐隐作痛、有气无力的身子,穿过门诊部一楼大厅,朝住院部歪蹁歪蹁踱去。他一路问人,坐电梯升上5楼。重症监护室门口有护士把守,有几分军事化管理氛围。门头上一排宋体红字格外醒目:闲人免进。

龚丑娃想找个门缝窥探室内情况,看守护士立即礼貌地问,请问大爷您找谁?有什么事?龚丑娃“哦、哦”地支吾着,不知咋回答,赶紧把脑袋缩回来。他犹豫片刻,怎么也想不出进重症监护室的理由,只得转身灰溜溜钻进电梯返下一楼。嘟哝道,不就个重症监护室吗,给老子整得像部队一样森严壁垒,多大个病,有我这肝癌晚期要命?

龚丑娃回到家时,有人告诉他,村民小组长和村委会的头头脑脑找他,都来好几趟了!还说有一女娃娃,高大苗条,可漂亮了,很少见这么漂亮的女娃娃。龚丑娃反复叨念,漂亮女娃娃?龚丑娃死气沉沉、蜡黄蜡黄的两眼,倏忽亮了起来。他想,村委会的头头脑脑找自己干啥?还有漂亮女娃娃,又来干啥?村民小组长找他,倒是常事,因为村民小组办公室就在与他一间闲房之隔的大屋子里。村民小组长每天来上班,找不找他都抬头不见低头见。村委会领导特别是漂亮女娃娃找他,这倒稀奇,从未有过。

龚丑娃这两天走桃花运了,总与漂亮女人有缘?

灰蒙蒙的夜色,又如期降临。这个夜晚,龚丑娃像油锅里的鱼,被辣油不停地煎炸。那张睡过瞎子老王、背锅老鲁几个五保户的木床,像个久经风雨历尽苍桑的老人,浑身腐朽百病缠身,吱嘎吱嘎叫唤。他不明白,自己去城里找女人没找到,自己又被女人登门来寻,也失望而归。挺有意思,像小时候捉迷藏。

龚丑娃不知怎么熬到天亮,吃力地起床烧水洗脸。反背着双手正歪蹁歪蹁要踱进城去,村民小组长陪着村委会主任和一个漂亮女娃娃堵在前面。村民小组长问,丑娃大叔这是要去哪里?昨天等你等得头发都快白了。龚丑娃没精打采地说,老子还能去哪里,黄土埋到脖子了,进城散散心呀!小组长说,快快,张主任和主任助理小莎来看你。

张主任笑容可掬地伸出手与龚丑娃相握,微微一笑说,丑娃大叔,你好!之后,主任助理小莎又抓住龚丑娃的右手,抖了抖,甜甜地笑着说,丑娃大爹好!龚丑娃咧着嘴,什么也不会说,左手在脖子上不停地挠,其实并不痒,咧嘴嘿嘿嘿地傻笑。

村民小组长说,还不快请张主任进屋里坐坐?龚丑娃这才用右手比划了一下说,进屋进屋,瞧我这屋,像个老母猪窝!说罢,嘿嘿嘿嘿又一阵傻笑。

进屋靠后墙有张单人床,破旧不堪,本色为白色,由于日久烟熏,变成了黑色,倒像刷过黑漆。进门左边有张破烂三抽桌,上面成了灰尘的安身之地。一个搪瓷口缸支在灰尘上,周围有一圈圈口缸底的印迹,这是龚丑娃的喝水用具。三抽桌还配了把木靠背椅,除了一个屁股印子干净外,周边全是灰尘。屋子右边是电磁炉、电饭煲、塑料盆……一应做饭所用炊具。一切的一切,都脏乱差,明显没个贤慧女人收拾料理。炊具旁有个坐上去吱嘎吱嘎乱哼的小方凳。二十几平方米的屋子,因不善收拾,显得尤为狭窄拥挤。

村民小组长十分客气地招呼张主任坐靠背椅,主任助理小莎坐小方凳,自己和龚丑娃在狗窝一样的床上将就一下。屋子里氤氲着菜馊味、灰尘味、火烟味、霉臭味……几个领导坚持着履行职责,尤其是张主任,认真对龚丑娃的病情及有关情况进行了了解,嘘

寒问暖。村民小组长指导着龚丑娃回答,个别地方作些必要的提示、引导和解释,努力使龚丑娃的回答让张主任满意。新选上来的村委会张主任这样做,一是检查了解村民小组对群众尤其是孤寡老人等弱势群体的关爱情况,深入群众家中体察民情,听取民意。另一个是体现他自己关爱五保户和弱势群体,工作作风深入扎实。主任助理小莎是新考来的大学生村官,报到还没几天,住在村委会,跟着张主任下来了解情况。他们在基层干满三年,考公务员优先录取,分数上也比其他考生有所照顾。一般情况,当满三年大学生村官,都能顺利当上公务员,端上铁饭碗。乡下这三年,是他们努力彰显自己能力、人品的最佳时机。主任助理小莎刚来,群众还不熟悉她的能力和为人。就连高老庄的村民小组长,也对她心里没底。她给人印象是,漂亮、热情、大方、泼辣,积极肯干、尊老爱幼,十分讨人喜欢。

说话间,龚丑娃的眼神总集中到主任助理小莎身上。村民小组长“嗯、嗯”地故意干咳两声,龚丑娃又被动地收回盯在她身上的痴迷目光。事有蹊跷,主任助理小莎竟然与龚丑娃在县医院相撞的漂亮女人十分相像。惟一不同的是,小莎助理比漂亮女人年轻。

小莎助理被龚丑娃痴呆的目光灼得脸上热辣辣的。她有意避开龚丑娃的目光,扭头睁大两眼在屋子里搜寻。在火车接连提速,卫星屡屡上天,网络信息铺天盖地的今天,可怜的丑娃大爹,还连台电视机哪怕是淘汰了的黑白电视机都没有。而自己只是个主任助理,对此无能为力!她有些伤感,目光里闪烁着淡淡的忧伤。

几位领导与龚丑娃聊一会,张主任向小莎助理递个眼色,小莎助理从坤包内掏出一个微鼓、印有“云南省××县××镇××村委会”字样和地址、电话号码的牛皮纸信封,边塞给龚丑娃边说,这是村委会的一点心意,八百块钱,你安心养病吧!一切都会好的。龚丑娃激动得眼眶里噙满泪水,嘴唇不住地微微颤动,“这、这”地半推半依,不觉间,信封已接在手里。张主任说,没事,别把它当回事,该干啥还干啥,昆明有个老倌63岁得肺癌、晚期。医生说没必要治了,想吃啥就买些吃吃吧!老倌没把癌症当回事,不打针不吃药,酸甜苦辣啥都不忌嘴,一不小心,活到93。龚丑娃说,谢谢了,托你们的洪福。

这时,村民小组长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写画了一通,手机铃清脆地响了一声。不一会儿,村民小组的会计挤进龚丑娃的小屋,大家都为她让座。她说不消了,我马上就走。她递给村民小组长一个红包。村民小组长接过红包,递给龚丑娃,说,这是小组上的五百块钱,别嫌少,买点补品补补。

这回,龚丑娃的眼泪没把持住,唏里哗啦涌出眼眶,滴落到脏兮兮的地上。龚丑娃不知该对小组长说点什么?没想到,患癌症,还能博得各级领导的重视和关爱!

张主任他们一行站了起来,准备离开龚丑娃的黑色小屋。张主任拉着龚丑娃的手说,丑娃大叔,从明天起,你就每天到村卫生室打针,该治还得积极治。龚丑娃说,还打针?脑门上的黑皮挤成一堆。张主任耐心地说,尽力治吧!也许像昆明那老倌,出现奇迹!龚丑娃嘴唇翕动了几下,说,没……

龚丑娃后边的话还没说出来,村民小组长就接上话茬,说,放心去打就是了,张主任已经跟村卫生室马医生交代过了。

龚丑娃支支吾吾说,这个……

龚丑娃心想,要蹬脚的人了,打针有何用?医生明明说只能活几天,何必还去打针受皮肉之痛?

不过,小莎助理的样子,倒在他心里深深扎下根。听说是刚考来的大学生村官,所以他从没见过。他心里这样惦记着,脚便不由自主向村委会所在地缓缓移动。

龚丑娃本来可以从村卫生室穿过,进入村委会大院。但他不敢这么做,村委会卫生室的马医生熟悉他,遇到马医生,挨针就在所难免了。他神神秘秘来到卫生室门前,瞅着马医生帮一病人量血压,不知哪来的精神和力气,几个箭步就从卫生室门前跨过去,径直从前面大门进入村委会大院。

小莎助理正端坐在一楼一间办公室,两眼盯着电

脑,右手握着鼠标操作。他不敢正面靠近,怕被小莎助理发现,顺墙从一侧透过玻璃窗呆呆地窥视。可还是被小莎助理发现了,她爬起来走出办公室,朝龚丑娃走来,和蔼可亲地说,大爹有事吗?龚丑娃支吾其词,说,不不,我是来……

小莎助理一乐,满有把握说,哦,我知道了,大爹是来打针的。龚丑娃惊慌地说,对对,打针,我来打针。这话说出后,他后悔不迭,真想狠狠抽自己这张臭嘴两巴掌。

小莎助理说,去吧,现在打针人不多。她向卫生室后门努了努嘴。龚丑娃实难推托,点头哈腰说,好好好!朝二三十米远处的卫生室后门走去。小莎助理站在办公室外关切地目送着他,直至他走进卫生室才折回办公室。

龚丑娃欣赏了美女小莎助理一会,心情特佳,精神百倍,走起路来像个年轻人。来之前他的肝部一阵阵疼痛,现在不痛了。他想趁正在忙碌的马医生不注意,如一股轻风,悄悄从卫生室里飘然刮过。不料被马医生瞅见,笑着对他说,龚大叔来打针了?龚丑娃紧张地说,啊啊,我要过路。他惊慌失措,语无伦次。马医生诡秘地笑笑,把龚丑娃拉住,无可奈何地搀扶到急诊床上输液。两小时,3瓶。龚丑娃心里清楚,肝癌晚期,一切治疗都是瞎子点灯。村领导安排他到村卫生室输液,是对他的关心,是给他安慰,对他施以精神治疗。

第一次输液过后,龚丑娃就坚持每天按时到村卫生室输液了。他还学会调节输液速度,让针水滴快些,针一拔,赶紧从卫生室后门去村委会大院里上厕所,偷窥小莎助理。输液对他没多大用处,相反让他反感。只是输完液后,每天能悄悄瞄上小莎助理几眼,心情有说不出的愉快,仿佛吸食了海洛因,飘飘欲仙,忘记了病痛,忘记了悲苦。

村领导知道龚丑娃天天坚持到村卫生室输液,脸上春风荡漾。

小莎助理发现龚丑娃每天输完液去村委会大院上厕所都偷窥她,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她听说了,龚丑娃因丑、穷,终身未娶,无儿无女,没亲没故。年轻时还因渴望女性而强奸未遂,留下断指终身伤痛。她什么也没说,更没将这事告诉任何人。她常装作没看见有人偷窥,若无其事地继续办公。有时龚丑娃看呆了、看长了,她脸上火辣辣的忍不住,就假装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平静地与龚丑娃打个招呼扯几句闲话。往往把龚丑娃吓得佯装在院里活动身体,或是散步。龚丑娃的演技太臭。小莎助理在心里暗笑。

周末晚上小莎助理在洗澡间沐浴,雾气朦胧中她隐约瞅见一双眼睛,透过洗澡间通向围墙外两米多高处的玻璃小窗。她觉得那双眼睛有几分熟悉,她一时不知所措,心慌得快要从喉咙蹦出。她犹豫片刻,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当她装作没看见无意中去辨认那双眼睛时,模糊看到偷窥者眉心间有颗苞谷籽大的痦子。她确定偷窥者是谁了,就一再克制住心慌,故意放慢洗澡速度,有意让偷窥者多看一会。

洗完澡出来,特别是临睡前,小莎助理打着手电在院子里和办公大楼里上下仔细察看了几遍,惟恐有人翻墙进来。然而,她还是相信,三米多高的围墙,不可能有人能翻进来。

翌日清晨,小莎助理上班后,张主任告诉她,龚丑娃死了。

龚丑娃死在村委会洗澡间外玻璃小窗下的墙根脚,像条蜗牛弯成一圈,身旁用废弃的空心砖、烂砖头码了一个一米多高的墩子。

猜你喜欢

跛脚卫生室小组长
分餐小组长
国家卫生健康委: 不得截留、挤占、挪用、冒领村卫生室补助资金
流浪狗
安徽省“百医驻村”行动常态化
游法门寺
小组长的烦恼
小组长的烦恼
一件令我感动的事
还是不错的
村卫生室管理办法出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