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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自然到历史的厚重书写
——从诗集《清水堡》论哨兵的诗歌

2015-11-14

当代作家评论 2015年1期
关键词:洪湖哨兵诗意

刘 波

由自然到历史的厚重书写

——从诗集《清水堡》论哨兵的诗歌

刘 波

通过一本诗集,我们能否一眼看透诗人的写作?其写作目的、过程和归宿如何联于自身的经验与想象?对于很多写诗者,我们或许读几首就可判定他的精神来源和归处;而还有不多的诗人,虽然也有自己的方向,但他不是完全靠题材取胜,而是一种综合的诗歌美学:表达自然融于特定或日常的主题中,呈现出思想的力量,这力量从个人感觉出发,最后通向具有普适性的公共审美。能达此境界的诗人可谓凤毛麟角,哨兵当属其中的深度探索者。他以一种少有的“湖泊”写作,建构了自己独特的诗歌美学,开阔,奔放,富有大气象。

在诗集《清水堡》中,我们能看到哨兵这些年写作行进的方向,轨迹清晰,无一字不透出个人的来历,这种清澈了然于字里行间,如同洪湖在诗人内心里的那份笃定,它已建构了诗人的形象,而诗人也返身回来在记忆造访里寻求自然的慰藉。天赐的景观,让诗人获得了写作的根基,也给他带来了乡愁:无论处于何种身份与境地,终究无法绕道而行了。扎根于洪湖,那思想和精神的领地就丰富了,飘着的心魂在下沉中也有了依凭,值得去写一辈子,或回访,或凭吊,或在异地的生活和梦境中偶遇过去一场未能解开的心结。这仍然与历史的洪湖有关,但指涉当下的心绪,如此才有了一段诗情的持续和蔓延,而洪湖可能就是那条连接过去与现在、自然与人心的通道。

一、自然、古典与现代的融合

在哨兵笔下,我读到更多的,还是自然风物所带来的心灵悸动和人生流转。个人经验暗藏其间,或许并不像有些诗人所倡导的那样先锋、尖锐,但表达的整饬里,仍有丰富饱满的情绪在,这是一条自然、人心、诗意通往外界的路径。我们由此可进可退,进,就是在语言的指引下去寻找诗人留存其间的生命意蕴,而退,可在那些即将凋敝或失传的童少年记忆里守住一份存在的价值。

我之所以认同哨兵的“自然”书写,是在于他有那样一份毅力去持守小地方的秘密,且耐心地运思出一番别样的天地来。哪一个诗人没有自己的故乡?每一个故乡都会有自己的故事,但如何在写作中将名不见经传之地的诗意激活,这是有难度的,不可能人人都可成为故乡的经典记录者。哨兵从故乡的自然中看到了什么?又是什么促使他写下了那些常人并不知晓的动物、植物和山水?那江汉平原的灵秀之地所孕育出的,不仅有楚地文化的悠远传统,更有那些离我们很近却往往被我们所忽略的地域风土人情。诗人在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上留驻,我想并非是那些即将失传的地方文化,而是自然之景抓住了他,让他不愿离去;或即便离去,也时时将思绪从外界的喧嚣中抽离出来,回到那片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去领受、感悟和理解人世。

他写《雨》、《风》、《岛》,他写《鸟》、《霜》、《雪》,一切都归到自然,融于天地间,白水茫茫,人是何等渺小,但这大与小的空间里,往往能挤出诗意。诗人的想象有多大?他可以在洪湖的一滴水中闪转腾挪,也可越过那片水域,进入宇宙的洪荒,寻找终极之美,这才是自然恩赐的杰作。由自然入诗,在哨兵笔下理所当然,他从风景起笔,落脚点定是一种思考,一份情绪。“每年夏天舒水发送我出湖总要西去/螺山村。木船应该掉头往东/下伍家窑,那儿有挖藕妇/踩下的一条便道,直通/城东农贸市场。但我乐意舒水发/玩这一手迷路的把戏,在水上/耍弄我。洪湖西去/有浅滩,有荒僻连着/渔村二十公里,有野荷/接天,在水穷处/出没。”(《藕》)藕是洪湖重要特产,诗人不可能略过,而如何去写,则是一种挑战。这自然之物,泛泛而写,并无新意,仅限于自然风光的素描,可能落入俗套。诗人选择了一条小处着眼之道,先由人来入景,再以景来衬人,方可得大诗意。看似写藕,实则写人,尤其后面的叙事,一连串的述说,紧凑、绵密,流露出无尽遐思。

可见,哨兵写自然虽有得天独厚之优势,但他并未过度迷恋那纯粹的风物,而是要将其化为属“人”的诗意。的确,我们看他那些诗作,标题虽为自然之物,但他并不满足于描绘单一景色,其所写早已游离或超越自然,而达至精神之境。洪湖以自然景观得名,诗人难略其美,他愿意去书写一草一木、一水一船,可他还有更大的心性,让诗越出洪湖,走向生活的纵深处。这样,他时而用古典的意境来比照身处洪湖的气场,时而又以当下的心绪来对接未来的思考,激发出一种旷远的意味来。古典和现代在哨兵的自然书写中并不矛盾,他虽以古典的形式嫁接现代修辞,但最终通向的,还是诗的现代性,鲜活,新颖,并直指一种生命的亮色。这或许才是自然书写的本质,有感而发,不空洞地抒情,不无聊地叙事,只为化用内心经验,让真实成为诗的保证。

且看一段生动的“对峙”,它似乎只能在哨兵的自然书写中获得一丝意义。“仲夏时早就过了众鸟的孵化期,在洪湖/湿地保护区,一只水雉/却趴在芡实上,捂实那窝鸟蛋/横住了去途。整个傍晚/我与水雉就这样默不作声,彼此/对峙,似友/更像死敌。时光/就此倒流,湖面上的空寂/和薄雾,仿佛战争过后的惨景/我期待这只水雉能快点飞走,好让我/赶在天黑之前,打探清楚那几间水牢/在哪片水域。但水雉/却堵在独木舟前,神态安详/镇定,丝毫不亚于/那些受刑领死的先哲”。(《水雉》)诗人就是写了一只水雉横挡去路的场景,鸟不恐惧,却给“我”带来了一种内心的震撼。它见人不飞走,只为了“捂实那窝鸟蛋”,诗人不好强行通过,这种“对峙”更像是人与自然相处的隐喻。不以破坏和伤害为前提的“对峙”,皆通向善意的爱。我之所以作如此理解,也是基于诗人在诗里所投注的复杂情感,有犹豫,有挣扎,但最后还是回归传统的人伦秩序,这是普遍共识。在自然书写里,得一种大境界,有时并非因为书写本身,恰是主题所延伸出去的那种思考,能让诗达到精神的高地。诗人不是在演戏,而是试图去还原我们与自然相处的那份内心真实,这里既有现代性的自然保护常识,也有古典心性的持守和重建。

有时静下来感受哨兵笔下的那片洪湖,让人真想去,真想爱。就是为了看尽一片水,观察一只鸟,想那辽阔大地上神赐的美好所在,不是惬意舒畅所能解释。哨兵以十二地支的形式来写《水立方》,那里面渗透了多少见闻与思想,无人能解其中奥妙,但它耐读,经得起读,值得我们去冒险尝试探究一种诗意是如何炼成的。它可以是水上的现实,也可以是纸上的景观,端赖于我们进入的角度和挖掘的深度。粗略一看,全是自然,但是内里并不简单,既有屈原《离骚》之风,也有艾略特《荒原》之意,因此,读完全诗,回头来看,诗前所引两句,并非随意所置,那是有中国传统精神和西方现代思想融合的高度在时刻提醒诗人,对所写之物事,不可造次。这才有那些精致的表达,或昂扬,带着古楚之风,或内敛,受于理性之规。“水水方兮,洪湖/这天赐的水玉——透明/庄重,圆润。世界/眩目兮,乃诗歌/吾命——//而语言,早已染上比古楚顽疾/更重的慢性病,三年涌一行/与《离骚》和《荒原》的总长/相当,似鹰隼翅双展/稻麦叶互生。”(《水立方》)古意和现代的叠加,在哨兵这首长诗里完成了一次优雅的转换,终至融合,生成新的诗意,独属诗人自己,无法复制,也无可模仿。

这些年,哨兵愿意守在他的故乡书写里,这乡愁书写让他没有过于浮躁,而能真正沉下来,经营那一小片空间,有追问,接地气,寻求富有尊严的写作。在他的自然文字里,有着氤氲和潮湿之气,但不同于小巧的江南之风,他的大气象书写中带着惯常的跳跃性,而陌生化表达里,也有着出其不意的想象。所有的自然,虽最终回归大地,但诗人总是提醒自己要有飞翔的姿态;虽然他写我们所熟悉的人生——童年记忆、少年之惑、中年困境,但他守住了诗歌语言创造的本质。在这一审美前提下,诗人才能保证经验书写的想象发挥在同一层面上获取融合的加速度,而对故乡的诗性记录,也是人生走过的历史见证。

二、洪湖边流淌的诗意

地域性书写,近年来成为汉语诗歌创作和研究的重要方向,最有影响者,莫过于融合古典精神的江南书写,但真正写出自己独特地域风情和文化的,并不多,因此很多大范畴的地理区域划分,也有待推敲。哨兵的“洪湖”系列,可能属于最为典型的地域写作,因熟悉而显得自然,不做作,不夸饰,下笔即真诚。有些诗人是为写地域而写地域,进入了一个靠地域来提升自我的怪圈,而不是通过地域来写出自我与世界相联的那处神秘地带。就如同福克纳笔下那邮票一样大小的地方,虽荒僻无名,但作家在极致书写中为其赋予了一道灵动之光,那可通向一个更广大深邃的世界,这才是地域书写的真谛。哨兵其实对此早有清醒的认识:“优秀的汉语诗要有清晰的文化背景。近百年的中国新诗发展的经验告诉我们,文化背景如只满足于建立所谓的‘地域性’和‘地缘性’,极有可能流于‘泛情’和‘伪浪漫’。传统文化里的《离骚》《诗经》还告诉我们,诗人立足于‘地域’和‘地缘’的终极目的,是对世界发出有效的呼应。”诗人并未囿于写一物一景,而是由所写景物重塑一种文化,这才是更深层的地域对接。也即是说,写“小地方”不单是独白,它更应是一种对话,以期“对世界发出有效的呼应”。

我接受哨兵的“洪湖”书写,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一种信任感。如果他仅以玩票的方式写些小景,抒些小情,那很可能就流于小格局了,无法伸展出更富历史感的情怀,缺乏一种大抱负。在诗歌的时空变幻中,真正的张力就是那“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画面,而哨兵的书写是在景致与生活本身的对比反差上,这样他所倾力的“洪湖”书写才越过了一般的描摹,而进入到生命体验和人性关怀的境界。“她说,这人世的甘苦全都融化在洪湖/那我就得写莲藕、螃蟹、野鸭和鲫鱼/写村庄和县城的倒影/写一写位居食物链底层的小生灵//其实,我早就写到了愁苦/写到了孤岛上/这个在‘文革’中被斗死了男人的瞎灵姑//向国家保证:老寡妇精于搬弄手指/却掐不准洪湖的命运//比如,她算得准那对天鹅/何日飞往贝加尔湖,半个世纪了/却算不准自己的丈夫,是蹲在湖底/还是立在夜风中。”(《秘密》)这仅仅只是在写洪湖的水景风致吗?他的确又在写洪湖,通过一老妇,诗人已经写到了人世的悖论,说不清,道不明,这种人生困惑才是诗意的来源,才是对世界诸多无解之事的回应。诗意的制高点,往往就在这困惑、疑难乃至无解中。

就像哨兵在诗中所追问的:“洪湖是一只盛装水灾的土沙壶/值得大地私藏吗?”(《对洪湖的十二种疑问》)原来洪湖并不是一处安全的所在,上天给了它美景,同时也为它留下了潜在的隐患。即便如此,诗人对洪湖的感情是无须质疑的,所有的悲喜,他都可以去领受,去承担。“这样一个事实必须表述:洪湖/这座县级市,只是武汉的分洪区//我们就这样,守着长江/活着,仿佛守着/自己的灵柩//事实的确如此。在我/刚要被怀上的深秋,恰遇/洪湖决口,泄洪。小城/灭顶,绝望/如难产妇//未曾出世/已分担世界的不幸”。(《分洪区》)有这样的诗作,哨兵与洪湖之间的命运纠缠已无可更改,那就扎下根来写好她的一切。由此,我也渐渐理解诗人何以能在宽广的书写中出示悲悯之情,自然之恶在人生历程里也可化为人性之善,因为有了洪湖,有了诗歌。“看惯了湖面上的渔舟唱晚和江涛中的船影鬼魅,我熟悉这大水边所有飞鸟走兽的习性以及植物们的高大、卑微,我甚至熟悉江岸大地与湖边滩涂的差异……”有了这些熟悉的物事,他才不会放弃,心甘情愿地去经受洪湖所带来的内心折磨。世界之大或小,这时已不重要,洪湖就是他的世界,日常围绕其发生,诗意也在此生成。

从洪湖流淌出的诗意,在哨兵笔下有了一个节制的转换,它可能不再烟波浩渺了,也不是那水天相接的灿烂了,而是成就了一种悲情。它缘于爱和怜悯,一种博大的眼界让他或沉入历史,或潜于最客观的生活。他可以写现实的《有关洪湖的野生动物及其他》,也可以写历史的《县志拾零》;既可以写日常私密的《父亲的菜园》,也能写直面人生的《湖边休闲庄》,无论是现实的,还是历史的,诗人的目的就是要给我们以生命的启示。泛泛而写,笔底不起波澜,总是枉费了那些与洪湖难以割舍的文字。“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向螃蟹学习/独居,寡言/写诗,试图打听到先知下落”(《洪湖螃蟹的生活史》)这虽写的是螃蟹,其实诗人更像是在写自己;当然,他也清楚,稳下来写洪湖,是一条诗之大道。它是无法被写尽的,写完了现实,可以写历史;当走到历史的尽头,还可返身关注个体和周遭的命运。我一直觉得,哨兵此生写洪湖,已经命中注定,他在其中可以找到信念、认同与持续行进的动力。就像他认为写作者的困惑不是“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难题,而是“我是谁”的诘问,他直抵终极,这中间的路怎样走,又何尝不是诗写的本质?

不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纠缠,乃因诗人有一个更为高远的诗歌标准,首先是打动自己,然后才可触及别人的灵魂。诗歌情感的归宿,最终还是要回到力量,哪怕他只是写一首我们看来平常的《挖藕诗》,也显出了其不平常的精神底色,“天再暗一点,湿地保护局和博物馆/也同意。那几个还在抡锹的汉子/貌似野鬼,肯定会变成洪湖的掘墓人/掀翻湖底,找到那座沉水的古楚郡/要知道古钱的价值,远大于/淤泥里的葬词:藕/在古楚的最低处/在洪湖。每一锹土都是在培坟/每一个词都是白骨”。此诗虽是截取一节,但信息量非常大,诗人并不明说缘由,可那种氛围已被营造,其中暗藏了多少与洪湖有关的保护、破坏、生死与责任?这远不是“藕”所能涵盖的全部秘密。有一首诗,最能体现诗人对于洪湖的情感写照,看似平淡的娓娓道来,其实蕴含了更多人生的感悟:“在洪湖,我每天都走着/不同的水路,经过许多相同的芦荡/蒿丛。这众鸟的子宫/孕育野禽,也孕育/外省渔民。在洪湖/语言相隔七省十八个县的距离,仿佛/鸟鸣。在洪湖,写诗比庸医/更可耻。无论我/多么热爱,也不可能/把那些渔村,书写成/县人民医院,更不可能/把那个临盆的难产儿,书写成/顺利降生。”(《命运》)这是洪湖的局部写真,也是写作的整体矛盾,但它们共同构成了世界的命运。人世的价值就在于此,洪湖自然存在着,可诗人灵魂参与了对其的重塑,书写外部细节,挖掘内部肌理,探求我们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那份感动。

哨兵书写洪湖这“小地方”的人生印迹,其实是烙下了“大时代”的孤独。写诗是孤独的,在洪湖写诗,或许更孤独,然而,这孤独造就的诗意,却是有重量的。因为诗人所扎下的经验根据地,就是他的词语王国,从表象到内里,皆是为厚重的书写作铺垫。他习惯了这样的介入,也由此获得了对洪湖的敬畏之情。

三、心归何处是转型?

书写洪湖,这些年来已成为哨兵的日常功课。那些生活点滴,那些人伦风物,都在他的表达中获得了人性的升华。这样看来,他写的其实还是一种文化——由民族通向世界的原始野性的地域文化。当诗人重新检视自己的写作时,能留下来的,不仅仅是片断的经验,也有这些经验所铸就的地域文化传统,它们或许并不完整,有时可能还显得散乱,但那是他接近自己内心最真实的表述,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反映一个诗人和洪湖之间的情感距离了。

身处个人江湖里,当生活的漩涡有如一张张怪异而陌生的脸包围着自己时,我愈来愈感觉到嘴巴的无力和心灵的虚幻以及目光的空洞,这使得我眷念黄昏的江风里那些近乎绝迹的白鳍豚伸出狂澜上的黑白夹杂的唇,着迷那红色的安眠药片的夕阳融化在洪湖的静谧,更热爱终身匍匐大水之上的渔民额头上爬满的皱纹,那酷似苦楝年轮的皱纹。怀着眷念、着迷和热爱,我有幸能用诗歌保全下自己,并一步一步抵达大地上万事万物生生不息的根部,一步一步抵达生活的本质:承担。在个人江湖里,我承担我个人写作的命。承担我该忍受的渺小和平凡,承担我该沉默的颠簸、大风和一个个循环往复的白昼。

十年前这发自肺腑的言辞,最能代表哨兵书写洪湖和个人命运之关系的理念,甚至他还道出了自己写诗的立场,那就是承担。唯有高远之理想,写作才不可能只是单纯的语言游戏,才会是带着精神积累的创造。这汉语的江湖,也是诗人经年打磨的修辞堡垒,如银器般闪亮,但重要的是内里的质地,起伏,纠葛,似逃离却又被束缚,此谓人生的江湖。“傍晚时沿荆江大堤散步,长江/在左,洪湖在右,会陪我十公里/天快黑时到那座监狱附近打转,长江/在右,洪湖在左,也会暗中陪我一程/我不清楚在路的尽头,为什么/建有那座监狱,就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在长江和洪湖。我怕监狱/等同我无法逃出江湖。天黑时/长江是闪亮的绞索,洪湖/如发光的镣铐,在那座监狱外/镇锁我的脚踝”,这首《江湖诗》,我们正可将其看作是诗人对上述言说的某种回应:想逃离江湖,但又为江湖所困,这很无奈,也是宿命。这样的江湖人生和诗歌人生,在文学的范畴里,对接的是诗人更大的气场:“我毕生致力的事是让一滴水挣脱大地的羁绊,融会在大海大洋中,并重返天空,再落入更大的个人江湖里。”这种带着生命体验的写作,终归还是要从远方回到人间,上至高空,下至深渊,在文字里,都是要有一个灵魂边界的。江湖的大小,某种意义上也就是人心的大小,我们所能把握的,还是自己能够达至何种精神维度。

作为一个诗歌的潜行者,哨兵埋伏在洪湖书写已多年,水是他诗歌命定的主题,尽管他写过《出洪湖记》,但他很长时间没能走出洪湖。如今,虽然离开洪湖,到了省城,但其内心对那片水域仍敞开着。个人的精神江湖没有随着洪湖远去,相反,一种距离也让他越发意识到洪湖之重。然而,写诗是需要灵魂根据地的,辞洪湖进武汉,是不是意味着诗人也要随之转型?

心归何处,诗意就在何处,“诗人的一生,是莽撞、胡作非为、异想天开、白日梦……赌徒的一生。没胜利可言,只有失败”。这就够了,诗歌写作还会继续下去,且势头有增无减。不管写洪湖也好,书武汉也罢,诗人那些以圣词磨砺出的句子,在自我传承和创新中,确出诗意,它指向一种传统式的大气磅礴,有如李白的豪气,那种昂扬,生动,神秘感,皆出自本心。洪湖的历史,长江的历史,辽阔楚地的历史,这应该是诗人今后在现实书写之外的另一个方向——联于个人与家国的命运,向历史的纵深处开掘,或许会是一片新的天地。

哨兵被称为“湖泊诗人”,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作为一个智慧的诗人,他的写作是和缓的,“如古人/慢慢地,领受自然的教诲/恩赐。”(《慢》)从自然的书写,到历史的探索,皆是经验世界在语言和想象力融合上的投射,有一颗温润之心的参与,现实和历史也能获得软化。就像他在新诗集最后一首《是遗嘱,不是诗》的结尾所写,“你该知道了,我活在另一个世界/正好在这里,最绝望的声音/在说,我写下的一切,是遗嘱/不是诗。如洪湖/不是江汉平原的某个组成”,虽然被当作局部,但洪湖也是有自己的灵魂的。诗人是以自己的写作来为其立传:基于常识的有感而发,独立发声,自由想象,朝向洪湖现实和历史的一切,以诗来带路。

(责任编辑 李桂玲)

刘波,文学博士,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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