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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五章

2015-11-14林红宾

广西文学 2015年8期
关键词:苞米映山红大山

林红宾/著

拂晓遇啼鸟

乡愁纯粹是对故土的山川阡陌、鱼虫鸟兽、老少爷们、风俗民情、传说轶闻等情感的自然流露。即便是松林中的蘑菇、老槐树上的鹊窝、山藤上的蝈蝈、棘子上的蜂巢,都能把乡愁撩拨得浓浓的。最近一段时期,故乡那只鸟儿的啼啭萦绕耳畔,纠结于心……

前不久,我回故乡探亲,意犹未尽,又住了一宿。翌日拂晓,我闻鸡而起,到野外散步,随之捡起儿时遗落的记忆碎片。晨曦微露,薄雾荡漾,村舍如披轻纱,唯有几声鸡鸣划破了山村的静谧。前天,久旱的故乡喜降甘霖,直下得沟满壕平,山洪争泻。大自然用无形的画笔,饱蘸绿色,将原野着意涂抹,也将庄稼人的憧憬描绘得金灿灿的。我沿着机耕路朝东山走去。此刻,一缕风丝儿也没有,树叶凝止不动,也无虫鸣,仿佛都在酣睡之中。路边的草叶上都擎着晶莹的露珠,分明是大地感恩上苍所涌出的泪滴。

走了一程,忽然听到北面的谷底传来青蛙和蛤蟆的叫声,虽说不甚协调,却悦耳动听,莫不是在排练庆丰的鼓乐?是的,原野上到处弥漫、渗透着一派空灵飘逸、浓郁醇香的庄稼疯长的气息。丰收正在向人们频频招手呢!我心情愉悦,信马由缰地沿路徜徉。蓦地听到“扑棱”一声,就见一只鸟儿落在路边,脑袋一点,尾巴一撅,大大方方地朝我啼啭,其声为“哩哩哩啁啁噢,哩哩哩啁啁噢”。我虽然不像公冶长那样懂鸟语,却揣摩出它在向我问安:“你你你,早上好,你你你,早上好。”嗬,这是我今天听到的第一声鸟啼,它让我兴奋不已,骤来兴致。这鸟啼如同神奇的哨音,将故乡新的一天的帷幕徐徐拉开;这鸟啼又如一枚五色的石子投进绿意氤氲的静潭之中,溅起一圈圈涟漪。我当即作答:“小鸟你好,小鸟你好。”它见我走近,又飞到我前面,依旧歪头仄脑地与我搭讪,似乎在询问我。我心知肚明,村民们五冬六夏在山上劳作,它自然熟悉,我长期在外,偶尔回乡,它自然对我陌生,这与贺知章回乡所写的诗作何等相似——“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不免哑然失笑。我打量着这只善解人意的小鸟,它形似黄鹂,但又不太像,我为不知其尊姓大名而感到愧疚。我对它似曾相识,莫非它是从《诗经》里飞出来的?“关关睢鸠,在河之洲;伐木丁丁,鸟鸣嘤嘤。”这委婉的鸟啼将河流的灵韵、田园的风光、人们劳作的景象衔来馈赠予我,让我溯流求源,悠悠思绪飞向了远古。转念又一想,莫非这只小鸟是从王维笔下飞来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王维将山中的沉寂刻画得淋漓尽致无以复加,让人随他前去观赏明月、落花、鸟啼,充分领略山中动静相宜的夜色。就这样,这只小鸟一直陪我走上村东的长岭。

天光大亮,晨风乍起,薄雾开始落潮般的退却,踟蹰于河谷之间,与村舍袅袅升起的炊烟融为一体,酷似传世名作中的飞白那么柔媚可爱。果园里、山林中有好多鸟儿开始练嗓,驻足聆听,各有千秋,令人美不胜收,乐不思归。这只小鸟知趣地弃我而去,想必要与伙伴一起切磋技艺。

拂晓聆听鸟啼,如闻禅语梵音,心态愈发淡泊,俨然醍醐灌顶!

旭日喷薄,光芒四射,满天纤巧的云朵在不断地变幻色彩,宛若一片雍容华贵的牡丹。这磅礴的朝霞就像神奇的环形银幕,把人生的大舞台装点得恢弘、壮丽、辽远,让人感到生活是这等美好。我俯瞰故乡,心里甚是惬意。归途中我渴望与那只可爱的小鸟邂逅,然而它再没露面,但它的啼啭却在我心中久久回响……

问道大山

大山是个道行高深的智者,倘若你能像虔诚的教徒去拜访他,定然会受益匪浅。

大山老人平易近人,古道热肠。他让山雀子打老远儿迎接你。山雀子在你面前尽情啼啭,向前飞一程,停一停,如同一位婀娜伶俐、妙语连珠的导游女郎把你引进深山。淙淙溪流是大山老人的仪仗队,接踵而来的小巧浪花与你热情寒暄。路边的树木皆向你行注目礼,有的文质彬彬地伸手相邀。再看大山,正敞开胸怀拥抱你,并把你引向高处,请你落座——那些点缀着石花的岩石比比皆是,或卧或坐都可随意。大山老人开始与你促膝攀谈,听啊,谷底跌水岩上的水跳声,不正是他在娓娓道来。他让你俯瞰周围,极目远眺,可见峰岱岗峦波推浪涌般铺向视线模糊的天际。那些远山近岭,有的盘桓颠连,形成山系;有的突兀耸立,自成一家,各有姿容,从不雷同。它们都相互尊重,谁也不小觑谁。嵯峨者要靠低矮者铺垫,灵秀者要靠平淡者衬托,可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如此相辅相成,才得以组成这磅礴的山之气势。真佩服这些亲密无间的大山兄弟,也叹服大山老人将“和谐”一词解释得这等淋漓尽致。

大山确是一位崇尚道教的哲人,浑身无不弥散着道家思想的光辉。他出于公心,包容万物,让芸芸众生遵循自然法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正由于这样,不管植物还是动物,无不慕名前来安家落户,繁衍生息,直把大山装点得异常稠密,生机盎然。看吧,各种各样的树木长得繁茂蓊郁,小草小花见缝插针地在树下生长,有的干脆攀缘树上,荆棘知趣地在石罅裂隙中扎根,映山红不计较生存环境,偏偏生长在陡峭的后坡。总之,成伙的不欺凌孤独的,高大的不嫌弃弱小的,靓丽的不蔑视平凡的,都在和睦相处,相互协调,用全部的情感合唱一首昂扬的《绿色畅想之歌》。

大山老人并非一味地包容万物,为使众生具有忧患意识,经常将一些朽木枯藤展现出来,用以警示众生:务必要不失时机地按照节令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倘若慵懒懈怠,脱离生命的轨迹,后果也将如此!看啊,一棵苍松傲立于岩石之间。遥忆当初,它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种子,不慎掉进石缝之中,尽管身陷绝境,却没有自暴自弃,而是矢志不渝,锲而不舍,硬是以柔克刚,终于将磐石撑裂,长成挺拔的大树。面对苍松,无须太多的说教,心灵都会受到震撼,这正是大山老人给予众生的深深启迪!如果你处于困境,怅惘彷徨,大山老人会让叮咚的泉水为你指点迷津。是的,山中纵有沟壑交错、乱石阻挡,泉水却能左拐右突寻隙出山,人乃万物之灵,岂能无路可走!

大山老人童心未泯,变着法儿消遣寂寞的时光。看,山鹰百无聊赖地在山谷上空盘旋,那是他放飞的纸鸢,至于狐狸撵兔子,山猁斗山鸡,那是他创作的小品。蚂蚁斗蛞蝓,小虫戏蜗牛,那是他创作的童话。那些委婉的鸟唱,是他撒下的音符。尤其那些斑斓的山花,那是大山老人独特的语言。他在告诫人类:大自然与人类血脉相连,唇齿相依,倘若人类不能善待大自然,肆无忌惮地破坏大自然,势必导致恶性循环,唇亡齿寒!

造访大山,俨然问道于大山,大山老人将芸芸众生展现在你的面前,无疑为你绘制了一套雅俗共赏的精美图片,等于让你粗粗浏览了一遍《老子》《庄子》,你会感到胸怀旷达,心底会像大山一样空灵。

深山野趣

我下乡造访一位老友。老友家住幽谷深处,村子不大,四五十户人家,群山环抱,山居特色浓郁。阔别重逢,愉悦之情溢于言表。坐在炕头,前望南山,后看石崖,品茗闲谈,其情浓浓。身在深山,话题自然离不开深山。老友说起深山野趣,兴致勃勃,绘声绘色,如数家珍,仿佛这些野趣就发生在昨天……

五十多年前,山上松林匝密而蓊郁,可以做梁做檩的树木比比皆是。山林挽留了雨雪之水,储存地下,滋润植被,如此形成良性循环。北山有个极旺的泉水眼,五冬六夏,汩汩喷涌,从未减势,以铜钱试之,可见恒浮不坠。水质醇正,甘冽爽口。山林深深,岚气荡漾,大山愈发显得灵动而神秘,狼狐貉獾等野兽屡见不鲜,更有众多的鸟儿尽情啼啭。在林中滞留时间长了,时常会晕头转向。河水终年淙淙流淌,蟹子鱼虾触目可见。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在村子西北面有一棵奇特的古松,古松并非拔地而起,而是贴崖横生,树干老粗,一人搂不过来,虬枝凌空,如群龙盘绕,树枝垂地,遮阴半亩有余,俨然华盖斜撑,可谓“蟠龙松”。问及村老,皆不知古松高寿几何。可惜20世纪70年代初期,古松被松毛虫吃掉树叶而寿终正寝。如此大煞风景,委实令人扼腕叹息!

有一年夏天的夜晚,村民们都在大街上纳凉,串山风沿谷底刮来,甚是凉爽。夜已深了,人们遂呼儿唤女回家睡觉。林某有个七岁的女儿,任凭再三催促,她仍然无动于衷。林某不耐烦地说,叫她睡在街上吧,等着叫狼叼去吧!说罢就回家了。过了不大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女儿的尖叫声,林某蓦地惊醒,赶忙出门寻找女儿,哪儿还见踪影。村民们闻讯四下寻找,忙活一宿毫无结果,毋庸置疑,女孩已经葬身狼腹。时隔数年,又有一条狼溜进村中,当即被人发现,村民们引以为戒,手持农具予以围歼,狼深知寡不敌众,纵身蹿上场院西面的地堰,钻进西山的密林之中,从此再未露面。

那时,山上的松林密密匝匝,最密的地方拱不进人。林子里的鸟儿可多啦,叫声各异,悦耳动听。到了端午节,村里的顽童相约到山上捡雀蛋。其时上级也没提倡保护生态环境,维持生态平衡,对于莽莽大山来说,捡几窝雀蛋,可谓沧海一粟,根本算不得什么。山里的孩子眼睛特尖,哪儿有雀蛋一看就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每人就捡了一碗,回家煮熟美美地享用,远比鸡蛋好吃得多哩。

有一年谷雨之后,刚下了一场大雨,老友和几个伙伴到山上捉蝎子,碰见了一条正在蜕皮的大蛇,那家伙粗大无比,令人发瘆!山里的青少年心儿野,胆气大,猎瘾顿生,决计围攻。蛇在蜕皮时是最遭罪的时候,对人缺少攻击性,这就给了少年们可乘之机。他们手持抓钩,朝大蛇逼近,大蛇情知不妙,蛇头吱地昂起,爬上一人多高的峭壁,不幸头部受创,被抓了下来,几个少年抢上前来,乱石齐发,大蛇一命呜呼。他们用葛藤拴住蛇头,将其拖回村来,引来不少村民观看,但见大蛇足有茶杯粗,两尺多长。村老们说,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蛇。

20世纪50年代初期,河里的小虾特多,傍近黄昏,水面上会出现密密麻麻的波纹,近前观看,会让你大为惊愕,但见小虾熙熙攘攘,多如蚊蚋,若不亲临其境,绝不会相信河里竟然会有这么多小虾,简直是小虾的部落,小虾的王国!用篓子在水里三摆两抄,几乎满篓。将其洗净,上锅佐油炒着吃,不失一种美味。

那时,河里白漂子鱼、华丽翅等野生鱼类特多,它们生性乖觉,河边阒无人迹,便优哉游哉,一旦见有人来,便纷纷藏于石板之下。若伸手摸鱼,只能单条捕获。老友和伙伴们自有巧办法,用打石头的炮锤猛击水中的石板,鱼儿犹觉石破天惊,皆受冲击而懵懂,趁此机会将其一一捕捉,然后再故伎重演。常流水的河鱼不腥,将其剖开洗净,裹上面糊,上锅用油煎,甚是可口。

说到末了,老友喟然长叹,这才过去半个多世纪,当年的山林就荡然无存,大山没了山林,就存不住飞禽走兽,河蟹早就绝迹,鱼虾也大为稀少。当年那些野趣永远见不到了,只能保存在记忆之中。

过午时分,我与老友握别,来到村头,回首眺望,大多山头光秃秃的,即便有松林,也是些稀疏的次生林。回味野趣,倍感惆怅……

春来牙山赏山花

在胶东半岛的早春二月,还未听到紫燕的呢喃,牙山的花事却早就酝酿好了,已经悄然拉开了帷幕。其时,牙山后坡的隔年积雪还未融尽,这一团那一片的,好像蓝天上的点点云斑。

山桠乌药率先登场,枝条上没有绿叶陪衬,兀自开出球状小花,花朵稀疏,寥若晨星,愈发显得靓丽,卓尔不群,如同一位婀娜少女在报说即将上演的节目。

牙山后坡林木蓊郁,遮天蔽日,山重水复,藏风聚气。谷底向阳的地方,一种形如豌豆苗、不知尊姓芳名的淡蓝色小花就迫不及待地开放,它们似乎有个嗜好,大多集中在山道上,好像手持彩绸的儿童在夹道欢迎游客前来踏青。它们一开一大片,其间点缀着金黄色的蒲公英和紫色的老姑子花,真如一床硕大无朋、极富民族特色的地毯。

映山红先从谷底含苞初绽,继而向山顶蔓延,一丛丛,一沓沓,如同燃起熊熊的篝火。这里的映山红成片成林,堪称“杜鹃林”。它们是舞台上的名牌青衣,端庄妩媚,雍容华贵,让你目不暇接,美不胜收。登上半山腰,向东望去,那次第排列的五道小岭杠子上开遍了映山红,在逆光中层次清晰,色彩娇艳,惹人注目。恍惚间,这些小岭杠子幻化成大海的层层涌浪,那些映山红仿佛一群别具魅力的妙龄少女,肩披秀发,身着泳装,风姿绰约,翩然戏水;那俊俏的芳容,婀娜的身段,无不洋溢着激情,洋溢着活力,洋溢着青春气息。

面对满山佳丽,不由得浮想联翩:雨洒原野,渗入地下,滴滴汇聚,溢而成泉;云迷峰恋,罅隙吸纳,巧借山花,变幻为霞。这与岭之西侧那满谷的山樱桃一样,其时也耐不住长久的寂寞,听到春风呼唤,急不可待地竞相开放,初时微红,盛开变白。它们身上曾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通过树干和根系,又吸纳了积雪,心中定然镶嵌着美好的雪景,正由于这样,在阳春三月将瑞雪复活于枝头。映山红从四月中旬一直开到五月中旬,历时一月不歇。高处不胜寒。走近山巅,有的映山红刚刚绽苞,有的含蕾待放。层峦之阴最为亮眼的全是映山红,满谷满坡,大气磅礴,而阳坡却不见其踪影,究其缘故,这与葵花向阳、凌霄攀墙、芙蓉依水、秋菊傲霜,同属一理,都是天性使然。

锦带花也不甘落后,亦如彩旦,娇嫣妖娆,尽露芳容。野芙蓉更具特色,花儿毛茸茸的,俨然裹着一层彩色的羽毛。届时,场面会更加火爆,漫山姹紫嫣红,斑斓多姿,令人叹为观止,乐不思归。

待到六七月间,“天鹅花”也会开放,那可是镇山之宝,难得一见。那点点小白花绽放在一片绿叶之上,酷似仙鹤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大多成双成对,如同在含情脉脉地对视,有的则十几对凑在一起,犹如《群鹤图》,皆栩栩如生,妙趣天成。此乃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如半夏,但比半夏要大得多,叶之中心伸出一蔓,蔓上长出一串花蕾。花朵不大,近乎山杏花。花冠分为四瓣,花蕊朝下,上面一瓣最为怪异,半扣花蕊,背部细而带钩,状如鹤首鹤颈,下面一瓣生出两角,好像鹤腿,左右两瓣无甚异样,与下面那瓣组成鹤之下半身。它的学名叫“烟台翠雀花”,毛茛科,属珍稀植物。

再过些时日,野蔷薇、绣线菊、山菊花、紫荆花、胡枝子花等唯恐被观众遗忘了似的纷纷登场,它们各有千秋,竞相媲美。直到暮秋,花事不歇,此乃牙山一大特色。

纵观牙山后坡,所有的植物在造物主精心巧妙地安排下,随遇而安,繁衍生息,有的根植谷底沃土,有的跻身石罅裂隙,有的依附于树木躯体,有的索性置身于光秃秃的岩石之上。它们深知,生活本身就是一台戏,有唱主角的,有唱配角的,有跑龙套的,无论什么角色,缺一不行,所以要和睦相处,共存共荣,因而都在尽情表演。无不充满了激情,膨胀着活力,洋溢着芬芳。是的,在大自然恢宏的美丽中,哪怕是最微小的,也有其表演的空间,从未感到有丝毫的卑微。人们亲历其境,能够从那里辨认出一切,就如透过清澈的海水,看得清五颜六色的大大小小的卵石一样。正因如此,这些山花都在不遗余力,竞相媲美,再华丽的辞藻也形容描摹不出它们的完美,那简直是妙不可言,难以名状。牙山后坡百花争艳,盎然闹春,如同一群绝代佳丽下骊山,又如一片七彩云霞落九天,如梦如幻,美不胜收。同时这些山花也给人以启迪和感悟,让你去深深地探索人世间的真、善、美的真谛……

一株老苞米

在一条静谧的河谷里,一株老苞米在高高的梯田边上茕茕孑立。在暮秋的寥廓的穹窿下,在褐黄色的山岭的衬托下,它俨然一位痴迷的田园守望者。它如一幅萧索的油画,又像一首伤感的抒情诗。

老苞米定定地注视着我,表情凄然,似乎有一腔苦楚要对我倾诉。我怦然心动,与它似曾相识,顿生怜悯之情,情不自禁地走近它。

无情的时光已把老苞米体内的水分和营养摄取榨干了,所有的叶子都干瘪枯萎了,有的被秋风弄残了,宛若褴褛的衣袖,顶端的花蕊早已风干凋谢,所剩的花梗花托如同一团稀疏散乱的苍发,唯有下端尚有丁点儿绿意和生气,那些裸露的根须像老人脚背上的道道青筋,紧紧地抓住大地不放。它曾孕育了两个“孩子”——两穗苞米。当苞米成熟了,就被主人收获去了。那两穗苞米的苞皮还在,那是孩子的襁褓,它舍不得扔掉,仍抱在怀里,渴盼孩子能如期而来——来年春天这儿又是一片葱茏。

老苞米与我相对无言。老苞米在料峭的秋风中瑟缩。老苞米似乎在回忆起往昔的时光。

当初,它是一株破土而出的幼苗,两片嫩绿的叶儿擎着一粒晶莹的露珠,楚楚动人。继而,在阳光的抚摸下,在春雨的沐浴下,拓展叶片,拔节长高,丰满如竹,亭亭玉立。叶子上的流线型的脉络何等清晰,何等靓丽。片片叶子葳蕤生光,状如绿练迎风起舞。花蕊初绽,一簇金黄,馨香四溢,仿佛一头秀发。它怀抱两个婴儿,含辛茹苦地养育,还着意将其打扮,为它们戴上镶着红缨儿的帽子呢。

小蜜蜂来造访过,

小山雀与它说过话儿,

蟋蟀为它演奏过小夜曲,

蝈蝈为它弹过琴……

当然,也有劲风吹来,它为了孩子,竭力抗争,不让自己倒下;暴雨袭来,它护住孩子,逆来顺受;旱魔跋扈,它艰难地从地下吮吸水分,宁愿自己忍饥挨饿,也不让孩子夭折。养育孩子,养壮孩子,是它们家族的传统美德,是它的神圣使命。这一切它完全做到了,圆满地完成了它无愧的一生,它理所当然地感到欣慰。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而今,美好的年华如同溪水流远了,那些多灾多难的日子也如噩梦一样消逝了,这株苞米已是老态龙钟、风烛残年了。

望着这株老苞米,我想到了人类自身,尤其想到了乡间那些年迈的母亲,她们定然也在自家的老屋前默默地守望,渴盼儿女们能够超越自己,尽管儿女们日子过得红火,可她们老是牵挂着,她们始终把自己当成港湾,把儿女当成船。她们自知去日无多,仰望南去的雁阵,惦念儿女的冷暖,渴盼他们能常回家看看。

这株老苞米在我大脑的荧屏上久久定格,我的心里有些酸楚。

是的,不管是苞米还是人类,为了生存,为了繁衍,都会这么延续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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