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江河之胸怀坚守理想

李敬泽

首先祝贺第四届汉语文学女评委奖颁奖典礼的举行，向各位获奖作家表示热烈祝贺。

谈到人生，人生有很多遗憾，就像我当过几乎所有中国文学奖的评委，但永久的遗憾是当不成女评委奖的评委。对于在这个时代愿意当评委，敢于当评委，而且能够当好评委的人，我怀有深刻的敬意。刚才醒龙谈到民主，谈到海峡对岸的民主，就文学来说，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这叫什么呢？这叫审美的专制。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专制者，但是这个世界还需要评奖这件事，然后就把十个、二十个、若干个评委请到一起，他们不得不在一起相互商量相互争论，他们就不得不民主。而民主这件事，以我的体会，以及以世界这么多国家和地区的实践经验，民主这件事，绝不轻易，绝不是狂欢，而是痛苦的、艰难的、复杂的，也许能让所有人高兴，也许能让所有人都不太满意的这样的一个过程。

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稍微学习一点政治哲学就知道，民主不叫理想，民主在人类生活中不是最好的办法，而是所有的坏办法里不那么坏的一个办法。所以我们对民主不应该有浪漫主义情怀，但是当然我们对评奖还都抱有浪漫主义的情怀。我们希望。并且期待，正如在任何民主过程中一样，在我们评奖的这个小小的民主过程中，我们的这些评委，能够在非常非常复杂的困难的选择中，做出一个求取公约数的痛苦的选择，无论是从历史还是现实的角度来看，这都是困难的。

现在假设为大家出一道题，我们在座的各位成立一个评委会，选举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只能选一个的话，李白派和杜甫派就要厮打起来；选择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词人，只选一个的话，爱苏东坡的人和爱李后主的人就会相互咬起来。但是我希望不要厮打，也不要咬，因为李白和杜甫一样的好，苏东坡和李后主也一样的好。所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才需要各种各样的文学奖，需要在各种各样的文学奖中体现我们对于文学之宽阔之丰富之多样的认识。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向我们的这些女评委们表示敬意，她们把这样复杂的事，办得如此的风清月白。有力地证明了一个已经被无数历史和现实证明了的事情，那就是女性的进化要比男性快若干若干万年。当然本次评奖也还有不太公平之处。因为有的时候我们评文学作品和艺术作品都是一样的，首先，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好，所以我看到了台上那些“字”（注：指授奖词书法），我觉得有的不如我的好。我希望下一届的时候，努力做到“公平”，大奖的书法我就不写了，剩下的我要写。

最后，向《芳草》致敬。《芳草》不容易，而且《芳草》办得好。我多次讲过，以前我办刊物的时候，媒体记者最爱让我谈谈对文学期刊的困境有什么看法。最后把我问烦了，再碰到这种情况，我就说，那咱们还是谈谈报纸的困境吧。文学期刊确实不容易。“独怜幽草涧边生”，这样一个《芳草》，在这样一个大时代里，能够这样坚持办下来，而且办得这么好，我觉得这体现了我们从主编到每一个工作人员的理想、职业素质和胸怀。我特别赞成醒龙刚才所谈的这些话，理想对于他们至关重要，但是仅仅有理想是不够的。我们也见过无数有理想，但是只有针尖一样理想的人。但是我觉得对一个刊物来说，同时需要像长江大河一样的胸怀和抱负，还要意识到，办刊物是过日子。但是正是在过日子中会消磨我们的理想，它会把我们的习惯，把我们的偏见，把我们的懒惰，当成了理想，所以如果要坚持理想的话，我们首先需要和自己斗争，和我们的偏见懒惰等等斗争。由此我们才能用长江般的胸怀去面对容纳我们现在这样一个壮阔复杂的时代，面对这个时代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生生不息的丰富多彩的创造。这是醒龙主编刚才所说的意思，我现在再替他阐发一下，同时我也对他的意思表示深切的赞同。最后，再次向《芳草》的同志们、朋友们表示敬意，向在座的各位文学界的朋友们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