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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同”内涵的跨学科分析

2015-09-10汪怀君

理论导刊 2015年5期
关键词:认同文化认同差异性

摘要:人类的自我认同对自身发展来说极为重要,是其赋予意义与价值的基本途径。对认同进行跨学科解读,有益于我们全方位、多视角理解它的内涵。认同有着深层的哲学根基,它的核心就在于同一性与差异性的辩证关系,要时刻避免虚假的同一性;在社会心理学中,认同是通过自我的社会化过程来实现的,在这个过程中随时都伴随着认同危机问题;文化与政治意义上的认同,则从更宽泛的民族、国家、世界的范围,展示了它的复杂性。

关键词:认同;差异性;族群认同;文化认同;复杂性

中图分类号:C912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15)05-0031-04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消费异化与人的价值复归——符号消费伦理研究”(11YJC720039);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符号消费视域下面子消费的伦理研究”(14CX04078B)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汪怀君(1978-),女,山东临清人,中国石油大学(华东)马克思主义学院哲学系副教授,哲学博士,研究方向:社会伦理。

人类发展的历史进程,是不断求证自我,实现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的过程。人类生活的意义与价值据此而获得,否则人便会有被社会抛弃之感、自我困扰之感。认同有着深层的哲学根基,它的核心就在于同一性与差异性的辩证关系。同一性是包含差异在内的同一性,相互承认、相互认可就建立在差异性基础之上;在社会心理学中,认同是通过自我的社会化过程来实现的,在这个过程中,随时都伴随着认同危机问题;文化与政治意义上的认同,由于文化的多元化与文明的多样性、国际政治秩序重建过程中的冷酷性,使得一种广义上的族群之间、民族之间、国家之间的认同变得更不那么容易,如何认识其内在机理和复杂性,成为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一、认同的哲学根基

在英文中,“认同”与“同一性”是同一个词——identity,源于拉丁文identita,它描述和界定了存在自身的兩个特性:“其一是Semperidem,即同(the same),它不为时间的流变性所改变;另一个特性是Semperunum,即一(the one),它不为空间的多重性所改变。”[1]“认同”在哲学中表现为同一性问题。同一性问题是古希腊哲学最先关注的重要问题。自从古希腊第一个哲学派别米利都学派创始人泰勒士提出,“水是万物的始基”,人类就开始了对世界本原的探索。本原是万物的起源和归宿,是万物生灭的基础,也是万物存在的原则。本原是千差万别的所有事物的“一”,由“一”而生发万物。这既是人类认识外界自然的过程,更是探究自身奥秘的起始。意味着人类自我意识的觉醒,希冀在浩瀚的宇宙中找到自我的位置,获得最初的自我认同。爱利亚派巴门尼德的“存在”则显示了同一性的绝对性。“存在”是永恒的、不生不灭的,无始无终的,它是唯一无二、不可分割的,它没有任何虚空,它是个连续的一。巴门尼德的学生芝诺则进一步论证了存在是“一”而不是“多”,是“静”而不是“动”。巴门尼德与芝诺师徒二人尽管呈现给人们的是偏于一隅的存在和同一性理论,是反辩证法的,但是理论就是在向相反方向的拉拽过程中明晰的。他们的理论成为柏拉图“理念论”的先驱,也给黑格尔以辩证思想的启迪。

显然,同一性问题的核心在于同一与差异的辩证关系。同一性是包含差异在内的同一性,而不是否认一切差异的绝对同一。对此黑格尔在《小逻辑》中进行了有史以来最为有力的论证。黑格尔认为,对于同一的真正意义的正确理解,乃是异常重要之事。“为达到这一目的,我们首先特别注意,不要把同一单纯认作抽象的同一,认作排斥一切差别的同一。这是使得一切坏的哲学有别于那唯一值得称为哲学的哲学的关键。……再就同一作为自我意识来说,也是这样,它是区别人与自然,特别是区别人与禽兽的关键,后者即从未达到认识其自身为自我,亦即未达到认识其自身为自己与自己的纯粹统一的境界。”[2]黑格尔强调,不要把存在及其规定作为扬弃了的东西包含于自身之内的真正同一与那种抽象的、单纯形式的同一混淆起来。同一也是具有自我意识的人类所具有的特性,是自我意识演化发展的结果,动物与禽兽永远达不到自我同一的境界。肯定与否定没有绝对的区别,其实二者是相同的。它们是差别内在的因子,二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肯定即是否定,否定也即是肯定。自在自为地存在着的差别包含差别本身,又包含同一性。事物在自我否定的过程中获得自我同一性,黑格尔思辨地表明了同一与差异的丰富关系。人们正是在差异中获得同一性,认同自己隶属于一方,也就必然区别于另一方,反过来,也正是在区别的另一方的映现中获得自我认同。说到底,从哲学层面分析认同,可知同一、共性与差异、独特性是其共同的内在构成。

虽然同一与差异有着如此明确的关联性,但是在历史演进过程中,同一性不时地变换着身影以绝对的霸权实现着虚假的同一性。哈贝马斯认为,青年黑格尔已经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解放的现代世界重新陷入不自由,因为失去控制的反思力量已经获得独立,只有通过征服暴力,才能实现一体化。黑格尔把他青年时代的观点归纳如下:“现代世界受到了错误的同一性的折磨,因为在日常生活和哲学当中,现代世界把一种有限设定为绝对。……知识中主客体的同一性,同宗教、国家和道德中有限和无限、个别和普遍、自由与必然的同一性是一致的,而所有这些又都是错误的同一性:一体化充满了暴力,一方将另一方纳入自己的控制之下。……这种本应是绝对的同一性,却是一种欠缺的同一性。”[3]38对黑格尔而言,非强制化的同一性、对非暴力关系中的一体化的实现,必须诉诸于主体的绝对自我关系,主体从自身的本质中获得了自我意识,并同时体现了有限与无限的差异性和同一性。哈贝马斯认为,这是黑格尔独特的思维方式,用主体哲学的手段来克服以主体为中心的理性。因此,虽然黑格尔曾经用“爱和生命”中表现出来的主体间性的一体化力量,来反抗以主体为中心的理性的权威,但是这种思想转向的萌芽并没有得到发展,并促使其从交往理论的角度弥补主体哲学中理性的反思概念。[3]35-36所以,黑格尔的目的是要把哲学作为一体化的力量来克服反思本身所带来的实证化,进而克服现代世界的分裂,但他只是取得了表面的成功,实质上他为获得真正的同一性所作的努力是徒劳的。

黑格尔还说,我们要做的是善于发现同中之异与异中之同,因此分析同一与差异的辩证关系的目的之一是要实现认同,相互承认。认同的本质内涵就在于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承认。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通过主人-奴隶的辩证法揭示了由自我意识理论所发展出的承认命题。纯粹无差别的自我意识是理想化的存在,或者说只是逻辑上的一个起点,它只有通过欲望的满足的环节才能复归到真实的自我意识。“自我意识只有在一个别的自我意识里才获得它的满足。”[4]121自我意识只有把它自己和它的对方统一起来,也就是只有相对于另一自我意识,它才是真实的。“自我意识是自在自为的,这由于、并且也就因为它是为另一个自在自为的自我意识而存在的;这就是说,它所以存在只是由于被对方承认。”[4]122“每一方都是对方的中项,每一方都通过对方作为中项的这种中介作用自己同它自己相结合、相联系;并且每一方对它自己和对它的对方都是直接地自为存在着的东西,同时只由于这种中介过程,它才这样自为地存在着。它们承认它们自己,因为它们彼此相互地承认着它们自己。”[4]124以此为出发点来看待主人与奴隶的关系,主人是独立的意识,奴隶是依赖的意识。主人有力量支配自为存在,这种存在又有力量支配它的对方,即奴隶。主人还通过奴隶间接地与物发生关系,享有、占有物。所以,在这样两个环节中,主人是通过另一意识才被承认为主人的。黑格尔继续分析说,人们只是看到了奴隶对主人的依附关系,忽视了奴隶意识的独立性。在主人面前,奴隶感觉到自为存在只是外在的东西,但是在劳动中他开始意识到他本身是自在自为地存在着的。“因此,正是在劳动里(虽说在劳动里似乎仅仅体现异己者的意向),奴隶通过自己再重新发现自己的过程,才意识到他自己固有的意向。”[4]131在这里,我们看到,即使是奴隶,也要被主人承认,这是意识演化的必然性。如果再向前跨一步,黑格尔已然运用劳动这一环节来阐释奴隶摆脱受制于人的恐惧并进而反抗主人的可能性。总之,自我认同是在与他人的相互承认、相互认可中获得的。

二、认同的社会心理学分析

在社会心理学学科中,认同也是诸多学者关注的理论话题,他们从不同角度揭示了认同是怎样通过自我的社会化过程来实现的,以及认同危机问题。二十世纪初达到鼎盛时期的米德与二十世纪中后期声誉超出美国国界的埃里克森就是研究这些问题的两位重要的社会心理学家。

米德首先表明了自我的人格发展是在社会化的过程中实现的,而它又不斷自觉地选择社会化。自我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某种不断发展的东西,而且是在社会经验过程和社会活动过程中出现的。那么这种完整的自我是怎样产生的?米德通过儿童参与玩耍与游戏的不同,来分析人格的形成过程。他认为,游戏和玩耍之间的根本区别在于,就后者而言,儿童必须具有这种游戏的所有参加者的态度。游戏让儿童进入了一种社会情境,这是一个他喜欢“有所归属”的时期,他加入各种组织,成为了在组织中发挥作用的某种东西,并且因此而倾向于通过他与他所从属的群体的关系来决定自己。因此,游戏是一个有关使有组织的人格从其中产生出来的情境,这个过程就是使人格得以形成的过程。一个人的人格的实质,就在于他隶属于某个共同体。一个人要想成为一个自我,就必须成为共同体的成员。[5]165-178所以,自我的产生过程是一个个体在共同体中获得认同的过程。米德进一步将自我区分为“主我”(the “I”)与“客我”(the social “me”),二者虽然同属于自我,但“主我”与“客我”不能完全等同,“主我”并不是“客我”。笔者认为,正是二者的区别反映了自我与他人、群体之间的互动关系。“‘主我’是有机体对其他人的态度作出的反应;‘客我’则是一个人自己采取的一组有组织的其他人的态度。其他人的态度构成了有组织的‘客我’,然后,一个人就作为‘主我’对这种‘客我’作出反应。”[5]189“‘主我’既导致‘客我’,又对它作出反应。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出现在社会经验之中的人格。从实质上说,自我就是一个社会化的过程,它借助于这两个区分的方面而不断进行下去。”[5]193可以看出,米德始终将社会和社会性放在至关重要的地位上,并随时加以强调。

“主我”与“客我”在社会活动中的融合,更加体现了社会把个体塑造为社会性个体的过程。“主我”与“客我”在群体协作中的融合展示了个体与群体之间的认同。在某些情境下,比如当所有的人都向落水者施以援救之手,一个人会受到他人的刺激和影响,去和他们一起共同努力做同样的事情。这个人获得了某种与全体成员的认同感,他产生了和这个群体完全相同的反应。尽管可能会存在着他人引导的控制感,但这种融合确实会激发人们强烈的情绪反应,以致兴高采烈。“它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或许是更高级的认同态度,是以我曾经称之为‘群体协作’的形式出现的。在这里,人们会拥有来源于与其他人在某种情境中的合作感。当然,这里仍然存在某种控制感;归根结底,一个人所做的事情是由其他人正在做的事情决定的;一个人必须敏锐地觉察到其他人所有的立场;他知道其他人打算做什么。但是,他为了在这种群体协作中发挥自己的作用,必须持续不断地意识到他人作出反应的方式。这种情境虽然有其令人愉快之处,但是,我们可以说,它却不是那种使一个人完全融入群体之中,并且能够因此而获得某种无拘无束感的情境,只有宗教情境或者显示爱国精神的情境,才含有这后一种经验。”[5]297只要共同体中的每一个人意识到了、并且为了共同的目的而工作,就可以产生群体协作感与认同感。

社会心理学家埃里克森是现代学界公认的认同理论的创立者,他的人格发展渐成说,强调在人的发展过程中自我与社会环境的相互作用,同样注重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埃里克森受到了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影响,但又深感弗洛伊德的古典精神分析不足以应付多变的当代社会,于是创立了强调自我的适应和发展的精神分析心理学,并形成了以自我同一性为核心的人格发展渐成说。首先,埃里克森掌握了大量的临床病例,他从中发现并总结了“认同危机”或者说“同一性危机”问题。埃里克森指出,“同一性危机”这个词,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齐昂退伍军人健康诊所,为了一种特殊的临床目的而首次使用的。那里的大多数病人在战争的紧急状态中失去了个人同一性和历史连续性。他们失去了对自己的中枢的控制,产生了混乱感。以致于这些人觉得“再也认不出自己是谁了”。这是自我同一性的明显丧失,一致感和连续感以及一个人的社会角色的信任都丧失掉了。后来,他发现同样的症状也呈现在年轻人身上,而他们的混乱感主要源自于内心的冲突或者与社会的冲突。发生在年轻人身上的自我同一性危机,并不是致命性的,并不一定导致恶性崩溃,如果采用了适当的方式方法,危机是可能度过的。这种精神病学中的人格障碍模型只是表明了个人发展的某一特殊阶段的过度延迟或倒退。因此,所造成的规范性的“同一性危机”应归属于青年期和年轻成人期。[6]2-3接下来,埃里克森以此为基础进一步分析和归纳,提出了人格发展渐成说的八阶段论,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相应的危机,这些危机是人的发展必须要经历的,并且不是极端病态的,是可以克服与解决的规范性危机。此处危机有着发展的意义,它只不过是一个转折点,是不断增强潜能的决定性时期,因而也是个体发育与发展的根源。埃里克森相信自我在发展中有自我治疗和自我教育的能力,因此,他对自我具有深厚的信念,表现出乐观主义精神。

埃里克森认为,在人的发展过程中,自我同一性的顺利形成有赖于三个要素,即基本信任感、自主感和主动感。[6]81首先,信任既是对别人的一种基本信赖,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基本信任感。婴儿与母亲之间相互依赖、彼此认知和相互承认的遭遇是最早和未分化的“同一感”,这种同一感使得婴儿对母亲产生基本信任感。婴儿对外界的获取应当适宜地被满足,对他的训练与管理方式也要恰当,否则他是敏感的、易受损害的,这会破坏他的基本信任感。在成人那里,基本信任感受到损害是以一种严重疏远的方式表现出来的。与他人观点相异,缺乏对他人的信任,会使他退回自己的内心世界,这在精神病人身上的体现最为明显。治疗他们就要深入其内心,让他们重新建立对他人的信任,对自我的信心。接下来,我们会看到一种坚定发展的早期信任会有利于儿童早期的自主性的培养。儿童早期阶段,与成人之间的相互调节面临着严峻的考验。父母的控制感过强,会导致孩子产生出持久性的疑虑或者羞怯感,这使他无法获得勇气,形成独立的个体以指导自己的未来。个人同一感的获得,如果说在最早的婴儿阶段,表现为“我就是我所希望自己占有的和给予的”,[6]101那么在早期儿童自主性阶段,则表现为“我就是我所能自由意欲的”。[6]101在较为成熟的儿童时期,表现出了较强的主动性,这一主动性阶段对于其后同一性发展也具有重要贡献,“显然在于解放儿童的主动性和目的感,容许(但不能保证)实现一个人各种能力去完成成人的任务。这在已牢固建立起来的、坚持生长而不惧怕的罪疚中已有所准备:‘我就是我所能想象的我所能成为的我。’”[6]107

三、认同的文化政治学分析

如果说,社会学、心理学从原点上揭示了自我通过社会化、个体与共同体之间的调节与协作获得最终的自我认同与群体认同,那么,文化与政治学意义上的认同,比如近些年来兴起的理论焦点——“文化认同”“认同政治”,则从更宽泛的民族、国家、世界的范围,展示了它的复杂性。对于文明的冲突、族群认同与民族认同所带来的动荡与危机,学者们的言论或者不持有立场的描述,或者带有各种色彩的评介,都表现出了一种深深的忧虑情结。文化的多元化与文明的多样性、国际政治秩序重建过程中的冷酷性,使得一种广义上的族群之间、民族之间、国家之间的认同似乎变得不那么容易,甚至遥不可及。

塞缪尔·亨廷顿指出,冷战后的世界是一个包含了七八个文明的世界。文化与文明既是分裂的力量,又是统一的力量。在这个新的世界里,最重要的和最危险的冲突不是阶级之间、经济利益集团之间、穷人和富人之间的冲突,而是隶属于不同文化实体的人们之间的冲突。人们之间的重要区别不是政治的、经济的、意识形态的,而是文化的区别。“人民和民族正试图回答人类可能面对的基本问题:我们是谁?他们用人类曾经用来回答这个问题的传统方式来回答它,即提到对于他们来说最有意义的事物,人们用祖先、宗教、语言、历史、价值、习俗和体制来界定自己。他们认同于部落、种族集团、宗教社团、民族以及在最广泛的层面上认同文明。人们不仅适用政治来促进他们的利益,而且还用它来界定自己的认同。我们只有在了解我们不是谁,并常常只有在了解我们反对谁时,才了解我们是谁。民族国家仍然是世界事务中的主要因素,它们的行为像过去一样受对权力和财富的追求的影响,但也受文化偏好、文化共性和文化差异的影响。”[7]6亨廷顿认为,全球政治正在沿着文化的轨迹重构。文化相似的民族和国家走到一起,反之,则分道扬镳。文化认同是一个国家结盟或者对抗的主要因素。上世纪90年代以来爆发了全球性的认同危机,产生严重危机的是那些由不同文明背景的人组成的分裂国家。人们处理认同危机的方式就是,选择并认同那些与自己有着相似的祖先、宗教、语言、价值观和体制的人,聚集在一起,反之则疏离与自己在这些方面不同的人。

亨廷顿认为,在正在来临的时代,文明的冲突是对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胁,涉及世界主要文明核心国家的全球战争很可能不会发生,但不是不可能发生。拥有不同文明的人们必须学会在和平交往中共同生活,相互学习、研究彼此的历史、语言、艺术、宗教和文化。和平与文明的未来完全取决于世界各大文明之间的政治、经济与文化的理解与合作。虽然面对文明的冲突,亨廷顿看似提出了解决之方,但是他的观点更加反映了一种深刻的恐惧感。不同文明之间是否可以相互承认、相互认同,对此一大批人感到茫然。哈罗德·伊罗生对政治变迁下的族群认同的研究,同样做出了否定的回答。我们知道埃里克森从精神分析心理学角度建立了一套“个人认同”的理论,而伊罗生以埃里克森有关群体认同的论述为基础,对族群认同作了本质上的研究。“作者首先从族群的原初形态——部落(tribe)说起。他用肯尼亚基库尤人(Kikuyu)的说法把部落比作所有族人所自出的女性共祖的子宫,即‘姆庇之家’(House of Muumbi)。从这里出发又有更多同一属性的群体:部落之外或称氏族(clan)、种族(race)、民族(nation)、族群(ethnic group)。名称纷杂,而属性更难界定。究竟什么才是族群、族群性(ethnicity)或族群认同(group identity)的基本特质?学界,特别是美国学界,都在纷纷追寻,正像他们寻找雪人一样,虽然明知雪人的存在,却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子。作者深信这些特质就植根于我们自己的身体、语言、历史、宗教与民族性中。”[7]2源自“姆庇之家”的那种民族的原乡感情,渗透在“狰狞的雪人”的血脉里,形成了根源性的“族群意识”。这样的情感与意识使得人们甘愿为自己的种族、部落献身,为自己的语言、历史、宗教、民族与国家而付出一切。在马克思主义者看来,族群冲突只是阶级矛盾的衍生物,随着资产阶级的消失,一个全面发展的理想社会的到来,问题自然就消失了;自由主义者认为经济不平等是族群紧张的根源,只要实现了更大的平等,种族与族群的紧张关系就会得到缓解。而伊罗生则不这样认為,在权力起伏的当代政治中,族群认同总是不断加强,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它既是团结的力量也是分裂的根源。

伊罗生说,在今天的世界,到处是“姆庇之家”,它们分崩离析,又在新的地方重建;不断出现的政治压迫蓄意、鼓动群体分裂,造成匮乏与恐惧,也迫使人们重返自己温暖的“姆庇之家”。人类社会的这种割裂自古如此,但于今尤甚。“人类的科技越来越普及化,对于该传播哪些东西却知道得越来越少;人类离其他行星越来越近,对自己这颗行星上的同类却越来越不能容忍;活在分裂之中,人类越来越得不到尊严,却越来越趋于分裂。面对世界资源与权力的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夺,人类社会正把自己撕裂,撕裂成越来越小的碎片。”[7]17在现代传媒技术下,族群生存的洞穴之间互动增多,但不相往来的也不在少数。每一个族群都想证明自己存在的合理性,获得世界舆论更多的支持。如此一来,争吵、攻击不断,人类社会的裂解与再裂解过程重复在数字化媒体上传播,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在世界各地新的政治版图中,族群之间的紧张与拉锯造成的暴力事件,事实上多到难以计数。因为,只要政治秩序处于变迁阶段,每个国家都必须在族群(部落的、种族的、宗教的、民族的)冲突间找到新的平衡点,而这也正是各大洲每个国家必须面对的切身问题。”[7]18这是否印证了霍布斯的论点“人对其他人是狼”?这给了理想主义者致命一击,因为他们始终相信,随着科技的进步、知识的增长,理性终将获胜,它将把人类早期的落后、迷信等驱除得一干二净,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族群认同正在传统的废墟上再次抽芽衍生,在各种新文化和新政治的墙缝中探头。

伊罗生认为,与族群认同或者说基本群体认同关系最密切的是归属感和自尊心。个人之所以归属于他的基本群体,说到底,原因在于他在那里不是孤立的,有时候他所隶属的群体是不可改变的和放弃的,无论他喜欢与否。更何况在今天大迁徙的时代,许多人东飘西荡,身体与文化都离乡背井,归属感就成了他们随身携带的方舟,是他们的信条或信念。另外,族群认同对个体自我的接纳,给予了自我尊严与自尊,因为大部分人能够凭借人格特质获得自尊的能力是有限的,很大程度上需要群体力量的支撑。对于归属感与自尊心的建立,群体成员会采取正面的或负面的两种手段去实现。“对侵略者的认同,其间不乏自我否定(self-rejection)与自我厌憎(self-hate),是强势族群把负面群体认同强加到弱势族群身上所造成的结果。但是,一旦弱势族群不再屈服,对加害者与受害者来说,族群认同都将成为一个问题,而且迟早会爆发成为社会与政治的冲突和危机。也就是在这一点上,基本群体认同与政治相遇。”[7]68随着时代的发展,传统族群与族群之间的秩序被打乱,加快了分崩离析,人们越来越要求获得更高的、更大的平等基础上的自尊。族群内部的动能被激发,成为点燃政治火山的导火索。因此,族群认同既有其核心本质,而又可能会像活跃的细胞一样在外力的压制下发展出各种形态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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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美]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M].周琪,譯.北京:新华出版社,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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