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批判研究
2015-09-09杨雪
内容摘要:本文将巴兹·鲁赫曼执导的文学经典翻拍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放在好莱坞电影的大背景下,通过符号学和叙事学的方法,分析电影的语言和内容,并运用话语分析的框架,比较其与原文在主旨表现和美学价值方面的异同,在文化批判理论视角下探讨某些差异产生的原因。研究发现,深化原著主题、表现美国梦破灭的批判性话语,与吸引观众眼球以博得更高票房的商业话语在电影中是竞争共存的关系。制片方一方面努力在各种细节上还原原著,一方面又通过突出华丽的场景和情节的调整来获得更高的商业利润。
关键词:了不起的盖茨比 好莱坞电影 文化批判理论 话语分析
一.引言
2013年5月,由巴兹·鲁赫曼执导的3D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引发了又一轮的盖茨比热。菲茨杰拉德的原著以20世纪20年代的纽约市及长岛为背景,讲述了来自社会底层的盖茨比企图通过非法敛财,提高社会地位,以重获上流社会旧情人黛茜芳心的故事。
《了不起的盖茨比》自一出版,就不断地被改编成电影,但都不甚成功。相较于前几次,2013年版被认为比较忠实于原著,然而也被批评表现太过奢华。此次改编成功地展示或提升菲茨杰拉德对美国梦深刻的解构,还是仅仅通过再现挥霍的生活方式来吸引观者的眼球,本文试图通过解读电影语言及叙事技巧,给出一个答案。
二.对小说的话语分析
1.叙事者
叙述者的身份及其呈现的方式是区别文本的要素。叙述者是文本的中心概念,也是对文本理解的关键。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尼克是整部小说中故事的真正中心,盖茨比只是尼克梦想破灭的催化剂。从始至终,故事都是通过尼克的视角来呈现的。在从西部到纽约的旅途时,尼克满怀希望,准备通过债券生意大赚一笔。但随着与汤姆、黛茜、乔丹·贝克的接触,尼克逐渐开始厌倦上层社会的虚伪与浅薄;盖茨比没能重获黛茜的爱情,激发了他的幻灭,而盖茨比凄清的葬礼最终使他看透了所谓的美国梦。相比之下,盖茨比的名字尽管很早就被其他角色提到,但到第三章才正式露面,并且在小说还没落下帷幕时就死去了。
盖茨比对黛茜的忠诚贯穿小说始终不变,而尼克对周围环境的认识却经历了发展和变化。尼克最初对纽约的生活方式的态度是摇摆不定的:他发现它荒唐又不自觉地向它靠近。故事的高潮发生在那年最热的那天。尼克意识到那天是他的生日,那天唯一的承诺是“一个年代的孤独的承诺”(87),这意味着他决定转身离开喧嚣的上层社会。
作为小说的唯一叙述着,尼克实际上是在发出菲茨杰拉德之声。将尼克当作他自己,作者借尼克之眼观察故事,借尼克之口表达其态度。
2.主题
主题是叙述文本话语的重要成分,可表明作品的意识形态。《了不起的盖茨比》揭示了小说的两个主题:20世纪20年代美国梦的破灭及上层社会的空虚。
《了不起的盖茨比》表面看来是一个爱情故事,实际上是关于“无望感与人性的脆弱”。如尼克在第九章中所指出,黛茜家码头的绿光不仅象征着盖茨比对黛茜的梦想,还象征美国梦。因此,盖茨比的失败象征了美国梦的破灭。财富的腐朽、目标的毫无价值反映出菲茨杰拉德对无视道德准则地追求财富的美国梦的态度。《了不起的盖茨比》讲述的是关于爱情与金钱的故事,但其深远主题在于个人志向的悲剧特征。
爱情受阻并不关乎爱情本身,而是关于社会阶层的差异及财富的腐败。对盖茨比而言,黛茜不仅是他所爱的女人,也是他梦想的载体。黛茜于他代表着“财富所禁锢与保存的青春与神秘”,“她与穷人迫切追求的相去甚远”。盖茨比在尼克家中与黛茜的重聚被指出“不可能是《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情感中心”。盖茨比没能重获黛茜之心与个人情感几无关系,更多的在于社会地位与财富。
在美国梦衰落这个主题外,《了不起的盖茨比》还反映了上层社会的空虚。菲茨杰拉德所写的每件事几乎都包含着固有的阶级斗争意识。这点在关于“新富”与“旧富”的冲突中描写得最为生动。菲茨杰拉德创造出东卵和西卵两个地方来展现旧贵与新富间的尖锐对照。
作为新富的代表,盖茨比被描绘为一个粗俗角色。他既无品位,也不懂那些微妙的社交礼节。而旧贵却举止优雅,遵守社交规则。但实际上,旧贵缺乏内心的真诚。黛茜开着盖茨比的车撞死茉特尔后,只是和汤姆搬到别处,汤姆甚至暗示威尔逊那是盖茨比的车。他们很少在意其他人的生活。盖茨比却在事发后为确保黛茜的安全,一直在她屋外呆到凌晨四点,并愿意为她承担罪责。与对女儿都不甚关注的黛茜及不断与其他女性有染的汤姆不同,盖茨比倾其一生忠实于黛茜。
三.对电影的话语分析
1.频率
电影语言是旨在叙述并构成视听材料的话语,对其分析有助于加深对电影及其运营原则的理解。
电影中坠落的场景出现了三次。第一次是在尼克到达纽约时(00:03:59),镜头扫过拥挤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辆、眩目的灯光、衣着暴露的舞者和纽约市的鸟瞰图,随后一架直升机从空中坠落,可以清晰地看到直升机的左翼上印有U.S.A的字样。第二次是在盖茨比送尼克到镇上(00:39:54),沿途的繁荣景象让尼克充满幻想。“一切皆可能发生,一切。”尼克这样想着,抬头又看到那架直升机的坠落。第三次是在茉特尔被撞后(01:45:30),她的身体慢慢地坠落到地上。
20世纪20年代,美国经济如直升机般飞速增长,人们由此相信他们生活在最好的时代。和尼克一样,每个人都对生活充满希望,都幻想着变得富有。但直升机坠落了,无法控制。到电影后面直升机变成一具尸体而坠落,象征着美国梦的破灭。
第三次坠落的是茉特尔的身体。黛茜开车时的快动作给观众以速度、紧张与焦虑感。车撞上茉特尔、她倒下这一现实中的瞬间行为在电影中有意放慢,并将茉特尔的身体放映为特写镜头。慢动作产生庄严与仪式感,既让观众仔细观看,又方便他们表达情绪。放慢茉特尔被撞、倒地的过程让观众感到恐怖又怪诞,由此带来的震惊达到了梦想破灭的效果。
热奈特认为反复倒叙意在提醒观众,反复预叙则为预示。电影中插入飞机坠落不仅是对先前场景的回放,更激发联想而预示着梦想的破灭。这个意义上来说,茉特尔相信汤姆最终会娶她,因而与盖茨比一样是幻想的受害者。把她的死处理地如飞机坠落既生动又贴切。
2.描述语段
汤姆把尼克带到他和情妇的公寓后出现了第一次描述语段(00:20:15)。饮酒,跳舞,大笑,调情,这一喧嚣场景持续90秒钟而无一句对话。尼克回忆道,“我一辈子只喝醉过两次,第二次就是那个下午。”
第二次描述语段几分钟后出现,这次是在盖茨比的别墅里(00:25:24)。汽车喇叭混杂着人们的尖叫,所有人衣着华美,女舞者带着彩色羽毛,一排排白白的长腿充斥着屏幕,人群沉浸在狂欢之中。
最后一次是在盖茨比带尼克到镇上午餐与沃尔夫山姆先生见面时(00:40:48)。在这个用于熟客见面的地方,爵士乐,狂舞,吵闹充斥其间,各路商人相互取闹。
叙事话语理论认为,相较于真实发生时间,叙述时间越长,则事件越重要。小说对于茉特尔和凯瑟琳的见面没有详细描述,饭馆也无任何神秘之处,只有五个段落用于盖茨比舞会的奢华。电影却大肆渲染这些细节,又将对话与心理活动完全简化,最后留给观众的只有歇斯底里和奢侈。
3.时距与语气
拍摄盖茨比之死的蒙太奇手法,不仅用于视觉的转换,也用于延长盖茨比死亡这一重要时刻。在这一情节的历时性建构,即叙事弧中,人们看见盖茨比跳进游泳池,黛茜盯着电话,盖茨比潜水,威尔逊握枪前行,黛茜手伸向话筒,盖茨比潜水,黛茜拿起话筒,电话铃响,盖茨比从水中上来,盖茨比看着黛茜的房子,盖茨比的管家接电话,威尔逊向盖茨比开枪,盖茨比倒向游泳池,威尔逊向自己开枪,尼克对着电话喊,无人接电话,黛茜挂断电话。
蒙太奇可用于渲染戏剧性,给观众心理暗示,或表达冲突。描述盖茨比死亡的蒙太奇手法产生了戏剧性形式,为不同诠释提供空间。观众会认为黛茜在打电话,虽不知打给谁。黛茜可能仅出现在盖茨比的脑海中;她也可能在给某人打电话;或者,如果人们希望看到一个更可能的结果,会认为黛茜在给盖茨比打电话,但尼克占线了。
视觉的转换、动作持续时间的延长,展示了通过因果顺序建构意义的手法。小说中盖茨比之死处理得相当含蓄,叙述也非常节制:只知道盖茨比在游泳,没人打电话,然后司机听见枪声。电影中对盖茨比死亡的处理创造了一层新的意义。即事实上黛茜可能正在打电话。因为每个叙事弧获得内在平衡,电影中新增意义建构了一种制片人和观众喜爱的意识:黛茜这样美丽优雅的女子不会那么没心没肺地丢下盖茨比而自己一人躲开。
4.从内部聚焦到外部聚焦
结构主义叙事学认为,人物,特别是主要人物,是行为的参与者,他们的行为对叙事结构意义重大。因此,在理解电影话语时不可避免地要对其主要角色展开研究。
电影一开始就引入了对小说读者来说陌生的人物,尼克的心理医生。他在尼克独白自己保留判断的习惯后出现,之后又出场两次。其角色身份对情节叙述作用及符号含义削弱了尼克的幻灭感。
叙述者承担角色的大小决定其视觉是内部聚焦还是外部聚焦。尼克具有多重身份:黛茜的表亲,盖茨比的邻居,汤姆的玩伴。这使他不仅是叙述着,还是叙述的重要参与者,因此赋予《了不起的盖茨比》内部聚焦的声音。心理医生对情节毫无影响且仅出现了几次,但提供了外部聚焦的叙述。由此电影中不是尼克在讲述他的故事了,聚焦由内部转向外部。外部聚焦常用于侦探故事中,作者并不将他所知的故事全部告诉读者,读者的阅读经历在解决迷惑中变得有趣。电影通过增加心理医生这个角色,采用外部聚焦手法使情节更曲折而富有吸引力。
回忆也是一种特殊场合的聚焦。它往往需要一个听众,通常是一位心理医生,由此叙述可以杂乱无序,人们也认为它不大可信。有精神病人和心理医生的电影常和恐怖、悬念、怪异、荒诞,及其它哥特派特征联系在一起。在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尼克被描写成一个患有精神病的人,他第一次到医生这里时,病历记载他重度酗酒,失眠,间歇性地发怒、焦虑。因此他的叙述较为主观且依赖感觉。小说作者菲茨杰拉德想使尼克的叙述可信,某种程度上还授权尼克说出他的观点。所以,把尼克描绘成精神病人削弱了他作为叙述者的可信性。
电影中尼克不愿继续谈话时,心里医生建议他写下自己的故事;小说中尼克的幻灭感却是自然发生。在见证了1922年夏天发生的一切后,他得到这个结论,也由此解决了他内心的冲突。意识到美国梦已被金钱和快感腐蚀,尼克获得内心平衡决定回到西部。而用心理医生帮助尼克走出1922夏季的阴影无疑模糊了尼克理想破灭感及小说的批判性。
四.结论
上述分析理清了电影中的话语层次,其中以物质成功和浪漫爱情为主,而梦想破灭话语处于相对微小的位置。电影对舞会场面的夸张处理突出当时的物质富有。20世纪20年代确实是一个喧嚣的时代,但对此的过多关注只能给观众以视觉盛宴,将吸引他们到赚钱、娱乐的社会,而忽视表面繁荣景象后的批判性。通过建构黛茜和汤姆这对夫妇的不忠、残忍以及人们相互间的冷淡、漠然,菲茨杰拉德作品中的现实残酷、无望,而电影却极力使角色更“人性化”。小说读者在盖茨比死时没有任何幻想,电影却暗示观众黛茜还可能正在打电话。这一改动让观众易于接受并同情角色,削弱了小说对上层社会的内在批判性。这类变动让浪漫爱情高出梦想破灭主题。尽管电影对梦想破灭展示不足,我们必须承认其存在以及它与其他话语的竞争作用。坠落的直升机清楚地指明美国梦破灭这一主题,莱特尔撞死时的慢动作使观众从华丽中警醒,提示盖茨比宿命般的失败。这些场景只占电影画面一小部分,心理医生这个新角色的出现又大大削弱了尼克的幻灭感。总之,在改编成电影时,导演更多地关注物质成功类的东西,使整部电影成为一场“体面”的娱乐来吸引观众,削弱了梦想破灭这一小说的中心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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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杨雪,北京外国语大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