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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苏雪林《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的批评体例

2015-08-15

黄山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苏雪林新文学现代文学

陈 卓

(安庆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安庆246133)

苏雪林是中国20世纪的重要文化人,她集作家、学者、教授于一身,其创作生涯70余年,作品65部,逾2 000万言,是真正的著作等身,当之无愧为“文坛常青树”。然而由于历史的诸多因素和苏雪林自身与众不同的特立独行的个性,致使她与大陆隔绝近半个世纪,直到改革开放,两岸关系缓和以后,苏雪林才重新出现在大陆读者和研究者的视野之中。

其实,苏雪林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民国才女,她不仅是出类拔萃的女作家,也是享誉文坛的学者。作为作家的苏雪林,在20世纪20年代的文坛就负有盛名,她曾与冰心齐名,当时有“冰雪聪明”的美誉。她的散文集《绿天》、自传体小说《棘心》,在当年就是畅销书。20世纪30年代,苏雪林又与当时活跃于文坛的冰心、凌叔华、冯沅君、丁玲并称,被文坛誉为最有成就的五大女作家。作为学者的苏雪林也毫不逊色,自认“其实兴趣偏于学术”[1]78的她不但以古典文学尤其是楚辞研究见长,而且在现代文学研究方面也成就卓著,自成一家。20世纪30年代,苏雪林在国立武汉大学讲授中国现代文学课程,她是那时国内极少数在大学里开设现代文学课程的教师之一,与朱自清、沈从文同为中国现代文学课程的开拓者。苏雪林因教学的需要编写了大量现代作家论的书籍,国立武汉大学就曾刊印过她的《新文学研究》讲义,署名“苏雪林述”。20世纪50年代苏雪林去了台湾,1979年苏雪林重新整理她40年前写成的现代文学讲稿,以《二三十年代作家与作品》为题出版。1983年由台湾纯文学出版社再版时改为《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

苏雪林是一位实践型的批评家,她很少做纯理论的研究,其批评业绩主要在实际评论方面。《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是她现代文学批评的集大成之作,全书近50万字,对“五四”以来几乎所有重要的作家、作品都进行了深入独到的评析,全面展现了20世纪20、30年代我国现代文学发展的全貌。苏雪林评价作家作品多能作较全面的观照和完整的总述,有一种“严肃的文学史家”的态度,她的阐释归纳虽不能说完美无瑕,但大致上既不蔓杂也无重大遗漏。所以《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虽名为“作家”,实际上是我国早期一本很有学术建树的现代文学批评史,也“是一部新文学阶段史”[2]255,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当时我国新文学研究的理论水平。黄修己在《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中说:“台湾版的新文学史著中,苏雪林的《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是有鲜明个性色彩的一部”[2]255,“苏雪林不是专门治新文学史的,因此写史便不及司马长风、周锦的周详全面;但书中精彩部分所表现的文学见地,又远高于司马和周。这部书对新文学史编纂和研究的借鉴价值,也比他们的更高。”[2]255

其实,苏雪林在《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的批评体例上做出的富有创建性的积极探索,尤其值得称道,为后来的现代文学史的书写提供了有价值的借鉴。《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采用了以作家论为经,文体批评为纬,经纬交织的方法来构建现代文学批评体例。

一、作家论

作家论无疑是《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的主体。苏雪林在《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自序》的开篇就说:“这部书所论,是五四以后到抗战前,那十七、十八年间新文学作家的活动及其作品的大概情形”[3]3。苏雪林将重要作家分专章评述,派别相同者附录于后。如鲁迅、胡适、周作人等重要作家用专章甚至几章的篇幅进行评述。但苏雪林的现代文学批评,视野开阔,她没有门户之见,书中入史者甚多,她不只是关注几个大作家,评论范围包囊了几乎所有上起“五四”、下至抗日战争爆发前的重要作家。对当时其它一些新文学史上很少提及的作家,如孙毓棠、邵洵美、白采、曾孟朴、袁昌英等,也有评介,苏雪林的这些作家论后来自然成为早期现代作家群像中补空白、留印记之作。方维保说:“她所论及的面之广,在当时的评论界是无人能出其右的。”[4]148-149《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因为入史者多,涉及面广,史料丰富,且批评客观公正,所以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女作家赵清阁曾称苏雪林的作家论:“以文论文,文如其人,客观公允,有大家风范。”[1]412此书现已成为欧美各国研究中国新文学的学者、港台各大学以及国内一些高校以1930年代新文学为选题撰写硕士、博士论文者必读的参考书。

苏雪林的“作家论”在现代文学批评史上占有重要位置,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书中保存了大量原创性的批评见解。原创指的是创作或发明出全新的作品,而不是由复制、改编、剽窃、模仿、抄袭、二次创作或系列作而来的衍生作品。苏雪林对许多作家作品的分析,都以有创见而著称。如苏雪林对鲁迅和沈从文的小说、冰心和李金发的诗歌、周作人和徐志摩的散文、田汉和熊佛西的话剧的评论,都早已成为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评价,也成为后来众多文学史家沿用的观点。如苏雪林高度评价鲁迅的创作才能,她说:“鲁迅创作的小说并不多,《呐喊》和《彷徨》是他五四时代到于今的收获。两本,仅仅的两本,但已经使他在将来中国文学史占到永久的地位了。”[5]288又如苏雪林对冰心小诗的充分肯定:“我说中国新诗界,最早有天分的诗人,冰心不能不算一个”[6]76,冰心的小诗“澄澈”而“凄美”。 再如苏雪林对徐志摩的评价,她说:“徐志摩不但为新诗领袖,而且为小品散文的名手”,“徐志摩的散文以国语为基本,又以中国文学、西洋文学、方言、土语,熔化一炉,千锤百炼,另外铸出一种奇辞壮彩,几乎绝去町畦,令学之者无从措手。”[7]255苏雪林对沈从文的批评尤见其批评功力之深,她说沈从文生长在带有原始气息的湘西边地,比我们多带一分雄强狂野的野蛮气质。“他很想将这份野蛮气质做火炬,引燃整个民族青春火焰。”[8]395对早期象征派诗人李金发的批评,更见苏雪林批评见解的独到。苏雪林最早从文学审美的角度准确地概括出李金发诗歌的艺术特征:“朦胧恍惚意义骤难了解”[9]161、“神经的艺术”[9]162、“感伤的情调”[9]163、“颓废的色彩”[9]163、“异国的情调”[9]163。她还特别肯定了李金发对中国象征派诗体的首创之功,称李氏为中国“象征诗派的创始者”[9]161。

“作家论”中大量原创见解与特殊的成书环境有一定的关系。苏雪林在1930年代编写新文学讲义时,新文学研究才刚起步,图书资料十分匮乏,可供参考的文评书评极少,很难找到现成的关于新作家研究的共识或权威的定论。苏雪林回忆此书的写作情形时说:“至于新文艺,则自五四到我教书的时候,不过短短的十二、十三年,资料贫乏,而且也不成系统;所有作家都尚健在,说不上什么‘盖棺定论’;又每个人的著作正在层出不穷,想替他们立个著作表都难下手;而且关于他们作品的批评也不多,每个作家的特色都要自己去揣摩,时代与作品相互间错综复杂的影响,又须从每个角度去窥探。”[3]4但是,书中大量原创见解是苏雪林一生坚持的以自我的判断为文艺批评标准的学术个性使然。苏雪林始终坚持自己对文学的理解,而不盲从、不人云亦云。她曾这样评价自己的作家论,“丝毫不夹杂私人的情感是未必,说绝对没有偏见也未必,不过我总把自己所想到看到的忠实地反映出来。”[10]89正是这种“直笔抒胸臆,立一家之言”的学术品格,使苏雪林能够自由坦诚地表达对文学作品的理解,在“作家论”中留下大量原创性的见解。尽管也有少数观点有失公允,但仍不失为个人创见,对后来现代文学研究者仍具有启发意义。

二、文体批评

《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在体例的呈现上,基本按照诗歌、散文、小说和戏剧四大体裁进行分类批评。书的开头有“总论”六节,为“新文学运动前文学界之大势”、“五四运动”、“新文学的精神”、“新文学引起的反动”、“文坛的派别”、“对今后新文学之希望”,实际上是介绍新文学发生的历史背景。主体部分共五编72章:前四编按文体分类,分别为“新诗”(13 章)、“小品文及散文”(11 章)、“长、 短篇小说”(23 章)和“戏剧”(8 章),第五章补充了“文评及文派”(17章)。她将专长于某一类文体的作家隶属于某类文体之下。这样苏雪林就以作家论为经,文体批评为纬,经纬交织,构建起具有经典意味的现代文学批评体例。

“五四”新诗打破了几千年旧诗的藩篱,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在第一编“新诗”中,苏雪林按新诗创作的先后顺序,对胡适的《尝试集》、冰心的小诗、郭沫若的抒情诗、新月派的诗歌、戴望舒的现代派诗歌等分别进行了细致的评析;还讨论了中国自古是世界上散文最发达的国度,“五四”散文更是取得了比同期其它体裁更显著的实绩。在第二编“小品文及散文”中,苏雪林对“五四”前后各个流派、各种风格的散文都有详细评析,包括鲁迅周作人兄弟、林语堂、俞平伯、朱自清、徐志摩等人的散文;第三编“长、短篇小说”是苏雪林文体批评的重点,几乎涉及到当时所有重要的小说家与作品。书中对鲁迅、叶绍钧、王统照、郁达夫、废名、老舍、沈从文、茅盾、巴金、丁玲、穆时英、施蛰存等人的小说都有精彩的评论;第四编“戏剧”虽篇幅较少,但批评对象仍包囊了那个时代的各种剧本,不仅关注到田汉、洪深、曹禺等著名剧作家的创作,对熊佛西的爱美剧、丁西林的独幕戏剧也有精到评析。同时苏雪林还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四大文体进行了全面考察,尤其是对诗歌和小说这两种文体进行了重点发掘,并以作家论的形式传达出自己的文学见解。第五编“文评及文派”,按文评与文派出现的前后顺序进行编排,不仅重点介绍了当时的文学批评情况,还涉及到文学流派和论争。她将1928年无产阶级文学倡导运动,“左联”与梁实秋、胡秋原、苏汶、“民族主义文学运动”等的论争,1936年“两个口号”论争等,均归入此编。苏雪林认为她的《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的前四编“作家论”是一种“横的叙述”[3]7,第五编“文评及文派”是在“横的叙述”之外又加上了一种“直的叙述”[3]7,这样能“使读者获得二三十年代新文学的全貌”。此外,苏雪林又在每一类文体批评前加上“前言”,后添上“后语”,起提纲挈领的作用。

经苏雪林的精心编排,《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不再是简单零散的作家论,而是以体裁统领作家作品,呈现出系统性一体化的整体设计。“苏雪林通过作家论编织起文学史的框架,同时又通过文体批评构筑起文学史的网络结构。”[11]65她的“作家论”其实已经显示出后来分体文学史的雏形。她将作家论与文体批评相交织,以时间的线索串联起了20世纪20、30年代中国现代文学发展的宏伟图景,纵向的文学历史发展脉络,横向的文体与作家网络,相互交织,构成了一部较为完整的现代文学断代史,清晰地再现了“五四”后中国文学的变迁与演进。

三、结 语

20世纪30年代乃至50、60年代,“作家论”的批评文体很流行。除了苏雪林的“作家论”之外,还出现了茅盾的《徐志摩论》、《庐隐论》,穆木天的《徐志摩论》、许杰的《周作人论》、胡风的《林语堂论》、《张天翼论》。苏雪林“作家论”的独特性在于:她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起点就写出了大量的 “作家论”,“自新文艺运动以来,还没有哪一位评论家写过如此系统的作家专论”[12]170。苏雪林“作家论”客观持重,虽其中也不乏有一些个人的偏见、成见,但总体上她的文学批评做到了爱而知其深,恶而知其美,这可谓是苏雪林对新文艺在创作(散文和小说)以外又做出的一项杰出贡献。更为重要的是,苏雪林还独创一格地将“作家论”与文体批评相结合构建现代文学批评体例,她的大胆尝试无疑为现代文学批评体例的完善提供了有价值的范本。

但是,苏雪林的《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也有其自身的不足,它留下了新文学研究初期的痕迹,那就是以作家论与文体批评构成的批评方法,缺乏文学史的宏观把握、系统描述,全貌展现。“作家的分类组合只顾及了文体,而没有顾及到新文学的流派特征,单纯的体裁分类也是《文心雕龙》式的传统的做法,缺少创新性。”[4]148但是苏雪林毕竟是在新文学研究的草创期就使现代文学批评不仅做到了“作家”与“文体”兼顾,双线并进多角度评析作家与作品,而且有效地避免了当时众多新文学史单纯以文体或作家进行分类编写文学史的粗疏做法,这对后来现代文学史的编撰具有重大的借鉴意义。

总之,《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是苏雪林从事现代文学批评最重要、最完整的研究成果,是她对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做出的突出贡献。她创建的“作家论”与“文体批评”相结合的批评体例不仅为后来者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书写提供了有价值的借鉴,同时也奠定了她本人在现代文学批评史上的崇高地位,苏雪林理应成为我国现代文学批评的大家之一。

[1]沈晖.苏雪林文集:第四卷[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

[2]黄修己.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3]苏雪林.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自序[M].台湾:纯文学出版社,1983.

[4]方维保.荆棘花冠[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5]苏雪林.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鲁迅的《呐喊与彷徨》[M].台湾:纯文学出版社,1983.

[6]苏雪林.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冰心女士的小诗[M].台湾:纯文学出版社,1983.

[7]苏雪林.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徐志摩的散文[M].台湾:纯文学出版社,1983.

[8]苏雪林.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文体作家沈从文[M].台湾:纯文学出版社,1983.

[9]苏雪林.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象征诗派的创始者李金发[M].台湾:纯文学出版社,1983.

[10]沈晖.苏雪林文集:第二卷[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

[11]周海波.苏雪林文学批评的史实与文心[C]//陈国恩,张园,吴光正.苏雪林面面观——2010年海峡两岸苏雪林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1.

[12]石楠.另类才女苏雪林[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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