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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人身上的人”——拉斯科尔尼科夫精神探索历程初探

2015-08-15

关键词:索尼娅基督耶夫斯基

李 萍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62)

0 引言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人身上的人”的探讨一直贯穿于其整个的创作生涯。在陀氏艺术世界中,人占据了中心地位,具有完整、丰富内心世界的各色各样的人物,展开激烈而紧张的对话,人物在绝望甚至于近乎癫狂的处境中言说自我。作家曾感叹到:人是一个谜,人是一个复杂的存在,人性中蕴含着多少奥秘啊!正如20世纪的哲学家、思想家别尔嘉耶夫在《俄罗斯灵魂》中的思考:对于俄罗斯人民来说,“自然的狄奥尼索斯主义和基督教禁欲主义”是其典型的特征。[1]5-6这两种因素——原始的、自然的异教、无垠的俄罗斯大地的自然因素和处于俄罗斯宗教文化中心的东正教、对于彼岸世界的向往与追求在典型的人民身上始终发生着冲突。对于身处时代狂潮中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来说,一切都在变幻不定,如同一团烟雾。而从烟雾中向作家走近的充满矛盾悖谬的俄国新人,深深吸引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目光。关于个人的孤独与抗争、自由与奴役、拯救与复活,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被赋予了新的意义,而陀氏正是在历史的新时期自觉剖析人性、赋予分裂人格以整体性的历史英雄。

1 “人身上的人”之谜

1.1 “人身上的人”命题的提出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私人的书信中,讨论了其一生的艺术创作。“人们称我为心理学家;不过,我只是最高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即刻画人的心灵深处的全部奥秘”。我要“以完全的现实主义在人身上发现人”。[2]317在陀氏的艺术世界中,现实主义的意义已经超越了自然主义的客观、“镜子般”的描摹。作家追求的现实主义是内在、本质的真实,内在的真实通过心灵奥秘的揭示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表现。另一方面,作家对于艺术现实的把握,又与作家隐秘的宗教情愫、严肃的哲理思考相互结合,这就使得作家的艺术表现在面临巨大的质疑和矛盾冲突的激烈冲撞之中,经受住了考验,获得了一般艺术作品所不具备的强大生命力。发现“人身上的人”,是陀氏一生进行艺术创作的宗旨。在陀氏的笔下,人身上的人都是具有独特完整和强大内心世界的人物。从外部来看,他们大都是身处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受到生活的压迫与摧残,但是他们却疯狂地关注自我、关注内心世界。内在丰富多样、错综复杂、交织着痛苦与狂喜的情感在作家的“放大镜”下,以一种近乎夸张与扭曲的方式坦露在读者的面前,甚至于一丝情绪的波动、一闪即过的卑鄙的念头都难以逃脱作家的法眼。

1.2 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地下人”

鲁迅称陀氏“残酷的天才”,“他把小说中的男男女女放在万难忍受的逆境里,来试炼他们,不但剥去了表面的洁白,而且还要拷问出藏在那罪恶之下的真正洁白来”。[2]17在主人公洁白的外表之下,作家不仅发现了包裹着的隐藏的罪恶,通过对罪恶的剖析,作家还发现了人作为人的神性的光辉。这正是陀氏富有雄辩色彩的关于人的辩证法。陀氏对于人类灵魂的开掘和剖析是无情的,但是无情的剖析与深切的怜悯混杂在一起。陀氏的怜悯是一种直面现实苦难的残酷的怜悯,这种最高意义上的怜悯又是与基督虚己的爱、与作家的人道主义的普世精神相互关照的。

陀氏笔下的“地下人”是一个世界公民。他的畸形与悲剧性不只存在于主人公身上,更是存在于你我绝大多数人的身上。主人公之所以沦为地下室人,是因为“丧失了对一般准则的信仰”。对于他来说“不存在任何神圣的东西”。地下室人典型的双重性格是“无限的骄傲和无限的自卑”。[2]319这不正是现代人身上普遍具有的两种情感么!揭示“人身上的人”之谜贯穿于作家整个艺术创作的生涯。“人身上的人”对应着现代人精神面临的可怕的分裂、并从分裂走向统一的炼狱般的精神洗礼的过程。陀氏在其毕生艰辛的创作实践当中,深刻地揭示了现代人漫长的精神探索历程:现代人“从奴役转向自由、从分裂转向整体、从无个性转向个性、从消极性转向创造,亦即转向精神性”。[1]255

2 拉斯科尔尼科夫精神探索的历程

关于人的两重性问题,一直困扰着陀氏。对于陀氏而言,人生是一个充满未知和偶然的过渡性的过程,人生因为不完整、存在着缺陷,所以需要不断的完善。人生在不断的完善与不断紧张的探索中,最终走向上帝的理想天国。因而,作为人生主体的每一个人,都是一种过渡性的存在,始终处于未完成的状态中,面临着可怕的自由选择和精神探索。人的两重性与矛盾悖谬也正是人得以提升与完善的前提。在此种语境下,人的两重性具有了积极的意义。在作家的笔下,《罪与罚》的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呈现出双重、带有矛盾性和悖谬性的面孔。一方面,拉斯科尔尼科夫是一个善良、慷慨、富有怜悯心肠、具有个性独立与自由意识、渴望抗争与拯救的人。另一方面,拉斯科尔尼科夫又是一个孤独忧郁、高傲易怒、冷酷无情、与客观世界格格不入、灵魂面临分裂的人。两种相互对立的情感、相互矛盾的意志奇妙地结合在主人公的身上,令人捉摸不透。拉祖米辛作为拉斯科尔尼科夫唯一的朋友,看到了在拉斯科尔尼科夫身上“两种相反的性格在交替地更换着”。[3]182拉祖米辛的观察与分析虽然详尽客观,却未能宽慰处于惶惶不安中的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和杜尼雅母女。因为阿祖米辛的分析只停留在表层,拉斯科尔尼科夫复杂分裂的内心世界始终处于遮蔽的状态中。

拉斯科尔尼科夫孤独的忧郁和抗争的挑衅性这双重性格深深地根植于异化的世界中。异化的世界激起了拉斯科尔尼科夫两种不同的反应,一方面,以与客观世界的决裂,来捍卫个性与自由;另一方面,通过与客观世界的抗争,来表现突破限制的勇气和个人的权力意志。可以说拉斯科尔尼科夫的抗争是内在生活因素的外在发展,表达了主人公内心痛苦的精神挣扎。

2.1 悲剧英雄,自觉的抗争

拉斯科尔尼科夫看清了客观世界异化的本质,其自由选择与客观世界相决裂,成为了孤立于社会之外的局外人。拉斯科尔尼科夫对于周遭的环境采取一种厌恶、完全漠视的态度,街道上“到处是灰尘、脚手架、砖块、尘土和夏天所特有的恶臭”。[3]2恶劣的环境刺激着拉斯科尔尼科夫敏感而脆弱的神经,致使他固执的对于一切都采取拒绝的态度。他宁愿躺在棺材般狭小的斗室中整日幻想,忍受着饥寒交迫的痛苦,也不愿踏入社会为自己谋得一个家庭教师的小小职位。对于拉斯科尔尼科夫来说,生活本身包含着一种疯狂的忧郁。生活受到来自客体性的、现象的、必然性的控制,生活的有限与呆滞如同罗网般牢牢束缚住了拉斯科尔尼科夫。与客观世界的决裂,是拉斯科尔尼科夫挣脱凝滞生活的一次勇敢的尝试,也是拉斯科尔尼科夫捍卫个人精神领域自由的一次果敢的行动。

悲剧主人公是一些被社会所孤立的英雄,这是弗莱在《批评的解剖》中为悲剧所下的定义。“虚构文学一般区分为两类:一类的主人公摆脱其所处的社会,另一类的主人公则属社会中的一员”。[4]49前者构成悲剧,后者构成喜剧。古希腊的悲剧大多产生在英雄的时代,希腊悲剧中的英雄拥有神祗般伟岸的外貌与崇高的举止,但是他们纷纷被所属的世界孤立,成为替罪羊,遭受不可抗拒的社会法则与自然法则的无情压制。悲剧在历史的演进过程中,崇高庄严的基调逐渐让位于可笑的反讽。悲剧主人公不再是伫立于神人之间的英雄,而成为了我们身边的一名普通人。拉斯科尔尼科夫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他相貌平平,一文不名。对于社会、对于历史发展规律清醒的认识使得拉斯科尔尼科夫不愿再继续默默地苟活于世,挣脱生活的束缚是第一步,他还需要以自身的个性及其自由意识来反抗社会、争取权利。但是争取自由的行动却成为了奴役着他身心的枷锁,正义的设想却带来了罪恶的后果,这正是主人公的悲剧之所在。

克尔凯郭尔在《勤劳的农夫》中说道:“人的不幸就起源于他的伟大;起源于他内心存在着无限,起源于他不可能最终把自己葬送于有限”。[1]353这正是影响西方历代进步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浮士德精神的彰显。浮士德不满足于百无聊赖的书斋生活,他看到了知识的有限,他所向往的是社会更为广阔的天地。“投身到时间的洪涛之中,投身到世事的无常之中;不管安逸与苦痛,不管厌烦和成功,怎样互相循环交替;大丈夫唯有活动不息”。[5]55永不满足、向着人类至高理想飞跃的求知精神也在拉斯科尔尼科夫的思想中留下了痕迹。拉斯科尔尼科夫的抗争,意味着他看清了客观世界异己、卑劣与有限的本质,他渴望超越生活的有限性,向着高于生活、高于历史发展的道路、体现自由创造性的真理意识飞升。杀人不是他的初衷,对于崇高理念的信仰和超越一切限制的决心使得他义无反顾地抛弃了一切。“活着是为了求生存吗?可是从前他无数次甘愿为一个理想,为一个希望,甚至为一个幻想而献出生命。他总是觉得仅仅求生存是不够的,他往往有更高的要求”。[3]465

拉斯科尔尼科夫奋起抗争,是为了使得他的生活超越生存、获得更为崇高的意义。可是,他的抗争却将他抛入了更加孤立无援的境地。“他必须在高耸的峭壁上或在一块只容两脚站立的弹丸之地过活,而周围是一个深渊,一片汪洋;永远是漆黑一片;永远是孤独无依;永远是狂风暴雨”。[3]144这种孤独的、毫无退路的绝境类似于西西弗斯的永无止境的劳役,拉斯科尔尼科夫所站立的弹丸之地象征着与真实生活相隔绝的炼狱。除去肉体上病痛的折磨和警察的审问所带来的恐惧,拉斯科尔尼科夫还需要经历精神的煎熬和内在的惩罚,它的可怕之处在于剥夺了主人公生活的权利。拉斯科尔尼科夫貌似还在生活,可是他的生活只剩下“此刻”,它脱离了过去,也与未来无份。与过去和未来相隔离的生活沦为了虚无和毫无指望的象征,这正是拉斯科尔尼科夫需要面对的炼狱般的生活。拉斯科尔尼科夫的抗争,是因为他不满足于“求生存”,他渴望有更高的要求。可是他的旨在实现更高要求的行动却将他孤立于生活之外,“求生存”成了唯一的出路。这是一次带有荒诞意味的自由选择、一种受权利欲望的诱惑的盲目的行动。

2.2 权利意志,自由的丧失

拉斯科尔尼科夫的行动是主人公个性的觉醒和个人权利的表达,但是主人公的自由选择却酿成了无法挽回的灾难性的后果。这是主人公对于自由的曲解或者说对于自由的过度使用所造成的。自由意志发展成为具有“权利意志”的“真理”时,这种片面的“真理”是脆弱的,经不起实践的巨大考验,实际上这是一种理念的专制。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精神被这种专制化的理念、狭窄化的意识所奴役,这是主人公内在自由的丧失。

拉斯科尔尼科夫作为具有自由意识的先进青年,自由在他的观念中代表着权利、代表着无拘无束、甚至是任意妄为。“现在我知道,谁智力强精神旺,谁就是他们的统治者。谁胆大妄为,谁就被认为是对的。谁对许多事情抱有蔑视态度,谁就是立法者。谁比所有的人更为胆大妄为,谁就比所有的人更正确”,[3]358这是拉斯科尔尼科夫在与索尼娅的一次对话中其深层思想的暴露。渴望掌握更多权力的激情激荡着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内心,他的关于自由意志、权力意志的信仰转化成一种强烈的、难以遏制的欲望主宰着主人公。但是,对于拉斯科尔尼科夫来说自由的真正的含义遭到了遮蔽,自由已经被高踞其上的代表着自明真理的权力所替代。别尔嘉耶夫将自由定义成为一种人身上的精神元素,它根植于精神的王国,带有鲜明的内在倾向性。“自由是艰难和沉重的”,“自由不是权力,而是义务”,“在更深刻的意义上,自由是人的完善,是在上帝面前成为自由存在,而非奴隶的责任意识”。[1]210关于自由的一切肤浅的解释,都被别尔嘉耶夫排除在外了。自由仿佛带着镣铐在跳舞,它与沉重和义务取得了某种内在的一致性。更为重要的是,自由与终极意义上的真理——上帝相互联系,自由成为了真理的前提与基础。而真理就是道路和生命,它在自由中展露。正如福音书上所说;“你们要认识真理,而真理使你们变得自由”。[6]115

陀氏借助于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精神探索,揭示了片面性的“真理”、罪孽之理念对于主人公灵魂的戕害。从另一角度来看,作家也暴露出现代人对于理性的盲目的崇拜以及由此带来的可怕的恶果。舍斯托夫称这世界是唯一的主人和统治者是“懒惰的理性”。[7]328在《克尔凯郭尔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中,舍斯托夫借助《圣经》中的创世纪一章对知识和堕落之间的联系进行了深入的具有哲理性的思考。在上帝创造世界之初,一切都是至善的,既不存在恶,也不存在罪。《圣经》中的创世纪一章记述了人类的祖先亚当和夏娃怎么受到蛇的诱惑、违背上帝的命令、偷食善恶树上的禁果并最终被上帝逐出伊甸园的故事。人类的原罪被亚当与夏娃带入了世界,人类被逐出了永恒的精神家园。“人是自杀的,他相信蛇,以为认识会给他增添力量,定能成高明的、但又有局限的和必死的人。他知道的愈多,受到的局限也就愈大。知识的实质在于局限性:这就是《圣经》故事的意义之所在”。[7]305善恶之果给人类带来了最美好的东西——知识,可是知识当中隐藏着多么可怕的罪孽、堕落。知识的骄傲阻隔在人与上帝之间,使得人类越来越远离上帝。人类抛弃了信仰,却把生命交给了僵死的和正在僵死的真理支配。“我们用决定动物对创世主的关系——标志着毫无限制的自由和无限可能性的信仰——来换取知识,换取对正在僵死和正在僵死的永恒原则的奴隶般的依赖”。[7]401舍斯托夫为我们开辟了一条信仰之路,这条信仰之路充满着无限的自由和无限的可能性。因为只有通过信仰,才能使人摆脱罪的挟制、摆脱强制性真理的支配,使人真正获得自由。同样的,托氏也自觉地站在信仰的立场之上,对天主教和物质型社会主义的理性观提出了质疑。作家借地下室人之口对生活进行了思考:“人类向地球上的一切突进的目的也许只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而经过的连绵不断的过程,换句话说,是生活本身,而其实并不是目的,这目的当然应该不外乎是二二得四,就是个公式”。[8]146二二得四是物质世界的机械规律的代名词,象征着高踞人类生活之上的自明真理,它导致了人类内在自由的丧失,并将人类引向虚无受奴役的状态。仿佛蛇对于人类的诱惑,知识理性在悄无声息中撺掇了生活的主权,生活退化成为目的,人类最终背离了生活、背离了永恒真理。

2.3 爱的召唤,神性的复归

拉斯科尔尼科夫漫长而艰辛的精神探索过程是一种由逃避痛苦到最终走向痛苦的过程。拉斯科尔尼科夫作为一个拥有神性的人,他感受不到自身携带的神圣使命。在膨胀的自由意志和权力意志的诱惑下,他一步步陷入罪孽的泥潭无法自拔。但是另一方面,潜在的神性责备着他,身心的双重严酷的惩罚促使他最终净化自身,在充满仁慈、怜悯、宽容的基督之爱中走向重生。

陀氏作为人性的伟大的辩护者,在肯定人的个性和自由的同时,也怀着强烈的怜悯和同情心揭示了人身上与生俱来的神性特质。作家笔下的小人物穷人,虽然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却具有一颗美好的心灵和丰富的内心世界;白痴梅什金公爵、卡拉马佐夫家族中的阿廖沙是作家心目中的理想形象——基督形象的化身,在他们身上汇聚着自我牺牲、有爱无类、宽容谦卑的基督式的神性光辉;即使是在那些丧失神性复归能力、堕落恶劣的反面人物斯维德里盖洛夫、彼得·维尔霍夫斯基、基里洛夫身上,我们也能看到神性火花偶然的闪现。拉斯科尔尼科夫是一个性格中存在着局限性的人物,两种相互对立的品质集中在主人公的身上。但是,从本质上来说,他是一个良善、具有神性的人。他慷慨到了常人无法理解的程度。在饥寒交迫、“贫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境况下,[3]358他将身上仅剩的一点钱送给了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这笔钱成了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的救命稻草,她用这笔钱安葬了她的酒鬼丈夫马尔美拉佐夫。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一家的赤贫状况深深地震撼了拉斯科尔尼科夫。面对底层人民巨大而深重的苦难,拉斯科尔尼科夫跪倒在索尼娅的脚下,他要向人类的一切痛苦膜拜。“我不是向你膜拜,我是向人类的一切痛苦膜拜”。[3]1拉斯科尔尼科夫深爱着一切受苦受难的人民,他的孤独冷酷的心单单向他们敞开,这也正是拉斯科尔尼科夫被索尼娅深深吸引的原因。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神性复归是与他身心所遭受的双重的惩罚分不开的。在“罚”的丰富内涵中,包含着基督耶稣道成肉身,在各各他受难和十字架上的救赎,说明了人对苦难的感受与对获救的希望。受苦受难在陀氏的艺术世界中具有特殊的意义,“俄国人民最主要、最根本的精神需求是无论在何时何地,对苦难有着恒久的和强烈的需求”。[2]319俄国人民渴望苦难,苦难成为了幸福本身。因为包含着部分痛苦的幸福,才能称之为完整的幸福。苦难如同炼狱之火,净化着俄国人民、净化着拉斯科尔尼科夫,使得他们在痛苦的体验中彻底脱离罪恶,重新回到了上帝的怀抱。受苦受难不再是一种仪式、一种外在的强制性的力量,而成为了俄国人民的内在的精神需求。

拉斯科尔尼科夫神性的复归是在基督虚己的爱的感召下实现的。基督的爱是一种虚己的爱,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审判世人,乃是为了拯救在罪中沉沦的人。“你们当以基督耶稣的心为心,他本有神的形象,不以自己与神同等为强夺的,反倒虚己,取了奴仆的形象,成为人的样式。既有人的样子,就自己卑微,存心顺服,以至于死,且死在十字架上”。[6]221耶稣基督用爱心联络全德,这些美好的德行包括怜悯、恩慈、和平、谦卑、温柔、忍耐、信实和节制。索尼娅是作家心目中的天使,她具有耶稣舍己的爱,她深深地爱着她的家人,即使为了他们出卖自己的灵魂也在所不惜。索尼娅的谦卑、顺服、忍受苦难的惊人的毅力深深地震撼着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心。拉斯科尔尼科夫与索尼娅在对话中相遇,通过三次激烈的对话,拉斯科尔尼科夫的人神信仰与索尼娅所代表的神人观念正面交锋,人物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随着对话的深入逐渐地暴露在读者的面前。据巴赫金的分析,陀氏开创了一个复调世界。在多种声音混杂的多声部小说世界中,作家的声音通过作品中的这一个或者那一个声音传达出来。索尼娅所代表的神人观念如同作品中的主导声音,它时时刻刻在引导着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受罚与复活的精神探索历程。处在极深痛苦中的拉斯科尔尼科夫,只有身处索尼娅的身边,才能感受到片刻的安宁。他向索尼娅坦白自己的罪行,这一行动没有引起索尼娅的憎恶、却换来了索尼娅的同情。“索尼娅,你多么的奇怪呀,我告诉了你这件事,你就拥抱我,吻我”,[2]227在索尼娅的眼中,拉斯科尔尼科夫成了世界上最最“不幸”的人。拉斯科尔尼科夫冰冷的心被慢慢地融化了,他在这种基督式虚己的爱的感召下,走向了受苦受难的道路。

拉斯科尔尼科夫最终在一个关于鼠疫的梦的启示下,摆脱了理论的奴役、走向了真正的生活。关于鼠疫的梦带有“天启”和“顿悟”的普遍意义。在弗莱《批评的解剖》的象征系统中,总释的梦是关于全部人类的梦,是一种整体意义上的梦。它超越现实,将人类从焦虑和沮丧中释放出来,并在做梦者的头脑构造出一个永恒的、天启般的世界。“一种关于自然的富有想象力的观念,它将自然视为某个无穷尽、永恒的且有生命的实体的内容,这个实体即使不是人类,也比无生命之物更接近人类”。[3]49拉斯科尔尼科夫关于鼠疫的梦似乎是一个遥远的神话,但是荒诞的形式中蕴含着生活的本质。这些带给人类灾难的微生物,天生有智慧和意志的精灵如同鬼魂附体般地进入人的身体之内,使人疯狂。这种智慧和意志的精灵也入侵了拉斯科尔尼科夫,使他的内在自由遭受奴役,陷入可怕的罪孽当中。拉斯科尔尼科夫最终走出了理论的迷雾,在基督的爱的感召之下精神复活,复归自我。

3 “人身上的人”的发现

3.1 “人身上的人”之正名:作为神性的人

在西方文学史上,陀思妥耶夫斯基提出的“人身上的人”的命题曾引起人们广泛的讨论。到底什么是“人身上的人”?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提供了不同的答案。德国的思想家、评论家赖因哈德·劳特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出发,将“人身上的人”与人类心灵深处的无意识混为一谈,认为“人身上的人”就是潜意识、本能冲动。劳特看到了人物的堕落倾向、梦的象征等存在意象,却忽略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宗教意识对于作家创作的深远影响。前苏联的评论家别洛波尔斯基从社会批评的角度上,将“人身上的人”与俄罗斯村社制度所孕育出来的集体主义、内在的弟兄亲情相联系,从而抹杀了“人身上的人”与“寂灭”和“新生”相关联的复杂的内涵。

巴赫金从形式的角度对人物“思想”的论证是迄今为止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最精彩的论析之一。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中的主人公和作者对主人公的立场”这一章节中,集中讨论了作家关于“人身上的人”这一命题。“人任何时候也不会与自身重合。对他不能采用恒等式:A等于A。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艺术思想告诉我们,个性的真谛,似乎出现在人与其自身这种不相重合的地方,出现在他作为物质存在之外的地方”,“他人口中论人的灼见,却不按对话原则诉诸于那个本人,也就是背靠背说出的真情,如果涉及到此人的‘神圣的东西’,亦即‘人身上的人’,那这真情就会变成侮辱他和窒息他的谬见”。[9]78从上述的论述中,至少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巴赫金称“个性的真谛”出现在人与其自身不相重合的地方,它是非物质性的存在;第二,人身上的“神圣的东西”就是指“人身上的人”,揭示“人身上的人”必须借助于对话原则。在另一处,巴赫金称“自我意识作为塑造主人公的主导因素,还要求对所描写的人,采取一种全新的作者立场”,“不,这里指的恰恰是发现人身上的一个完整的新方面,即‘个性’或‘人身上的人’;只有从相应的新的和完整的作者立场出发研究人,才能做出这种发现”。[9]75在这里,巴赫金再次提到了“人身上的人”,并且将“人身上的人”等同于人的个性。总之,与其说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中讨论人,还不如说是在讨论主人公之间的对话关系。对话式的视野、复调理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对于前人的超越。巴赫金称陀思妥耶夫斯基关于“人身上的人”命题是一个精辟的公式,虽然巴赫金未能给出一个清晰明了的定义,但是依稀可以看到“人身上的人”所具有的“非物质性”、“神圣的”、“个性的”这几个方面的特征。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笔记中,作家称“在充分的现实主义条件下在人身上发现人。这主要是俄国的特点,在这个意义上,我当然是人民性的(因为我的倾向源自人民的内在的基督教精神)——尽管现在的俄罗斯人民对我不了解,但将来会了解的”。[2]162从原文的语境中来考察,可以发现,陀氏对于人的理解和俄罗斯人民的基督精神是一致的。陀氏自称是具有人民性的作家,他理解人民的信仰和人民对于基督的爱。“俄国人民唯一的爱就是基督,他按自己的方式去爱基督的形象,就是爱到痛苦的程度”。[2]317因此说,发现“人身上的人”就是发现俄国人民内在的基督精神,亦即发现东正教人类学领域中的具有“神性”的人。

在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精神探索历程中,神性的人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神性的人体现了人与神的类似性以及人身上所携带的神圣使命。因为人身上的神性是造物主所赋予的,人由此而成为带有神性的生命。活在孤独绝望境遇当中的拉斯科尔尼科夫仿佛窒息了一般,只有来到索尼娅的身边,他才能感觉到片刻的安息。但是他的关于超人理论和信念控制着他,使得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说他犯了罪,“人按照天性法则,大致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低级的人,也就是可以说,他们是一种仅为繁殖同类的材料;而另一类则是这样的人,就是说,具有天禀和才华的人,在当时的社会里发表新的见解”。[3]227“我不过杀了一只虱子。索尼娅杀了一只不中用、讨厌的、有害的虱子”,“当时我要知道,要快些知道,我同大家一样是只虱子呢?还是一个人?我能越过,还是不能越过!我敢于俯身拾取权利呢,还是不敢?我是只发抖的畜生呢,还是我有权利”。[3]353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犯罪有理论”是建立在对于人的神性的否定和践踏的基础之上的,因为在拉斯科尔尼科夫理论观念中,平凡的人沦为了“材料”和“虱子”。陀思妥耶夫斯基世界观的核心,是承认并肯定任何一个人的生命的绝对意义。最卑贱的生命都是携带着神性的具有绝对价值的生命,最堕落的灵魂都保留着造物完美的形象和上帝类似。拉斯科尔尼科夫在强大理性的支配下拒绝认罪,但是对于人神性绝对意义的否定必然导致他在良心上受到严酷的惩罚。

3.2 “人身上的人”之实现:在自由选择之路上

陀思妥耶夫斯基全神贯注于人的主题,关注人的复杂的心灵结构,他们的生存方式、情感和思想,人本来的面目,人复杂的本性和矛盾的情欲。总之,作家以异乎寻常的热情描写“人身上的人”。但是,另一方面,人身上的神性常常处于潜在的状态中。正如作家在他的作家笔记中所发出的感叹,在这样一个隔离的时代,人身上的美好的东西隐藏的如此之深,以至于早就变得难以置信了。然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坚信,人人身上都携带着神圣的神性,每一个人只要摘下文明的虚伪的面目,便可以给他人带来幸福。陀思妥耶夫斯基常常将他的主人公放在非此即彼的两难选择当中,因为作家认为唯有在运动当中,才能揭示人的本质。因此,作家笔下的主人公常常处在自由选择之路上,他们或者选择“神人”,或者选择“人神”。前者如同拉斯科尔尼科夫,通过去蔽的过程复归神性;后者如同作家笔下的斯维德里盖洛夫、基里洛夫、伊万·卡拉马佐夫,在自我的无限膨胀下成为人神,丧失了复归神性的能力。

人如何才能实现自身自我?如何才能通过去蔽的过程实现神性的复归?陀思妥耶夫斯基珍视人身上与神俱来的神性特质,也珍视人所拥有的个性和自由属性,因此,作家常常将人的自由选择放在人与神相互关照的关系下进行探讨。当人回归造物主,走向人民的集体当中,融入到人民伟大的东正教基督的思想当中,人就可以实现在忏悔中实现神性的复归和自我的拯救。人在原初的状态中是自由的人,在造物主面前,人运用自身的自由实现了与上帝的自由的联合。只有回归到人类最初的本源,人才可能实现真正的自由,真正的自由与最高的真理相结合,因为上帝说:“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主就是那灵。主的灵在哪里,哪里就得以自由”。[6]115-201当人背离了造物主,自由就沦落为人所拥有的绝对的权利,最终走向暴力、强制、奴役,导致对自由本身的否定。正如别尔嘉耶夫对形式上的自由和物质上的自由所做出的区分,“形式自由的心理表现为这样的公式:我想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物质自由的心理表现为另一个公式:我想要得到真正的东西”。[10]170任何企图为所欲为的自由都是形式上的自由,是无所谓的、空洞无对象的自由,最终必然要带来恶、奴役和迷惑。而物质的自由追求“真正的东西”,“真正的东西”与象征最高真理的造物主相一致,标志着人内在自由的实现。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那里,作家实现了自由辩证法伟大的胜利。陀思妥耶夫斯基让他的主人公放飞自由,凭借上帝所赋予的自由,对于人生重大的命题进行自由的探索。即使主人公在择善择恶的自由选择中,走向了恶的道路,导致走向自由的对立面,如同拉斯科尔尼科夫一样,但是作家还是肯定了自由人的尊严和人本身的自由。拉斯科尔尼科夫在自由行动的过程中,滥用了自由,导致了自我奴役。但是主人公倚靠自由的内在经验、内在的遭遇,最终获得了最终的自由、真理的自由。陀思妥耶夫斯基要让他的主人公走一条自由探索真理、自由接受真理的道路,这一真理应该让人彻底获得自由,即使在这一过程中主人公要体验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和炼狱般的精神煎熬。在体验善与恶的认识之路中,主人公穿过死亡,穿过黑暗,穿过分裂,最终将会被真理的光芒照亮。基督就是真理,“基督就是最终的自由,而不是那种空洞、叛逆和自我封闭、毁灭人、损害他形象的自由,它是永远肯定人的形象的内容生动的自由”。[11]41这是不可逆转的自由的辩证法,它引导人走向神性复归的道路。

3.3 “人身上的人”之理想:俄国人民和基督形象

陀氏在他的作家日记中向我们讲述了一个关于民间的弗拉斯的故事。自我毁灭、自我否定是在瞬间由一个玩笑、一时的轻率鲁莽、一种渴望抛弃一切的激情造成的,它不关乎个人的荣誉与尊严。而最真诚的自我忏悔、通过受苦受难净化自身的强烈的精神需求又在最终的审判来临之际救他脱离毁灭和彻底的堕落。弗拉斯正是俄罗斯人民的代表和典型,他是俄罗斯的新人,他是19世纪俄罗斯广阔土地上一块未曾开垦的处女地,正如普希金笔下的多余人叶浦盖尼·奥涅金一样。陀氏对于“人身上的人”的思考与探索从未停息。正如别尔嘉耶夫的精辟概括,俄国人民的身上混合着两种相互矛盾对立的情感,一种是原始的野性的狄奥尼索斯精神,另一种是博爱、忍耐与宽容的基督精神。陀氏笔下的主人公都是一些生活在社会底层、处于社会边缘、精神面临痛苦挣扎的悲剧性主人公,他们是最普通的俄国人民,他们绝望悲惨的生存状况代表了绝大多数人民的处境。处于危机状态中的人们面临可怕的自由选择,他们在这一选择的过程中经受煎熬,或者神性复归、从分裂与奴役走向自由和精神的复活,或者丧失神性、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不管是哪一种结局,都包含着作家对于人类灵魂,以及它与生命、自由、上帝等最隐秘的关系的思考。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人身上的神性具有质朴和单纯的信念。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我们都是好人,俄罗斯人民有一颗纯正无邪的心灵,虽然他们当中一部分人沾染了社会上的污秽,但这只是暂时的。俄罗斯人民在无意识中装着基督,他们的内心深藏着对基督的爱。在经历自我毁灭和自我否定之后,他们最终要走上忏悔和自我拯救的道路。

陀思妥耶夫斯基青年时期流放和受难的特殊经历,“对人民的直接接触,在共同的苦难中与人民弟兄般的结合”,[2]164使得他真正地走向人民、了解了人民。陀氏对于人民的爱是一种理想的爱,他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爱人民。人民不仅是俄国历史文化传统的坚实的传承者,而且是俄国的未来与真理掌握者,“去崇拜人民,期待人民的一切,包括思想和方式;崇拜人民的真理并承认人民的真理”。[2]197因为正是在俄国人民的身上,作家看到了基督的爱,看到了俄国人民身上具有的博爱、忍耐与宽容的基督精神。陀氏笔下的“人身上的人”,虽然历经了痛苦与沉沦,但是他们最终在受苦受难的炼狱之火中净化了自己,摆脱了罪恶,在基督虚己的爱中获得了救赎。人类在信仰与爱中摆脱了精神的异化、个性的丧失,个体重新回到了自然与群体的怀抱中,个人在永恒的真理中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基督是“人身上的人”的理想形象,因为基督身上具有完美的神性。基督的爱是一种舍己、完全、牺牲式的爱。基督的爱吸引着有罪的人,这是人向上帝的运动,也是个人的精神获得拯救的途径。同时,基督的道成肉身的行动,是上帝向人的运动,也是上帝对于世人完全的接纳和救赎。正如别尔嘉耶夫在《上帝 人和神人》中描述的:“基督——神人的出现是上帝向人和人向上帝这两个运动之完美结合,是人之中的上帝和上帝之中的人的终极性产物,是融二为一的秘密和神人性的秘密之实现”。[1]210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的作品中创造了许许多多基督式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也承载了作家的宗教理想和人道主义的创作信念。例如《罪与罚》中的索尼娅,《白痴》中的白痴梅什金公爵,《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阿廖沙。在他们身上都闪烁着有爱无类、宽容仁爱、向死而生的基督精神,正如作家在《卡拉马佐夫兄弟》的题记中所提到的:“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的子粒来”。[6]121人对于上帝的渴望在精神的体验中敞开,人的灵魂寻觅着最高的存在,向着生命存在的本源、向着象征完满充盈的神性的飞升,向着人类永恒的精神故乡返归。人对于上帝的寻觅,与人对于人的自我的寻觅,与人对于自身神性的寻觅相伴随。绝对的神性的人,神人,是天堂的种族,是亚当的种族。这是作家在他的伟大的创作实践中、在经历了怀疑的巨大考验下、在神人与人神观念激烈的交锋对话中,炼净了的拥有启示意义的永恒形象。“人身上的人”的发现和实现,也为后人开辟了一条关乎人的自我认识之路。

[1] [俄]别尔嘉耶夫.别尔嘉耶夫集:一个贵族的回忆和思索[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4.

[2][俄]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论艺术[M].冯增义,徐振亚,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

[3] [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M].岳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4] [加]诺思罗普·弗莱.批评的解剖[M].陈慧袁,宪军,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5] [德]歌德.浮士德[M].钱春绮,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6] 编者不详.圣经[M].南京:南京爱德印刷有限公司,2006.

[7] [俄]舍斯托夫.舍斯托夫集:悲剧哲学家的旷野呼告[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4.

[8] [俄]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J].世界文学,1982(4).

[9] [俄]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5卷[M].白春仁,顾亚铃,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10][俄]别尔嘉耶夫.自由的哲学[M].董友,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11][俄]别尔嘉耶夫.文化的哲学[M].于培才,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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