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化亲近到文化疏离——解读芭拉蒂·穆克吉《老虎的女儿》中塔拉的精神实质
2015-08-15龚萍
○龚萍
(天津职业技术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222)
芭拉蒂·穆克吉是活跃在当代英美文坛上的一位印裔美国小说家。她于1940 年出生于加尔喀达的富裕家庭,接受传统的英式教育,于1969 年获爱荷华大学英语和比较文学博士学位。穆克吉本人曾四次处于移民境地:八岁从印度到英国;二十岁从印度到美国;二十六岁从美国到加拿大;四十岁又由加拿大回到美国。[1]150作为一位有多次移民经历的作家,穆克吉擅长汲取自身的移民经历描写移民生活,其作品主要关注印度妇女及其在移民生活中的沉浮挣扎、新移民的身份认同等问题。
穆克吉的处女作《老虎的女儿》发表于70 年代初,主要描写一个受过美国教育的印度女子的返家之旅。穆克吉笔下的塔拉,与作者经历相似,无疑是作者本人的艺术化身。[2]23小说主角塔拉·班纳吉离开印度次大陆,定居北美,嫁给一个西方人。多年之后在乡愁的驱使下,她再次踏上在印度这片曾经熟悉的土地,却感到不适、沮丧和厌恶。主人公纠缠在自己美国化的思想与逐渐遗忘的印度记忆之间,不断地追问自我文化身份,最终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印度的局外人,其对故国文化从亲近到疏离的精神实质是本文关注的焦点。
一、无法割舍的故土情结
小说主人公塔拉15 岁离开自己熟悉的印度,被父亲送到美国接受教育。她的状态就如A.H.马斯洛在分析人的防御和成长关系时指出的一样:“每个人在他内部都有两套力量。一套力量出于畏惧而坚持安全和防御,倾向于倒退,紧紧依附过去,害怕成长会脱离同母亲的子宫和乳房的原始联系,害怕承担机遇的风险,害怕损害他已有的东西,害怕独立、自由和分离。”[3]42对塔拉来说,切断与印度的文化联系,就如同孩子脱离了母亲的乳房和子宫一样,这使她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全感和不适感,表现出对故土文化的亲近和不舍。
在纽约的学校里,她处处感受到歧视,比如她的舍友不愿意吃她的芒果酸辣酱等。在课堂讨论时,她拼命维护自己的祖国和家乡。她时常向上帝祈祷,希望上帝能赐予她力量使自己不至于在美国人面前崩溃。在思念家乡,感到绝望时,她经常在自己周围创造出类似于移民“文化飞地”(即在新移居地的陌生环境中创造一个自己熟悉的文化生存空间)[4]27的印度氛围。有一次,她甚至取出自己所有的丝巾,熨烫过后挂在房间里,使房间充满印度元素。在命运的安排下,她和美国人大卫相恋并结婚。就像一位真正的印度妻子一样,她尽职但狡黠。在这个西方国度里,她固执地保护着自己的印度性。比如她坚持使用某些典型的孟加拉词语,在婚后还保留自己家族的姓氏等。她渴望回到印度,重返家园,以彻底治愈身处异国的彷徨犹豫、害怕恐惧。于是,七年后塔拉带着对母国故园的深情和牵挂,重返故土。
二、无处不在的文化疏离
然而,当塔拉回到印度,带着西方之眼重新审视自己曾经熟悉的印度时,母国的衰败荒凉使她感到沮丧和厌恶。西方文化以它强大的精神力量对她进行了“洗脑”,欧洲思想文化的价值观念深深嵌入她的内心,使她的思想情感、文化立场和精神世界都发生了明显变化,表现出与故土文化的疏离和隔阂。
这种疏离感在她初抵孟买时便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批判、拒绝、疏离的心态在她对印度街市和周遭环境人物的描述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曾使塔拉留恋不舍的孟买海滨大道,在她看来破旧得令人失望。而孟买的火车站“就像是医院,挤满了病怏怏的人和残疾人,他们无精打采地坐在包裹和行李上……”。[5]19在从孟买开往加尔各答的火车上,她时刻想念美国火车带有空调的舒适车厢,在这种心绪下,她以讥讽的口吻将与她同在一个车厢的一个尼泊尔人和一个马瓦里人描写得面容丑陋,行为可笑。这时,她开始思念自己的丈夫大卫,这种思念象征着她对自身美国性的靠拢或者对故国文化的剥离。而她的加尔各答之行也令她倍感失望。在她记忆中的家乡加尔各答,成群孩童在绿荫下嬉戏,贵族在自家宅邸的音乐室里哀婉叹息。重回家乡,她发现令她魂牵梦绕的家乡变得面目狰狞:充斥着加尔各答报纸的关于瘟疫、饥饿、暴乱、打架斗殴的新闻报道,河岸边的火葬堆,患有麻风病的行乞小女孩,在街市上垃圾堆里翻寻食物的乞儿们……。这一切令人触目惊心的现实排山倒海般地向她扑面而来,让她惶恐震惊不已。
她的故土文化疏离还体现在她和家人、朋友的交流之中。在美国生活了七年的她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让自己融入庞大的家族家庭里,也不能和儿时玩伴亲密无间地交流。在母亲眼里,她一意孤行嫁给了外国人,抛弃了自己的种姓,对于非常强调血统的婆罗门来说,这是最为恐怖的、巨大的变化。塔拉感觉母亲因此而不再爱她,而且对于已经不再是真正的婆罗门的塔拉在圣室里进进出出感到不悦,甚至对她的态度带有一丝类似面对外国人才有的警惕和戒备。亲戚们觉得七年的美国生活使她变成了一个举止不当、顽固执拗的女人。她曾经的好友瑞娜也这样对她说:“塔拉,你怎么变化这么大?你现在变得过于以自我为中心,过于欧洲化。”[5]105朋友们虽然欣赏她的美国式时尚和举止,但作为虔诚保守的印度教徒,他们很难认同她的跨国婚姻。朋友们对西方男人有着“叶公好龙”式的喜爱,她们迷恋电影杂志上的外国人,但绝不能接受外国男人当丈夫。
作为印度人,最重要的文化依傍和精神归宿是被称为“印度文明的核心”的印度教,这一宗教是印度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和精神气质的基石,是印度人基本的精神生活。[4]11而塔拉对印度教信仰的远离、淡忘是她与故国文化疏离最有力的证明。塔拉的家庭是正统的婆罗门,身为婆罗门后裔的她从小就在妈妈身旁看妈妈做祭拜,对于这些仪式她曾经稔熟于心。而今海外归来的塔拉竟然忘记了很多印度教的祭拜仪式。小说这样描写了塔拉在和母亲一起进行湿婆神祭拜时的一个小小事件:“檀香膏被碾碎后,塔拉用手指将碎屑从黏糊糊的石片上刮下来,倒进一个银碗里。但她想不起下一步该干什么了。她恐惧地意识到,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遗忘,这象征着一种死亡,象征着心灵的某个部分的僵硬,象征着轴和轴心的断裂脱离。”[5]51另外,她儿时曾经能倒背如流的祈祷歌现在也唱不下来了。这些事情都体现了塔拉以印度教宗教为核心的文化身份的遗失,意味着她精神世界里的西方性压倒了她脆弱的印度性。西方教育已经将她塑造成为一个异化的、西方化的自动流亡者。
当昔日的梦想在中西方文化差异的冲击下一再破灭,逃离也许是最好的出路。最终,对印度文化的疏离使塔拉选择逃离故土。这种逃离首先体现在她对卡泰利大陆酒店的时常光顾上。在酒店房间里,她以观光客的眼光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加尔各答的混乱和骚动;让自己置身事外地看着脚下真实印度的嘈杂喧嚣。在这里,她暂时找到了安放自己无根文化状态的处所。当这种文化疏离心态所产生的痛苦强烈到她无力承受时,她决定彻底逃离,即返回纽约。但是命运却不让她逃脱。当她欲返回美国时,卡泰利大陆酒店门口进行了一场游行,继而转变为暴力事件。而她则被困在大陆酒店对面的汽车里。小说结尾描述的暴力事件显得意味深远。在这起流血事件中,象征着旧世界等级秩序的乔伊卜·罗伊·乔杜里被残忍地打死,这或许隐喻主人公印度文化身份的剥离。而普若诺勃在试图解救塔拉时受伤也暗示着主人公文化身份转变更迭的过程中必然产生的纠结、伤害和痛苦。文末,困在汽车里的塔拉显然不顾一切地想逃离陌生的故土,她绝望地认为自己可能逃不出加尔各答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外国的种族歧视和困难没有将她击倒,却被困在自己的祖国印度。当危险来临之际,她疯狂地想念着她的美国丈夫。这或许暗指相对其父母而言,现在的她能从外国人那里得到更多的爱和安全感,从而点明小说的主题,即主人公塔拉对故土文化精神上的拒绝和排斥。
三、结 语
小说主人公塔拉出身印度婆罗门家庭,这种与生俱来的民族文化身份,注定了她与印度文化的血缘关系。正是这份无法割舍的文化身份使得她进行故国之旅,寻找故国文化之根;而移民经历使精神上使她远离故国,陷入了两个世界、两种文化、两段历史之间的对话与冲突之中。此时的塔拉检视着自己的文化身份和归属,发现自己夹在故国和现在生活的大陆之间的荒芜之所。背负着这种文化疏离心态的痛苦无奈和茫然无序,塔拉对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涯的印度文明无法达成文化包容姿势,为本土文化上的他者。
[1]刘晶.移民文学与《新印度小姐》——芭拉蒂·穆克吉访谈录[J].外国文学,2012(5).
[2]尹锡南.印度书写与身份探索:芭拉蒂·穆克吉对奈保尔的模仿与超越[J].东方丛刊,2008(2).
[3]A.H.马斯洛.存在心理学探索[M].李文渐,译.云南人民出版社,1987.
[4]梅晓云.文化无根——以奈保尔为个案的移民文化研究[D].西北大学,2003.
[5]Bharati Mukherjee.1987.The Tiger's Daughter[M].New Delhi:Penguin Books India.